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却仍旧低著头，破败的衫子上沾著一些陈年的血迹，依萧何止多年用刑的经验看，显是被人用鞭子抽的。那鞭子可能还带著倒钩，所以有些皮肉翻滚著，不过事後该是上过药的，伤势好了一些，虽然有些伤口化脓了。
话是问出了口，可是对面的人却好似听不到一般，嘴里还是念著要水。
萧何止微微皱了皱眉，走到书斋的桌子上，也不管那杯子是否干净茶水是否隔夜，就随便倒了一些走了过去。
递给到那人面前，却还是不见那人抬头。
萧何止没耐心，狠狠道，“你喝是不喝？”
“没……力……气……”
话还没说完，就没了声响。萧何止拿剑鞘戳了戳那人的胸口，“喂！”
却不见那人答应，连先前的微弱的呼吸也没了。
不会死了吧？
萧何止走上前去，拿剑挑起那人的脸蛋。
“啪！”的一声，杯落茶倾。
是他……竟是他！
身後有脚步声阵阵，原来是周毅。
“教主！发生什麽事了？”
萧何止转过身来，一张脸惨白的好似女鬼，“这三年来我是怎麽嘱咐你的？我让你查找无幻的下落，让你好好把东方家给查清楚了，可是你给的回应皆是无果。无果无果！那你看看眼前这人是谁！”
周毅一听“无幻”二字，脸色微便，越过萧何止望过去，一个一身是血的人被锁链锁在书架的夹层里，头发散乱著，遮挡了大半的脸，看不真切。
周毅走过去，想用手抬起那人的脸，却被萧何止一把打了下去，“谁许你碰他的！”
周毅立即後退了几步，低头做礼，声音毕恭毕敬，“属下逾越。”
萧何止扫了周毅一眼，“给我找件厚实的披风来。”
周毅抬起头，“是。”退下的时候却还不忘看一眼那人。
自己大抵是疯了，萧何止如是想。
多好的马车，雍容华贵，柔软的兽皮垫著，应该不会那麽难受吧。
可是为什麽会这样？
三年来心心念念的，不就是眼前这个人千刀万剐麽？可是真看到他这副模样了，胸口却是隐隐作痛。
冷啊。怀里抱著的人直往自己怀里蹭，半长的头发耷拉在耳边，显得有些无辜。
长发的无幻麽？萧何止竟然看痴了。
看痴了的萧何止有些无措有些复杂，秀气的眉皱成了一团。他拉开马车的帘子，往外看去，一大队的人马，还有白茫茫一片的雪。
窗外啊……竟然下起了雪。
竟……下了雪。
一生一笑一梦里──45
45．
时光飞逝。
那年的冬日，过得极长。
萧何止一边处理著教里的事务，一边还要每日去看无幻。偷偷的看，然後任凭心里的恨意和爱意交织著，无休止的缠。
萧何止看他的时候，眼神总是冷的，表情总是漠然的。
那边的人不是看著屋子外的雪，就是对著桌子上的纸发呆。
他还是那样，虽然头发长了，虽然穿著的不再是僧袍，可是那眉那眼，还是淡得好像什麽都不在乎。
不过身子却是弱得好似一张薄纸，风一吹就破，雨一打便烂。
萧何止在无幻昏迷的时候见过，无幻的半边身子爬满了黑色的藤蔓，还有大大小小的伤痕无数。
萧何止不知道到底这三年间发生了什麽，兴许是东方振威怕无幻泄露什麽秘密，兴许是东方振威忘恩负义，总之，无幻是吃了些苦头。
可是就算如此，也不能代表什麽。
背叛即是背叛。
每每想到在水牢里的那几个日夜，萧何止就会想起那一波一波冰冷的水，还有那撕心裂肺的疼。
背叛，多伤人的事。被心心念念的人背叛，更是撕心裂肺。
所以萧何止根本没想办法拖延西域迷兰的毒。他决定任凭无幻自生自灭。
一个声音打断了萧何止的思绪。
“教主，逍遥堂堂主求见。”
萧何止瞥了周毅一眼，又转身，冷冷看著不远处无幻的身影，“叫他等会儿。”
周毅看著萧何止的侧脸做了个礼，“他说有急事。”
萧何止转过身，对著周毅冷冷道，“知道了。”说著便一个人朝议事厅的方向去。
周毅看著萧何止的背影，淡淡叹了口气。
萧何止走远了，周毅却没走。
一个冬天快过了，不能再留了。
