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末入晚照前胸,炙热的鲜血喷溅而出,瞬时染红我的手掌和胸衣,又沿着匕身沟槽一滴一滴缓缓溅落。我默然拔出匕首,收入怀中,为晚照拂去面颊上残留的泪痕。或许,我和她的相遇注定是一次错误,子规啼血,不如归去。即便生命终结,她依然会是我记忆中可爱的小小新娘。
平静地目视着黑衣武士忙忙碌碌、来回奔走,平静地等待晚照咽下最后一口气,我头也不回地独自离开密室。
姥姥,月惜的双手终究要染上鲜血。
晌午,天族族长的继任仪式,听说很热闹。
而我因为前一晚在屋顶发呆一整夜,感染了风寒,
所以,没有和空苍一起参加庆典。
尽管,这是唯一一次可以戴着面具,正大光明走出暗宫的机会。
其实,我是嫉妒楚月明的。
不过,我不会承认。
——明明一卵双生,
——偏偏天差地别。
大概,空苍知道我的真实感受。
所以,并没有勉强我和他同去。
晚上,暗影之子的继任大典并没有什么特别。
我在十个白袍白帽,遮蔽得严严实实的老头子(空苍告诉我这就是天族十大长老)中间,
找到了自己一直期待,却又一直嫉恨的身影,我的孪生兄弟楚月明。
——一脸骄傲,
——一身妩媚,
——风华绝代,
——光彩照人。
我大可不必自惭形秽。
我们既然是双生兄弟,他的样子,即是我的样子。
可是,在他神采奕奕的目光注视下,
我依然羞愧地不敢抬头。
“暗宫之主,月惜,赐尔天族姓氏——楚。”
“楚月惜,从今日今时开始,尔正式继任天族第五代暗影之子。”
“赐尔龙灵玉镯,净化莲翼。记住,镯在人在,镯消人亡。”
完全是命令式的口气,听上去很讽刺。
也是,一个高高在上如浮云,一个低低在下若泥尘。
即使是兄弟,又能怎么样?
他是天族高贵的一族之长,受万千族人爱戴敬仰。
我是暗宫卑微的一粒灰尘,终身不为族人所知晓。
可是,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低垂着头,一脸顺服乖巧。
双手却紧紧地握着拳头,
指甲深深地刺进掌心里,
很痛,比空苍用戒尺打我的手心更痛千百倍。
看着血水,顺着指甲缝隙溢出,
点点滴滴,染在一身白绸衣上,
我始终不发一言。
我知道,妒忌忿恨正如虫蚁,一点一点蚕食我的心脏。
跳完献祭之舞——凤舞九天,
(我就说是舞蹈嘛,其中包含着一套高明的武功。我练了好几年,一生只用这一次,也太浪费了。)
正式拜见了天族族长楚月明,
接受了十大长老的跪拜,
返回暗宫。
这一夜,我又在屋顶上度过。
那一年,我十五岁。
和往年不同的是,
我有了属于自己的姓氏—楚,有了新的身份—暗影之子,还有了一个孪生的兄弟—楚月明。
姥姥,我似乎丢了一样东西,一颗单纯善良的心。
我不清楚这颗心是怎么丢失的,或者是九岁那一年,伴随着温暖和欢乐,一起埋进了黄土?
又或者,我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东西。
以后的日子并不如何难过。
暗影之子,说穿了,不过是一件容器。
功能,一点点吸收附着在莲翼上的天地之气。
——有纯正的灵气
——有污秽的气息
龙灵玉镯,会自动将污秽之气溶解掉,将纯正的灵气提取出来,储存在我的体内。
整个过程,其实很痛苦。
仿佛先将全身的血液都抽离,再打散每一处关节,折断每一根骨头,
摧毁每一根筋脉,噬咬每一点皮肉,
最后,将所有的一切重新拼接复原。
身体好像是一架被零零散散,不知拆装了多少遍的破烂机器。
还能运转多久,只有天知道。
我在结结实实地痛了一回之后,坚决不肯清醒地受这份儿罪。
于是,央求空苍教了我一样本事。
行功的时候,用幻术把自己弄昏。
反正有龙灵玉镯护体,龙神决护住心脉,我没有后顾之忧。
虽然,一觉醒来,还是会赤身裸体、汗出如浆,整个人虚脱得几天下不了床。
但,我仍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
宫里的老嬷嬷已经去世了。
这回不是失踪,是寿终正寝,她已经很老了。
换了一个老眼昏花,又聋又哑的迟暮老者。
楚月明,你当暗宫是养老送终、颐养天年的地方么?
