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时云大魔女发飙莫大神医亦不遑多让,两人拉开架势凝神闭气摆足了派头,几十年的师兄妹,十几年的儿女仇,不分个胜负出来怎能平复内心的愤懑!
“莫问天!”
“云嘉仪——”
“药碗还我,你们继续。”
秀气的三指一翻一勾,如繁花忽绽众星捧月轻巧取走莫问天手中的药碗且一滴未洒,这份功力也算是上乘,不过凤三公子可没心情炫耀自己的拿手武功,连白眼都吝于“赏赐”一个地别过头径自进屋照顾病人去了。
至于外面两个活似长不大小孩似的为了几句话做意气之争恨不得斗个你死我活的斗鸡,让他们去斗吧,最好打个你死我活半死不活,外加鼻青脸肿,躲在房里十天半月羞于出门见人才更好!省得整日吃饱了撑的没事做……
方允麒满脸羡慕之色地目送凤三公子远离火场,可怜他没借口好溜,只得留下来“观赏”二人龙虎相争,苦瓜脸都快能滴下汁来了,只可惜没人赏光,否则传扬出去方大公子形象全毁,也是足够江湖中传唱一时的笑资啊。
两人童心未泯闹得是一个不可开交,凤千冰也不知是该恼还是该笑,十分无奈地径自端了药碗进了屋,临窗榻上的少年还在酣睡不起,少年堪堪苍白中透着几分青色的面庞静若止水,隐隐散发着勾人心魄的魅惑,就连这些人中对天雅最不熟悉的凤三也能一眼看出少年并非他们所期盼的那个人,话虽如此做,割舍不下的小小侥幸逼得他们一步步随了云嘉仪的心思重新回到这“天云宫”,心甘情愿地守在少年身边,乞求一个奇迹的发生。
想他凤三公子出身世族,也是个钟鸣鼎食家学渊源之人,只为厌恶了官场中尔虞我诈转眼间翻脸不认人的阴暗风气,加之高堂在上整日迫他高进三甲早早平步青云跌入那泥淖中,他恨得发急愤而离家,再也不愿回过头想一想那段日子的不情愿,跟着莫问天学艺后江湖上少有敌手,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好不快活。
此时若要他再涉足凤家过那囚犯似的生活除非砍了他的手脚,可为了天雅莫问天居然肯放下十多年的心结回到“天云宫”,其中的气魄和他对天雅的心意却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天雅天雅,他竟如此对你,若不是我深知他对你只是父子之情,定要吃醋吃得他一刻不得消停了。”
“吾不胜荣幸。那样的呆子你自己留着慢慢享受就好,君子不夺人所好,好意心领。”
沙哑的嗓音带着几分方清醒的迷乱,低低的无限魅惑,听在耳里不禁心痒难忍,倒像有毛猴爪子使劲挠着人,哪儿都舒服却又哪儿都不舒服。好在凤三公子早早被那双紫晶双瞳迷得没了方向,被狠狠挠了一下之后马上被拽进了深不见底的紫海中无力自拔。温柔如水的晶眸诱人不自觉为之所吸引,与他会说话似的双眸一撞就不由自主地想把最珍贵的心意都奉献给眼睛的主人。
浅浅的,淡淡的,似水似月的绝美人儿,轻轻抛过来一个眼神便胜过千言万语的人儿……
“啊……你竟醒了!”
一声怪叫惊天动地,自然不会漏了钻进屋外正斗得不亦乐乎的一对活宝耳朵里,两人本打得热火朝天难舍难分,听到个醒字双方罢手也是默契非常,一前一后直冲屋内,幸好云嘉仪功力较之莫问天更胜一筹,身形一轻如烟般飘进内室悄无声息,莫问天紧随其后差不得半步。
莽莽撞撞闯入的两人刹那间似被定形针定住了分毫动弹不得,他们至今还记得的天雅,身上永远笼罩着淡淡的忧伤和杀气,他背负着解不开的愁和怨,直到死去的那一刻依然流着血流着泪。面前的少年虽是默默地“看”着他们,冰冷的紫眸却空茫茫的寻不到能映入眼帘的事物,隐隐散发着神圣不可侵的凌厉气势的少年身周似还藏着几分对世间万物的慈悲。
他以怜悯之心待他们,不喜不怒不哀不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的城府气魄,什么样的人家才能教养出这般出色至极的人物,但不管是什么人家,他们想要留下他的私心怕是注定成了空想了。
“公子醒了?”
