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误惜朝----苏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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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宣嗤的一笑。
四脚蛇将头仰得更高些:“咦,你不是东海敖家的那条小水蛇么,转眼长那么大了。”
敖宣脸色一变。
四脚蛇摇了摇头,语气愉快:“我适才是觉得有一阵龙气靠近这里,没想到是你。我劝你还是早早离开,这里的妖气对你们龙族影响最大。”
敖宣不咸不淡地开口:“不劳尊驾担心了,敖宣自有分寸。”
柳席卿想着正事,问道:“据说这里妖孽肆虐,可是你搞的鬼?”
四脚蛇埋头趴下,闷闷道:“若是我,怎么还会给他一下子制住了?其实我也没怎么看清楚,似乎是一个人影一样的怨魂,四处漂荡,已经吃掉了这里很多精怪。”
敖宣微微一挑眉:“哦,还有这般厉害的怨魂?”
四脚蛇不说话,慢慢地爬向寒潭,只听扑通一声,就钻下水了。
敖宣许久没说话。
柳席卿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今日看来没甚进展,明日再来罢。”
敖宣看了看他,微微露出些笑意:“也好。”
两人刚回到客栈,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茶,就见店小二进来敲门:“不知哪位是柳席卿公子?”
柳席卿站起身道:“在下便是。”
店小二让开身,赔笑道:“中午时分便有位爷过来,说有事寻柳公子,可是你二位一早就出门了,那人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他取出一张素淡的请柬:“这是那位爷要小的交给柳公子你的,说他家公子今晚请两位一同到府上小叙,请二位千万别推辞。”
柳席卿结果请柬一看,只见上面是骈五俪六的客套话,无非是贵客到来、蓬荜生辉之类的,落款是萧慎之。
他心下了然,道:“我们定会去的。”
话音刚落,只听敖宣在身后轻咳一声。
柳席卿关上门,方才想起,刚才,竟然,随便替敖宣拿了主意。
敖宣坐在桌边,慢悠悠地倒了杯茶,瞥过来一眼:“是谁送来的请柬?”
“是萧怿萧公子。”
敖宣哦了一声,淡淡道:“是他啊……也罢,闲着无事,四处走走也好。”
柳席卿松了口气。
又听敖宣接着道:“君言兄,我有些倦了,想休息一会儿。”
柳公子顿时有被抢了话头的感觉,连忙站起身,转身回自己的客房去了。
萧怿站在暮色之中,一派儒雅风流,微微笑道:“君言兄,敖兄,原本在下还担心请不到贵客呢。”
柳席卿拱手道:“慎之兄当真太客气了。”
敖宣也笑着道:“萧兄盛情,实在是求之不得。”
萧怿请酒的地方是一处别苑,宅子修的不算大,却很别致。
三人在小湖边的凉亭坐下,就有丫鬟端着盘子上来,先是凉拼,然后是温过的美酒,用过几筷凉拼后开始上热菜。
柳席卿思及之前的那条鲈鱼,心有余悸:“慎之兄,等下不会有鱼端上来罢?”
萧怿微微一笑,缓声道:“君言你放心,我之前就吩咐了厨子,决计不会让敖兄因此吓病了。”他转头看着敖宣,举杯道:“敖兄,你且宽心便是。”
敖宣眼中掠过一丝情绪,又不动声色道:“萧兄真是细心。”
他稍微停顿一下,又道:“看萧兄也是京城望族出身么?”
萧怿淡淡一笑:“区区借了家父的庇荫,得以进入国子监门槛,实在惭愧。平日也没甚要紧事情,就是和同僚一起出去转转。”
敖宣道:“果真是清闲的差使。”
柳席卿看了敖宣一眼:“若是我能有幸进士及第,得人推荐登入国子监,真是福气了。”
萧怿笑了笑没说话,抬手将一盘菜移到柳席卿面前。
敖宣不动声色地看着,余光瞥见那不成器的柳席卿竟然很是喜欢萧怿端过来的那盘。还好他吃相不算难看,勉强还称得上优雅,不然难保他不会一下将柳公子按在菜盘子上。
萧怿眼中温柔,像是在怀念什么一般,又抬手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这一动,刚好有风顺着吹来,敖宣隐约闻出些妖气。他更是不动声色,一言不发地等柳公子吃饱喝足,两人酸词酸句吟了大半个时辰,然后主人起身依依送别,客人也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
敖宣看得胸闷气短,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突然他肩上一沉,柳席卿将手搭过来,细长的眼微微眯起,在夜色中有几分醉人:“慕琰,你看现在还不算晚,有什么地方想去的,我请。”
敖宣估摸着他醉了大半,忍着阵阵酒味道:“你平日这时可不是早睡了么?”