其实,不用这样麻烦。
因为,不论是谁来,我都不会再去索取温暖和欢乐。
我只需要安安心心地当我的容器,直至生命终结。
我真的能安安心心做一辈子容器吗?
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知道,
自己只是正在等待一个机会,
一个用双手拿回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机会。
把玩着颈项上悬挂着的莲翼,
心想,把它弄成琥珀和琼觞的样子也不错,再把我修习的龙神决和凤舞九天分别刻在上面。
无聊的时候总得找点事情做做,打发日子嘛。
琴棋书画还是不怎么感兴趣。
反倒喜欢上喝酒和收集一些小玩意儿,如琥珀。
酒,让我麻痹。
可以暂时忘掉身体的疼痛和心里无休止的不甘叫嚣。
小玩意儿,纯粹是思念。
那个曾经一无所有,无所事事却不知忧虑为何物的童年。
空苍说,我的心神一直不稳,
恐怕是受到了莲翼魔性的影响,
要我小心走火入魔。
切!我的心魔早在九岁那年就已种下。
而且,越陷越深,无力挣脱,我也无意挣脱。
既然,我的悲剧命运已经注定,
那么,我为什么要让其他人得到幸福?
他们,应该陪着我,一起沉沦。
有几次,
梦里又见到了姥姥、晚照、大叔大婶和大姐姐,非常高兴。
可是,他(她)们都哭丧着脸不理我。
该去桃林看看他们了!
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楚月明,身为天族族长,居然罔顾伦理,爱上了父亲(姑且这么叫,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从外面带回的一个人间男子。
嗯,似乎叫夕烟。
名字有点熟悉,
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或许是听空苍说的。
空苍最近很烦,很困扰,也很气愤。
烦,是因为他算出天族将会遭遇五百年来最惨重的一次天劫,甚至有灭族之祸。
困扰,则是他推算不出天劫将在何时何地,以什么方式到来。
气愤,原因比较可笑。本来作为天帝代言人的天族族长灵力最强,预知能力尤为突出。而现在,本该与天族共患难的族长大人,正和那名人间男子卿卿我我、如胶似漆,俨然一副居家好男人的模样。天族的事基本靠十大长老打理,他自己此刻正带着小情人游遍天宫地界山山水水,玩儿得乐不思蜀。如果不是夕烟的身体较弱,估计这会儿早奔到天边去了,哪里把天族的危亡放在眼里。
提到这事儿,空苍眼里就直冒火,大骂当初看走了眼,连一把白胡子都常常会被气得翘起来。
哈哈哈,看到空苍脸上出现面无表情之外的表情可真不容易!我的兄弟不愧是一族之长,短短几个月就让空苍彻底破功,完成了我十几年都没有达成的壮举!
那个夕烟,我暗地里也见过一回。娇娇柔柔、嗲声嗲气、弱不禁风,哪里像个男人,十足是凡间养在深闺,没见过世面的千金小姐。
据说,夕烟年少时因面容姣好如女子,被向来好男色的父亲带回天宫后,就一直被当作禁脔饲养调教凌虐。
哼,这样肮脏不堪的东西,怎么配的上天族尊贵的族长?
哼,可怜他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况且,在天宫里生存,最不需要的就是可怜、同情、怜悯这些多余的情感,除非是寿星公吊颈,嫌自己命太长。
天宫表面以仙宫自居,对凡人而言似乎高不可攀。其实,内里不也和人间一样藏污纳垢,虚伪荒唐?