周毅走到去，站在了无幻的身边。无幻正坐在庭院里，看著融化的雪，只著了一件淡薄的月白衫子，整个人白得透明。
“无幻师傅……”周毅礼貌的叫了一声。
那边的人却好似没听见一般，半晌，才回神过来看著面无表情的周毅。
无幻一时想不起来了，想了很久，才想起眼前的人好似是认识的。唇边随即染上了丝丝笑意，“什麽事？”
周毅上下看了眼无幻，继续冷冷的道，“当年我曾经和他说起过你，但是他忙於教务所以无暇顾及。再加上东方振威把你囚禁了起来，根本找不到你，只得……”
无幻看著院子里的雪，眼神慢慢变得有些冷淡，“珠子……”
周毅疑惑，“什麽珠子？”
无幻转过身，淡淡望著周毅，“没什麽，你接著说……”
“我的意思是，等你伤势好些了，拿些钱再走。”周毅一边说一边观察著无幻。
无幻低著头，也不知道听见还是没听见。呆呆望著院子里的雪。
不过几日，事情竟真的朝周毅料想的方向发展了。
不巧那日萧何止忙於教务，没来这别院。
下人跑到周毅身边，“周护法，那人要走，一个人站在门口，也不说别的，直说要走。”
是，无幻站在门口，魂不守舍，嘴里只有“要走”两个字。
雪融的天，最冷。无幻却只著了件单衣，站在那别院的门口。
脑子里乱做一团，却又空空如也。只是有人告诉他，他该走。
是啊，三年都没等到，又怎麽会在如今这短短几月等到呢？
忘恩负义麽？
反正邪教的人，忘恩负义也是正常的吧。
只怪自己错一步，便是步步错。
可是到底他在等什麽？又做错了什麽呢？
已经……乱了吧。
周毅看著无幻的背影，对著身边的人道，“别拦他。”
身边的人退下，对守门的交代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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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抱住大家，被妈妈骗去继父乡下吃酒，还被孤立了两天，郁闷归来～於是一回来，比赛就开始了。
一生一笑一梦里──46
46．
无幻走了。
无幻是真的走了。
萧何止依旧是走到别院，想看看无幻。单纯的看无幻是否还活著。
那毒，看似是撑不过多久了吧，大半个身子都是黑纹了。
想著想著，便已经到了别院。
走到院子里，才发现无幻没和平常一样坐在那里。正准备转身离开，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正在整理的下人。
风吹得不巧。下人手里的纸散了一地。
萧何止正好经过，低头一看，纸上的人影很是眼熟。
“这是什麽？”萧何止指著地上的纸问。
薄薄的宣纸上画著一个人的剪影，淡淡的，很是模糊。
下人拿著手里还有的厚厚一叠，“回教主……这是住在别院里那人的画，他每天没事就画这些打发时间。”
“哦？”萧何止顿时起了兴致，二话不说就夺了过去，一张张翻看起来。
纸上赫然一个一个的人影，一张又一张，足有百余张。
萧何止看著那一张张的画，手指越来越僵硬。
这画里一个又一个的，分明就是自己啊！
翻到最後一张的时候，右下角的落款处有两个极小的字：何止。
萧何止。
萧何止觉得自己的手都不禁发颤了。
这是什麽意思？
随手抓起了正在收拾东西的下人，声音都不禁变了调，“那人呢？”
下人一惊，“教……教主……你说谁？”
“住这院子里的人啊，还有谁？在屋里？”萧何止显是急了。
那人一听萧何止那麽问，吓得半死，“回禀教主……他……他已经走了呀。”
萧何止巨震，“什麽？”
“刚才好像见他自己出了别院……”
萧何止怒，“混账东西，没我的命令怎麽随便放人？”
下人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是……是周堂主的意思……”
