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儿——
一提到雅王爷,皇帝总是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个中缘由攸关皇家秘辛,心知肚明就好万万不可多嘴。
“后雅王爷崩猝,莫问天也就辞官而去不肯再留在太医院中。老臣觉得要稳住桦王爷的病情,非此人莫属。”
“他浪际天涯,又到何处寻访?”
“老臣有罪,老臣不知。”
“不怪你,老太医辛苦了,休息去吧。”
“谢皇上,老臣告退。”
殿内又复寂静,皇甫烨托腮苦思冥想就是想不出来如何才能从茫茫人海里挖出莫问天来。更何况雅儿是因己而死,莫问天早就恨他入骨,就算找到了他只要不答应,谁也勉强不了他来。
除非……
“谨言,传朕旨意,命各地各府衙门张榜通缉凤三公子。”
莫问天隶属“天云殿”,其医术自不必多说,武功也不容小觑,何况还要寄托他来医治桦,动他不得。凤千冰就不同了,抓到凤千冰,莫问天哪能不来。哼,莫问天,哪怕你有上天彻地之能,心爱之人落入朕手,你还能不自投罗网?
萧谨言领旨告退,临走前不经意一抬头被皇甫烨眼中的冷酷吓得为之一凛。
明知帝王之路注定是条不归路,他还能奢望皇甫烨仍是当年与他们兄弟相称,结伴出游的太子么。
转眼已是物是人非……
第三十一章
夜深时分,一条黑影悄然掠过矮墙落入院中,悉心四下倾听未发觉有跟踪迹象,这才放心地掸了掸衣上沾的些许灰尘,推开院中草庐的门,神情间的戒备已放松不少,正是回到家之后才有的安心。
满含着微笑进了屋,扑面而来的菜香诱得他口水直流两眼放光,蹑手蹑脚溜到桌边拈起盘中美食就往嘴里送。嗯,果然好吃,不愧是我家的莫大先生,文治武功无一不通,连厨艺都好得吓死人。
“馋嘴猫儿,洗手去!”
听到声息猜是某只馋猫闻香归来的清俊男子踱出来就看见某只馋猫连筷子都懒得动一下,一只脏手入侵美食捞了就塞,可谓饕餮。
被拍掉了偷香的爪子,大猫儿伸伸舌头,拎着两只被抓了正形的爪子溜到后厨洗手去了。
不一会儿待他又溜回桌前坐定,清俊男子已在桌前坐定摆好了碗筷,眼角余光一扫便足以令他乖乖到他对面坐好。
“好了,既然饿了就吃吧。”
“嗯嗯,这几日你不在身边,我日思夜想的便是你的手艺。向天向天,以后你到哪儿都要带着我,否则我定会饿死街头。”
“贫嘴!这么多好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巴?”
小情人甜言蜜语固然说得男子心中一阵甜蜜,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陪着情人吃到半饱,看他吃得狼吞虎咽活脱脱三四天没吃过饭的难民一般,又觉得苦涩起来。他不是面上体贴温柔的人,做不来哄骗的那套,只好一味地将精心烹调的菜肴往小情人碗里夹,默默地传达他的关切。
“这次耽搁了好些日子,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男人的无心之问倒是提醒了馋嘴猫儿,猫儿抬起头眨眨闪亮的眼,努力咽下方才贪心塞进嘴里的鸡腿,还没来得及把骨头吐出来,一张嘴就忙不迭地向男人报告最新消息。
“你不说我倒险些忘了,宫里那王八蛋贴出了告示要满大街地搜捕我抓我坐大牢呢。最近我又没招他惹他,更没做什么犯着他皇家尊严的事儿,打从……以后,也没光顾过他皇宫宝库,怎么就,怎么就要抓我呢!”
皇甫桦要抓小凤儿?小凤儿与他井水不犯河水,抓了小凤儿还会惊动江湖中的凤家,对皇帝来说半点好处也无,想来实在没道理。除非——
“他要抓你,为的是引出我。千冰,近来你从京城一路过来,可有听闻皇族之中有什么不正常的事端?”
“呜,好吃。”
“千冰!说正经的呢!”
