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烈风你那笨蛋儿子到底在哪里?”
“翡儿……”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正在找药……”
“翡儿,别玩了……”
“知道了知道了……害我错过漠上玉兰的开花期,不孝子……”甜腻的女声抱怨着走近。
玉烨天紧张的表情在看到她身边的人时放松下来,八年前他在墨音阁暂住时并没有见过当时在外寻药的唐翡:“季伯父,这位是季夫人……”
“这小子就是为了救你?”唐翡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儿子,眼中飞掠过一丝疼爱,转身时却板起了脸:“为个不相干的人搞成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干什么要救他?”
“翡儿……”
“季夫人,要我怎样才可以救他?”看出唐翡对自己的针对,玉烨天打断季烈风的话,直言不讳。
“我救人时不想看到不相干的人。”
“我这就离开,墨醒来之前决不踏入寝殿一步。”玉烨天看了眼床上人紧蹙的眉,咬牙承诺。
“还有……”唐翡却拦下了他,眼睛瞥过他冬衣下依稀可见的圆隆腹部:“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季家的吧。”
“是。”虽然怀孕已有七个多月,却依然不能习惯在人前谈论,玉烨天压下尴尬,干脆地点头。
“那么生下来不论男女,都与你玉家无关。”制止了季烈风想要开口的动作:“如何?”
一手抚摸着隆起的腹部,孩子也仿佛感知到了他的情绪,动作激烈起来,几乎让他背过气去,宝贝,对不起,但如果是季家的话,不会委屈了你,就当父皇……抛弃了你吧……“好……我答、答应你……可以、可以了吧……”
“那就快给我消失……”哼,让这小子拼了命去救,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
“翡儿,你虽然是想让墨儿以后不用那么辛苦,他待会儿大概还是会很气……”不是不了解妻子对儿子的回护,不过床上那小子真发起火来可不是好玩的……
“哼,总比他哪天真等我们来收尸好吧。再说,害我错过百年难得的圣药,这惩罚算重吗?”
“好像,”还是重了点阿,了解妻子对自家人极端护短的恶劣性子又出来了,不得不苦笑:“不算吧,不管怎样,替墨儿解了毒就先走吧,说不定赶回去还能摘得到那朵花……”重要的是,不用面对儿子的怒气……
隔空将十二支金针打入季斐墨身上,示意季烈风开始逼毒,的确要找到解药不是那么容易,但以她的医术和季烈风精深的功力,要将毒逼出来虽不能说易如反掌,也不过是半天的时间罢了。
但季斐墨醒来却已是两日后,其间玉烨天果然不曾踏足寝殿,进进出出的不过夜凡夜护二人,等季斐墨意识慢慢回笼,才意识到床边的景象有多不正常:“他人呢?”
“皇上答应夫人在你醒来之前不见你。”夜护的回答简洁明了。
“娘真是……”那天玉烨天在耳边的话渐渐明晰,害怕被丢下,他爱的人,其实爱得很小心,小心翼翼地怕自己的爱束缚了他,小心翼翼地期待执手偕老的陪伴……
“我要见他。”
“夫人说……”
“我说我要见他。”季斐墨的声音不高,言语中的不容反驳却是显而易见。
“我去找他。”
“不必了,”季斐墨活动了一下手脚,除了几日不动的僵硬外,根本没有想象中的虚弱,看来这两日的昏睡只不过是娘亲解毒后留下的“副、作、用”了……
“皇上在哪里?”甫出门就差点撞上伏安。
“季、季大人,您终于醒了……”伏安几乎要感谢上天了,愣愣地让开身子,看着斜靠在椅子上的人:“皇上说什么也不肯回去休息……”
三步并作两步绕到玉烨天身前,看到记挂的人膨隆的腹间搭着毯子靠在椅背上合眼睡着,眼下掩不去的浅浅黛色,忍不住心中的酸楚,抚着毫无光彩的脸颊,他就这样等了三天吗?心里有那么多害怕却没有人可以分担,还要一肩扛起朝里朝外的压力,甚至,还要面对父母的冷言冷语……
手被突如其来的力量紧紧攥住,低头就对上玉烨天晶亮的眼眸:“墨,你没事了?”
