而我也终于如愿以偿的见到了李大人,长谈一夜后,直到天快亮时才坐马车回了王府。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白日埋头睡觉,夜里出入青楼,寻欢作乐、醉生梦死,着实清闲了一段时间。
但不过半个月的功夫,楚光便又派人来传我侍寝了。我当然不好推拒,胡乱换过件衣裳后,乖乖入了宫。
彼时天色已暗,楚光在寝宫外的凉亭内摆了酒席,说要请我喝酒。
我一听说酒这个字,就觉眼皮跳了跳,隐约有些心惊。待远远瞥见楚光那温柔浅笑的模样时,更是感到浑身不自在,几乎挪不开脚步。
是了,他笑得越是温和无害,就越有可能翻脸无情。
我迟迟疑疑的不愿上前,楚光却已先笑眯眯的望了过来,摆手招呼道:“三哥。”
头疼得厉害。
但我不得不扯动嘴角,跟着微笑起来。
他是君,我是臣。
除了顺着他的意思装出这一副笑脸来,我还能怎样?
“皇上今日怎么有这么好的兴致喝酒?”我一面走至他身边坐下了,一面开口问道。
“今夜良辰美景,我想跟三哥你一道饮酒赏月。”楚光眨了眨眼睛,笑容甜美,亲自斟了一杯酒递过来。
我心中一动,隐隐觉得他话中有话,却又摸不透他的心思,只得接过了那酒杯,一饮而尽。
楚光自己却并不喝酒,只双手支住下巴,笑盈盈的望住我看,轻声问一句:“这酒味道如何?”
“酒不醉人人自醉。有皇上伴在身边,纵是普通的白水,尝在我嘴里亦成佳酿。”一不留神,甜言蜜语便脱口而出了。
楚光听罢,果然低低笑了起来,黑眸一转,状似不经意的叹道:“只怕……远远及不上六哥吧?”
我呆了呆,手中的杯子差点摔下地去,背后泛起一阵寒意。
楚光……知道我那日邀楚想喝酒的事了?
那么,好来的事呢?他又晓得多少?
他今日特地在这亭内设宴,为的究竟是什么?
想着想着,手指不由自主的发起了抖来。
楚光却仍是微微笑着,夺过我手中的杯子,又倒了一杯酒递过来,道:“哎呀,光是饮酒恐怕也没什么意思吧?我这就命人上菜。”
说罢,轻轻击了击手掌。
不多时,便有一个小太监捧着个盘子走了过来。
楚光命他将盘子摆在石桌的正中央,自己动手去揭那盖儿,我定睛望去,却并不见什么珍馐佳肴,反而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我心中一惊,仔细再看时,虽见那首级面目模糊,却还是轻易辨认出了他的身份——正是那日与我相谈甚欢的李大人。
果然如此!
不论我干过些什么,全都瞒不过楚光的耳目。
“如何?”楚光淡淡扫我一眼,笑问,“这道菜可还合三哥的口味?”
“……”我咬了咬牙,只觉额上不断渗出汗来,根本无法应声。
我从小在宫中长大,对于这些生生死死自然并不陌生,此刻却觉背后寒意凛凛,一双手抖得停不下来。面前那鲜血淋漓的首级并不可怕,真正令人心惊胆寒的……是坐在我身旁的俊美男子。
楚光从头到尾都浅浅笑着,神色平静,淡然自若,仿佛摆在面前的,当真只是一盘再普通不过的菜肴。
“三哥怎么不动筷子?”他偏了偏头,万分无辜的笑,“对啦,因为没有美人相伴,所以三哥兴致不够?”
一边说,一边直勾勾的盯住我看,黑眸幽深似水,语气温柔至极:“没关系,我这就请明月楼的柳姑娘出来助兴。”
说着,再次轻击手掌。
我大抵猜得到自己还会瞧见些什么。
脏腑间一阵翻江倒海。
我终于忍耐不住,伸手一拍桌子,猛得站起身来,大步冲出了凉亭。
夜色昏暗。
我根本辨不清方向,只胡乱往前跑着,隔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脚步,随手扶住一棵大树,剧烈的干呕起来。
那血淋淋的场景倒还在其次,真正让我觉得难以忍受的,是楚光那笑嘻嘻的模样。
绝对的耻辱!
