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梁嘉禅的绯闻闹得凶的时候梁妈妈有打电话给他质问过一次,不过那时候梁嘉禅躲记者躲得烦,根本没心跟她解释那些,只随便敷衍几句,现在又听母亲提起,梁嘉禅嘴里的饭差点噎死他。
他刚想解释,梁妈妈又突然说:「不过,现在有真谦在台北替我盯著你,我就放心多了。」
突然被点名,沈真谦抬起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她,换来梁妈妈又无奈又温暖地笑。
梁嘉禅这回真正噎到了,一边拚命咳嗽,一边有点开心。
午饭过後梁妈妈将儿子支走,说要跟真谦说一些事。沈真谦一开始有点不自在,僵硬地答好。
一直等到梁嘉禅走远了,梁妈妈才开口:「昨天......我想了很多。你走之後,青礼给我说了很多关於你的事......一开始我听嘉禅说他喜欢男人,我还不太能接受......也不算不能接受,该怎麽说呢,我......」
她想了想:「我没碰过这种事,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处理。」她说:「我该是阻止他好呢,还是不阻止他好呢,同性恋具体来说究竟是什麽呢?其实那之後我有找几本这类的书来看,躲躲藏藏的,就怕邻居起疑心,也怕嘉禅他爸爸起疑心,我还特别跑到远一点的书局去买书,就怕遇到店员认出我是谁。」
她摸了摸手指,继续说:「後来我想,我不是嘉禅,我都这麽害怕了,他是不是会更害怕,遇到别人说他什麽的时候,他会不会没办法承受,况且他以後是明星了,这种事情会不会害了他,」她抬眼看入沈真谦眼里:「而同性恋又究竟是什麽?」
沈真谦还是很紧张。他几乎可以想像梁妈妈下一秒会说:「所以对不起,麻烦你离开嘉禅。」这种话,所以他全身绷直,却感觉四肢发软。
如果她真的这样要求他,他会怎麽作答?
过去的沈真谦肯定是冷哼两声,冷冷扔下一句:「离开他我求之不得,我还怕你儿子缠著不让我走呢。」然後帅气离去,只是他最近可能有点窝囊,这样的话他竟一瞬间讲不出来。
而且一想到也许会被这样要求,他竟然还有些生气。
生气什麽呢?
梁妈妈来回抚摸著手指关节:「後来嘉禅回来,我看见你,我看嘉禅跟你说话的态度,以及跟我说话的态度,还有他看你时的眼神,还有最後最後他追你出去的样子,我突然想起来,」她停了停,继续说:「我突然想起来,我的大儿子,一直以来都很嚣张的,在学校的时候欺负同学,考上了大学还毅然决然休学,然後自己一个人跑到台北去玩乐团,几年不见回来,又跟我说他要出道了。」
梁妈妈:「我想起来,替这个孩子操心是没有用的,因为他一直有比我还要多的勇气,嚣张到讨人厌的态度,威风八面的,不知道到底在嚣张些什麽,所以我想,他大概比我还要勇敢,如果有人嘲笑他,有人看不起他,我儿子肯定会狠狠揍他一顿,揍到他再也笑不出来。」
沈真谦有点反应不过来。虽然他相信梁嘉禅真的会这样做,不过这样做真的好吗?
