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止冷哼一声，“上刑。”
几个人走过去，把钉在周毅腿上的铁盖子生生拔了去，整个膝盖骨就这麽掉了下来。
萧何止多残酷的人，周毅自然是知道。萧何止可以忍得他乘虚而入占了他身子，可以忍受他一次又一次的逾越，可是竟然忍不了他要杀他的挚爱。
周毅才明白，自己这一辈子最错的，就是奢望萧何止可以渐渐淡忘那人。
周毅闭上了眼，慢慢往下使力，一点一点的咬。
咬什麽？
舌头呗。
等萧何止发现的时候，周毅竟然已经离咽气不远了。
萧何止皱了皱眉，立即对著身边的人道，“给我掰开他的嘴！别让他死了！”
命令虽然是下了，却还是来不及了。
周毅死了。
周毅死的时候心心念念，就是让那两个人不得好果。
不得好果。
不得好果。
第十章：
兜兜转转了一圈，无幻还是回到了萧何止身边。
雪还没全部融化，无幻就已经醒了。
只是醒是醒了，整个人却好似不太对劲。
等萧何止发现的时候，无幻的情况已经深重。
是疯了？傻了？
谁也不知道，只是偶尔无幻神智还算清醒的时候，便会呆呆的看著萧何止，一语不发。
萧何止会牵著无幻的手，蹲坐在他脚下，把头靠在无幻的腿上，轻轻的问，“到底那天发生了什麽？”
回答他的，永远都是沈默。
云淡了，风也轻了，萧何止却越发的焦躁。除去了周毅，教里的大部分势力逐渐恢复在手，可是整个人却越来越萎靡。
原因他是知道的，可是知道却治不了。
那日，萧何止习惯性的走到别院里。却见无幻已经早早的起了身，随手披著件单薄的外衣，正坐在窗口提著笔写东西。
待他写完，萧何止才走进了房里。
哎……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是疯著还是清醒著。
已经连人也认不清楚了。
刚醒得时候，无幻便是痴痴呆呆的，不言不语，後来经教医查证，果真是神志不清了。
萧何止走进无幻房里，步子极轻。
才走了几步，案上的人便转过身来，淡淡道，“你来啦。”
萧何止点点头，叹了口气。今天八成又是神智不清了。
兀自搬了张凳子坐在了无幻身边，看著他。萧何止总是如此，一看就是大半日，无幻坐多久，他便要看多久。
才刚坐下，那边的人就伸出手递了张纸来。
萧何止一惊，抬起头瞪大眼望著无幻。
那边的人仍旧面无表情，如初见时一般，脸上丝毫不带任何人间颜色，除了……那一头青丝之外，仍旧是当日的无幻。
萧何止呆在那里，迟迟不接对方递来的东西。
无幻皱了皱眉，“萧何止……”
萧何止才反应过来，一边接过无幻给的东西，一边呆呆的问，“你叫我什麽？”
无幻看了眼萧何止，低头。
萧何止顿悟大喜，“你终於愿意叫我了！你终於愿意和我说话了！无幻……无幻…”说著就一把抱住了无幻。
才抱住，怀里的人便一僵。感觉到了无幻的僵硬，萧何止立马放开了无幻，脸上几分尴尬。始终是……心存芥蒂吧。
“我……有些欢喜过头了。”
无幻轻轻摇了摇头，“无碍。”
无幻瞥了眼萧何止手里的纸，“这便是东方家传说的秘籍。相信你也去过那废院了，那里有没有宝藏我是不知道，但是应该没所谓的秘籍吧。”
萧何止心下一惊，无幻果真是知道些什麽的麽？
无幻知萧何止心中所想，淡淡道，“我知你心里一定怨我瞒你。我神智清醒时，周毅曾对我说你根本已经忘记了我，我…心里难受，所以恍惚之间竟独自走了。想必你也看见了，周毅恨我入骨。”
萧何止看著无幻，淡淡的眉眼周身的宁静，好似在说著和他无关的话题似的。“无幻……”他轻呼一声。