他一句兴师问罪的话也不说,只凭那笑语那表情,便已清清楚楚的告诉我,我不过是他手心里的玩物罢了。
我早已被他踩在了脚下。
我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若想取我性命,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楚想那日是怎么说来着的?我永远也……斗不过皇上。
哈,果然一点不错!
我吐完之后,便开始纵声大笑起来,越是笑下去声音就越低,到最后,连嗓子也完全哑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旁突然有人递了块帕子过来。
我随手接过,抬头一看,却立刻呆住了。只见面前立着个一身灰衣的俊美太监,五官精致,眉目妖娆,正似笑非笑的盯住我看。
“……原来是你!”我一瞧见这人,心头便来了气。
“王爷还好吧?”钱来挑了挑眉毛,笑问,“您刚才突然离席,皇上可挂心得很。”
“不用你管!”我将手中的帕子丢了回去,狠狠瞪他。
钱来却丝毫也不气恼,反而弯了弯嘴角,嗓音又尖又细:“王爷以后办事可得三思而后行。下一回再出这样的事,即使皇上有心袒护,奴才也不可能手下留情了。”
说着,倾身向前,慢慢伸出手来,寸许长的黑色指甲一点点划过我的脸颊。那眼神又冰又冷,暗藏了无尽杀机。
8
我眼皮一跳,心头顿时泛起了阵阵寒意。
虽然早听说这姓钱的太监武功高强、出手狠毒,我却并不确定……他是否当真会取我性命。他究竟只是随口出言威胁?还是情愿违背楚光的命令,亦要置我于死地?
正僵持间,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就见楚光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一下挡在我的身前,朗声道:“钱来,休得对王爷无礼。”
“奴才不敢。”钱来低了低头,恭恭敬敬的应一声,双眸却仍旧直勾勾的盯住我看。
又是挑衅?
我握了握拳,正欲回瞪过去,楚光却已先挪动脚步,严严实实的遮住了他的视线,袖子一甩,声音轻柔:“时候不早了,你先退下吧。”
“……是。”钱来嘴里虽这样应着,人却依旧立在原地,迟迟没有动静。隔了许久,方才低笑一声,慢吞吞的转个身,缓步离去。
待他行得远了,楚光才终于掉头望我一眼,软绵绵的倒进了我的怀里。
温香软玉,怦然心动。
我呼吸一窒,连忙伸手去推他。
楚光却反而转过身来,牢牢抱住了我的腰,双手胡乱摸索一回,微微喘着气,颤声问:“三哥,你有没有受伤?”
我呆了呆,虽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却仍旧老老实实的答:“没有。”
闻言,楚光似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苍白的面孔上浮现不正常的红晕,仰头吻住我的唇,热烈的缠绵起来。
我不由自主的回应了他的热情,心中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楚光素来都温柔浅笑着,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难得有这么慌张的时候。他上一回如此失神,是因为宫内起火,跑回去取那锦盒。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趁着一吻的间隙,我忍不住开口唤一声:“皇上。”
“恩,三哥。”他半阖着眼,手指抚上我的脸颊,轻轻的应,“下回没有我的吩咐,你可千万别再跟钱来独处了。我如果命他送你回府,他自会护你周全,但他若主动找上门来,那可就……危险得很了。”
楚光这一番虽然说得含糊,其中的意思却再明白也没有了。
那姓钱的果然随时都有可能杀我!
而出楚光会表现得如此紧张,难道也是为了这个?
想着,不觉脱口问道:“皇上很怕那个家伙?”
“谁说的?”楚光微微笑了笑,又恢复成平常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天下之大,我真正害怕的只有三哥你一人。”
“你怕我什么?”
“我怕……”他眨了眨眼睛,黑眸幽幽的盯住我看,一字一顿的答,“你从我身边离开。”
我心中一动,脑海里忽然就只剩下了空白。
双手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一把擒住楚光的下巴,低头就吻。
耳边轰轰的响着,似有个声音在大叫:全是假的!不要信他!