那人话一说完，萧何止立即冷了下来。
周毅？这关周毅何事？
思索之间，萧何止好似突然顿悟了些什麽。
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立即冲了出去。
这天意教的总坛在名山的山脚下，一边是山，一边是水，还有一条曲折的小径，接著的便是一个林子。但凡不认识路的，都会从看似平坦的林子出入，却不明白那里的机关最多，心怀不轨的人偶尔也会借著天意教之名劫杀几个商人。萧何止虽是知道这事，却也懒得去管。
萧何止一出主坛的门，就随手抢了一个教众的马狂奔了去。
萧何止心里乱做一团，却毫无头绪。
三年前受伤时，教中多变乱，要不是周毅帮著，他这个教主的位置也很难保。只是周毅帮萧何止的时候，竟乘著他武功尚未恢复，占过萧何止一次。萧何止为此十分不悦，所以才一直对这个帮他渡过难关的功臣冷淡以对。
况且，教里的势力，周毅实在是掌管的过多了些。
乱乱乱！怎一个乱字了得。
萧何止一路策马狂奔，冬日里湿冷的风吹在脸上，生疼生疼。
那边，周毅早就带著人把无幻给围了起来。
林子里的树早就脱光了树叶，一眼望过去，除了未融的雪就是光秃秃的树枝，煞是萧瑟。
带著的人是五个，周毅先前是见过无幻的武功的，所以就算无幻现下身负重伤还身中剧毒，但仍是心有余悸。
对著身边的人交代了几句，周毅就站在了一棵大树後观望著。
五个手下各自骑著马，特地跟了些时候，到远些的地方才动手。
一生一笑一梦里──47
47．
无幻抬起头，望著身边的几个黑衣蒙面人。
阳光照在煞白的雪上，有些刺眼。
无幻竟然笑了，虽然他想不起自己为何要笑。
身上一身淡薄的衣，早就冻得支撑不住。
扬起头，环视了一周，那五个人骑著马围著他转悠，马的嘶鸣伴随著林子里野鸟的名叫，有些恐怖。
苍凉一片。
万径人踪灭。
周毅做了个手势，那五个人中的一人便动了起来。
杀了他，尽量做得细致些。
这是周毅先前的嘱咐。
无幻一个转身，身後的人就提起剑来朝他砍来，无幻凭著本能躲开了，可是躲得了这次却躲不了下次，一不留神，又被另一个划伤了手臂。
白衣被血染红，无幻眯起眼，有些混乱。
他到底……是在做什麽呢？
呆呆的，竟然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众人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惊，竟然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无声荒境，无幻一手捂著左臂，低著头沈默不语
“怎麽了？”为首的人道。
众人面面相觑。
突然之间，地上的人竟然站了起来，抬起头，对著众人笑。
那笑在这晨光的映照下，竟然好似带著容光的仙。
下一秒，只听得一个人的惨叫。一匹马就朝著林子深处奔了去。
有人坠马，有人夺剑，也有人惊慌。
发生什麽了？
不过是无幻夺剑杀人了而已。
手里拿著剑的人，看上去苍白憔悴，可是却刀刀见血。
不说只字片语，只挥剑斩杀。
我是谁？
我是无幻。
无幻是谁？
……
无幻杀红了眼。
为何要杀他们？
因为他们要杀自己。
又为何会身处此地？
不知……
拿著剑的人迷惑了，脸上溅到鲜红的血，有些温热。习惯性的舔去唇边的血，有些晕眩。
周毅看著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禁皱起了眉。
手里的毒标早就备著，怕得就是这招。
举手使力，朝著无幻射去。
无幻回身，那边林子里站著个人。
好生眼熟啊。可是在哪里见过呢？
思索不及，只听得无幻“啊！”了一声，就缓缓跌坐在地。