柳席卿摇摇头道:“今日不同,我只是想着,将那大好时光全部浪费在睡觉上委实太无趣了。我现在这样,日后回天庭也这样,了无生趣。”
敖宣轻轻一笑,停住脚步:“那么我们便去这里可好?”
柳席卿往街旁的花楼一瞧,笑道:“慕琰,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敖宣不言,心里却想着莫不是客栈什么的吗。
柳公子脚步轻快地往里走,还不忘拉上敖宣:“这里就是凡间的温柔乡,看你一心惦记着那位仙子,定是没尝过勾栏的滋味。”
敖宣一怔,慢慢分解完他这句话,已经来不及退出去。
敖公子想,若是因为这个原因上诛仙台的话,只有柳席卿陪葬实在太寒酸了,怎么还要别的来垫背。
那穿红带绿的嬷嬷看到这两位俊秀公子,眼都直了,一叠声道:“莺莺燕燕小红小翠,快来带两位公子去里间。”
柳席卿听到那四个名字,心都凉了。
如果一个女子芳名麻花,或许他还能赞一声特别;要是取了曼妙的,那就引经据典、吟诗相赞,唯独这很俗气却不够恶俗的,他还真没兴致。
莺莺燕燕小红小翠全部围在敖宣身边,殷勤地劝酒夹菜,还时不时在他身上摸两把。柳席卿凄凉地一人独酌,一面想着自己那模样和敖公子比还是差了些,可他有钱啊,难道她们都看不出他比敖宣要贵气吗?
敖宣竟然从头到尾都坐的很稳,看着手帕袖子在面前挥来挥去还一直含笑看着。
柳席卿突然闻到一阵淡雅的香气,只见一株紫藤盘在窗口,正开出几朵花苞。他闻着闻着,觉得原本只是有些醉,现下却完全醉了。
一个淡淡的身影坐在桌边,侧着的脸不太看得清楚,却无端让人觉得那定是极美的。那人的发一直垂散到腰后,漆黑垂顺,打理得很好。那人缓缓转过头,眉目微微有些眼熟,柳席卿却想不出是谁。
只见那人仰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牵住柳席卿的衣袖道:“我求求你,放过他好不好?”
柳席卿轻轻将自己的衣袖抽回来。
敖宣不动声色地推开那些个女子,淡淡道:“你们先出去。”
莺莺燕燕们有些不乐意,但还是退出房去。
敖宣站起身,看着窗口那株紫藤,念道:“魂破!”
只见柳席卿突然挡在窗口,抬手将那道凌厉的青芒挡开了,细长的眼中带着笑意:“敖宣……”
敖宣只觉得有些不对,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他看着柳席卿慢慢地走来,眉目间染了十分风情。
柳席卿靠近了,风情云淡地一笑:“敖宣,你欠下的,准备何时还来?整整一千年,你打算怎么偿还?”他伸手按住对方的心口上:“你想用什么来还,嗯?”
敖宣完全感觉不到对方身上的杀气,就连被附身的妖气也是极淡,有些拿不准该怎么做。这样的柳席卿太危险,本能让他必须动手除掉对方。
他僵着没动,突然柳席卿身子一斜,扑在他身上。
身后那窗口盘着的紫藤已经不见了。
敖宣只恨不得敲爆柳席卿那做摆设用的大好头颅,最后却只能嫌弃地拎着他的后领。
却见柳席卿语气模糊地嗯了一声,自发贴了上来。敖宣只觉心中一跳,竟微微有些紧张。当柳公子凑近到耳边时,敖宣可耻地感到一阵酥麻感从背脊涌上,只觉对方的手在他胸前摸了两下,咦了一声,语气模糊地接着说:“红厢,你怎么结实了那么多?”
敖宣一把推开他,径自从窗口中出去,循着妖气去追刚才在窗口的那株紫藤,就连听到身后重重的砰的一声,也没回头。
敖宣顺着浅薄的妖气一路寻去,最后在一座修建十分气派的府邸外停了下来。他眯着眼看着顶上的鎏金牌匾,忽听身后有人走过来,推了他一把:“你是什么人,竟敢在相国府外窥探?”