无幻摆摆手，“今日……且听我说完吧，因为过了今日……也不知道我何时才会神智清楚些，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无幻这话一说出口，萧何止心里便是一痛。这话说得是实话吧，可惜实话最是无情。
萧何止点点头，痴痴望著无幻，生怕错过一分一秒。
无幻淡淡笑了起来，伸出手，看著自己满是黑纹的手，“西域迷兰这个毒，你该是知道的，无药可解，死状奇特。”
萧何止握紧了手点点头，“恩……”
无幻拉回视线，直直看著萧何止，“青夫人，该是中了那个毒吧。”
萧何止一震，“你是如何知道她的事？”
无幻淡淡道，“你行动当日她来找过我，她说要杀我。”
萧何止一听，心里立时有了几分疑惑，立马站起身，“莫非当日出卖我的人是她？”
无幻摇摇头，一手搭在萧何止肩上，示意他坐下，“她不是出卖你，她只是对你用情太深。中了西域米兰之毒的人，会被毒性扰乱了神智，可能会做出心底最想做而不能做的事，这点你不知道吧。”
萧何止连忙接口，“西域迷兰竟有这种症状？”
无幻苦笑，“这也是後来我被东方振威下毒禁锢之後他告诉我的。”
萧何止一听这茬，心里一阵怒火中烧，“他为何那麽做？”照理说，无幻一介僧人，没有理由那麽做啊。
无幻闭眼，再张眼，“因为我杀了当日去水牢的所有江湖豪杰……”
萧何止大惊，“无幻，你──”
无幻抬起头，含笑望著萧何止，“青夫人受毒所害把行动当日的消息出卖给了东方振威，东方振威又为了救我而杀了青夫人，死无对证。後来你被抓，周毅知我是你的人，要我帮他救你。那日我下了化功散孤身杀入水牢救你，因身负了些伤，不想拖累你才把你交付给了周毅，分别之前我把当日帮你画得那张地图给了他，叫他交付给你……”
萧何止突然打断，“他根本没给我！”
无幻苦笑，“我知道……若是他给了你，我就不需等那麽久了。”
萧何止听完这段往事，心里五味杂陈。原来当日发生了那麽多事，自己却浑然不知，还误会了无幻。让他受了这麽多苦。
心里又悔又恨，最後，只有轻轻道一句，“无幻…我……”
以指封口，无幻的手指点在萧何止的唇上，“先听我说完。”
萧何止点点头。
“这三年里，我一直在等你。我以为……你很快就会来救我……可惜终究输给了阴差阳错四字。东方振威他……他自小被东方逸严苛教导，所以压抑了许久。那日他知道我是杀了那麽多武林大侠的人之後，不知为何非但没抓我，还放了我一马。只是突然有一天，我醒来的时候，竟已经被锁在了那个夹层里。除了东方振威想鞭打我的时候，这两年来我都是在那里度过的，所以才会……神志不清，变得这麽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说道这里，无幻又笑了起来。萧何止每每看到那笑，就觉得心如针刺，那笑好似在提醒他，自己犯了怎样严重的过错。
无幻还在说，“往事就说到这里了。萧何止，我知道你一直想拿到东方家的那本秘籍，和你相处的日子里，我也看出你的武功不错，可惜内功底子不佳，虽然是晚了些，但是只要你现下开始练，不出五年便可成为天下间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萧何止听完这些话，好似吃了黄连，又苦又涩。抬起头，看著把头瞥在一边的无幻，“你为何要……”
无幻淡淡道，“只是想死前成全你你的心愿吧。”
萧何止突然起身，一张脸带著难以名状的表情，苦笑，“呵呵……心愿？无幻…你竟如此在乎我的心愿麽？”
无幻微微抬头，“当日你对我说得话，我记得。”
萧何止俯身，凝视著无幻，“是，当日我是说过这武林迟早便会是我的天下。只是……”说到这里，萧何止顿了一顿，“只是我也说过，要你陪著我。”
“萧何止……”无幻叹息。
萧何止一手抬起无幻的脸，被发丝纠缠著的无幻，苍白异常。
