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雅当然比那些个东西重要!”
“告诉缇雅,缇雅所爱之人是谁,又是谁爱着缇雅?”
“是……”
第二十九章
“是……元梦华。”
闷闷的回应震痛了缇雅的心,交付出了一颗真心仍得不到坦诚相待,精灵王之恋果真得不到上天垂怜么?垂下眼睑,默默掩去了眼底的刺伤,余下一只手细细抚触着元梦华的五官,无意识中又回想起了两千年之前以友人之姿紧紧追随着自己的傻瓜。
“还要我怎么做呢,梦华,缇雅还要怎么做才能安你的心,博得你的信任?”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是我……”
一把握住缇雅温热的手,元梦华急切地分辩。
“万般皆有缘法在,半点不由人自己。不怪你。”
几句宽慰的话安抚不了他的心伤,真的是他奢求太多,梦华还是个孩子,没法儿站起来直面过往的自己,逼得太紧也无济于事。错了,到头来,竟还是他错了。
“缇雅。”
抬头仰视缇雅,望进的却是精灵王一如过往淡然无波的眼眸,元梦华满嘴的苦涩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好不容易等到了缇雅跨出了心墙肯再相信他,试着接受他的感情,慢慢给予回报,他却连正视自己的勇气都没有,反倒将缇雅的真心与信任又践踏了一次。
缇雅也是会痛的,痛了便缩回壳里去不再冒出头。一步错,步步错,这一步,他又得付出多少年的心血才能换得来?
“走吧,去江南。”
江南?怎会想到去江南?那里有缇雅熟识的人?
“去见见靳蕴阳,我很好奇曾经另一个令天雅倾心而后心碎的,是何等样人。”
果然……
元梦华痛苦地别过头,不敢去想缇雅似乎已恢复成最初精灵王时寻不到喜怒一味冰冷的样子。倘若缇雅因此哀大于心死决定放弃,他怕是一死都难赎其过。
“我不懂情,命运罚我得不到真爱,我不怨。天雅却是个傻孩子,我倒要看看为什么靳蕴阳也舍得弃他于不顾。”
“缇雅缇雅,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没错,天雅也没错,你要怪,要打要骂都冲着我来,无论如何别跟自己置气!”
缇雅是没责怪他记恨他,他的话虽平淡,听在耳里却是撕心裂肺。换作是他,真心相待的恋人却连最起码的信赖和坦诚都不肯拿出来,他一样会怀疑这份感情是否值得珍惜。
可,可缇雅的神情好陌生,仿佛下一刻他便要化作天边的烟云消散而去,他的眼底寻不到自己的存在,他把元梦华深深地埋进了心灵的最深处,跟希琰和皇甫烨埋在了一起。曾坚信以缇雅的个性再不会原谅他们俩,又怎敢奢望他能原谅自己。
这个认知重重地将元梦华的心打入无底深渊,即将失去所爱的痛苦逼得他顾不得失态死死抱住缇雅不敢松手,生怕一转眼,缇雅将飘然而去。
“梦华莫怕,缇雅不曾怨你。缇雅只是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柔柔的安慰听不出声调中应有的起伏,缇雅一如其精灵王应有的高贵,展露出飘渺的笑意,他低下头,无比轻缓无比坚定地一根根掰开元梦华缠绕着自己的手指。他听见元梦华嘶哑的哭泣声,谁又能听见他的心在滴血呢?