“知道知道,我吃得正香呢,脑袋没空,等我想到了告诉你。”
满脑子都被事物塞满了的小馋猫竟是皇帝颁下诏书要抓来要挟莫问天的凤千冰凤三公子,与他同桌而食极为亲昵的正是皇帝寄予希望的莫问天。
莫问天不愧见多识广,皇帝的意图简单就被他猜中了个七七八八。
饭桌上一时间出了凤三公子毫无形象的咀嚼再听不到其他声音,莫问天无心品尝自己的杰作,静静端坐着思索着对策。
酒足饭饱拍拍肚子,凤三公子得意地嘿嘿一笑,想着自己果然是好福气,找来了的情人既医术超群能当自己师傅,厨艺超群能照顾自己的胃,还智慧超群王公贵族来了也不怕。对了,王公贵族!
“问天问天,我想到了,就在前两日出京城的时候遇上盘查,我先易容了一番正等着出城,偶然听说皇甫烨的弟弟皇甫桦一片痴心爱上了个什么神秘兮兮的人物,后来那人走了,这小王……爷受了刺激,就一病不起,恐怕要不行了。”
莫问天不爱他说出口成脏,凤千冰只得硬生生地把王八蛋三字改成王爷,至于生不生硬就不在考虑之内咯。
“是的,必定是皇甫桦得了重病宫内御以束手无策这才想到了要找我,皇甫烨惟恐抓不到我更不敢勉强我反而耽误了他弟弟的命,就想到了拿你来威胁我的主意。哼,死性不改,断送了一个小雅还不够,居然把脑子动到我俩头上来了。找死!”
“你想怎样?”
那还用问吗?
凤千冰盯着莫问天的眼闪了一下,两人真正是心灵相通,所思所想也是完全一致,异口同声道,“溜,让他找不到!”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医死了人还有大夫的责任,若是找不着大夫,那病人死不死就与大夫无关了哦!
莫问天真的没被凤千冰带坏吗?骗鬼去吧,鬼才会相信凤三公子面子上那套温文尔雅有礼可亲的假面具。
吃饱喝足的凤三公子满意地拍拍肚子,自然没发觉某个负责喂饱了猫儿的大夫正虎视眈眈地瞅着猫儿偷偷垂涎着专属于他的美味呢。
大计已定,明日执行。在此之前嘛,当然是先慰劳自己一下咯。
莫大夫眯着眼凑近了凤三公子身边,一双手不怎么规矩地搂住小凤公子,右手更是得寸进尺地越摸越往下,引得小凤公子低吟着倒抽口气,还来不及拽住那双犯罪的手,贴身的亵裤已背叛了它的主人。
“莫,问天,讨厌,我才刚,刚吃饱,啊……”
“你吃饱了我还没吃,小凤儿,你得负责。”
“我,我……不要……”
“乖乖的,明天早上煮银耳桂圆红枣羹给你喝哦。”
“呜,你可恶——”
涨红了脸的凤三公子被握住软肋舍不得明天的早点,浑身无力地任由莫问天把他压在床上为所欲为来换取美食。唉,连小雅看了都要叹气,自己都被人吃光抹净了,多日不见寂寞难耐,小凤儿你确定真能有命享用明日的早餐?
呵呵,难咯!
第二天近午时分凤三公子半是羞怯半是无力地被满面红光得意非凡的莫大夫抱上马车,事实证明小雅是绝对英明的,莫大夫一夜的风流好生品尝了一番凤三公子这道美味佳肴,从头到脚啃得一干二净,当然,别说是早点了,就连午饭凤公子都不见得有力气“亲自”吃,还是莫大夫再三安慰保证一定不会赖掉昨夜许下的“悬赏”才不甘愿地嘟囔着窝在莫大夫怀里继续补眠。
可怜他的腰那个酸痛啊,想起昨夜某人毫无君子风度地“侵略”行为,不管怎么求饶都换不来莫大夫那个什么下留情。今天醒来手脚都重得不像是他的,痛得他龇牙咧嘴!
“莫问天,你要是敢耍赖,看我怎么收拾你!”
心不甘情不愿的凤三公子恨恨入睡,临了还不忘拿莫大夫的衣襟磨牙。真是的,怎能就那么痛呢!
