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麽。」
「没什麽你会喔那一声?什麽时候艺高胆大的杜大医师变得那麽胆小了?连话也不敢坦白的说出来?」
「激将法用在我身上是没有用的,其实说穿了也真的没什麽,只是我本来以为我已经够了解你了,哪里知道我了解得还是不够透彻,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你其实是满自卑的──」
「谁自卑了!我干嘛自卑?」展弄潮像被火烫到般的截断杜子昂的话吼著。
「你啊,因为你觉得自己无法走路,必须依靠轮椅活动是件很丢脸的事情,所以才不愿意和人来往,甚至是害怕出现在公共场所,怎麽难道我说错了?」
错?哪里有错?简直是正中红心了!可是因为他是展弄潮,所以就算被说中心声也绝对不会承认,更何况还是这麽懦弱的心声!
「谁……谁说我害怕来著?我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到人多吵杂的地方而已,这和我能不能走是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干嘛为了不能走就不愿意和人来往?就算是坐在轮椅上,我还是我,展弄潮还是展弄潮,才不会因为这双脚就不是!」
「是吗?」
「就是!」
「可是在我眼中看起来似乎并非如此耶。」
微窒,随之强声辩道:「那……那是你不够了解我!」
「是吗?」
「就是!」
「那可以给我一个了解你的机会吗?」
「呃?」
「可以吧?既然你说我不够了解你,那麽你就给我一个了解的机会如何?」
如何?当然不好!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这麽吼出去,可是……可是该死的他知道这句根本吼不出去,一旦吼了出去,那就等於戳破他方才的话了。
「展弄潮?」
「随便你,随便你!通通随便你了,看是要我到餐厅用餐还是逛大街都随便你了。」烦到最高点就乾脆自暴自弃,典型展大少爷的专属风格。
然而展弄潮的自暴自弃,对杜子来说却是正中下怀。於是在展弄潮看不到的情况下他不免露出了?得意的浅笑,然後手一使劲,轮椅拐了个弯,朝著他本来就打算前往的方向──餐厅而去。
「我说弄潮少爷……」
「干嘛?」
「你刚才说的话可真算数?」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你说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废话!」
「所以也包含你说的逛大街?」
呃?
「这……这个……」
「你说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喔。」
唔!中伤吐血啊!
13
在矢口说出随便人家的话眨眼间,展弄潮立刻就感到後悔了,只是在高傲的自尊心作祟下,促使他无法开口收回那句话,造成他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懊恼万分,为什麽他就这麽笨?笨到老是跳进杜子昂设好的陷阱里面?
不过说来也奇怪,从那天在医院得到他没脑筋的「允许」之後,要依照某人的脾气和习性而言,这某人应该是不会轻易放过这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的。谁知道他这等了又等,一等再等,却还是等不到某人应有的行动出现,就这样天天准备要和某人斗法,却又天天带著失望的心情而回,搞得他自己成天神经兮兮几乎要疯了。
一面搀扶著展弄潮沈重的身躯试图靠著双杆站立,一面看著他脸上千变万化的神色,杜子昂突噗哧笑出声。
「你笑什麽?」
「那你又在想什麽?」
「我哪有在想什麽?」
「没有吗?可是你的表情却不是没有的样子呢。」
展弄潮恶狠狠的瞪过一眼。「说没有就是没有,你是想怎样?」哪能跟他说他天天等著和他斗法?这不被他笑死才怪。
「是是,你说没有那就没有了。」
什麽叫他说没有就没有?他──
「可以吗?我要慢慢放手了?」看他上身重於下身,随时都有可能跌趴在地的模样,要他松手放任他自己站立还真有点不放心。
「可……可以……你放手没关系……」一听杜子昂的问话,展弄潮这才想到自己现在还在进行站立的复健,不专心点随时有可以能让自己跌得四脚朝天。