敖宣顺势让了让,那人的力道落了空,向前扑去。敖宣衣袖一拂,将那人扶正了,余光瞥见后面的一顶软轿:“我便是来求见当今相国大人的,不知阁下可否为我通报一声?”
那人看着敖宣,只见他衣饰清雅,容貌俊秀,像是哪位□家的公子哥儿:“今日太晚了,无论如何也要等明早。”
“敖兄?”只见软轿中走出来的男子清雅潇洒,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风流华贵之气,正是萧怿。他微微一笑,也不像意外的样子:“敖兄有什么事么?”
敖宣也回以一笑:“萧兄原来是相爷的公子,难怪了。”
萧怿侧过身:“既然敖兄来了,不妨进去坐坐?”
敖宣摇摇头:“不敢深夜打搅,改日吧。”萧怿也没勉强,径自走进相府去了。敖宣看着他背影消失不见,方才转身往客栈方向走。柳席卿这人,就让他留在勾栏里自个消受去。
他走了几步,只见已经幽暗下来的长街上,一团清淡的人影朝自己慢慢飘来。那团妖气不似寻常那样青黑色,甚至干脆是乌黑的,而是淡淡的白色,里面夹杂着几分淡红色。
他抽剑出鞘,剑上光华流转,应着妖气,愈加明亮。
那团妖气在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突然停下来,不确定地左右飘动,慢慢变成一个少年纤细的身影。
敖宣微微一怔,身上渐渐涌起杀机。
只见那个由妖气幻化来的少年脸庞白皙,眉目秀丽,黑发一直长到脚踝,却乌黑柔顺,打理得很好,神色却颇为凄楚:“我也不想成仙了,就永生永世同你待在一起可好?就算一直这样不仙不魔、法力低微也没有关系。可是,你却是骗我的。”
少年缓缓走近,语声柔和:“宣,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他长眉微皱,还没开口,只见那个少年的影子突然消失了,而那团妖气却越来越混浊,径直向他扑来。
剑光闪过,将那妖气劈成两半。敖宣突然觉得手臂上一疼,也没太在意,执剑看着那团混浊的妖气渐渐消失。
他忍不住抬手捂住心口,似乎有些疼,一如当年引来天雷,看那人魂飞魄散时一样。
敖宣原以为那人会恨死自己,那人却说不恨。
就算这样说,也勾不起他的一分恻隐。
他回头看了看夜幕沉沉中相府的一角琉璃瓦。那妖气,是冲着相府去的。
柳席卿一头磕在墙上,酒也醒了大半,疼得直抽气。
他回想一下,几乎想不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是记得有了意识的时候是靠在一个人身上,那人衣上有股淡淡的清爽味道。
他看了看周遭,莺莺燕燕们已经不在,敖宣也不在。
大概是敖宣吧。
一时间神志不清占了他的便宜,虽然大家都是男人,哪有这么讲究,可是敖宣是何靖所说曾被某妖怪给什么过、于是内心对男子的触碰深恶厌绝的……
柳公子想,此次恐怕真的不得好死了。
他摇摇晃晃结了帐,离开勾栏回客栈,一路上苦想许久,觉得敖宣没当场一剑劈了他,该是不会反悔吧?
他这时倒希望敖公子看得上他,稍微手下留情,那么让他出卖点色相也可以。
真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连那么下作的方式都想到了……
柳公子快走到客栈之时,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拐角转过来,衣袖飘飘,很是挺拔俊秀,正是适才惦记的那位。
敖宣也看见他,转过头一言不吭地瞧着他额上那一块红的:“你酒醒了?”
柳席卿笑得尴尬:“是啊,适才……”
“适才我喝多了,有些糊涂,不记得发生什么。”
柳公子不由又遗憾又庆幸:“我也喝多了。”
敖宣看了看他,不经意地道:“你时常喝高么?”
柳席卿道:“只是偶尔,这次比较特别。”
敖宣面无表情,突然道:“你那见过两面的知交萧怿,同这京城处处有妖气很有关系。”
“你说他是妖怪?”