“不敢不敢,为夫的一定信守承诺。放心睡吧。”
“呸,谁是你‘为妻’的。说好了不许反悔,不然我一……哈……好睏……”
莫问天低头摆好个姿势由得凤家猫儿蹂躏自己的衣衫,一手托住他的腰轻柔地按摩,另一只手则不忘安抚“受伤”的情人,他红通通的脸蛋儿正缩在自己怀里半睡半醒之间还在努力地“诅咒”自己,看得他实在撑不住冷酷的面具扑哧笑出声来。这个凤儿,怎么就能可爱成这样呢。
多日不见,相思之情早已泛滥,想到接下来又要连日奔波不知何时才能再享这肌肤之欢,他情难自抑多要了几次,小凤儿支持不住昏昏沉沉的只偶尔发出奈不住激情的呻吟,却不知那媚惑入骨的低吟更令自己控制不住激情。罢了罢了,这一路上都得禁欲,正好放小凤儿休息,等他们安顿下来再“补偿”他好了。
莫大医神自顾自想得出神,却不知他此刻一反常态的邪笑若落到旁人眼中又是一大震撼——从来冷若冰霜的莫医神只有没有表情这一个表情,看到过他笑的人都不超过一只手的数,至于笑得这么“不怀好意”,呵呵,好冷好冷,铁定没好事啰!
好在被他算计的凤三公子已经睡得人事不知,否则定要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命令他不许再动歪脑筋。可怜他毫无察觉,只在梦里与一桌子的美食幽会,吃得不亦乐乎呢。
“先生,去哪里?”
“江南,我们往杭州去。”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有他出神入化的易容之处哪里不可去。江南也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小雅曾提过很喜欢西湖畔花红柳绿,游人如织的景色,他已看不到了,就让他们替他故地重游一番也好聊寄故人。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其中之“杭”说的便是以风景秀丽闻名于世的杭州。杭州古称临安,自古以来便有“西湖十大景”之称:苏堤春晓、曲苑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柳浪闻莺、花港观鱼、雷峰夕照、双峰插云、南屏晚钟、三潭印月。西湖十景各擅其胜,各有其风致,每每引得南北墨客争相游览,一睹其妙。
春日薄暮中的西湖苏堤则别有一番韵味。浅浅烟尘笼住苏堤,小径间新冒出头的嫩草没过鞋沿,带着清晨的露水分外晶莹。远远看去朦朦胧胧,亭台水榭都被罩在晨雾中看不真切。
时辰还早,本应是万籁俱静的时刻,却有人雅兴十足地在画舫内随心奏乐,闹得西湖原本静悄悄的一片显得不那么匹配。仔细听来乐声中哀大于乐,听来竟是催人泪下的悲伤之曲。
“清晨时分却在西湖之上奏琴,实是煮鹤焚琴,白白坏了大好意境,煞风景,煞风景。”
晨间的西湖少有人影,略带嘲讽的调侃说得虽不响,依然落入画鲂中安然端坐的人耳中。奏琴之人指间似是微颤,一个音便立时走了调,本就哀婉的琴音听来更形凄厉,刺得听者心中一抽,换了心性软弱些的当场就要流下泪来。
能令琴音聚而不散传至案上,显是位功力不浅的练家子,听音辨人,藏了满腹心事。
“大好风景却乏有识之士,要它何用,煞了也就煞了,有何可惜的。”
画舫之上突兀的辩驳并不尖刻,却怎么也无法让人忽略其中的凌厉凶悍气息。很难想象如此的张力竟缘自女子,什么样经历的女子才能彻底硬了心肠舍了善心,化身为杀神冷对世人?
“自然是可惜的。古人堪把西湖比西子,喻的便是其柔媚惑人更胜绝代佳人,诸般风情诸多变幻又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道得明的,舫上女子可知何意?”
“愿闻其详。”
“女子温雅婀娜,以月为神,水为态,柳眉凤目,杏口檀鼻,细腰莲足,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万种,恰如这西湖,时而晴时而雨,时而清时而迷,诱人游人流连忘返。倒是舫中女子言辞犀利断章取义无理取闹不明就理,实是不可理喻之流,同为女子却无论如何不可拿来与西子一比,难晓其意也在情理之中。”
“铮!”
两人唇枪舌剑之机画舫上的琴声犹未歇止,奏琴之人想必不是与之机辨的女子,岸上之人对驳至此,舫内女子早已怒火中烧,指骨卡卡作响欲杀之而后快,奏琴者有意提醒手下失了分寸,琴弦免不了崩断之虞。
“你倒是好心,提醒他见好就收,真是侠骨柔肠不改忠义本色啊!”
“在下不敢。”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继续弹,再敢停,小心你的手指头!”
岸上人暗暗心惊,好凶恶的女子,可怕的是舫中奏琴者似是多有忌惮,再不敢多说一字继续奏琴。奏琴之人琴艺高超,断弦之琴乍听之下亦无瑕疵,辅以上乘功力远远送出,仍是那心碎之音。这么不甘不愿地奏琴尚不敢有丝毫反抗,舫中的女子又是何等身份,竟震慑得他丝毫不生反抗之心。
“好凶狠的女子,难怪在西湖之上大放獗词言道茫茫人海寻不到半位伯乐,如此悍妇如还有人争抢相聘才叫是滑天下之大稽!”