「那我放手喽。」
「嗯。」精神全投注在站立上而随口虚应了声,全然不知放手的人有多麽的胆战心惊,眼光更是连移都不敢的直视著他,生怕的就是一个疏忽而造成更大的伤害。
果不其然,他手才一放松,不到五秒展弄潮身躯一晃後猛然向前倾倒,幸亏他早已有所准备的立即搀扶住展弄潮身躯。
「还可以吗?」
「可以。」虽然额上那渗出的汗水早已说明他站得有多辛苦,可展弄潮依旧不死心的逞强回应。
早已明白他脾气的杜子昂也没再多说一句,待确定他已站稳後才又缓缓松开支撑的双手,然後也不意外的再度伸手扶住那又再一次倾倒的身躯,如此周而复始的一遍又一遍,直到半小时後展弄潮连一秒也支撑不到就跌落後,杜子昂不再伸手扶住他,反而让他倚著墙壁缓缓坐落在地,而展弄潮早已累得气喘嘘嘘,汗流浃背了。
杜子昂递过湿毛巾和茶水後,一如往常的坐到展弄潮身边,扶直他双脚然後按摩著,说是为了舒缓太过紧缩的肌肉。
擦乾汗水又喝了口茶後,展弄潮依往常一样的只能乖乖坐著任人「处置」,不过也拜这道按摩手续所赐,从进行复健开始到目前为止,他的双腿从不曾因为肌肉过度使力而产生抽筋,关於这点他是应该要感谢杜子昂的细心照顾的。
其实坦白来说,杜子昂对他的照顾真的算是很尽心尽力了,虽然起初他们他曾经处得相当的不愉快,但是在他答应做复健的过程中,他却未曾做出藉机报仇的下流事情来,这和先前他所遇过的复健师是不一样的。
注视著那张专注的脸庞好一会,展弄潮倏然发现原来杜子昂竟然有著一张称得上是俊美的脸蛋。
隐藏在镜片下的晶亮眸子清澈如水,活灵灵的隐含慧黠神采,挺直的鼻梁下是张厚薄适中的唇瓣,唇角还微微扬起勾勒出一抹轻浅的顽皮淡笑;以男人的定义来说,他的肌肤算是白皙了,可这并不代表他长得很女性,其实以他平日的举动和堪称尖酸刻薄的口吻来看,也没几个人有那个胆将他当成女人看待吧。
而在这将近半年的相处里,也才多少了解杜子昂的处事作风,就是不论他对你印象好不好,也不管你是不是他的三世大仇人,一旦成了他的病人,那麽在他的字典里就只有治疗没有恩怨。
於公,该做的他绝对会将事情做到尽善尽美的地步,於私──那就是私底下的事情了,只是他也是属於那种有仇必报、有恨不放隔夜的人,有人踩到他的天他就会去踩烂别人的地,有人甩了他一巴掌,他会回以别人等倍的代价,丁点也不会对你太客气。
但那都会在当日就解决完毕,除非真是什麽无法排解的世纪大冤仇,要不在他身上是找不到所谓的隔夜仇的,典型一个恩怨分明又有点洁癖的人。
愈相处就愈能感觉出他是一个优点多於缺点的人,若是能排除掉他那有点得理不饶人的嘴巴的话──其实他算得上是一个明理又负责任的人了。
咦?等等,这麽一比起来,怎麽好像又有点不太对劲的感觉?杜子昂若是个明理的人,那麽他又算什麽?
一件恩怨的事件之所以会形成就一定会有一个主谋和一个被害人,假若杜子昂是个明理的人就不会是事件的主谋,所以反观来说他展弄潮才是事件的主谋了?
什麽话嘛!事情哪能这麽说的?
呵呵呵,怎麽恶脸孔又摆出来了?就不知道这会又是什麽事让他大少爷感到不顺眼了?杜子昂饶富趣味的看著展弄潮那张又是皱脸又是扬眉,最後以忿忿不平收场的表情。
其实经过这近半年的相处下来,多少也改变不少他对展弄潮的初步印象。坦白来说好了,展弄潮是一个会依个人喜好而去评论一个人的人,也是一个对喜恶分得很明的人。针对他喜欢的人就算是要他掏心掏肺他绝无第二句话,而且是甘之如饴的付出;但若是针对他讨厌的人,那麽他也会极尽所能的去讨厌你,甚至是故意反其道而行,就只是为了激怒对方,就例如他的任性妄为、脾气火爆、不讲道理外加无理取闹都只是为了要气走让他感到厌恶的人一样。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成熟的成年男子应有的作风,更不应该是曾为一个集团未来总裁人选之一的作为,要和人在商场上生存,除了眼界和智慧外,交际也是一项不可排除的重要因素,而若要以展弄潮如此喜恶分明的脾气,在商场上将会一大阻力,他想或许萝伦总裁就是碍於这项因素,才会迟迟未将下任总裁的位置传让给他吧。
但是这也不代表展弄潮就没有优点,至少有一项是促使他对他印象改观的绝佳优点,那即是重守承诺。
对展弄潮来说,他不会轻易的对人下承诺,但是只要一旦他答允了,即使是要他拚了命也会努力达到他所答应的,就像他答应做复健一样!