缇雅面容沉静波澜不惊,躺在床榻上的尴尬似是一点儿无涉于他的贵气。
尽管不愿承认,天雅曾经存在的记忆的确影响到了他,天雅的所爱,天雅的所怨,天雅的心,天雅的情,短短的十几年时间沉淀下来的情绪竟比得上他万亿年间的所有,有时想来身为神的他真是贫乏得可笑。
属于缇雅的魂魄早已不在意面前这些人带给过他的回忆,本以为平寂的元神经历岁月的洗礼早已硬如铁石无可捍动,乍一相见的瞬间,静如止水的面具下是掩盖不住的动容,胸腔中隐隐作痛的是天雅受疮的心,一时间他竟不知如何面对这些人,是愤怒地大吼还是悲伤地哭泣呢?理不清道不明。
“云夫人,莫先生,别来无恙乎?”
第四十一章
云嘉仪莫问天被他问得当下一怔,满心的疑惑尚未得解还平添了新的疑问,他们应该是不相识的吧,至少他们只与天雅相识,他在他们而言绝对是个陌路人,更谈不上“别来无恙”。
“在下健忘,竟记不得何时见过公子了。”
“莫先生未曾见过我,是我见过莫先生。”
“本宫呢?本宫足不出户已数年,想来与公子相见之时公子尚幼,至今还记得陈年往事实在不易。”
云大宫主从不信那些个怪力乱神之事,自然不会往什么借尸还魂之类的事儿上去想,只觉得若是曾与这少年有过一面之缘自己没理由不记得,少年身上有股动人心魄的美,只要见过便绝难忘记,奇了,莫不是她真的老了不成?
“非也,二位叱刹江湖时我没能恰逢其事已深感惋惜,与二人神交已久今日方得一见,幸甚幸甚。”
兜兜绕绕大半天还是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少年性子沉静如冰,说话滴水不漏,他若不主动说给你听旁人怕是使尽浑身解数也妄想从他口中掏出一星半点的真货来。莫问天最怕与这种肚子里的肠子七扭十八弯的家伙打交道,脑袋顿时涨大如斗,想来想去束手无策,只好寄希望于他那万能强悍的师妹。
“如此说来我等还是公子熟人?”
“云夫人这么说也没错。”
“既如此也就不必多客套了。本宫只想请教公子一件事。”
“夫人但说无妨。”
云嘉仪美目流转着狡黠之色,许是早已盘算了法子要从他口中知晓些什么,看来竟似成竹在胸。
“敢问公子与我儿天雅是何关系?”
少年唇角绽开朵如冰笑嫣,三分讥笑四分冷漠,余下的是无尽的悲哀怜悯,连似能漾出水来的紫眸都蒙上层纱般悄悄晕染上令观者心疼的伤感。
他侧身靠着软榻沉吟几许,良久……
“天雅不是夫人的孩子么?夫人又怎反来问我呢?”
“本宫待他不亲,自他出生到死从未施舍过半点怜惜。本宫做事从来不悔,对他也绝无例外,然而不是本宫自夸,天雅容貌天下独步难出其二,公子竟与我儿长得别无二致,本宫实难相信乃是出自巧合。可人死不能复生,本宫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想来只有请公子不吝赐教解我等心头之惑了。”
“天雅小小少年,个性软弱,虽然聪慧却无帝王气象,不得你欢心也在情理之中。他死前曾有三大遗憾,尽管未曾有机会亲口说予我听,我却能猜得其中一二。一愿兄长忠孝节义得保全,二愿父母安康再无怨,三愿得脱苦海永不返。夫人以为这三愿许得如何?”