如果,小时候不是被姥姥藏得太好,保不准,我会和夕烟一样的下场。甚至,比他更惨!
毕竟,夕烟还是个人。
有血有肉、知冷知热。
而我,名义上的暗宫之主——天宫另一半主人,实际上只是容器。
一个物件儿而已,用完就扔,根本不需要疼惜怜悯。
如今,我已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自己。
如今,我也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自己。
——呃,除非,是我本人。
别人甜甜蜜蜜,爱得要死要活,关我什么事?
我要的,只是一个机会。
如果,老天不给我,
那么,我就自己创造。
何况,五百年大劫,
这么珍贵的机会,怎么可以白白浪费?
至少,不加一把火,我也该添一根柴。
摩挲着手中寒光四溢、精美绝伦的琥珀和琼觞,
暗自思量,这件事情必须做得缜密周到,不可操之过急。
牵累到自身就不太好了。
虽然,我并不怕任何人。
可是,会很麻烦。
我,却讨厌麻烦。
我,需要一根导火索。
夕烟,就是你了。
低贱如你,能被我选做棋子,
即使死,也该偷笑了。
嗯,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姥姥,你的小月惜已经决定,不再做个乖宝宝了,他想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使得不到,也要毁灭它,决不让给任何人。
这一辈子,我可以得到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要算计夕烟,这么一个娇弱的凡人,实在太容易了!
暗中联络所谓的魔族余孽,
让他们放出风去,
就说,某年某月魔族将袭击天宫,
以报复千年前,天界欠下的血海深仇。
果然,冲动的楚月明没顾上核实消息的真假,就轻易地中计了。(真没成就感!)
没日没夜地拉着空苍和十大长老,在密室里商议应对之策。
其实,以今日天宫的势力,根本不需要在乎区区的魔族余孽。更何况,天宫的背后,是天帝,天界的最强者。
可是,我敢保证,楚月明的脑子里想的一定是他那个小情人,会不会在袭击里受到伤害。
他不敢冒险,却会连累夕烟送命。
爱,能伤人心,也能夺人命,不是吗?
空苍,虽然有疑惑,
但是,既然族长大人已亲自上阵,
身为天宫守护者的神灵空苍,
又怎能落于人后?
最主要的,空苍并没有想到,
幕后的黑手会是我,
一向听话、温柔乖巧的好宝宝,
暗宫之主,
暗影之子,
——楚月惜。
即使,魔族真的来犯,
只要有我在,他们怎会失望而归?
魔族,一定会来。
但,肯定不是袭击天宫,
人家也不是笨蛋嘛。
他们的目标是——莲翼。
眼前,本该由我守护的莲翼,
此刻,正在夕烟,一个完完全全、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手中。
此刻,泷烟阁正好意外地没有半个守卫
我可什么都没做。
只不过送了一条琥珀项链和一只琼觞酒尊给夕烟而已,当然是以楚月明的名义。
只不过暗地通知守卫,要他们半刻钟内全体到密室报道,
否则格杀勿论,当然还是以尊敬的族长大人的名义。
从泷烟阁到密室,再好的轻功,没有一个时辰怕也到不了。
当然,事后这些帐,都会归咎于魔族阴险狡诈,打伤暗影之子,假传族长号令,趁乱抢夺莲翼。
看到守卫们风一般消失,看到夕烟还在傻兮兮地捧着宝贝,欢呼雀跃,
我冷冷地对自己说,待会儿让你们哭都哭不出。
魔族人果真没让我失望。
守卫前脚走,他们后脚就跟来了。
接着,我要做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被胁迫着,说出泷烟阁在什么方向上。
被胁迫着,说出夕烟长什么样子。
然后,很无辜地受内伤倒地,卧床不起。
原本打算用刀子在身上割出一道伤口。
可是,我很怕疼。
最后,还是用内力迫了口血出来,了事。
空苍很怀疑,以我的修为,那些小小魔族余孽怎么会将我打出内伤,更抢走莲翼。
我知道,这会是漏洞。
早想好了对策。
没穿衣服,爬到屋顶吹风,硬是感染了风寒。
正发着高烧,
自然手足瘫软,让魔族有机可乘。
空苍知道我一贯的毛病,
于是,无话可说。
楚月明还亲自跑过来探伤。
安慰我,不用着急,他一定会把莲翼抢回来。
我当然知道,以他的能耐,足以夺回莲翼。
我只是悄悄跟在他身后,杀魔灭口。
他居然没有发现我。
看来,我隐藏气息的本领,又提高了。
姥姥,你的小月惜不仅会讨女孩子喜欢,
还很有演戏天分吧,所有的人都被我玩弄在股掌间。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不开心?