“我没这么说,也许他是被附身了也说不好,我觉得他身上有妖气。”
柳席卿微微一笑:“妖气可以沾染,这是你说的,慎之身上的妖气可能是别人带给他的。我觉得他不似妖怪。”
敖宣看着他,语气淡淡:“哦,那么说来,你不信我,却信他了?”
柳席卿光是听着他说话,背上就发冷:“也不能这么说,你们两人我都是信的,只是慎之兄如此,不像妖。”
敖宣轻轻一笑:“也不是每个妖怪都能让你一眼瞧出来的。”
翌日,柳公子正坐在靠窗的桌边,优哉饮茶,只见一个颇有气派的男子走了过来,又颇有气派地递上一张请柬,说道:“我家公子请柳公子去西山,还请公子一定赏光。”
柳席卿接过请柬,打开一看,果然底下的署名又是萧怿。柳公子托着腮,想那萧慎之真是清闲,昨日请了酒,今日又邀出游。幸好他对此人印象不坏,不然只怕要被烦死。
“不知萧兄约在几时,我也好准时去。”柳公子打开折扇摇了摇。
“如果柳公子现下有暇,便随小人一同去,我家公子已经先行一步去了西山。”
柳席卿站起身,唤来店小二:“等下帮我同隔壁的敖公子说一声,就说我应邀去西山,晚些回来。”敖宣和萧怿似乎言词上面颇有不合,他夹在当中,实在难办。
店小二唯唯应是。
走出客栈,便见外面已经安排了轿子和马匹。那送请柬的又道:“柳公子喜欢用什么代步,随意就是。”
柳席卿走到马边,翻身坐上马背。那送请柬的上前拉住缰绳,唯恐他摔了似的在前面开路。柳公子顿时觉得很伤自尊。他的确是一介书生,那点力道拉不弯弓箭,可骑马却没大碍。
待到西门,正好见着萧怿一身窄袖长衫端坐马上,左手执弓,右手拉着缰绳,潇洒风流中平添英气。柳席卿微微恍神,只觉这一幕彷佛见过。
萧怿纵马过来,将手中的弓箭递过来,笑着道:“君言,你且试试看这把弓。”
柳席卿试着拉了一下,这是把弓很轻,不用很大力道就能拉开,正顺手。
这时头顶也刚好有一只雁飞过,柳席卿勒转马头,从萧怿鞍上取了一壶箭,便朝雁飞过的路线追去。他耳边又响起那日同敖宣是皇陵时候听到的嗡嗡声,似乎有很多声音在说话。他已经顾不到萧怿在身后说些什么,一味朝西山深处行去。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他看见树林深处飘着一团淡淡的烟雾,中间有淡红色的光晕,才刚驻马停住,便见那团烟向自己冲来,瞬间眩目之后,发觉自己站在皇陵的那个水潭边。
那个昨夜在勾栏见过的少年站在寒潭边,长长的黑玉般的发丝一直拖到腰后,眉目如画,隐约有几分眼熟。
那少年径自从柳席卿的身边穿过,竟然都没看他一眼。
柳席卿大骇,抬手一看,只见自己的形体竟然有些虚渺,似乎一阵风也能吹散。
只听身后那少年言语动听,满满的全是笑意:“你今日来晚了。”
柳席卿转过身,只见一个极年轻俊秀的男子站在小风中,衣袖微拂,言笑之间便连周遭的景致也暗然失色了:“是有些事耽搁了。”
柳席卿忍不住轻声道:“敖宣……?”
敖宣也没有看见柳席卿,伸手按在那少年的肩上,轻轻笑道:“清南,你有多在意我?”
那叫清南的少年不假思索道:“我也不想修行了,便这样不仙不魔,一直陪着你,可好?”
柳席卿不禁愕然。何靖说敖宣曾被妖怪染指,可是现在看来,他却是乐在其中。他看见敖宣偏过头,刚才那笑意全部消失,眼中阴霾,隐约阴狠。
他只觉得身子不断飘着,直上九天,这场景和那日飞升的十分相似。
只见那个叫清南的少年踏着云彩,直上天门,突地一道天雷劈下来,竟是将他劈得元神俱散,只剩下几缕魂魄不愿散去。
只见敖宣踱步过来,轻轻笑道:“没想到,你投生下界渡天劫,却完全不记得我。你欠我太多,便是魂飞魄散也偿还不清。”
清南的魂魄之光渐渐黯淡下来。
推书 20234-01-17 :禁锢----熙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