“嗯,”反手牵住他:“跟我回去休息……”
玉烨天任由他牵着回到寝殿,任由他抱着自己塞进暖暖的被子里,始终不发一言地攥着他的手。
“闭上眼……”看着玉烨天听话地合上眼,季斐墨在他眉眼间虔诚地落下亲吻:“我在这守着,可以放心睡了?”
弯曲的睫翼轻颤,不用睁开眼也能看到季斐墨眼里的情意,所有的思虑都可以放下,守着他的那个人,是季斐墨,还有什么不可以……
再一次醒来,便如同千百次醒来时那样,先看到了温暖专注的眼,玉烨天托着腰往他身边靠了些,抚着孩子沉睡的圆隆腹部:“墨……”
护着动作有些笨拙吃力的人挪了些许:“让你担心了……小东西这两天是不是把你折腾地不轻……”
安静地靠在他身边,玉烨天默默摇头,其实这两天孩子很乖,没有前几日闹腾……还有不到三个月就再也不能感受到他了……其实倒是希望他多动动的……
“没事了……”季斐墨的声音温和地萦绕在寝殿:“都过去了……”
强忍着不管不顾在这个怀抱大哭一场的冲动,玉烨天的手臂环紧了他,靠在他胸前不肯动。可以支持下去的,不要再让墨为难……
“乖……不怕……”季斐墨知道他这几日定是害怕无助,还要担心着自己的伤势,不禁懊恼自己被设计昏睡了这三天让玉烨天受了许多煎熬:“是我不好……”
此刻像个寻找保护的孩子般蜷在怀里一动不动的人同那夜昏迷中醒来时看到的景像重合,心疼不舍的感觉不可抑制地在心头铺叠渗透。玉烨天的每一分孩子气和脆弱都毫无顾忌地袒露在他面前,每一分,都是他不能割舍的眷恋……
腹中孩子的几下重踢让玉烨天痛得抽气,嘴角却挽起浅浅的笑容,牵引着季斐墨的手按着孩子的动作抚摸着圆隆的腹部:“我们给孩子起个名字好不好?”
“怎么想到这个?”季斐墨搂着他靠在自己肩上,在他腹底轻轻揉着。
“什么啊……”因为他,属于我的日子也只有这两个多月了啊……“他还有两个多月就要出生了,你就不能先取个响亮的名字?”
“嗯,你下一辈该从什么字……好像是恪字,玉恪……嗯,叫玉恪心好不好?”我们期待着的孩子,想给他恪守自己心意的自由,烨天,那是你我不曾拥有的……所以哪怕是奢望也好,想要给他,最好的一切……
“恪心……”恪守自己的心就好,玉烨天点头,不舍的心情外添了一点释然,如果与自己再无关系,更可能自由吧:“我觉得季恪心更好听……”
“嗯?”季斐墨拧起眉,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玉烨天的脸,看进他眼中:“为什么这么想?”虽然对孩子的问题并未讨论过,但他知道玉烨天一直都打算把孩子作为流落在民间的孩子来解释来历的,这样也就可以挡住众多大臣的口舌,也省得其他皇亲宗室窥伺帝位。
“你不愿意?”玉烨天看到季斐墨的神色就知道不可能岔过话题,叹道:“生在皇室也不一定是好事,让他在民间过自由的生活才能恪心……”
“你答应过我娘什么?”絮絮的解释被季斐墨的问话打断。
“在你醒来之前不许去看你……你不是都知……”云淡风轻的话被封锁在口舌交缠中“唔……”
“烨,或许有时候我会怀疑自己的话是不是确实,但你说的是真是假曾经瞒得过我么?”季斐墨看着迷醉的人,挑了眉。
“把孩子……交给季家……”
心中的怒气在看到玉烨天忙着掩饰的痛楚那一瞬爆发,给玉烨天裹上外袍的同时站起身低喝:“夜护,自己去领十记鞭刑。叫凡和雅停下所有事务,还有,把尹颖扔出将军府。”
“等等……”看到玄衣的冷漠护卫出现在面前,玉烨天急着要阻止他,心急之下差点绊倒:“别……墨……是我愿意的……”
“小心!”心惊胆战地扶住尚有些摇晃的玉烨天,季斐墨压着他在床上坐下。
“墨,你先听我说,我真的是……呃嗯……”情急之下反而误事,腹中孩子从方才就不曾停止的动作搅得他一阵目眩恶心,推开季斐墨伏腰呕出昨日勉强服下的药膳。
“烨,别急,我知道了……慢慢说……”季斐墨自责不已,不断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示意夜护先离开,温柔地扶起他擦去嘴角的残渍,到了热水送到他唇边:“喝口水……好点了吗?”