“无幻…别再一个人撑著了。倘若没有你，我要这些何用？我要这些…何用呢……”
无幻微微抬起手，苍白的指尖发颤，“萧…何止……”
这声呼唤…真是煞费人心。手，覆在萧何止的手上，“孽……随缘起…倘若我当初没有抱著报复的心思去那别院，若没遇见你……此时…便不会这麽痛了吧……渡者…终是难自渡啊…”
萧何止把头靠在无幻的额间，咫尺的距离，近到气息交融，“你…果真是戚家的後人啊…”
“戚扬生。”无幻突然道。
那边的萧何止一愣。
无幻淡笑，“这是我的名……将来若是立碑造墓，帮我刻上吧。”
萧何止的表情一时之间悲戚异常，连忙抱住无幻，“不会的……你怎麽会死…”
无幻就那麽被抱著，也不反抗也不迎合，一如当初。嘴里是淡到随风而逝的声音，“你明知……”
萧何止大叫，“怎会！有我在你怎麽会死！”边说著，声音不禁就发起颤来。
萧何止多久没哭了？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可是此时，他竟然抱著这个男人嚎啕大哭起来。
悲悲切切，歇斯底里。
“世间有我……便会有你……我不会让你死的，不会……”
萧何止哭著道，那声音入骨的凄。
无幻只任凭萧何止哭，不发一语。
良久，怀里的人突然淡淡的问，“你是何人？”
萧何止原本的抽泣愕然而止，立即分开两人，望著无幻。
对面的人上下打量著萧何止。
突然伸手去拭萧何止脸上的泪，又突然把沾著泪水的之间轻轻含住。
“苦的……”无幻漫不经心的道。
萧何止仍旧看著无幻，一脸呆滞。
无幻那双淡淡的眼又看了看萧何止，动作极轻的起了身，兀自往门外走去。
一边走著，嘴里念念有词，“三千界……何处是岸……呵呵…何处是岸啊……”
萧何止望著无幻的身影没入黑暗中，原本停了的泪不禁又掉了下来。不过没多久就随手用手背抹了抹泪，也随著无幻的方向去了。
何处是岸？
有我便会有岸的。若无人渡你，我自会来渡你。
求医问药。
萧何止是真的费劲了心思。
堂下新晋堂主范无伤，单膝跪地，手持一剑，“教主，江湖上近日有异动，几个原本被控的门派接连开始造反。现下该如何是好，请教主定夺。”
萧何止倚著椅背，双眼望著外边呆呆望著干枯桃树发呆的人，“先摆著吧，也不是什麽大事。”
范无伤顺著萧何止的视线望过去，园子里，一个青衣男子痴痴呆呆的对著枯枝微笑，时而抿唇时而轻笑，好不疯癫。
听闻萧何止迷恋男色，对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痴迷不止，还因此杀了忠心耿耿的前任护法周毅。
莫非，就是那个人？
不过是个平平淡淡的书生模样的人而已……要说姿色二字，真的丝毫也不沾边。
就是这样一个人让萧何止这般冷酷无情的男人前牵挂不止？
范无伤思及此，竟觉得有几分可笑。还没来得及多想，坐上的人又发话了。
“上次派你去找的人，找著了麽？”
范无伤连忙回过神来，低著头道，“禀教主，朱允易行踪飘忽，属下派人在四处打探，终是无果。只知道他最後一次出现，是在北地雪国。”
萧何止原本眯著的眼睛顿时睁开，凛然一片，望著堂下的人，“废物！”声音冷而轻，却很是有威慑力。
范无伤双膝跪地，连连退了几步，“教主息怒。”
萧何止一袭华衣及地，“都多久了？还没消息！”
范无伤虽是近主坛不久，但是萧何止当年的传闻是听得不少了，握紧了手里的剑壮胆道，“教主……属下已然尽力，那医仙只有他去找人的份，根本没有人找他的时候。多年前他也撩下话了，医与不医单看一个缘字。属下真的是……”
“混账！”
萧何止单手一挥，范无伤还没来得及察觉，人已经倒在了门板上。红木的门板碎裂成了两本，范无伤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匍匐在地，“教主息怒！”
