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你们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谈。"刘洺遥一边喝茶一边踢着李义的腿,"你不是还有事要问?"
李义缩缩脖子,刚拿上手的发糕也只有放下,"哎,......是这样的。江师傅,......我这次让洺遥把你请来,是有一事相求。"
"啊,......请说请说。"
"杨光他要封城的事都早有耳闻了吧。"
"啊,......哈哈,这从最近开始上涨的米价就能看得出来,怎么?他又想搞些什么花样?"
李义突然低头把声音放得很小,示意刘洺遥把一直站在远处的茶倌给叫下楼。
"......杨光想找个人,......在川军里面一直有人把情报卖给滇军,他想借这个机会把那人给逼出来。"
"......听你的口好像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刘洺遥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李义摇了摇头,"......杨光怀疑的那人恰恰不是我所想,而我猜测的人他也认为不可能。"
"要我们帮什么忙尽管说,......能做到的一定不会推辞。"
李义看了看江子鱼,又看了看刘洺遥,有些犹豫地启唇,"......这个人,这个人到时候恐怕会来找你们,他会被杨光逼得无路可走而找到你们。"
"......那你的意思是叫我们别把他交给杨光?"
"正是。"
"呵。"刘洺遥突然开口笑了起来,"你那么肯定那人会来找我?为何还要把师傅拉下水?"
"......杨光动谁都可以,但江师傅他绝对不会,动了江师傅正个成都的人心会动得更厉害。......而你,洺遥,......那两个有可能性的人,一个是我太了解他了,至于另一个......我才从你怀里收走她的东西,你不会忘了吧?"
"是她!"刘洺遥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撑着椅子的双手在不住地抖。
"坐下!......洺遥。"江子鱼赶紧拉着他的衣服,......话说刘洺遥如此慌张的神态自己也吓了一跳,如此不顾场合如此不经斟酌着实不像他。
"李义,......这事我办不到。"刘洺遥喝了口茶,强压下心里起伏的情绪。
"......洺遥,......就看在我救了绍恩的份上。"
刘洺遥不快地拧眉,"......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
李义笑了笑,"......是又怎么样?他们两个总有一个是清白的,一命还一命。"
"可你没能救得了来凤,现在刘绍恩和死了没差。"
"可我不救刘绍恩,来凤会陪他一起死!"
"你!"
"......洺遥。"
刘洺遥气得甩袖起身,幸好江子鱼又把他给按下来,......这多大的事,好好说不行,吵什么吵?
"洺遥,我同你说过,......我也有兄弟。"
"你兄弟的死活关我屁事!"
"刘洺遥!"
江子鱼是彻底上火,虽然这小子刀子嘴豆腐心,再加上刘庄最近事也不少,......他心头烦自己能理解。......可如今李义都这番好言来求,再说那种话实在是过分了。
听了刘洺遥的话李义眼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落下来,有些尴尬地低头起身,"......我不想给你添麻烦,......要不是近日有事会回重庆一趟,也不会麻烦你。"
刘洺遥坐在椅子上,轻轻咬唇,过了许久,背靠椅背,有气无力地说,"......你要走就走吧。"
"......洺遥,......我还要在成都呆三日,要你,......要你答应了随时都可来将军街找我。"
"哎呀,还找什么找啊?......你没听明白洺遥已是答应了么?"江子鱼起身向李义点点头,做了个快走的手势,"......他就是这性子,嘴巴虽毒心里可软了。"
"......江.师.傅.!"
"哎,好好,我不说,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插不上嘴。"
江子鱼上前推刚反应过来还有些狂喜的人下楼,又摸手又捏肩暗示足够了才让那人不再开口好生走出茶馆。
李义前脚一走,满街的芙蓉花很快堆上来,挤上来,...... 本来就灰扑扑的衫子被一遮更看不见了,看着他走远,刘洺遥俊逸的侧脸又青又白,一摸手心,......居然全是汗。
江子鱼让茶倌再掺了一盏茶,"......他又踩着你的痛脚了?"
刘洺遥抬了抬眼皮,没理他。
"......哎,你就这又臭又硬的性子。"
"......"
"......洺遥,我说你何必把自己把刘庄保护得那么好?......这个年代谁不受受伤?"
刘洺遥闭眸,"......我不是为了这个。"
"那又有谁不犯错?......洺遥,不要把什么都算得那么精...... 来凤也是,绍恩也是,......一说到他们你的理智都没了。"
"行了,......师傅。"
"洺遥,......不要嫌我啰嗦,我就再说一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曲终了就一定会人散,你做什么都挽回不了。"
"......行了。"刘洺遥抬头眼神有些迷蒙地看着河对岸的园子,"......我知道这路怎么走。"
"哎,......不说也罢。我只是怕你多想。"
江子鱼叹了口气,桌上好好一碗三花在嘴里却没一点儿味道。
"......洺遥,李义三日后走,......你该去送送他。......他希望你去。"
"......我会的。"
刘洺遥躺在椅子上,眉头皱得紧紧的。
事事经营,事事算尽,......怎么反像是着了别人的道?
