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天权回床上躺下,帮他把枕头垫高,让身子斜靠在床头,君妃又把被子掖好才转身接过雪魄手中的药碗,柔声道:“喵喵乖,来,把药喝了,然後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天权本能地向後退缩,伸手想拂开君妃的手,直至闻到淡淡的药香,太过熟悉的味道才让他停止了动作。
居然,居然是安胎药!?天权一下子愣住了,直直地看著君妃不语,眼中写满了疑惑,有些不明白是怎麽回事,难道说母妃从一开始就没有让他放弃这个孩子的打算?
“怎麽不喝,怕药太苦吗?”见到天权躲避的动作,君妃浅浅笑道:“都快要当爹爹的人了,也不怕被宝宝笑话。”
“母妃……”天权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他的母妃居然会用他哄昭阳时的语气来和他说话,而且神情那麽温柔,这让天权有种仿佛置身梦境的感觉,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这个梦永远不要醒。
“喊娘亲也没用,快点把药喝了。”君妃扶起天权,细细地喂他喝完那碗苦涩难咽的汤药,还在帮他擦掉嘴角沾上的一点药汁後往他口中塞了一块话梅糖。
“为什麽?”天权不解地看著君妃。在他离开的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麽,为什麽这次回来父皇母妃对他的态度变了那麽多,这让早已习惯了被忽视的天权有些惶恐。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他会羡慕,但不会强求,得到之後再失去的痛苦才是天权最怕的,比如昭阳。
“没什麽,好好睡吧。”君妃的目光是天权从未见过的温柔宁静。
天权看得奇怪,却不解其意,也懒得再想,慢慢悠悠地便沈入了梦乡。看著天权沈睡的恬静容颜,君妃幽幽叹了一句:“你们还真是兄弟,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
此时,在距离漱玉宫几千里以外的泽兰沙漠,雅尔海晴正对著燃烧的篝火出神。
一轮月影从波逐的沙海上翻腾升起,月光柔和地流淌在泽兰沙漠上,大漠的夜是寒冷的,大漠的风是凛冽的,除了呼啸而过的风沙声,便是隐隐可闻的狼嚎声。
一个月了……自那日逃出黄昏庄园到现在,已经整整一个月过去了。看著仍然昏迷不醒的枭儿,无力可施的雅尔海晴除了干著急,其他什麽也不能做。希奥说枭儿的伤已无大碍,没有醒来并非是因为身体的缘故,而是他的心,他不想醒来。
在昏迷中,枭儿曾经无数次呢喃地唤著“姐姐”,却始终不曾醒来。他和莺儿是双生姐弟,彼此间心灵感应极强,这是雅尔海晴是知道的,所以枭儿如此异常的反应才会让他觉得莺儿肯定出事了。那麽天权呢,他和昭阳还好麽?
阿烈古琪的“暗流”虽然难缠,但是以雅尔海晴和枭儿的身手本来是有机会全身而退的。只是雅尔海晴没有想到,或者说枭儿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向来犀利无比、滴水不漏的剑法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大失水准,从而被对手抓住破绽一剑刺中心脉。
很久以後雅尔海晴才知道,枭儿剑心涣散的那一刻正是莺儿纵身跳下青峰涧的时候。
带著一个身负重伤的枭儿即使是雅尔海晴也没有办法逃脱“暗流”的追杀,还好阿摩司出现了,那个口口声声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男人终究还是在他最危险的时候救了他一命。
……
呵呵,虚惊一场,包子暂时安全
雨过天晴39
胤文帝十七年冬,皇帝下诏封四皇子天权为韩亲王,入主户部,此道圣旨一下,顿时朝野哗然,众议沸腾。