尤其是手术过後的复健,每回都能让他痛到脸色翻白、眼泪几乎都要飙出来了,可是不论再怎麽痛再怎麽难受,他还是咬紧牙关、硬著头皮撑完每一次的复健,虽然──每一次的复健都是在他一句又一句的咒骂中所完成的。
一想到之前复健时的种种状况,杜子昂不禁微勾唇瓣,扬起一抹浅笑。
「你又在笑什麽了?」
咦?杜子昂怔了下,随後立即摇头道:「没事。」
没事会莫名其妙露出笑容?「你刚才也说没事。」
「呃?刚才?喔,没什麽没什麽,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而已。」
「是哦。」展弄潮扬眉模棱两可的虚应了声,他当然不会傻到再继续问下去。既然人家都回答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而已,当然就已经代表了他不想说,既然人家都不想说了他再问不是只有讨骂挨的份吗?
「抱歉,打扰一下杜医师。」
杜子昂虽然对女护士的出现感到有丝惊讶,但是他更讶异於女护士脸上那极力想隐藏的惊惶,在女护士的暗示下,仍略感疑惑的迎了上去。
女护士怪异的举动不止杜子昂觉得奇怪,就连展弄潮都感受到不对劲,所以在杜子昂走过去时他的眼光紧跟著瞄了过去。
只见女护士难掩焦灼之色的不知对杜子昂说了什麽,然後杜子昂脸上那惯性的顽邪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愕和难以置信,随之他也同样的对女护士不知道说了什麽,接著女护士点头转身而去,而他却走到一旁将轮椅推到他身边,之後就不发一语的靠近他,看来是想将他扶到轮椅上。
「出了什麽事了?」平常除非是他亲口要求,要不然杜子昂大多是让他靠自己的力量坐到轮椅上,而现在他却一反常态的扶他,这不是说明有事情发生不然是什麽?而且更别说复健的时间根本就还没到。
将展弄潮扶到轮椅上坐好,杜子昂只是淡然的瞄了他一眼,「没什麽。」
没什麽会让他提前结束复健?骗鬼啊?!一个瞪眼,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杜子昂又早他一步道:「真的没什麽,一场小火灾而已。」
一……一场小火灾而已?
14
没等展弄潮再说什麽,杜子昂已推动轮椅朝复健室外而去。
一出复健室展弄潮立即察觉到所谓的小火灾似乎并不如杜子昂口中所说的那般简单,虽说医院发生火灾撤离病患是寻常之事,但是那浓烈的焦臭味和灼热感可绝对不是一场小火灾所会造成的,味道虽然会随风飘散可热气就不会了,除非火灾现场离他所在场所不远,再不就是──那根本就是场大火灾。
一出复健大楼展弄潮不需再多说什麽,因为事实也的确证明了他的猜测无误,微微窜出的火光和浓厚的黑烟,以及眼前慌乱的人群──
这辈子不是没看过火灾,可是像现在这样几乎可说是近距离的看倒还是破天荒头一遭,一时之间叫他难免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就连杜子昂将他推离火灾现场直到不妨碍救灾的地方後他才猛然回神。
「这就是你说的小火灾?」定过神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偏过身的朝著杜子昂怪叫著。
而随著他的怪叫,杜子昂也从他身後缓步走到他面前,脸上那股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神色让展弄潮纵使有满腹的话也不得不全吞了回去。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我请人送你回去,二.我叫辆TAXI送你回去?」
「我还有第三个选择,就是待在这里等你回来。」