精灵王是精灵们的王,同样的错误他不会犯第二回,所以……
两人纠缠的身影被斜照的夕阳拉得长长的,映在山坡上,伴着流泪的抽泣,久久,不息。
以元梦华的神出鬼没之能,悄无声息地离开王府无非举手之劳,他要走,没人拦得下。小雅此次回来之后变了许多,面上虽在笑,却见不着笑意,倒似是一尊精贵的人偶,在他心里似乎只装得下元梦华一个人,却对自己的一片痴心视若无睹。
他怎就不明白自己对他是不折不扣的真心可表苍天呢,比之那说半句藏半句,心似九窍玲珑的元梦华,他固然幼稚得多却也实在得多。
从前京中一霸早臣伏在了小雅的脚下,连皇兄都说他近来出奇的反常,京师街道上骤然少了他肆意驰骋的身影更觉冷清不少,又怎知他满腔热情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小雅的身上,为了讨他的欢心整日想尽办法插科打浑地逗他开心,无奈何到头来竟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来犹如被人兜头罩下一桶冰水,浇得浑身冰凉,心头苦得说不出话来,身子更止不住地哆嗦,王府中下人们见了无不大惊失色,好端端一个王爷,突然间面如金纸,摇摇欲坠的,倒似有不测之像。
摇摇晃晃到了府门口,且道王府早被宫中禁卫围了个水泄不通,说玩笑话叫作连麻雀也飞不出去一只,何况延临王爷偌大一个活人。
“王爷,皇上严旨,请您留在府内。”
茫然间抬起脸来朝向传旨兵士的方向,也不知他是不是真有听清人家说些什么,木然别过脑袋也不生气,只是一味地要往外走。
“王爷,皇上严旨,请莫让属下难做。”
凄然咧开嘴,还未让人看明白他是要哭还是要笑,这再娇贵不过的小王爷竟似全未看见挡在身前的刀兵之利,径自蹒跚而行,兵士收刀不及,刀刃划过皇甫桦颈子,鲜红的血登时涌了出来,眼见伤了天皇贵胄惟恐皇上怪罪下来的禁卫们个个束手束脚,如狼似虎的禁军倒没一个敢再上前阻拦,生怕人没拦下反把自己身家性命赔了进去。
禁卫首领将军萧谦言一见情况不妙赶紧上得前来以身暂时挡住眼见脱困而去的小王爷,几个眼神无声地命令手下的禁卫团团围住了皇甫桦,步步近逼,试图将他慢慢逼回府中去。
“小王爷,皇上也只盼您回心转意,只要您答应婚事,去哪儿都没人敢拦着您的。”
手上在动,身体也没闲着的萧谦言时刻不忘尽忠皇恩,又一次不厌其烦地重复皇帝的旨意,不着痕迹地推搡着皇甫桦退向王府大门的方向。
皇甫桦睁着双无神的大眼死死盯住正行劝服之实的萧谦言,突然停下脚一步都不肯多走。良久,他伸出白得吓人的手紧紧攥住萧谦言的手臂,嘴角诡异地绽开一个弧度,衬得他整个人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阴森得可怕。
“好哇,他要我娶,我娶就是的,不过,是让我的尸体来娶。行不行?”
“王爷,您……”
“扑——”
萧谦言甚至还来不及说些宽他心的话,这位自小娇生惯养的小王爷就在他眼前两眼一翻,张口鲜血喷涌,染了他半身尽是血污,连哼都没哼上半声便直直载了下去。
可怜萧谦言和一众禁卫吓得三魂七魄去了大半,眼看他们围府不成还逼得王爷吐了血,眼瞧着气息衰竭生死不知,没有半分功劳反而闯下了弥天大祸,几个胆小的当场软坐于地不知所措。惊魂未定的萧谦言勉强迫自己定定神,一把抱扶住昏死过去的皇甫桦,一面直冲王府内寻地方安顿王爷,一面大声喝斥禁卫速速进宫禀报皇上请来御医。
至于他们是否失职,罪轻罪重,就端看小王爷能不能挺过鬼门关了。
逼婚不成逼得亲弟吐血昏迷,皇甫烨说什么都想不到侍卫匆忙来报的竟是这么个消息。
“还愣着干什么,急召太医院当值御医随朕赶往王府!”
急怒之下尚未失却神智的皇甫烨当下也无心听侍卫细禀当时情形,无论谁是谁非桦又何以昏死过去的都及不上他一条性命来得重要,有什么奖惩得失待人救回来再说也不迟。
皇帝震怒之下的旨意谁敢违背,太医院内大半胡子花白的老国手匆匆命医僮背上药囊追着皇帝御马赶往延临王府,还跑不上半里地倒有大半气喘吁吁无力再行,皇甫烨两道剑眉纠结成一团,恨不能插翅飞去倒被这些老悖拖累了脚程。
“行了,所有禁卫一人带一个,急速赶路!”