原来,朝中有齐王党,有楚王党,更有嫡皇子党,局势堪称云诡波澜。文帝近年疏於管理朝政,权力早已被几位皇子瓜分,朝廷六部之中,兵部、刑部是齐王天枢的势力,工部、礼部、户部为楚王天璇所掌,吏部尚书宁熙是宁後的侄儿又娶了玉衡公主自然归心於七皇子摇光。
齐王党兵权在握,朔州玄字营哗变之事一出,征北将军赫连景天连夜呈上三封请罪书,告罪请辞。文帝虽知苏锦程是贺兰陵的得意门生,但是逝者为尊,神威将军贺兰陵已经是盖棺定论的人物,赫连景天治军不严的失察罪名终究还是坐实了。
允了赫连景天辞官归乡的奏折,文帝随後就将朔州“青、白、朱、玄”四营交给了天枢,命他严加整顿。若算上车骑将军贺兰诚介手中的明城“肖、易”二营,王朝北方边境线上的三十万兵马都可算得是在齐王手上,文帝对天枢的信任由此可见一般。
楚王党也非等闲之辈,天璇天份极高、文武兼备,自幼深得文帝喜爱,以为在诸子中唯有他最酷肖自己,又怜他年幼丧母,更是宠溺纵容,端的是尊贵无比,再加上右相沈雅致,御史大夫上官桀等重臣支持,实力不可小觑。
至於嫡皇子党,眼下看著虽然不显山露水,却也不是好相与的。七皇子摇光年纪尚幼,从来只管读书写字,看著无甚锋芒,可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在摇光的背後,毕竟有自王朝开国以来屹立七十余年不倒的宁家。
然而,这位本来最不被关注的四皇子却让日益激烈的党争大有水落石出之势。
十一月十八,文帝五十三岁寿辰,虽然不是整寿,却是近些年来难得一次几位皇子悉数聚齐,就连正在朔州整顿军务的天枢也赶了回来。
“大哥。”见到七年未曾见面的嫡亲兄长,天权只唤得一声便再无话可说。天枢亦是如此,他轻轻拂上天权的头发,撩起额前散落的一缕发丝往他的耳後架去,欲要开口却是什麽也没说。
兄弟两个就这样静默无语地对持著,直到跟在天枢身侧的朗儿不甘被忽视地扯著天权的衣袖,撒娇道:“皇叔,抱抱。”尴尬的气氛才暂时化解。
天权弯腰抱起朗儿,与天枢并肩走进了即将举行文帝寿筵的清安宫。这般情形看在外人眼中倒是一派兄弟和睦的景象,韩王天权也就自然而然被人们划入了齐王党一系。
膝下儿女欢聚一堂,纵使知道他们的关系并非此时表现的这般亲密和睦,文帝心中还是欢喜的。
“朗儿,朕来考考你。”看著自己唯一的小皇孙,文帝柔声问道:“你可知道你父王他们兄妹几个的名字是从何而来?”
“我知道,我知道。”朗儿得意地叫起来:“是依北斗的七颗星名而来,四皇叔告诉过朗儿的。”
可能是由於兴奋的缘故,朗儿在天权怀中不停扭动,小腿正好踢在天权小腹上。腹上被这麽重重一踢,天权不由地脸色一白,他急忙伸手抓住朗儿乱扭的身子。
天枢看天权神色不对,明明是如此寒冷的冬日,他的额头竟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赶紧把朗儿抱了过去,冷冷瞪他一眼。
“那朗儿知道是为什麽吗?”文帝倒是没有发现天权的不对劲,见朗儿小小年纪便聪颖过人,心中大是宽慰。
“不知道。”朗儿摇摇头,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片迷茫,还有些委屈。他想要皇叔抱,不想要父王,可是父王的表情好凶、好吓人,朗儿不高兴地扁扁嘴却是什麽也没敢说。
见朗儿窝在天枢怀里一动不动,撅著小嘴咕哝著什麽,一副小可怜样。天权一只手在隐痛不已的小腹揉抚著,另一只手亲昵地拍拍他的小脸蛋,示意自己没事,朗儿才开心地露出笑容。
“你说呢,天玑。”文帝转而问向素来以博学强识闻名的燕王。
虽不解父皇为何会有此一问,天玑仍是沈著应道:“意在希望我们能拱卫紫微星垣,并为天下百姓指引方向。”
“好!天玑之慧,果然名副其实!”文帝赞许地颔首微笑,随即却又陷入回忆中:“记得二十四年前君妃诞下天枢之日,先皇曾命皇天监卜过一卦。未央说过,北斗七星乃我大胤定朝之星,凡朕之子女务必以其名而命之。”
此言一出,众人惊诧,就连入宫多年的宁後和绮妃亦因从未听过此话而愕然不已,只有君妃神色如常。
雨过天晴40
“天权,你也到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酒过三巡,文帝看向天权:“朕和你母妃商量过,准备为你和穆郡主赐婚。你意下如何?”