玉烨天拉着他的衣袖不松手:“听我说……”
“嗯……我们去暖炉边说,好不好?”季斐墨不敢再动作,怕他再难受,低头询问。
点点头,看着季斐墨小心保持手臂平衡地抱起他安置在帘外暖炉旁的软椅上的样子,玉烨天的心里尽是柔软,季斐墨的温柔如同春风化雨,在不经意中就能浸润出一季春天……拉过他的手覆在尚未平复的腹部:“你儿子不肯听我的,还是你来……”
季斐墨一手小心地揉着,另一手却帮他理着发丝、衣襟:“烨,我要听实话……”
“其实我本来是要这个孩子将来继承皇位的……毕竟,就这么交给别人,多少有些不甘心……”玉烨天道出原本的打算,他服下凤至,固然是想拥有和季斐墨的孩子,也有为皇位继承这一层考虑过:“但是看我小时候就知道,身在皇家没什么好的,我不想让我们的孩子那么辛苦,把他交给季家抚养也没有什么不好……也许可以像墨从前那样仗剑江湖,快意恩仇……”
季斐墨的手绕到他腰后慢慢按摩:“你会舍不得,对吗?”
没有逃避直接的问题,玉烨天微微点头:“会,但我知道你父母会好好对他,没什么好担心的。”而且,你若想他,也可以回去看他,告诉我他的成长……
“烨……”季斐墨握住他的手,贴在膨隆的地方:“这件事我不能同意。”
充满爱意地隔着衣物吻在他腹上:“他是我们的孩子,自然应该由我们抚养。将来他是否要继承皇位,是否想统领墨音阁可以慢慢决定,但是,无论如何你都是他的父亲。”纵使玉烨天的话再有理,季斐墨也能清楚地分辨出他话语中的不舍和失落。明确地挑明症结所在,他不会让玉烨天放弃与孩子的联系,烨为了这个孩子付出的比任何人都多,这两个月来忍受的不便、痛楚就让他心疼不已了,更不必说前五个月他独自扛下和未来必须面临的那些……何况,烨那样爱着他们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在意……
玉烨天的身子颤了颤,是呵,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墨总是体贴着他的情绪,把他想要的都给他,即使自己会受伤也不顾惜。他爱的季斐墨从来都是这样……一个模糊的决定渐渐清晰,不同于以往的闪现,而是在心底深深扎下根来……
抬起头,吻上最爱的人:“墨……”很爱你……
“信我……”季斐墨浅浅回应着,不忘说道:“这件事不许答应……”
“好……”玉烨天乖乖点头配合,环上他的颈:“都听你的,不过不要怪你娘,我知道她是为你好。”
下了那个决定,就更能理解唐翡的话中意……其实若不是这件事,自己还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清醒……
下了那个决定,就更能理解唐翡的话中意……其实若不是这件事,自己还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清醒……
“嗯。”季斐墨见伏安带着人动作迅速地清理好了床周围,才扶起玉烨天走回床边:“要不要再睡一下?”