那么,计划的最后一步,开始实施。
夕烟,如我所愿,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当然,以天宫的医疗技术,这点伤不算什么。
可是,如果夕烟已经魂飞魄散了,还有谁能救他?
空苍,曾经说我,是个修习仙术的天才。
我发现,自己不仅是个修习仙术的天才,
修习魔族的黑魔法,同样也是个了不起的天才。
仅凭从天宫旧书库里翻出的几张落满尘土、几乎灰飞烟灭的破纸片儿,
愣让我学成了两种,自仙魔大战后,魔族已失传近五百年的邪恶黑魔法:
其一,我现下正在使用的生拘活人魂魄之术——裂魂夺魄。
生前柔弱的人,魂魄一如既往的弱小。
没费半分力气,揉捏在手指间,发出细小地吱吱叫声。
好像小老鼠一样。
再加半分力,夕烟的魂魄就会消散,连投胎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总感觉,心里隐隐不安。
夕烟,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啊。
再将手中的魂魄,仔细端详片刻。
哼,算了吧!
我给他人机会,他人可曾给我的姥姥、晚照、大叔大婶还有大姐姐机会?
夕烟,你,算是替楚月明偿债吧!
手指猛然发力,魂魄烟消云散,连细小的尖叫也不及发出。
楚月明,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啊!
其二,我即将使用的召唤之术。
天宫,亦有召唤之术,召唤的是天地灵气。我八岁的时候就会用。
黑魔法,其召唤之术,召唤的是天地间最污秽、最恶毒的尸气。
千年来,桃林中多的是尸体。
尸气,要多少有多少。
我只需要把召唤之术附着在莲翼中灵力最薄弱的地方。
(也是污秽之气最深重的地方——天帝的法印)
莲翼本身也带有强烈的污秽之气,两者相得益彰,彼此增长。
五百年来,虽然莲翼的污秽之气消磨了不少。
但是,只有我知道,绝大部分依然被天帝封印住。
大概,连天帝也没有把握,
每百年入世历劫,对莲翼到底能有多少作用。
至少魔性有增无减,
原因,不用我细说了。
真不知道,是莲翼影响我,还是我影响了莲翼。
或许,同样是相互的吧。
现在,我只要把莲翼交到楚月明手中,并告诉他莲翼可以重塑魂魄。依小楚的个性,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尝试的。
莲翼确实可以重塑魂魄。
方法只有我会用,连空苍都不会。
毕竟,我才是莲翼正宗的守护者嘛!
可是,不管怎样,
重塑魂魄需要的是最纯正的天地灵气。
决不是,尸气。
我又不需要僵尸。
一旦莲翼启动,召唤之术会急速大量吸收尸气。
天帝的法印,力量虽强大,
但是在五百年间的正邪较量中,
灵力几乎损耗殆尽,
莲翼内部的正邪平衡岌岌可危。
这一点,身为莲翼守护者的我,十分清楚。
只需要对法印做出最轻微的冲击,
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可以,击碎法印。
释放,所有暗藏的污秽之气。
莲翼,将完全魔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