万幸大内禁卫的马都是一等一的御马,多上一人也丝毫不显吃力,京师大道上少了个小王爷为非作歹,百姓们许久不曾尝过的惊吓滋味倒拜皇帝所赐有幸回味了一番。从未被马儿载着如此狂奔过的御医大人们纷纷死命捂着胸口,深恐未到王府倒把自己的老命给吓掉了,街上民众则收摊不急,顿时鸡飞蛋打,菜烂狗跳,皇城之内好不热闹。
自诩爱民如子的皇帝心急如焚,也顾不得百姓是不是也受了惊吓,满脑子都是弟弟吐血昏迷的可怕描述,想都不敢想万一一个来迟误了诊治的时辰,他就这么一个手足同胞,就这么去了的话……
心中一惧,纠结着隐隐作痛,皇甫烨越发举鞭急抽几下,拍马直驰王府。
不论婚事能不能成,都不能赔上弟弟的性命。桦,皇兄就你一个弟弟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第三十章
十来个花白胡子老御医扎堆地聚在一处诊治同一个病人,着实蔚为壮观。为首医正,率了御医们望闻问切无一遗漏诊了又诊,名堂没说出三两,倒不约而同使了劲的抹汗。
皇甫烨自顾自负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阴沉得足够吓哭小孩子的棺材脸看得御医们深知倘若桦王爷有个好歹,他们也就大半个身子进了鬼门关。
“诊了半天诊出什么名堂没有,刘医正,你给朕说清楚,桦是什么急症,怎么就,怎么就……”
不幸被点到名的医正白胡子抖了又抖,眼瞅皇帝脸色黑过包公,平日里那套怕是行不通,只是……
“想什么想,照实说!”
一看他犹豫再三反复斟酌不知如何启齿的为难样子傻子也看得明白他们这些太医真才实学是有,可在肚子里编派“病情”瞒天过海的本事更是一流。皇家多少年轻的性命就是这么被耽误过去的,如今再不管束,桦的命也得交代给他们。
被皇帝一声大喝连剩下的残魂余魄都吓得差点离家出走的刘医正打摆似的抖成筛糠一般,冷汗唰唰而下,偷眼瞧了眼皇帝眼色,心知这次是混不过去了,罢了,咬咬牙,拼了!
“王爷此症来势凶猛,臣等不敢乱用猛药,怕只怕一剂下去命没调住反——”
“反害他丧命是不是?”
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皇甫烨暗自恼恨这群没胆的太医,为保住弟弟性命,又不得不依靠他们,见鬼!
“是。”
“此病何来。王爷平日里身体健旺少有病痛,哪有突发急病之理?”
刘医正字字斟酌,惟恐说错一句话小命不保,擦擦冷汗,窃声道,“皇上多有不知,王爷此病确是心病。王爷平素身体健壮,并非无病,诸多隐疾藏而不发,许是今日受了刺激,激得痛入心肺,倒把往昔的隐疾一并激了出来,若置之不理,恐有不测。”
“那还愣着干什么,治呀!”
“臣等万死!”
王爷这病好断不好说,好说不好治,难不正难在了此处!
“万死万死,几时要听你们齐声唱和了。刘医正,你给朕把皇弟救回来,否则,朕要你们这些太医也无用了!”
话说到这份上自然没得商量了。床上的桦王爷牙关紧咬,脸如金纸,渐渐出气多进气少,已是要大去的征兆。太医们慌了手脚,顾不得圣驾再此忙围作一团,商量着如何开副神仙灵药博上一博。
皇甫烨从冷汗淋淋的刘医正手中接过那张药方,刚瞟上一眼,胸中无名火大盛,碰一声花厅小圆桌已裂成两瓣,一张太医院群英汇集的“杰作”竟被生生拍得嵌进了桌板内。皇甫烨一张脸由黑涨得赤红,横眉怒目双眼像要喷出火来,活似要吃人一般。
“人参、灵芝、冬虫夏草、首乌、茯苓、雪莲……这张君臣佐辅乱成一团的药方就是你们开出来的救命仙丹!”