萧何止心里烦躁。为了无幻的毒和伤，他真的是用尽了方法，甚至亲自去皇宫密地打探，仍旧没有任何消息。
莫非……是真的要天人永隔麽？
萧何止望著窗外的人，心里一阵沈痛。
甩了甩衣袖，萧何止垂下眼，“罢了，你先下去吧。”
范无伤微微抬起头，正巧看到萧何止眼角的那一点哀婉，心里一动。
这样的萧何止，也会伤怀麽？
范无伤默默的拾起剑，离开了议事厅。
是夜，萧何止又做梦了。梦里的自己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整日在脂粉女子之间穿梭来去，住著的屋子隔壁，每夜都会传来母亲与人交合的声音。
一声又一声，直吵得他难以安眠。
难眠的时候，就会一个人拖著布鞋跑到人迹罕至的後院。也不做什麽，单纯的呆著。院子里有一口井，很深，据说楼里倔强著不听话的姑娘或是老了的姑娘都会被扔进那里。
小孩子吧，好奇的紧，走到井边一个劲的看。
梦里的井，竟然比记忆里的还要深些。
萧何止走到井边，井里的倒映出自己一张生嫩的脸，惨白惨白，好似一直白瓷的娃娃。
一会儿，一个女人出现在了他身後，萧何止猛一转身，身後竟然是自己的母亲！
母亲一身湿透的纱衣粘在身上，腹部还咕噜咕噜流著血。
到这里，萧何止就想，为什麽这个梦还不醒。
可是梦还在继续。
女人一张脸白得恐怖，慢慢靠近萧何止，“止儿……切不可忘记啊，切不可忘记。”
“噗通”一声，他竟被母亲冰冷的手指推了一下。
一下子天旋地转，浑身冰冷。
他在往井里掉那！
谁来救他！
还有谁可以救得了他？那是万劫不复啊！
“喂！你没事吧……”
一声呼喊，把萧何止唤回现实。
萧何止一睁眼，才发现自己手里捏著什麽。低头一看，竟是一双手。
萧何止接著凄清的月光望去，无幻站在他床头，面无表情。无幻的屋子在他隔壁，虽是连通房，无幻却从未进来过。
萧何止定了定神，“你怎麽来这儿了？”
无幻伸手，摸摸萧何止的眼角，“你哭了……”
萧何止一愣，也伸手摸了摸。眼角湿润，竟然在梦里哭了。淡淡一笑，对著不知世事的无幻道，“没事。”
无幻俯下身子，“不知道为什麽，听到你哭喊，这里难受。”说著便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萧何止握著无幻的手顿时一僵，扯了个笑抱住无幻，“没事……有你在我便不怕了。”
无幻呆呆任凭萧何止抱著，把头枕在萧何止肩上道，“是麽，那我陪你睡可好？”
萧何止被这话一说，脸顿时僵了一下，心虚道，“还是不了，这床小，两个人睡不下。”
无幻抿著唇，低头对著萧何止道，“你厌恶我麽？”
萧何止摸摸无幻的头，好似对一个孩子，“怎麽会呢？”
“可是你总是不敢碰我……每次我一靠近，你就退了。”
萧何止顿时语塞，“这……”
无幻呆呆的望著萧何止，“最近食欲越发差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萧何止猛一抬头，“谁说得？”
无幻摇摇头，“没人对我说……只是…我那麽想的……还有，对不起…我总是忘记你是谁……”话说完，就默默低下了头。
萧何止望著这般无措的无幻，心里一痛，“无幻啊…我该拿你如何是好……”说著便抱了上去。
无幻面无表情的被抱著，低头看著萧何止的脑袋，“箫…何止？”
萧何止抬头，“你终於记得我的名字了？”
无幻笑笑，那笑明媚的好似冬日少见的豔阳，“你的名儿特别好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