他实在不懂这家人思维到底都是怎麽绕的。
「所以真谦,同性恋究竟是什麽呢?你知道吗?」
沈真谦窒了窒,有点不知道该怎麽回答:「同性......喜欢同性?」
梁妈妈笑:「对喔。」她开始动手收拾桌上的碗盘:「虽然我还是有点担心,不过担心也没用,嘉禅那孩子不是我担心有用的......昨天你来之前,我还很担心会是怎麽样的人,看到你其实我有点安心,斯斯文文的一个孩子,也难怪嘉禅很喜欢你,嘉禅不好管,往後一切还要麻烦你。」
沈真谦坐在那,许久才不好意思地应了声。
他发现自己活了二十几年才有点了解母亲是怎麽样的角色,实在算托梁嘉禅的福。
半倾斜(40)
回程的路上沈真谦睡睡醒醒,不晓得第几次在撞到窗户醒来後,他就乾脆盯著一成不变的高速公路看,突然间问:「你之前为什麽跟你弟吵架?」
没想到他又问起这件事,梁嘉禅有点莫名:「你不是知道了吗,因为于青礼啊。」
「噢......我只是觉得你妈人很好,很关心你。」
梁嘉禅没回答。
沈真谦说:「所以我想,为什麽你那天要一副全世界都对不起你的样子来找我。」
梁嘉禅瞄他一眼,许久才说:「我说了你会觉得我很幼稚。」
「哪一天不幼稚?」
「干......」他踩下油门超车:「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弟很会画画?」
沈真谦心想这他之前听于青礼说多了。
梁嘉禅:「我爷爷是台湾画坛很有名的画家,所以他从小就很栽培我弟,马的那死老头,每次都用不屑的眼神看我......」
沈真谦轻轻应一声。
梁嘉禅继续说:「然後我就常常欺负我弟,我常常跟他打架,不过你不要看他那个样子,他打起架来很恐怖,很多时候我们都平手。兄弟打架,爸妈一定会挑个人来骂,被骂的人一定是我,可是我身上挂著的伤也没比他少啊。」他动了动方向盘:「不只是因为他小,你也看过我弟长什麽样子了,从小就用那张脸招摇撞骗,马的,干,长得可爱了不起喔,拎杯这种男子气概在我们家就不太被欣赏。」
沈真谦很想笑,但憋住了。这些事情他曾听江宁说过,不过听梁嘉禅亲口说,感觉又不太一样。
梁嘉禅看他嘴角要动不动的样子,更加不开心:「看他每天在那边画画,我越看越不开心,所以我决定也要去找个什麽一技之长来让他们刮目相看,正巧那时候班上流行弹吉他,我就跟著朋友去了,没想到後来朋友不弹了,反而是我一直在弹。」梁嘉禅讲著讲著突然一脸若有所思:「我常常在想,自己弹吉他就像偶然做起的一件事,以为大概没几个月就放弃了,竟然误打误撞成了自己唯一能自豪的事情。」
梁嘉禅:「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不是只剩下吉他了......後来在高雄的乐团出了一点问题,解散了,我失去重心了一段时间,虽然考上了大学,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我突然发现自己只剩下一件事情可以做,如果把这件事情抛掉,我就什麽也不是了。」
在别人问:「欸,你的专长是什麽?」的时候,一下子什麽都答不上来,是一件很怅然的事情。
「我把吉他当成我的骄傲,」梁嘉禅笑:「不过我家人在我还没闯出什麽名堂的时候,一直觉得我在胡闹,我的骄傲被贬低的一文不直,梁佑乐的骄傲却很了不起,我不明白为什麽。」
梁嘉禅突然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你不要看我这样,我还是少年郎的时候,真的很叛逆,而且还很自卑,因为太自卑了所以才装出一副很凶的样子,每天回家看到我弟那个嚣张的蠢样子都要挥他一拳才甘心,」他又看沈真谦一眼:「啊不过,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啦,我虽然还是常常跟我弟打架,不过那是兄弟情谊啊,是不是?欸,你笑个屁......我是要说,那天我回去,看我妈护著他的样子,突然间又有点想到那个时候。」
梁嘉禅看著前方,淡淡说:「虽然不是天大地大的事情,但是那个时候真的觉得很委屈。」
虽然早就知道一点原因,不过沈真谦还是刻意问:「你的乐团为什麽解散?」
梁嘉禅笑:「还不是牵扯到感情的问题。」
沈真谦扬眉:「跟你有关系?」
梁嘉禅脸色很难看:「干!谁跟那对狗男女有关系。」突然转了个话题:「後来我来到台北啊,窝在朋友的工作室当当老师,因为觉得太窝囊了──本来说要来台北闯荡没想到只是来窝在小工作室当老师,不符合我的风格,後来江宁找我,我才又开始玩乐团,一边玩团一边当老师,那段时间还满开心,直到後来签约了。」
梁嘉禅手指悄悄方向盘:「签约了──我就很嚣张地打电话回去跟我妈说,我妈刚听,一开始很担心,以为我被诈骗了还怎样,我刚听觉得很不开心,马的,我要出唱片还怀疑我的能力,後来......後来我也有点想哭,」他抿抿唇:「啊──算了啦,以前的蠢事。」