心头乱成一片,身体却不受控制,半搂半抱的将楚光拖进了房里,晕头转向的倒在床上,奋力撕扯他的衣衫。
楚光依然柔顺至极。
他唇边微微含笑,目光温柔似水,毫不犹豫的打开自己的身体,引导着我进入那温热湿润的□。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下腹,除了在他身上肆虐之外,其他什么也无法思考了。
“恩……三哥……”楚光轻唤出声,眼底雾气蒙蒙,盈满了化不开的柔情,那薄唇慢慢凑至我的耳边,万分吃力的吐出几个字来。
喜欢。
这一句话,他早已重复过无数遍了。
但我猛然听见时,仍旧觉得浑身一震,情不自禁的亲了亲那双眼睛,一下一下,更加剧烈的□了起来。
“啊……”楚光叫得越来越大声,嗓音甜甜腻腻的,柔媚入骨。
我自是愈加情动了几分,顺势将他翻个身,从背后进入了那柔软的身体,一手扯住他的头发,另一手则爱抚他胸前的红色茱萸。
楚光胡乱叫喊了几声,双手紧紧拽住床单,嗓子很快就哑了,但那身体却轻轻晃动起来,迎合着我的撞击。
颠鸾倒凤。
极尽缠绵。
一场云雨过后,我只觉全身酸软无力,万分疲惫的躺倒在了楚光的身边,大口喘气。身体虽然困倦,心底却逐渐清明了起来,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后悔。
而楚光亦是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抬手拨了拨我额前的乱发,笑道:“三哥,你今日好像特别卖力。”
我心中一惊,完全不知如何应话才好。
难道告诉他说,我已经如他所愿的入了圈套?
明知全是虚情假意,为何仍旧因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意乱情迷?
我咬了咬牙,隔了许久,方才冷静下来,将眼一闭,轻笑出声:“我若不好好伺候,恐怕一不小心,就会被皇上砍了脑袋。”
楚光听得微微一怔,随即弯了弯嘴角,放声大笑起来。而后翻身压在了我的身上,长长的黑发直垂下来,柔声道:“三哥真是爱说笑。我这么喜欢你,如何舍得伤你性命?”
顿了顿,笑容愈发妩媚起来,手指轻移,缓缓掐住了我的颈子。
“纵使哪天你真的惹我生气了,我也绝对不会杀你,顶多就是将你的手脚斩下来丢进荷花池,然后再将你锁在这龙床上。”说着,黑眸瞬也不瞬的望了过来,笑容甜美,语气认真,“如此,才好让三哥你伴我一生一世啊。”
月光下,他那清秀俊美的五官渐渐现出一种妖冶之色。
唇红齿白,艳丽无双。
我心头一跳,手指又不由自主的发起了抖来。
楚光面上虽然微微含笑,但那一双明灭不定的黑眸,实在是冰冷得骇人。
我几乎不敢与他对视,只急急转开了头去,闭上眼睛装睡。而楚光亦不再多言了,仅是悄无声息的在我身边躺下了,呼吸平稳,无平常并无两样。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夜。
趁着天还未亮,我随便整理了一下衣衫,连话也不跟楚光说一句,便飞快地逃回了府去。
而且自从那夜以后,我便一直在家里装病,再没有出过房门。纵使楚光派了人来请,我也千方百计的回绝了,坚决不肯进宫。
虽然不愿承认,但我确实是觉得害怕了。
那阴阳怪气的太监倒还不算什么,真正可怕的……是那个温柔浅笑的年轻男子。即使隔了半个月之久,我也依然清楚记得他那天夜里的眼神,幽深似水,妖冶动人。
虽是笑眯眯的说出要砍断我手脚的话,但我相信,他绝对是认真的。
那家伙……简直就是个疯子。
所以,我情愿很没出息的躲在家里装病,也不愿再进宫去伺候某人了。即使楚光因此大发雷霆,要取我性命,亦随他高兴。
然而,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楚光只日日差人来探问我的病情,倒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
我于是舒舒服服的过了一段清闲日子,直到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正坐在书房里看书,忽听外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谁?”