是见血封喉的毒，原本是不想用的，却偏偏还是给用上了。周毅的手捏的死紧。
无幻倒地了，半张著眼，倒在被血染红的雪地里。
好冷啊……无幻如是想。
为何……什麽都不记得了呢？
半张著眼的无幻望著光秃秃的枝桠，由心而生的冷。
这到底……是为什麽啊……
萧何止……萧何止……
这是谁的名字？
“无幻！”
一省嘶吼。
周毅不禁瞪大了眼！
林子里突然骑著马出现的，不是萧何止是谁？
他怎麽会来这里？
萧何止一见那场面就知道了个大概，立即下马抱著无幻大叫，“周毅你给我出来！”
周毅听得萧何止的呼喊，也知道事情真是败漏了。那五个人早就躺倒在地，连同著无幻。
是逃，还是回身拼个结果？
只是周毅还没想清楚，就被萧何止的一把扇骨给击中了右边的膝盖骨，疼得他不禁惨叫，一身冷汗。
一回身，萧何止那双冷著的眼正直直朝著他看。
“好你个周毅！”
周毅跌倒在地，萧何止的扇骨是染了毒的，这点他早就知道，虽然不至於要人命，却可以瞬间毒走全身，麻痹肢体。
“教主……”
“你还当我是你教主麽？”萧何止怒，狠狠瞪了周毅一眼，便不再搭理。
一生一笑一梦里──48
48．
一路小跑走到无幻身边，抱起无幻。
怀抱里的人半眯著眼，唇边是一抹红。森白单薄的衣沾著血和雪。
无幻被冻僵的手边，是一把剑。
无幻竟会武麽？为什麽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萧何止抱起无幻，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披在他身上，“无幻……无幻……”
可是怀里的人仍旧是神志不清，眼神涣散不知在看什麽。
萧何止一手摸著无幻的脉门处，一边听著他的心跳。还好，还有心跳。略微检查了下无幻身上的伤，都是一些刀剑伤，也没伤及要害。看来……无幻的功夫不错。唯独要紧的，怕只有手臂上的毒标了。
萧何止拿手搓著无幻的脸，呼喊著，“无幻，无幻……”
怀里的人却丝毫没有反应。
萧何止急了，人说在这天寒地冻里要是睡了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连忙低头把自己的脸贴在无幻的脸上，希望借此温暖这个人。
贴著贴著，唇不禁探到了无幻的唇。柔软的唇相触，原本快要闭起眼的人睁开眼，呆呆看著萧何止。
萧何止见他张眼，惊喜难当，“无幻……”这一声呼唤，却是晚了许久。
无幻偏著头靠在萧何止怀里，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慢慢凝成一个淡到几不可见的笑。
声音轻的好似要被风吹跑了。
“你……总算来了……”
整整三年了。我日日都在等你啊……
萧何止……你可知……你可知？
萧何止一愣，因为无幻此时的表情。
无幻哭了，一滴晶莹的泪水顺著眼角滑落，消失在单薄衣物包裹著的颈边。
这是萧何止第一次看到无幻的眼泪。极少的泪，却好像要把人给弄碎一般的疼。
心里都纠成了一团啊……
到底……到底三年前发生了什麽？
无幻还是醒来了，找了教里的大夫看了看。说无幻要不是因为中了西域迷兰的毒，恐怕早就死了。
两毒相冲，以毒攻毒。
活是活下来了，但是这身子却是越来越弱。
萧何止望著躺在床上的人，心里五味杂陈。
周毅是抓了回来，送到了刑堂。
萧何止亲自审问。
“你为何要杀他？”
“你……咳咳……以为呢？”周毅抬起头，原本俊秀的脸已经被刮花。
萧何止自然是知道原因的。这爱来恨去的，连他也不可免俗。
第二个问题，“当年无幻到底发生了什麽？”
周毅抬起头，一张狰狞的脸对著萧何止笑。多硬气的男人，这种时候也不愿意妥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