沈真谦沉默片刻,说:「你妈要我照顾你。」
梁嘉禅听了,笑得很淫荡:「是喔,你要怎麽照顾我?」
沈真谦看著前面的马路,台北就快到了。他耸耸肩:「不知道,以後再慢慢想办法。」
梁嘉禅依然笑得很淫荡:「真的喔?要想多久?」
沈真谦沉吟片刻。「不知道,几天几个星期......」
「几年?」
「......可能也没关系。」
梁嘉禅笑得很愉快。
接下来的日子,偶尔沈真谦会往梁嘉禅家去住,偶尔梁嘉禅会到他家来住,後来梁嘉禅环顾沈真谦那栋大房子一圈,神情有点不满意:「我觉得太宽阔了,适合以後生一打小孩的时候再住。」
沈真谦瞄他一眼,淡淡念了一句有病。
梁嘉禅装作没听见,於是大模大样地下决定:「来吧夫人,快随为夫搬回小而巧的套房,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吧!」
沈真谦当作没听见,不过几天後就被又拖又拉地搬了。幸亏沈真谦其实真正要带的东西不多,只带了衣服跟几样重要物品就坐上梁嘉禅那台据说纵横台北的摩托车,一路来到梁嘉禅小而巧的套房定居下来。
小的确是有小的好处,比方说当沈真谦习惯成性地等梁嘉禅从录音室回来的时候,已经不会觉得这麽无聊了。
否则沈真谦会越来越觉得,被制约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不过他猜梁嘉禅只是因为他住的地方离公司近,想偷懒才硬要他搬过来。
偶尔沈真谦也会去他们录音室看看,帮忙江宁修正贝斯的部份,也会随手拿来几张谱做修正,那些作曲人对他修出来的曲子都赞赏有加,让沈真谦稍微有些怀念过去在英国各个乐团间帮忙的日子。
梁嘉禅很少问他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他不知道梁嘉禅是没有自信,还是太有自信,只是如果梁嘉禅这麽问他,他说不定也答不上来。
不过他越来越适应这样的生活,大概是梁嘉禅害的。
如果有一天他太过任性,太过嚣张,遭受唾弃的话,他大概会甩梁嘉禅一巴掌,告诉他这都是你给的。
你自己说要给我的,就不能反悔不是吗?
所以沈真谦把耳朵遮起来,避免自己去想那些太悲观的事情。
这样子的确轻松多了......有一个人包容自己,的确是轻松太多了。
但是即使这样,沈真谦还是感觉到隐隐地不安。
对这样顺遂的生活太过不安。
那天梁嘉禅出门前突然不晓得哪根筋不对劲,将他压到墙边,说:「亲爱的,我再过没几天就要出道了,很快你有一个明星男朋友,开心吗?」
沈真谦扬眉:「我知道你快出道了。」最近广告也打很大。
梁嘉禅没放过他,逼得更近一些问:「你开心吗?」
沈真谦看著他,反问:「你开心吗?」
梁嘉禅楞了楞,笑:「我不知道,」他手探了探,跟沈真谦十指交扣:「不过亲爱的你记住,不管怎样,我只是想弹吉他而已。」
半倾斜(41)
沈真谦想,他正在认真地学习怎麽全心全意喜欢上梁嘉禅。他很用心地拥抱对方,很用心地亲吻对方,他想自己从来都不讨厌这种感觉,但是抱著梁嘉禅的时候,偶尔他会感觉到一点苦涩,一点点他还不够明了的东西。
他跟梁嘉禅之间还隔著什麽,很大的一条鸿沟,伸长著手以为勾著了,但两人却摇摇欲坠。
沈真谦抱著前几天跟梁嘉禅一起去买的大抱枕,白色的抱枕上被那个没品味的男人硬是写了「梁嘉禅」三个大字,还嘿嘿笑著以後他不在家亲爱的就可以抱抱这个抱枕,想想在外面奋斗的爱人。
沈真谦打死不抱,对这个抱枕唾弃至极,原本想自己重新去买一个白抱枕,不过拖著拖著,也没兴致去买了,只好将就用这个。
将写有梁嘉禅名字的抱枕反个面遮住,他一边搂著,一边浅浅地喝著麦片。
电视萤幕上好几次出现梁嘉禅的特写镜头,沈真谦实在不明白这种人为什麽会成为力捧的对象。
如果是在英国的时候,梁嘉禅这种人......差多了......差多了。
用力握了握马克杯,他突然想到这个新的马克杯是梁嘉禅陪他去挑的,麦片也是梁嘉禅买的,各种口味现在还堆在饮水机旁边,喝都喝不完。
都是梁嘉禅买的,而梁嘉禅现在正坐在电视机里的LIVE节目里,等等准备上场表演,而在他身边的那组艺人,是他们乐团的师兄师姊们,其中一个长相清秀,身後还背著一只吉他的女孩子是梁嘉禅最近频繁接触的师姊,同时也是很有实力的作曲人,两人被拍到出双入对的照片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次的访问更是注重在两人若有似无的暧昧关系上,镜头不断在两人之间切换。
沈真谦的脸色沉了沉,小小声说:「梁嘉禅是同性恋,不折不扣的同性恋......」
不折不扣的同性恋。
但是又有谁会知道呢?