“王爷,是我。”
“随云?有什么事吗?”
“禀王爷,门外有贵客到访。”
“本王不是早已吩咐过了吗?这个月什么客人也不见。”摆了摆手,道,“你退下吧。”
“可是,今日这位贵客有些特别……”
“恩?到底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就听得季随云低低叫了一声,紧接着便见房门被人一脚踹了开来,一身华服的年轻男子缓步踏入,偏头笑道:“三哥,好久不见。”
我大吃一惊,腾得立起身来,脱口叫道:“皇上?!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三哥你身染重病,在府里躺了半个月之久,我自是担心得很啊。”楚光一边说,一边上前几步,轻轻拉住了我的手,“我原是打算来此探病的,不过……现在似乎没那个必要了。”
说着,将我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遍,眯起眼睛笑了笑,意味深长。
我心中一动,有些狼狈的别开头去,自暴自弃的应:“没错,我其实一直都在装病。如何?皇上是否要治我这欺君之罪?”
“好呀。”楚光伸手摸摸我的脸颊,仍旧笑个不住,“那我便干脆罚你……陪我去街上逛一圈吧。”
语毕,眨了眨眼睛,拉起我的手就往外头跑。
我微微一怔,还未回过神来,就已被他拖出了门外。
屋外阳光灿烂,天气正好。
楚光毫不避讳的拉了我的手,大摇大摆的往前走去,面上笑容不断。
我却多少有些紧张,四下里张望一番后,猛得想起某件事来,低呼道:“皇上,你是自己一个人出宫的?怎么连个侍卫也不带?”
“那个啊……”楚光眼也不斜一下,淡淡的答,“大概都在暗处跟着吧。”
“原来如此。”我这才松一口气,但随即又板起脸来,冷声道,“纵使有侍卫护着,也难保不会遇上危险。你身为一国之君,实在不该随处乱跑。”
闻言,楚光依然只是笑笑,握着我的手又收紧了几分,薄唇轻抿:“三哥你病得这么严重,连换了几位太医也治不好你的病,叫我如何放得下心?”
顿了顿,笑,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虽然我也隐约料到,你应当只是装病骗人的,可我就是……想亲眼确定你平安无事。”
他的手一直抓着我的手。
温软的触感从掌心里传过来,激得我心烦意乱、神智不清。隔了许久,方才张了张嘴,低低骂一句:“笨蛋。”
楚光听了,却是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垂眸望地,轻轻的应:“我若非笨得厉害,又怎么会迷上三哥你呢?”
我顿时无言以对。
心里明明叫嚷着不能信他,却又怎么也甩不开那只手,反而被他拖着四处乱晃,逛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我从头到尾都心不在焉,楚光却似乎玩得很开心,东张西望、兴高采烈。
那家伙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像从前一样贪玩?
想着,忍不住侧头望了望身旁那人,眼见他一副温柔含笑的模样,霎时竟有些恍惚了起来。几乎忘了这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忘了……曾经有过那许多的恩怨情仇。
若没有什么江山帝位,若没有什么阴谋陷阱,若楚光仅仅是我的弟弟,那我是否可以牵住这双手,一直一直的往前走?
正出神间,楚光突然摇了摇我的胳膊,大声嚷道:“三哥,那边在卖糖葫芦,咱们去买来吃吧?”
我嘴角抽搐一下,实在不愿跟着胡闹,因而牢牢扯住他的袖子,正色道:“皇上……”
“嘘!”才刚开口说了两个字,楚光便凑过头来,将手指抵在我的唇上,认认真真的说,“三哥,咱们现在出门在外,你可不该这样称呼我。”
“那我该怎么唤你?”
楚光微微笑了笑,眼眸一转,目光中竟带了几分落寞之色,哑声道:“三哥从前是如何称呼我的……难道已经忘了么?”
我愣了愣,浑身大震。
怎么可能忘得掉?
只是自从三年前的那一日,楚光登上皇位之后,我便再没有将那两个字说出口了。
“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