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呼啸而过。
第二天,无幻真的没力气了。身子是越发的消瘦,脸色白色近乎透明。萧何止也不敢乱用药,只敢给无幻吃些清毒的药剂,可是却不见一点效果。
急吧,可是再急有什麽用?无路即是无路。
今儿个早上,无幻一如往常在院子里看花,那些在寒冬极少开著的花,样子难看的和野草一样。可是偏偏无幻爱看,不仅爱看,还会对著花儿笑。
这笑著笑著,身子就慢慢倾下来了,倒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萧何止一边听著手下汇报较内事务,一边就看著无幻倒下了。
一个急切,立马扔下手里的文书冲了出去!不管不顾,就把无幻抱在了怀里。
“无幻!无幻!”怎麽呼喊都不见怀里的人张眼。
萧何止左右看著,一旁的下人也不敢做什麽,萧何止急了,对著站在身後的属下大叫,“还不快去找大夫!”
那人被萧何止这般气势吓了一跳,连连退了几步,“我……我这就去!”说著便奔走了出去。
教里的大夫早就轻车熟路,七扭八歪就走到了萧何止的院子,行了个礼就朝床榻上的人去。
望闻问切,一个个的来,最後换来的还是一阵轻叹。
大夫花白的胡子随著他的头摇晃,“教主…已经不行了。”
萧何止望著床上的人,半晌,才憋出一句,“真的……已经不行了?”
大夫点头,“怕是熬不过七日。”
萧何止一下子犹如被抽去所有气力,颓坐在红木椅上。甩甩手,示意那些人退下。人一走,屋子里一下空落了起来,只剩床上的无幻和椅子上的他。
无幻…
萧何止一步步的走,颤抖的伸手,把手贴在那人脸上,指尖冰凉,却不及那人的脸。
我该如何是好?
告诉我……无幻。
萧何止望著青灯,思索了良久。
是夜,萧何止做了一个决定──他决定要带著无幻去找医仙。
亲自,是亲自去。有些事情,他不是不明白,不是不明白他离去之後的後果,也不是不明白其中的利害,但是无幻啊无幻……他怎麽舍得。
萧何止看了眼怀里的人,对著身後的影侍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先装成我坐镇主坛。若是出了什麽事,先拖著。我七日後便会回来。”
身後的人点点头,遵了命。
走得算是仓皇。萧何止为了不引人瞩目,选了最小最不起眼的马车,没有软座没有车夫,他只好自己在风雪里赶著车。
冷了,就给无幻多加几床被褥。
一路向北,朝著那北方的雪国去。
路上难行啊,无幻醒著的日子也少,睡睡昏昏,竟然已过了两日。萧何止急啊,急得恨不得自己化身为马,直接驮著无幻去才好。
无幻却越发美了。
无幻一生平淡,淡淡的眉淡淡的眼,可是这几日,却美的出奇。原本淡淡的唇色染上了一抹不该的异色,萧何止一看,心里便会一跳。
知道是为什麽吧,才会如此的痛。
眉眼间几分异常妖豔,不就是因为那个迷字麽?
西域迷兰……无药可解。
这八个字一出口,就疼得萧何止不敢动弹。
第三日,遇到了一场大雪,越是往北,就越是寒。
萧何止不敢停,怕一停,连同著无幻的呼吸就停了。一路好赶,赶到最後却被风雪吹得全身僵硬,待发现的时候,竟然已经神智迷离。
萧何止恨啊,真切的恨。
举手掀开帘子,里面的无幻三四床杯子裹著,昏睡著。而自己,在外面也渐渐支撑不了要昏死过去了。
莫非真要死在此地?
……
萧何止再也撑不下去了…还是……早些忘记吧。
有人拍著自己的脸。
“喂…喂!醒醒!”
萧何止骤然睁眼。
“哟,这麽凶神恶煞做什麽?吃人啊。”眼前正立著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笑得不太正经。
萧何止皱皱眉,“这里是哪儿?”