"......二爷,你可信得过琳玉?"
她那样说自己又是怎么想的?......按着脑袋,外街上的吵闹声让他什么都记不起来,只能记上琳玉在面前说过的话,......真真假假等摊牌的时候才知道肯定已经晚了。
"二爷信得过琳玉吗?"
"现在四处都在打仗,该死的人不死,大家才会受更多的苦。......难道二爷不想过几天安稳的日子?。"
"一定会有那天,......我等不了别人可以,还有许多人可以等。"
刘洺遥把脸埋进手心,面前的茶渐渐散去烟,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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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我说小四哥,你们家二爷怎么还不来?!"
周翰拨开百叶窗,今日的成都花粉味儿那么重,那家伙不会是在花丛里迷了路找不着头了吧?......哈哈。
"我不知道。......爷叫我在这儿等着,也没说他往什么地方去了?"
"哎,要我是你家老爷啊,准叫几个人随时把他盯着。"
四儿停下手里的事,抬头用还能见人的半张脸看着周翰。
"你不会知道吧?你家二爷一走在路上后面跟着掉口水的人十根指头都数不完,......想打他主意的人多着了。"
"哦?......周医生多虑了,若爷自己不原意谁也动不了他。"
"哎呀,现在哪儿还能说这种话,要用强的你家爷那小膀子能抵得了么?"
四儿笑着摇头,把铁手从断腕上卸下来,轻放上桌。
"你笑什么?......我可是好心。"
周翰看他笑了,被火毁去的大半张脸上已经不再有新伤,只剩旧疤留着骇人。周翰尽管看得多,可每次四儿一笑他总是不免地心疼。
"......这伤以后还是要多来看看,断口也要多按摩,让血通畅些肉也不会坏死。"
"有那么好的医生我还怕什么?"四儿把手臂伸出去让周翰一下轻一下重地按着,有时候到痛的地方会微微皱眉,周翰的手也会轻些,好生把端口的血脉按暖。
想也讽刺,还在坊里的时候总说美人撅眉那是万种风情,大老爷们喜欢得很,自己也练就一手极佳的变脸本事。可一碰上那人便不再允许自己那样,......那人总是伸手把自己的眉头抚平,温温柔柔的。
温温柔柔的,......可如今自己都不敢再想,......再想就是更想,恨不得能随他而去了。
把一切的仇恨都丢下,跟他走了算了。
"......四儿?......四儿?"
"......啊?!"
"你看你发呆,......你家爷来了都不知道。"
"啊,......爷你过来了。"四儿有些慌乱地转头看着刘洺遥,后者找了把椅子坐下,微微点头让周翰继续处理四儿的手。
"都弄好了,......人你可以领回去。"周翰转身从抽屉里拿出用油纸包好的药,"......怎么熬不用我多说了吧,七八天的量都在这儿。"
"......易文的病还多亏了你的药。"
"哦,......听着口气易文的情况还不错。"
刘洺遥满意地笑笑,"......多谢了。"
"呃,......别那样说,我该做的。"周翰环顾一下室内,"那次巷战后也还要多谢刘庄出的人力物力,这医馆能保住也是万幸。"
刘洺遥也看看墙壁上新刷的白漆,还有重建好的墙和窗,几乎是看不见炮火的痕迹。再怎么勉强,这治病救人的地方也绝不能废。
......这其中,还是有李义的功劳。
"对了,我想再带易文过看看看,你看什么时间合适?"
"......恩,三日后可好?"
"......三日后?"
"怎么?二爷可有问题?"
刘洺遥低头想了片刻,又抬头笑笑,"那也好,三日就三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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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要走的那天,李义刻意挑个大清早,趁雾还没散开便从城南的偏门走了。同行的除了一直跟在身边的副官外就只有少数的国民军,......自己带来的一大队人全留在成都等候杨光差遣。
这时候已经快是夏至日,天气比上个月还要潮上许多,光是坐在马上片刻背后就已经是一片湿汗。
李义不耐地扇着帽子,"......怎么这么湿闷?"
走在一旁的副官笑笑,"重庆比这还要严重许多,怎么将军在这儿反而不习惯了?"