好不容易从朗儿刚才那一踢带来的痛楚中缓过劲来的天权猛然听闻父皇点到自己名字,顿时愣住了, 半天反应不过来。他和若离,这算怎麽回事?
古语有云,五服之内不得通婚,不过这条规矩对於胤朝皇族来讲是不存在的。高祖皇帝建立胤王朝时,为了显示天家独一无二的尊贵地位宣布皇族直系子孙取消姓氏,即胤朝历代帝王与皇子公主是没有姓的,至於宗亲贵族,则以封号为氏。
所以若离虽然实为天权堂姐,但她是穆亲王千金以父王封号为姓自然姓穆,故与天权算不得同姓,也就不会违背五服之内不得通婚的规矩。但是若离锺情天枢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当年天枢娶贺兰谨之时天权得到消息还曾担心过若离呢。
父皇既然说过娶妃之事由他自己说了算便不会食言,那要他娶若离就应该是母妃的意思了。可是有这个必要吗?天权有点纳闷,三皇叔本来就是坚决站在天枢这边的,他和若离这般“郎无情,姐无意”的婚姻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琢磨著,天权完全没有注意到文帝还在等他回话,直到身旁的天枢轻扯他的衣角,他才起身来到座前,双膝跪地,重重叩下头去:“儿臣但凭父皇做主!谢父皇恩典!”
“起来吧!”文帝看著天权,许久才意味深长地缓缓开口:“天权,成亲後自不比从前,无论家事国事,都要替朕担负起如许重任,心里也要时刻记著朕对你所抱的期望。你可明白?”
文帝这一番暗示意味如此明显的话语,不禁让在座所有人都暗暗吃了一惊,就连天枢也诧异地看了君妃一眼。
“是!儿臣明白!”天权躬身谢恩,道:“儿臣定当全心全意为家国效力,绝不辜负父皇期望!”
“好!”文帝满意地笑了,那样的笑容是天权以往从未见过的。
十二月十四,宜嫁娶、冠笄、祭祀、出行、会亲友,韩亲王和穆郡主的大婚就定在这一日。
皇族的大婚极其繁琐,从寅初时分就要开始准备,迎娶,绕城,太庙参拜,繁复冗长的仪式下来,便已到了正晌午。射三箭,跨马鞍,走火盆,等到拜完天地若离被送入洞房已是申末时分。
过了申时又有婚庆筵席,此时没有了白天的严肃,而是多了几分热闹喧嚣,酒席中的人个个脸上都带了喜气,纷纷举杯向天权庆贺。谁不知道文帝近来对这位新封的韩王宠爱有加,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却不知他们频繁的劝酒让天权很是头痛。
好在大多数朝臣见到天权一脸寒意、面露不耐之色也就不敢上前了。只有六皇子开阳兴致不减,吵著要和四皇兄不醉不归,最後被格蓝斯以“打搅韩王春宵”为由强行拖走了。送走开阳和格蓝斯,天权疲倦地踏进洞房已经是亥时了。
大红花烛映照出一身的典雅妩媚,若离静默坐於床沿,红巾掩盖下的容颜低垂,称不上是绝代却也相当美丽的容颜散发著一种温柔沈静的气息。
若离尽量地让自己维持在平心静气的状态,直到脚步声自远而近,而终於在身前停下,红巾被撩起,视线所及也在同时多了道身影入眼。
不是他,不管他们有多像他终究不是他,若离暗暗在心底自嘲道,这麽多年了她怎麽还会抱有那样的幻想呢。今日的天权著了一身大红喜衣,华美的衣衫将俊美的脸孔衬托得更为慑人。
“为什麽?”天权取下了若离的凤冠霞帔,让她的一头乌丝散落颈背。
“如果不是姐姐我,天下间又有哪个女子可以容忍你的坏习惯呢?”若离忍不住轻笑起来。
原因无他,天权自幼痛恨胭脂水粉的味道,可是天下女子又有几个愿意洗净铅华,每日素面朝天,还得忍受有个比自己美得没天理的相公呢,这也太可怜了吧。
“我不想和你开玩笑。”天权提高了声音,语气中有著浓浓的困惑以及隐隐的恼怒。
“你就当我想穿这身嫁衣好了。”若离盈盈一笑,眼神浮上些许黯然。
“你……呕……”天权还想再说什麽,却被突如其来涌上心口的不适打断,他捂著嘴跑到房间角落吐了起来。
若离无奈笑笑,走到天权身後轻拍他的後背帮正吐得撕心裂肺的人顺过气来,柔声道:“姑姑只是想让我到你身边照顾你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好不容易止住吐的天权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母妃现在是对他很好没错,可是她对他的态度分明就是把他当成没长大的孩子,他有那麽让人不放心吗?