书生模样的人随手递了碗热粥给萧何止,“这里是北地啊。”
萧何止满心焦急,哪里来的闲情逸致喝粥,一把甩开眼前的人,站了起来,“我车里的人呢?”
那边的人看著洒在地上的粥,念道,“你如此不珍惜粮食,要天打雷劈的啊。你可知这世上多少人因为旱灾雪灾吃不饱穿不暖?”
萧何止脑子里乱做一团,尤其是没见著无幻,一转身,一双眼凌厉异常,“我问你和我同行的人呢?”
书生一边笑著一边拾起地上的碗摆在桌上,“你说那和尚?”
萧何止心里一愣,这人如何知道无幻是和尚?
书生似是知道他的想法,又笑嘻嘻的道,“头发虽是长了,撩开不是还能看见戒疤麽?”
萧何止秀气的眉皱成一团,“他到底在哪儿?”
书生走进萧何止,淡淡道,“你这个人太不识趣了,我好心好意给你喝粥,你却这样浪费我一番好意,且不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这般对人说话,叫人不恨也难。”
萧何止死死瞪著书生沈默不语。
书生又道,“若是你好好问我,我倒是不介意告诉你那人在何处。”
萧何止这人,虽然身世凄惨,倒真没受过什麽管束,极少向人低头,怎奈为了问出无幻去处,也只有开口,“恩公,妄您告知那人现在何处。”
书生一听这话,顿时眯起眼笑,“这样才对嘛。看在你也是担心那人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他就在你隔壁……你只需喝掉……”
那边话还没说完,萧何止就已经朝著门去了。
门被推开,屋子里的人却连头也不回,仍旧把手搭在无幻手边。
是个蒙面女子。
萧何止见她这般,心想刚才那人既然叫自己喝粥,大抵是没什麽恶意,慢慢踱步过去,不冷不热道,“别搭了,凭你是救不了他的。”
那边的女子却好似没听见似的,仍旧在搭脉。一边搭脉一边扯下无幻的衣服查看。
萧何止见她这般,也不管什麽就抓住那女子的手,“谁叫你碰他的!”
那女子抬起头来,白纱蒙面,一双安静的双眼,倒是和无幻几分相似。
身後突然又响起那书生的声音,“你这人也太不知好歹了。”
话音刚落,萧何止便觉手腕处开始发痛,那疼痛一点一点蔓延,萧何止只好放手。刚一放手,那疼却又不见了。
显是遇到了什麽高人了。萧何止心道。
那边的书生踱步到白衣女子身边,柔声道,“如何,没伤著吧。”
女子点点头,又坐下查看无幻的身子。
书生看著满脸怨气的萧何止,有些不耐烦的道,“亏得我和谢儿脾气好,否则你早不知道死几次了。”
萧何止看了看无幻,又看了看眼前的两人,“你们是谁?”
那书生好似故意要刁难萧何止,“凭什麽告诉你?”
萧何止冷哼一声,“无论你们是谁,是救不了他的。除了医仙之外,不…应该说连医仙也不一定能救得了他……”声音,越说越低。这话要萧何止说出来,多苦。
萧何止眼里的那一点哀痛,真是叫人伤心。
下一秒,书生搬了张红木凳子坐在萧何止身前道,“倘若我说救得了呢?”
萧何止死死瞪著说话的人,也不答话。继而又把眼光转向无幻。
书生漫不经心道,“是西域迷兰吧。中毒日子也久了,大抵是有两三年了,先前有人用药物控制,所以发作的很是缓慢,不过最近却突然停止,毒素霎时入骨,已经有先兆了吧。”
萧何止一听这话,大惊,“你是如何知晓?”
书生做了个极可爱的表情,朝著萧何止眨眼,“不好意思,我便是你口中说得医仙。”
萧何止一下子站不稳当,“此言当真?”
书生笑笑,“骗你有好处麽?”
的确,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啊。
只是……真的就那麽容易找到了医仙?