玉烨天摇摇头:“还有点事没处理……召了几个人来,大概快到了……”
季斐墨颔首,稍稍有些担心:“那我去看看京城防务,你自己注意,别太辛苦……”
“好。”玉烨天答应着,在他的帮助下换上宽大的龙袍,主动吻上季斐墨:“你也早些回来。”
玉烨天打定主意尽快处理好这次的事,吩咐心腹开始暗中盘查玉烨洋和安王的势力,还来不及喘口气,兵部报上的消息却让他不得不忧心,关外羌族陈兵边境,号称十二万大军,消息是今日加急传到的,也就是说陈兵之日大约与安王的谋反相同,如此看来,便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两方勾结,二则羌族在朝内安插了暗探,与安王、玉烨洋虚与委蛇,得知他们计划后回报羌族,以坐收渔翁之利。
玉烨洋虽想夺位,也该知道与羌族狼狈为奸必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多半不会蠢到与虎谋皮,那么便是第二种可能更大了。
可恨如今军中势态难辨,玉烨天毫不顾忌雷霆一击的手段固然拦腰截断了安王等人的计划,使朝内归属他们的势力乱成一盘散沙,利用擒贼擒王的方式暂时稳定了局势,却也让各派势力在和平的外表下潜伏下来。原本他自然有足够的信心一一肃清、个个击破,如今突如其来的战事……
不,还不能说是战事,羌族定也不会料到他用了这样极端的手段处理这次的事,陈兵边界却没有任何进攻行动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们如今的观望状态若能加以利用,这场战争未尝不能消弭……
见皇帝久久不语,兵部尚书王义长不得不开口:“皇上,军情紧急,该如何是好。”对于这个皇帝,他是既敬又怕,他本是支持最得宠的三皇子的,但最后却是这个在先皇去世前不久才受重视的庶出子,这不免让他担心,但许是由于这位皇子身边亲信不多,他登上皇位后并没有大肆挤压其他几名皇子的势力,此次安王与原太子勾结的事他虽然没有参与其中,却是隐隐带着看好戏的心态,没想到这一位竟是拼着受了六亲不认的恶名将安王和玉烨洋一网打尽,这到让他畏惧之间暗暗生出钦佩之意。不计声明,没有任何妇人之仁,这样的人,给他机会,便是千古一帝。
“此事暂且压下,朕自有主张,若大朝前有一字半句泄露,王尚书……”
“臣不敢。”王义长连忙保证,事关国家安危,他的保证倒是真心真意。玉烨天挥挥手让他下去。心里不断思量着各种方法的可行性,竟连伏安到了身边也一时不曾发觉。
“陛下,”伏安看到他凝重的神情不禁有些犹豫,要不要禀告,玉烨天才回神,有些倦怠地问了句“什么事?”
“陛下来书房前召了许姑姑晋见,许姑姑现在偏殿候旨。”许玉姑姑原来是周妃的粗使婢女,因经常照顾小皇子才在玉烨天继位后升做宫中姑姑,管着钦安殿的日常事务,陛下看来忙得很,也不知召见许姑姑何事。
玉烨天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许姑姑来了?朕去看看。”说着扶着腰起了身,稍微活动了一下坐得有些僵的腰腹,缓缓往偏殿去了。
等到他再次从偏殿出来,已经是上灯时分了,虽然忙了大半天,但似乎精神还不错,自己提着一个盒子回了寝殿,说先休息一会儿,等季斐墨回来再用膳。
伏安见状,也不知这晚膳该不该传,喏喏地在殿外守了近一个时辰,心下难免嘀咕着怎么季大人这一去大半日怎么还不回来,这要万一今日回了将军府,总不成让陛下和肚子里的小皇子饿着吧……
才想着好歹先去传些点心来,就见到季斐墨的身影,舒了口气:“季大人,陛下在等您。”
季斐墨点头,京营的情况有些复杂,他已经尽快处理了,还是拖到现在:“烨……”
推开门的手在看到伏在桌边的身影时放轻了动作,对着伏安摆摆手,轻轻合上门,走回桌边,
玉烨天伏在桌上睡着,一手覆在腹上,一手枕在脸下。
季斐墨轻轻碰了碰他的脸,他却只是皱了皱眉,没有醒来的意思。
怎么累成这样也不躺着休息,弯下腰将双手都合在他高高隆起的腹上,季斐墨从身后拥着他靠进自己的身体低叹:“烨……回床上睡好吗?”
“斐墨……”玉烨天的声音略带着困意,不同于以往随性的“墨”,而是恋人间倾注了柔软的称呼。他似乎顿了一下才注意到现在的状况:“等等……”
“怎么了……”季斐墨的疑惑在看到玉烨天打开的盒子时豁然明朗:“烨……”
“生辰快乐……”玉烨天拉过他的手在身边坐下,困意被小小的兴奋驱散:“试试看……”
季斐墨却拥着他不放手:“傻瓜……”为了这个等到现在吗?……拈起一块梅饼放进嘴里,虽不同于洛阳墨音阁每到春日制的梅饼那般酸甜软糯的味道,却让他珍惜到不愿错失它丝毫的味道,是这个人不顾辛劳为他做的,是这个人放下矜持为他做的,是这个人用满满的爱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