前几天他跟梁嘉禅大吵了一架。
虽然说是大吵了一架,不过其实也就是他心情不好跑出去喝酒,喝得烂醉,有人过来搭讪,那个来搭讪的男人长得还不错,稍微有点混血儿的样子,沈真谦不是太清楚,那时候醉得厉害,看出去的人都模模糊糊的,说不定难看的都看成好看了。
模模糊糊的判断之下,感觉那个男人很高,轮廓不错,讲话又低沉好听,用老调却很温柔的语调询问他:「你怎麽会一个人呢?」
他怎麽会一个人?
他觉得胸口一窒,眼眶泛上一阵热。
他怎麽会一个人?那也要问问看那个臭家伙,为什麽会放他一个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一个人。
那男人见他哭了,连忙拍拍他的背,两人之间的距离藉由这个动作大幅缩短。後来男人靠在他耳边温声说了什麽,沈真谦都记不太清楚了,只隐约听见男人问他:「我来安慰你好不好?」说著就扶他起来要带他往外走。
那一瞬间沈真谦才稍稍醒过来,脑袋胀胀的,隐隐约约觉得不应该这样,刚这样想,放在口袋里面的手机就响了。
男人本来要阻止他接,不过沈真谦还是用力挥开他,赌气地接起。
他知道这时候打来的会是谁。
那头梁嘉禅的声音有点著急:「你在哪里?」
著急?沈真谦侧头想了想,他以为梁嘉禅应该会生气,毕竟他三更半夜不回家,照道理来说,梁嘉禅应该会生气啊?
他想了想想不出所以然来,不过梁嘉禅担心的声音让他稍微舒坦一点了。他於是大大方方说:「我在喝酒。」
「你在喝酒?」梁嘉禅声音提高了几度,急问:「你在哪里喝酒!」
喔......总算是有点生气的样子了......
他摇摇晃晃几步,身旁的男人连忙又扶住他,笑著就要按掉他的手机:「别说了,你看你都醉成这样......」
男人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传入手机里面,到达另一头的梁嘉禅耳里。梁嘉禅险些捏坏手机。他压抑著音调问:「沈真谦,你在哪里?」
酒意的催促下让他的意识很模糊,听见这句话,还莫名的想哭。
不知道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梁嘉禅怎麽会不知道他在哪里?
一旁的酒保认识梁嘉禅,也当然看过沈真谦,看他在那头僵持,连忙走过来解危,硬是替他赶走了来搭讪的男人,将他劝回吧台前。见酒保过来,沈真谦问:「梁嘉禅问说......这、这里是哪里?」
酒保叹气,乾脆直接拿过他手机替他说了。
於是沈真谦又倒回吧台前,一口一口地喝酒。梁嘉禅赶到的时候看他倒在那边喝得醉醺醺的,险些没气死。
「沈真谦。」站在他身边,梁嘉禅咬牙切齿地喊。
沈真谦已经喝到眼睛睁不太开了,隐约知道是梁嘉禅,想伸出手,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梁嘉禅伏下身,一手撑在椅子上,凑近沈真谦问:「你这种时候来这里,是打算来找男人?还是被其他男人带走?」
沈真谦这才睁开一条缝看他:「唔......」
梁嘉禅眯起眼:「为什麽喝成这样?」
沈真谦答不上来,也没力气答。
他用力啃咬沈真谦耳朵,狠狠道:「你要是刚刚真的跟别的男人走......我舍不得杀你,不过我会杀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