听到展弄潮的回答杜子昂不禁皱起眉头,才刚想说展弄潮却已抢先道:「要嘛我等你,要嘛我搭原车回来,你说呢?」
他说呢?要他说的话,他想直接将他打晕然後快递丢回他的小龟洞去!杜子昂心中暗暗嘀咕著。
随後一个人扬眉,一个人睁眼,在相互瞪眼半分钟後,认输的却是扬眉的那个。杜子昂无奈的道:「你等我回来。」
展弄潮也跟著裂嘴一笑爽快道:「那有什麽问题。」
杜子昂点了点头,转身就待离去,可脚才踏出一步又突地一顿,转过身道:「除非必要,不然请别乱跑。」
拍了拍双腿,不语,却是一脸你在说哪一国天方夜谭的表情,见状杜子昂才放心一笑的转身迅速离去。
看著那道颀长背影快步跑离最後投入人群中协助救灾的身影,展弄潮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想追上去的冲动,只是那股冲动来得突然去得也迅速,快得让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想什麽。
□□□自□□由□□自□□在□□□
火灾在三小时後便获得控制,据鉴识人员的初步勘查起火点是在复健大楼的五楼餐厅室里,判断大概是厨房人员引火不慎所造成的,不过这都还是要经过鉴识人员再进一步的调查才会知晓。
当然,不论是何种原因所造成的,对展弄潮来说那都只是一件突如其来的意外而已,人生中会遇到意外本来就是在所难免,而且他也没受什麽伤,那他当然就不会有太多的感触了,更何况眼前还有别的因素让他觉得比这次的火灾还要严重许多。
因为火灾的起火点是在复健大楼的六楼,虽然没有延烧到三楼去,但是为了扑灭火源的关系,三楼的器材仍难免因为救灾而遭到些许破坏,再加上为了保持完整的火灾现场以便勘查,院方只有先暂时封闭复健大楼,以免一些好奇心重的閒杂人闯入破坏现场而影响鉴识人员的鉴别,所以在勘查报告出来和院方重整灾楼之前,想必他都无法再到医院做复健了。
可这并不代表著他的复健工作将因为这场火灾而中断,只不过是将复健场所从医院改到家里了,正确来说是改到屋子前面的草地上了。
当然,如果只是单纯的复健而已是不会有什麽不对劲的,反正一样是复健,在医院或自家庭院里都可以做,所以既然医院的火灾不关他的事,火灾过後又没妨碍到他的复健,照常理来说应该就没有任何问题了不是?然而事情却非如此,至少现在就有一个人出现了明显的火灾後遗症了。
而他展弄潮又是何许人也,什麽样的後遗症可以难得到他?不是没有,就是有那麽一个的出现,而且还是来势汹汹大有将他生吞而剥的可能性。话说开来也没什麽,不就有一个人想起了不该想起的誓言,然後抓著某个笨蛋在糊里糊涂间所下的承诺开始进行起他那伟大的「改建工程」了吗?
千思万想的就是没有料到杜子昂口中的心理治疗,竟然是拉著他开始挨家挨户的做起拜访的举动。不管他有多麽排斥和不愿意,只简单明了的丢出一句:『你不是答应我要配合我吗?』就能让他将满口的抱怨硬生生的给吞回肚子里去,然後百般不情愿的他就这麽陪著他做起所谓的敦亲睦邻。
就在这种今天是往左边方向拜访,明天是往右边方向打扰,後天又要往对面去的情况下,不知不觉的当他在庭院里做复健时,在那片被杜子昂砍去将近一半高度的竹篱笆外,竟然还开始传来几声偶发性的打气声。
起初是随口的一两声,再是有些间接性的,一直到他察觉到次数的频率太过密集的时候,他才惊诧的发现就在他专心试著站立的时候,他无意识回应打气加油声的嘴巴好像也一直没停过。
而那些不论是他见过或是没见过的脸庞,也因为在偶尔的目光接触中从陌生到自然而然的记在脑海,尽管他依然叫不出对方的名字、尽管平日他们只是礼貌性的点了点头,可是至少他已经知道走过他眼前对他招手的人住在哪间房子里、至少他更知道那个老对著杜某人大送秋波的女人是住在他家隔壁的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