“果然是他的性子许得出的愿,这小子看似坚强狠心,却着实软弱得很。即使没被皇后毒死迟早也会死在那天下间最冷漠无情的地方。他还道是皇甫英辰、皇甫烨会好好待他不成,做白日梦去吧。”
“嗯,夫人说得一点儿都不错。你虽不喜欢他,处心积虑要置他于死地,做事从来都是光明磊落得很,绝没有在背后下过黑手,同那些个皇甫家的人半点都不相同。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照样能下得了手,夫人的素手无情我领教了。”
“说了半天公子仍未坦言相告与天雅的关系。莫不是逗弄我两人玩呢。”
天下间谁敢戏耍着“血姬”和“医神”玩的,怕是活得不耐烦了,若不是还着落在他身上探知来龙去脉,云嘉仪怕早早按捺不住性子拂袖而去,哪可能留在此地受那冤枉气。
“夫人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其实天雅那三个愿望听听简单,实现起来也确实不难,尤其夫人还不待我出手便已了结了宫中那人的性命,从此以后阴阳两隔,他甘心赴死长眠转世自是不会有什么怨气,夫人您近二十年心结得解,也该是满意了。再者没了天雅自然没了令皇甫烨牵肠挂肚的人儿,他从此后守着个太平江山当他的一国之君,还有谁人能诱得他违背忠孝节义。至于最后一愿么说来容易做来却有些难,我几经辗转与夫人、莫先生会上一面,也算是我们有缘,就让我借此机会为他了却了心愿吧。”
“公子说得我等越发听不明白了,雅儿早已归于西方乐土,永离凡尘俗世,这第三愿早已达成,何劳公子大驾。”
“自千万年之前起天雅已是我的一部分,他自我身分裂而出,转生时的记忆自然随着他的魂魄一同回到了我的体内,机缘巧合能遇见二位,能让他了却了心愿,也算是解他此生悲苦的结。”
一道响雷在他们头顶平空炸开也不过震撼至此,云嘉仪、莫问天便是再阅历广博见识过人,遇上这鬼神之事也从来敬而远之。且不论什么魂魄相依的说法能有几分真实,这少年家家的号称千万年前……太过遥不可及了。
“公子……莫要信口开河了。”
“是了,你们不信也是常理,他有未了心愿,于我元神干扰过甚,只待他心愿一了就能由得我涤净魂魄回归原身,虽早了些,未尝不是件好事。至于你们爱听不爱听……都随你们。”
云嘉仪芙蓉粉面白了白,气咻咻地瞥了眼她那好师兄,心知无论真假师兄都不会听凭她摆布,自从皇甫英臣死后,她十多年的怨恨虽解,打心底里还是没法喜欢天雅这个“儿子”,本来死都死了的人还跑出来作怪,她自然更加不爽,当下甩袖而去,只余下莫问天和凤三公子两人痴痴呆呆地等着,又是期待又是害怕“神迹”出现的刹那。
少年微微一笑合上那双摄人心魄的紫眸,缓缓的,他身上晕染出淡淡的莹白光晕,柔柔的好似披着件月光制成的外衣,额角隐隐渗出汗珠,看起来召唤出另一个潜藏在灵魂深处的记忆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脸上掩饰不住的疲倦证明了这点。
只一会儿,少年吐出胸中的浊气,睁眼的瞬间莫问天直接的感觉到少年身上的气质为之一变,那个带着淡淡的忧伤和杀气、带着几分温情凝视着他们的黑眸少年,依稀已是他们记忆中背负着一生的不幸命运的天雅。
“天雅……”
“莫叔,凤三公子……”
“真的是你——”
嘴里苦苦的,说不出的味道,想念了那么久,伤心了那么久,仿佛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有数不清的心痛蔓延着,却在真正与自己疼爱的少年面对面的时候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缇雅说你们想再见我一面,我本不想来的。”
“缇雅?”
“嗯,你们见到的紫眸的他。我既然死了就该了断与这凡尘的因果,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关系呢。”
“雅儿一点都不挂念我们吗?”
“莫叔有凤公子照顾,我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没有我你们的日子会过得比从前更幸福,我知足了。”
“其他人呢,你就不想见见他们?”