"我习不习惯你又知道了?"李义瞪了他一眼,驱马向前走去,"......跟后面的人说准备走了。"
"是。"
副官举起右边戴着白手套的手,后面一串串步行的国民军立马列队站好,戴着帽子扛着枪,虽然心里面不乐意但也只能跟着出城。东调西调的是上面的安排,......自己要想混军队这口饭吃,就得照着做。不过万幸是分到了四川这地方,......要到华南和华北去,......哎,恐怕早成炮灰了。
两队国民军里也不乏乌合之众,不过走得还算整齐划一,一大队人才从城门出来没多久,李义走着就不动了。揉眼看去,前方隐隐约约地像是有人在那,心念一转便有些欢喜地上前几步。
"...... 这样独自上前,不怕遇着土匪了?"
刘洺遥笑着从浓雾里走出来,飞扬的眉挑得老高。
"这个时候土匪都在窝里睡着呢。"李义向后挥挥手,笑着下马,"......我第一次见着你也是这样,......你在马前站着神情可真骄傲。"
刘洺遥不着声色地避开李义正要伸过来的手,往后退了两步,让站在身边的人上前。
"......叙旧的事等以后再说,......今日你走,有人一定要来送送你。"
李义看着浓雾背后的人,眼神有些僵。等看清那张略带了病态的脸后,又无奈至极,只有故作潇洒地一笑。
"我哥,你见过吧。"
"......见过。"
刘易文睁大眼,眼前的军官胡子拉碴却俊气十足,这种人自己见过不会没有印象,"呃,......洺遥,李将军何时来过刘庄?我怎么不知道?"
刘洺遥伸手扶上他的腰,凑往耳边,"......记不得就算了,......不过往后可得把李将军给记好了,毕竟绍恩的命还是他救回来了。"
"......举手之劳而已,刘二爷不必那么多礼。"
李义眯眼,一张脸上又青又白。站在一旁的四儿看不下去,转身拉开车门进去又碰地一声把门关上。
"李将军,绍恩年前在城外中枪的事洺遥同我说过了。......虽然上个月又发生了那件事,不过能救回绍恩命,我不知该怎么感谢才好。"
刘易文笑着上前,温文地说话,李义和刘洺遥之间的牵扯显然还不怎么知情。
刘洺遥转头,......有些刻意地避开李义的眼睛,......那又怎样,本来就没什么。
"刘爷真的不用挂心。"
"...... 可是这次李将军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来成都?"
"......如果军内有事肯定会再来。"
"那这样,......到时候请一定来刘庄吃个饭,......庄里的人都想见见将军。"
李义退后两步有些苦涩地笑了笑,"......好,若有机会一定过来。"
"李将军......"
"哥。"刘洺遥突然拽住还想拖着李义多说几句话的人,生气地撅眉,"......我不是说了么?晨雾对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在外面呆太久。"
"可是李将军......洺遥,......我总想为绍恩多说几句话。"
"听话!"刘洺遥不知哪来的怒气,拉开车门便把刘易文往里面塞,"日后说话的机会还多得是!......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先把身子养好!"
"洺遥!"
"嗯?!"
刘洺遥往车窗里瞪了一眼,心里又是不忍看那人在里面失落的样子,......只得马上转头向李义走去。
李义此刻已经上了马,大檐帽下的眼里什么情绪都有。
狂喜是那人今日披满霜花在路上等着的模样,
气恼又是那人如此残忍地生生断了自己的念,
不忍还是看他的呵护备至温言软语都给了别人,
而更多占据心头的却是不舍,......不知为何,这小小的别离都让自己舍不得。
刘洺遥皱眉站在马下,莫说一切的纠葛,等再见的时候竟也是无语。
"罢了,......我走了。"
李义拨开眼前弥漫上来的雾气,双腿夹着马肚绕过那人向前走去。
刘洺遥站在原地看身边陆续经过的国民军,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让心无端端地慌了起来。......不知为何自己也随着国民军的队伍向前走,不断地加快脚步,直到看见李义的背影在雾里时隐时现。
"李义!"
那人顿了顿,隐约像是回了头。
"......保重。"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刘洺遥放下手看着队伍渐渐消失去,却再也不能多说一句话。
转身回到车边,四儿从旁出来为他开了门。
四儿小声地说,"......爷,......你刚刚真是把他伤了个彻底。"
刘洺遥听了抬头一笑,"......去医馆,看我们能不能排到第一个号。"
"那么早,爷还怕位子别人抢了?"
四儿把车门关上,侧身看着已没有了人的土路,雾散,远处好像要下灰蒙蒙的雨。
人常说,巴蜀爱多雨,多雨爱巴蜀。
巴蜀是长刺的巴蜀,......而雨是不怕死的雨,......不管死活地就爱落在这地方。
踏乱石寻忘川远
若是往日,刘庄入夜后肯定要到半夜才能静下来。......可如今不同了,物是人非可是这么一说。
王莫德提灯走在回廊边,里面的屋子黑漆漆的一个人也没有,真的是一个人没有。......现在,整个刘庄只有一半会点灯,另外一半就像死水一样,静得让人出不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