书生摊手,“所以说……这便是缘。我原本是要离开这儿的。一出门,便见你和那量破马车倒在那里。这个人……”书生又指了指无幻,“抱著你坐在雪地里不知道在说些什麽,哭得梨花带雨。虽然长得有点呆,但是真的叫人舍不得啊。於是我只好把你们带回来了。”
话一说完,萧何止立即跪倒在地,“医仙,求你救救他!”
书生显是被这个举动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麽啊?”
萧何止又望望床上的人,“我……我不能失去这个人。若是没了他,我也是无法独活的。所以求求你了医仙,若是你救得了,就救他吧。”
书生连忙搀起地上的萧何止,“你这个人变脸变得也真快,现在不正在救麽?只是能救他的人不是我,是谢儿。”
萧何止狐疑,“谁是谢儿?”
书生笑笑,“在把脉的这个,在下的妻子。习得是密术,所以那些怪毒怪病都得她来治。我麽,就医治些快死快残的。”
萧何止一听完,瞥了眼白衣女子……想不到此人如此厉害。
还是在北地住下了。
这一住,就过了七日了。
谢筱雨每日都会帮无幻敷药疗伤。前三天敷完药之後,朱允易就会差遣著萧何止背著无幻去山後的温泉泡澡,说这样有利於毒素排除。萧何止只得穿著厚厚的棉衣再把无幻裹在被子里只身背著往後山去。
後山的路难行,马车是无法进的。萧何止只有亲自背著去。
冰天雪地里,有一个极小的坛子,冒著烟雾,不知道的定会以为那是寒气,只是久了才会发现,那是热的温泉水。
到了泉水边,萧何止便脱下自己厚厚的外袍铺在地上,然後把裹在无幻身上的棉被给压在上面,最後把虚弱的无幻安置在上面为他宽衣解带。
无幻昏迷的日子短了些,但是大多数时候还是半昏迷著的。被泡在泉水里的无幻眯著眼,嘴里也不知道在咕哝什麽。
萧何止也脱了衣衫钻进池子,按照谢筱雨的吩咐每日为无幻擦身子,据说是为了活络筋骨。每每这个时候,便是萧何止最难熬的时候,瘦的一把骨头的无幻由於多年未见阳光,整个人都白得近乎透明,再加上身子骨异常消瘦,总会让萧何止轻易的心猿意马。
萧何止只得熬著,实在受不住了,就站起身子冷了冷,天寒地冻的,立马就把不该的念头给断了。
如此大约过了五日。萧何止正在无幻的屋子里给无幻煎药。
药煎到一半,身後便想起了朱允易那笑眯眯的声音,“萧何止!”
萧何止转身,面无表情道,“何事?”
朱允易笑眯眯的举起手里的东西,“我抓到一只鸽子。”
萧何止顿时眼前一亮,放下手里的扇子,“快给我!”
朱允易转身,“千里追香啊,可是名贵品种,我凭什麽给你啊?萧教主?”
萧何止恨得牙痒痒,“你看我的信!”
朱允易看萧何止气得怒发冲冠,心想不会怒了吧,连忙把手里的鸽子递给萧何止,“好了好了,不过开个玩笑而已。”
萧何止一把抢过手里的鸽子,取下脚环。
是一张简单的字条,寥寥几个字,却叫人顿时晕眩。
主子,三十六堂堂主联合外派废教,影侍已死,速回。
渺渺
手一僵,纸条散落,竟正好落入煎药的火炉边,一烧,便没了。
朱允易背著手走来,仍旧是笑眯眯的,“如何?你是走,还是留?”
萧何止抬起头,“我怎麽可能走?”
是啊,谢筱雨说了,成败就在今日,今晚要靠著他的功夫给无幻逼毒。
朱允易淡淡一笑,又道,“你要知道,你若是晚了一步,那天意教可能早就易主,又或者……早就被那些名门正派拆分干净。”
萧何止握拳,恨恨道,“差…也不差这一日两日……”
朱允易沈默了一会儿,朝床上的无幻望去,“这和尚也算好命,摊上的是你这个痴子,若是换了别人,怕是不会留下的吧。毕竟……就算留下也不知是生是死。”
话一说完,便是一室沈寂。
风吹著北地的窗子,发出一声声呼啸。
当晚,萧何止随著谢筱雨的吩咐,吞下了一剂奇毒,走进无幻的屋子……
是生是死,又有谁知?