可怜的孩子能放下那些伤痛往生而去应该算是好事吧,可为什么他觉得那么心痛,今后,今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吧,今生今世的诀别,来生来世……他们也不会是同一个轮回中沉浮的人。
“他们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他们了。莫叔,我的心已经死了,无论是父母亲情,兄弟手足,再如何大义凌然的借口都对我而言都没有意义了。来见你们一面,了却尘缘,我就要融合进缇雅的灵魂了,从今往后,世间再没有天雅这个人。你们……只当我不存在就罢了。”
“真的,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莫叔,除了你们俩,不会有第三个人抱有同样的愿望。迟了迟了,太迟了。”
少年眨了眨眼,好像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般乐开了怀,“何况,我都死了那么久了,还是不要醒过来吓人了比较妥。”
哪怕一辈子都活得不快乐,值得珍惜的记忆更是少得可怜,他也不要变成像疯子一样张牙舞爪横行世间不停诉说自己不幸的厉鬼,哪怕嫌弃他的人再多,他也有他的尊严他的骄傲,那样摇尾乞怜的事……他做不出来!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雅儿算是悟道了。”
“悟道的境界太高远,天雅只是想开了而已。莫叔不也想开了吗?”不然怎么肯跟着他那可怕的师妹回来呢。
也对。想开了就好,想开了就好啊。
“莫叔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天雅要走了。”
“没了,只要雅儿再没什么放不下的遗憾,莫叔更无他求。”
湿热的雾气控制不住地涌上眼角,皇宫之内生死之际错过一次的两人抱作一团依依惜别,倒在此时煽情个彻底。凤三公子不否认自己心里头某个角落有种名为嫉妒的情感在作祟,不过眼看就再不能相见了,让他们多团聚一会儿吧,反正没有第二次了。
怀中少年的身体慢慢软了下来,触手的衣衫尽数被汗水湿透,显然做到这一步“缇雅”已经尽了全力。
他对着紫眸的少年歉然笑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感谢他吗,还是难免带有几分怨怼呢,明明一样的面容,却是属于另一个不熟悉的人。
缇雅冷冷地“看”着两人,指向自己的胸口。
“不用谢我,不用对我好,那些都是多余的。你的天雅已经消失了,消失在了这儿,你做什么他都感觉不到了。”
尽管使用的力量大大超出目前他身体的承受力而疲倦不堪,精灵王依旧是冷漠的精灵王,一如既往地拒绝了并非为了他而近在咫尺的关切。
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不知该进还是该退,被点破心事的莫问天狼狈得藏不住尴尬。
倔强地拒绝了他的是缇雅,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天雅,天雅已经不在了。
第四十二章
精灵王的世界里没有莫问天的一席之地,精灵王“看”着他们冷漠的眼神是天雅所传达不出的陌生。这绝对不会是他们所熟识的天雅。
清醒地认识到这点的莫问天内心无声地叹息着,饱含着失望、不舍。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哪怕是谎言,只要这个人肯对他说,他也宁可欺骗自己相信,随即将一腔热情交付给这个陌生人。
人与人之间,无非是互相依靠着的存在,天雅与他们都需要着彼此,所以彼此记挂着,彼此牵念着。
而承载这天雅的灵魂的那位少年,尽管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容纳了天雅的所有记忆,他却并不需要他们,他是独自生活的特殊存在,所以,他的世界,他们无法进入。
“对不住,给你添麻烦了。”
一句感谢,隔绝了一切可能延续下去的情感,莫问天不无失礼地拉着风三公子告辞而去,重新隔绝了双方更多的交集。
[也对,这样才最好。我的世界只有我才能掌控,我的生命中早已死死嵌入了神座们的旨意,他生来是精灵之王,死是精灵之魂,永不改变。与凡人,还是莫要牵扯过多为妙。]
理智催促他快快抛开全无必要的情绪,可……他的心仍然不住地作痛。痛得他冷汗不住地冒,慢慢的,全身衣衫尽湿,身子冷得发颤,四肢更是软懦得支撑不了身体的分量。
这到底,到底是怎么了。不是已经心死了吗,不是已经乖乖回到他元神深处成为他的一部分了么,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觉得那么不舒服,那么……绝望地难受……
年轻稚嫩的身躯渐渐地承载不住长久得连他本人都已记不清楚的灵魂,很痛苦,很痛苦。
既然痛苦,就睡吧,最好,最好别再轻易醒来……
被无形的结界所笼罩的彼岸,魔幻王国之王都无法达到的地方,生长着一棵结满各色晶石的大树。精灵们的灵魂注入大树上的晶石果实里,在精灵王的培育和祝福下诞生。所有的精灵都是精灵之王的孩子,他们衷心热爱着他们的王,无论什么时候都愿意牺牲生命保护他们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