“就你?也不知道前几天把自己累到动了胎气晕倒在户部的人是谁?”若离轻挑秀眉,睨了天权一眼,从桌上端过茶壶倒了杯茶水给他漱嘴,冷冷道:“我以前怎麽不知道你这麽勤政为民尽职尽责?”
天权垂首苦笑,不再开口。虽然户部的事情确实不少,但是他之所以把自己搞得那麽忙、那麽累和勤不勤政、尽不尽职倒是没多大关系,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空闲下来。
因为只要一空闲下来,他的眼前就会浮现出昭阳的一切,还有莺儿、枭儿,以及海晴。他只能藉由忙碌的事务来麻痹自己不去想他们,那种望不到尽头的思念已经折磨地他近乎崩溃。
“什麽人?”若离突然厉声喝道,纤手一拂,手中的银针向屋顶射去。
雨过天晴41
屋顶上不止一个人,其中一人侧身一掠,身形矫捷如风,轻松避开了银针的攻击。另一人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一招“飞花逐月”,银白色的剑光一闪,便将余下的银针挡了开去,随後一青一蓝两道身影无声无息地从房顶飘落下来。
“见过四殿下,见过大小姐。”一袭青衣的正是当日在黄昏庄园被“暗流”重伤的枭儿。他身旁瞪大眼睛,仔仔细细打量著天权的蓝衣少年自然是雅尔海晴。
大红色的丝制长袍贴身地勾勒出完美的体态,衣襟、袖口以及衣摆处用上等真丝绣有龙凤祥瑞的精致图案,更显得俊美无俦、秀雅绝伦,却也衬得雪玉般的肌肤更加苍白憔悴。
“海晴!?”天权激动地抓住雅尔海晴的双臂,双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眼神却闪烁出喜悦的光芒,颤声道:“真的是你麽?”
“你们两个是怎麽回事?”若离皱皱眉,看著眼前两位“不速之客”。
“你不可以娶那个女人。”在言语之前,雅尔海晴首先找到的是自己的动作,他没有一丝犹豫,紧紧抱住天权。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怀中的人清瘦地可怕,原本劲瘦结实的腰肢如今纤细地不盈一握,眼圈下泛著浅浅的青黑,眉宇间透著浓浓的倦意,脸颊明显地凹陷下去,肌肤白皙地近乎透明。
顾不得若离和枭儿在场,雅尔海晴有些心疼地吻上天权柔软冰凉的唇。苍白无血色的唇由於激烈的吮吸泛起鲜豔的颜色,雅尔海晴这才满意地放开天权,看向若离的目光里隐隐地有挑衅的味道。
“我们可是已经拜过天地了哦。”若离有些好笑地看著急切宣布自己所有权的小鬼,显然已经猜到了他们的关系。
“那我们还女儿都生了呢。”雅尔海晴不甘示弱道,得意的劲头一上来,就全然忘记了昭阳的存在应该是一个秘密。
若离面露疑惑之色,茫然地看向枭儿,枭儿微微点头。天权却在雅尔海晴提到女儿两个字时脸色大变,双手痛苦地捂在腹部向後倒去,额上的冷汗密密地浸了出来。
“天权,天权。”雅尔海晴轻呼一声,赶紧抱住他不断下滑的身子,只听得天权低低呻吟道:“痛……好痛……”
轻轻将天权抱回床上放下,雅尔海晴觉得手上一片濡湿,伸出手来,在喜庆的烛光照耀下,他看到手上的一片猩红。
“天啦!”若离一声惊呼,也顾不得其他,迅速退下天权的衣物,只见白色的亵裤已被一片鲜血染红,丝丝血迹尤自他的双腿间缓缓溢出。
刀绞一般的疼痛猝然袭来,天权下意识地蜷起身子,双手死命地按在腹部。他一脸惶急和忧伤之色,用颤抖的声音道:“救救我的孩子……离姐姐……”
“别怕,没事的。”若离忙不迭地安慰道:“姐姐在这里,孩子不会有事的。”说著立即上前帮天权号脉看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