“好厉的一张嘴。莫怪人常云百无一用是书生,尸腐肉烂惟有三寸舌不灿。却不知你巧言善辩可保得住你一条小命!”
“想杀在下的人多如繁星,待尊驾排到怕是红颜已衰羞于见人。”
舫中之人倒出乎意料之外的并未动怒,只听“嘿嘿”两声低笑,女子幽幽的嗓音听在耳中七分像催命的鬼差,三分才像人。
“不怕不怕,红颜易老爱易弛,本宫向来想得通。至于杀人么,本宫也从没耐心等那么久,通常本宫更喜欢——插队。”
狠辣的威胁比不上飞闪而来的指风来得迅捷,岸上之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防备得再好却也来不及完全避开舫中女子的一指。
苍天可鉴,女子指间的锋锐决不是传闻中“指如闪电,势如疾风”的葵花点穴手可比,若是不小心被其指刀击中,轻则皮肉见红,重则一命呜呼,岸上之人显是料不到画舫中的女子竟有如此功力,应变虽快仍未能全然避开,脖颈血痕立现,殷红的液体汨汨而出染红了衣领。
“好身手,恶心肠,在下猜测尊驾定是位非同一般的美貌女子。”
“何出此言,说不定是个冠绝天下的丑八怪。”
“不然不然,丑八怪哪修得来如此孤傲的性子,武功独步天下,脾性唯我独尊,在下大胆一猜,舫内是天云宫宫主‘血姬’云嘉仪吧。”
舫内女子冷哼一声倒不否认。
岸上男子心里嘿嘿一笑,忍不住腹诽连连。
天下间似她这般心肠毒辣到连亲生儿子都杀连孩子他爹都害,动辄取人性命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似正似邪狂妄无比又武功高绝得不把全天下男人放在眼里的恐怖女人舍她其谁。
“在下今日何其有幸西湖之畔偶遇云宫主,如此想来倒也顺利发展,除了云宫主,谁又有此雅兴趁着薄暮扰得西子湖周遭鸡犬不宁,任性妄为地令在下想不佩服都不成。”
“错了。”
“哪里错了?”
“晨游西湖确是本宫主之意,本宫倒是想听些愉悦心情的曲子,硬要把‘高山流水’弹奏得犹如嚎丧败坏了本宫主兴致,该怪罪的却是奏琴之人才对,怎可赖到本宫主头上。”
女魔头不知哪儿来的雅兴,一击不中杀意顿减,反起了攀谈的兴趣。江湖上少有人敢得罪她,好容易碰上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倒要听听他还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噢,还有此事?”
“千真万确!”云嘉仪冷冷暼了眼船头颓丧奏琴的男人,无名火再起,“靳蕴阳,你哭的谁的丧,嚎得本宫被人埋怨。还不弹上首欢快的以补前过。”
船头抚琴的男子竟是“靳眠山庄”的庄主靳蕴阳,天地可鉴,自从知晓了实情之后他就无时无刻不在痛恨自己,当初怎就放不下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把晴阳拱手送给了皇甫烨。晴阳固然有错,可那已经是上代人的事儿了,若不是晴阳当初犯下的错儿,或许就轮不到他坐拥山庄和江南半壁江山,早早将性命交到了阎王爷的手里。
晴阳自打来了“靳眠山庄”,非但以自身功力救了他,更为他扫清前障,铺平道路,除去宿敌,打理内外事务,做了一切能为他做的事,换来的却是他冷面相对,几乎郁郁而终,即便跟着太子回了宫也没落得好下场。
可怜红颜未老近迟暮,他竟今生都无缘再见他一面。此愁此恨,此哀此悲,岂能不尽付琴音中?
“云嘉仪,你我皆是帮凶,害死了晴阳的帮凶,终此一生我都无法原谅自己,你怎能全然不在意,还逼我奏那些个靡靡之音。你干脆杀了我好了!”
要他强言欢笑,不如引径就戮!
“本宫主什么时候说要杀你了,非但不杀你,还要你活得好好的,活得有滋有味。别忘了,是天雅盼着你活下来的,我这当母亲的这一辈子都没为他做过什么,他对你的好我自然要记着,不但记着,还要记得牢牢的,免得一个不小心你死了到了地下还要告我的恶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