“臣,臣,臣等,也是,置,置之死地,而,而复生,实,实属,无,无奈之举。”
一干太医扑通扑通跪倒在地,看皇上的神情,等着他们的就是被拖出去仗毙。
“实属无奈——”深深叹口气,爆发的情绪慢慢平息下来,皇甫烨转过头仔细打量昏迷不醒的弟弟,痛苦地闭了闭眼,挥挥手,“罢了,怪不得你们,尽力而为吧。”
“谢主隆恩。”
自鬼门光前打了个滚回来的太医们已经管不得自己的手脚发软,身子虚脱得都不像自己个儿的,忙派着小僮取来药材煎药,一面擅金针之术的已着手在皇甫桦身上寻要紧穴位扎下去,无论如何先稳住王爷的命再说。
皇甫烨突然再待不住,快步行至床前,紧紧攥住弟弟毫无知觉的手。
“桦,只要你能好起来,朕再不勉强你娶妻,许你追求所爱。朕说到做到。”
“起驾,回宫。
一灯如豆,点点相思上心头。
世人皆晓皇帝好,富贵荣华享不了,个中酸甜苦辣味,拱手相让无人要。
得失本就是玄妙的东西,没得到之前觉得万般好,得到了手方知其中的无奈。桦心有所属不愿他娶,做哥哥的也不想勉强他牺牲掉一生的幸福。可右相在朝中势力隐隐有异动,一场联姻能暂时稳住他们蠢蠢欲动的心思,让自己得以有充足时间防范。桦不算是个好孩子,这次怕是真正爱上了那个来历不明的人才死心踏地的坚持非君不娶。
怪只怪自己逼得太紧,倒把桦给害了。早知如此,他当初定不回……
“唉,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回到宫来就忙于政事,一大堆奏折只看了一多半就觉得两眼发涨,额角穴道处突突涨痛得难受,不得已放下手中朱批御笔,自己轻轻按揉两下,聊解痛楚。
不知何时起桌上本本摊开的奏折上映出了都是“他”的面容,每每朝务繁忙时他总不由自主地想起东宫中朝他微笑的身影。雅儿,有着颗玲珑剔透心的孩子,记得自己偷懒离京期间他好一番瞒天过海,替自己承担下了所有政事。自己亦曾许下过誓言好好待他一辈子,然而,他的一辈子何其短暂,他亏欠他的甚至补不齐万一。
倘若雅儿还在与之制衡,右相何至于一方坐大,弄到眼下尾大不掉的尴尬局面。
“皇上,刘医正求见。”
候在殿外的内侍进来禀报,惊动了沉浸于思绪中的皇甫烨。罢了,逝者已矣,多想无用。
“宣。”
“遵旨。”
内侍退出殿外引白胡子刘医正进殿。皇甫烨挥退左右宫女内侍,不论桦是生是死,都还不宜外传。
“臣参见吾皇,万岁万……”
“罢了罢了,虚礼就免了。桦弟眼下如何?”
“延临王爷服下汤药后性命暂且无碍了,只不过,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还有什么不好讲的,朕决不怪罪。”
“谢皇上。臣斗胆,王爷这是相思之症,郁结于心,怨气不得纾解,身上的病实无大碍,心病却着实难好。只怕心结一日不除,王爷之病便无治愈之望。”
“心病心病,那人使了什么妖法,竟令桦弟为之牵肠挂肚至此。”
唯情之一字最伤人,雅儿离去,自己不也痛彻心肺,虽说时过境迁,现在向来仍心有余悸。桦儿素来游戏人间,从未见他为什么人什么事牵挂,昨日回府时不还好好的吗,听谦言说眨眼间的功夫就人色尽失,看来是爱入骨髓再难割舍。
“依老太医之见有何妙策呢?”
“心病还须心药医,王爷心上人离府而去,皇上若盼着王爷身子大好,怕得设法寻回那人才行。”
“朕不曾见过那人。”皇甫烨沉吟片刻有了主意,“谨言,去王府问下可有人知晓‘藏泪居’中那人的容貌体形,如有知情者重重有赏。”
“臣遵旨。”
“老太医,天下之大寻个人非两三日能及,桦这样拖下去会不会?”
“老臣正要禀报,王爷病势极猛,恐怕非寻常药石之力可及,拖延下去难免再入危境,到时老臣等便是死也难救回王爷的性命了。”
什么!用了猛药再细细调理都不得要领,万一寻不到那人,桦弟岂不要送掉小命!
“老太医既有此一说,必有解救之法。但说无妨。”
“老臣放肆了。皇上可还记得雅王爷在世时先帝封的一位太医院副医正莫问天?”
莫问天?当然记得,除了雅儿和那个什么凤三公子,他眼里谁都容不下,是个傲气冲天的家伙。
“朕记得,那又如何?”
见皇帝神色颇有不豫,刘太医赶忙上奏。万一皇上打心眼里恼了此人,他们一班太医就得跟着掉脑袋。
“皇上怕有所不知,莫问天其人极为自傲,太医院中也少有人与之搭过话,老臣本以为他无非是个盛名之下的江湖草莽,治些个小毛小病还算过得去。直到雅王爷入宫,老臣也曾为雅王爷诊过病,老臣这才自愧不如。雅王爷其时身子已然大伤,若不是莫问天悉心调理,也挨不过那些日子过,只可惜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