後来?
後来的事情多了去了,大家便都不记得了。
比如,当年众英雄豪杰攻打天意教的时候那天意教教主到底去了哪里?比如,多年前那个被屠的东方家到底有无活口?
江湖旧事,很多人都忘记了。
成为了武林泰斗的范无伤偶尔感怀,总会想起当年那个绝色的教主萧何止,还有萧何止身边的那个笑如春风的人。
以及,那日在天意教主坛议事厅的院子里,萧何止眼里那一点散不开的哀伤。
足叫他牵挂了许久啊……
范无伤叹了口气,又转回自己的书斋。
尾声:
江南麽,风光的确好。
戚家的两兄弟做生意做到了江南。
做大哥的戚扬生性子温和,一张脸总是带著温雅的笑,做起生意来老老实实本本分分,所以每每谈生意,商人们都爱和戚扬生谈。
这不,戚扬生挂著一抹淡笑,对著对面的商人道,“若是吴老板真的有困难……那麽这麽办,也不是不可以……”
商人立即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和戚大少谈生意就是爽快,我就知道戚大少为人敦厚不会看著在下有难的,多谢多谢。”
话还没说完,一个含著笑意的声音就杀了进来,“好什麽好!我大哥答应了我可没答应,吴老板,这麽谈著你是好了,我们戚家可不好。你这样步步为难,我大哥人老实才答应你这无理的要求。我戚笑止可不答应。”
吴老板一看来人,一头白发一脸邪佞,不是戚笑止是谁?脸色立即一僵,“戚二少啊,你这话说得……”
戚笑止一步走来,一屁股往红木椅上一坐,从脖子里掏出个极小的金算盘,劈里啪啦的就算了起来,“人说为商必不能善,你们这些人啊,就是欺我大哥人善。你看看,这盐运的生意我们戚家得利本来就少,你还要扣掉那麽多运费,你想我们戚家人都饿死不成?”
戚扬生瞥了那边的戚笑止一眼,皱眉道,“止儿!”
戚笑止回身看了看一脸为难的戚扬生,“昨儿个晚上你累得不轻,大哥你还是先休息去吧。吴老板很愿意和我谈生意呢,你说是吧,吴老板?”
吴老板看著戚笑止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心道不妙,这得罪谁都可以,可不能得罪戚家的二少爷啊,连忙抹了把冷汗道,“是是……戚大少你若是不舒服还是先去休息吧,这个……身子要紧……盐运一事,我会和戚二少好好商议的。”
戚笑止扬起头,对著戚扬生一脸天真的笑,“快去吧。”
戚扬生只得无奈往里屋走。
是夜,戚家的大少的屋子里起了一阵细语。
“你看人家吴老板都无路可走了,怎麽还为难人家?”
“人家说什麽你就信啊,你当他真的无路可走?我前些日子还在嫣红楼见过他呢。无幻啊无幻,你怎麽就那麽傻?”
一阵沈默之後,那边又起了声音。
是极轻的声音,“嫣红楼……”
“那个……无幻…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某人急切解释。
那边的声音淡淡的,“也罢…想来你认识之前也是个翩翩公子……流连花街柳巷也是正常……再说你一个男人…我不可能要你一辈子对著我这个…”
声音嘎然而止。
半晌,才又起了声音。
“无幻…不许乱说,你明知我心意。”
屋子里传来一声哀叹,“若不是我……你这一头青丝又何成华发…我看改明儿还是去把那个千年何首乌给买回来吧。”
话一说完,就换了个声音,带著一阵轻笑,“你啊…花什麽冤枉钱。有这些闲钱还不如存著以後用,我这样有什麽不好?呵呵…莫不是你嫌弃我一头白发好似糟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