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巫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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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璧或许看起来木纳,但却是位聪明而细心的人,兆鳞是个好结交朋友的人,但他未曾对哪一位男子如此上心,甚至未曾对哪一位女子如此上心。
出了翰林院,乘马车回家的路途上,途径了一家兆鳞时常光顾的酒店,却正巧看到了手捧两壶酒从里边走出的兆鳞。
怀璧让马夫悄悄跟随在兆鳞身後,见兆鳞骑马奔出城门。
此时已是黄昏,看他独身一人出门,料想是不打算回城过夜。
怀璧知道他不该像小贼一样偷偷跟随在兆鳞身後,可他想知道,兆鳞是否真的在为一位男子神魂颠倒,他也想知道那位男子到底居住於何处。
兆鳞的那匹烈马奔跑得极快,在前方像一个小黑点一样引路。怀璧让车夫紧跟其後,抵达皇陵附近时,天色逐渐暗了。怀璧跟随在兆鳞身後,来到了一片桃林便不再跟随,因为他看到了前方溪流旁有一间木屋。
兆鳞过了木桥,跳下马,走向木屋。他抬手扣门,很快一位提灯笼的仆人出来开门。
见此,怀璧便不再执意察看。坐於马车内的怀璧双手对握,直颤著手,兆鳞确实没有撒谎,他从来都很坦荡,确实是位隐士。
"大人,要在这里等吗?"马夫迷惑地问。
"不用,回城"。怀璧回道,他将身子藏入了车厢,颓然般。
马夫将马车调头朝城门方向返回。
抵达城门时,怀璧一路猛烈的心悸也停止了,他收拾了心情,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那片桃林再往前拐些路途便是皇陵是吧?"
怀璧问马夫,马夫曾载过他和兆鳞前往过皇陵,虽然当时他们只是站在皇陵外远远观看。
"是的,大人,再往前走些路,便能见到皇陵"。
马夫回道。
怀璧不再言语,只是靠在车厢里回想那位道袍男子的仪貌,再回想京城人们传言的那位住於皇陵附近的郑藩世子,心仿佛被人捅了一刀。
只怕那人真是那位郑藩世子,兆鳞啊兆鳞,你走火入魔了吗?你难道不知晓那人是皇室获罪之人,不说皇室间的纠葛复杂,单只是那人是被削为平民的宗室子弟,就不会有人有胆识去结识。谁知道结识了这样一位身份忌讳之人,会给自身带来什麽样的麻烦,更何况你还是一位吃朝廷俸禄,等待朝廷提携的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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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开时,总是让人联想到甘泉书院内的梅花岭,红豔的梅花映衬年轻学子们那身素色的深衣。山长一袭白衣,立於梅树下授课,他的衣角随同花白的胡须一起在风中飘飘然,仿佛是世外的仙人。
那时的兆鳞十五岁,怀璧十六岁,两人同为书院里的翘楚,但私下里并无交情,而且怀璧还甚是敌视兆鳞。
坐於前席听夫子讲经目不转睛的是怀璧,坐於一旁偷偷打了个哈欠,抬手扫去落於肩上梅花的是兆鳞,他们身後是众多的同龄学子,都一脸专注,心无旁鹜的听夫子授学。
山长用冗长的声音长篇陈述过後,突然那双老花的眼睛绽出了光芒,扫视眼前的众门徒,最後目光落於兆鳞身上,厉声道:"兆鳞,你可知老夫适才所说的是什麽?"
那时,只有兆鳞没留意山长眼里突然绽出的光芒,正用手拨去落於头上的梅花。还以为山长还沈迷於自己所讲述的事物之中,眼中即没有门生,也没有梅花。
怀璧知道这位坐於他身侧的盐商之子并没有听进多少,他眼里有的,只怕是那不断缤纷落下的红梅。
怀璧正漠然得等待兆鳞挨训,甚至处罚去抹洗讲堂的每张书桌时,兆鳞洪亮的声音响起了。
他将山长所讲述的内容逐一陈述了一遍,无一遗漏。
"兆鳞,老夫知晓你自幼便有神童之称,也不惊讶你能一心二用。但你目无师长,不可不罚,书阁里这三日的杂役,便由你去担当"。
山长虽是斥责,可心里却是欣喜得很。
书阁每日都必须打扫,整理,平日是由一位老先生与一位仆役负责的。
"是,学生知错愿受罚"。兆鳞诚然接受处罚,似乎那苛刻的三日劳役对他而言并不算什麽。
听至此,怀璧心中甚是不满,他因为与负责管理书阁的老先生交情甚好,因此被允许在书阁里多停留些时间。按书院规定,天一黑,书阁就不准学子进入了。
第一日黄昏,兆鳞挽起袖子拿著扫帚进入书阁,书阁里与兆鳞交好的几位学子,起哄喊道:
"兆鳞,你爹可真是白花了银子,都当你是来读圣贤书的,谁知道是来做杂役的"。
"一边去,一边去"。
兆鳞挥舞著扫帚,聚在他身边说笑的友人四处逃散。
"你们一个个废纸不准乱丢,带进来的都带出去"。
兆鳞一手抓著扫帚,一手叉腰,颇有立於田堤,手抓锄头的农夫派头。
此时天已快黑,书阁里的学子也不为难这位从没拿过扫帚却要负责三天杂役的富家子弟,收起身边的物品,陆续离开了书阁。
怀璧自然也是,不过他特意在窗口停了下脚步,回头看向书阁里打扫的兆鳞。
出乎他意料,这位全扬州最富有的盐商子弟满不在乎地扫著地,嘴里还哼著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小调。
第二日黄昏,兆鳞扛著把扫帚进来,学子们便自觉得离开了,虽然兆鳞那堆朋友也不忘再取笑他一番,结果被兆鳞拿扫帚扫了出去。
坐於角落里的怀璧,手里的一卷书正读到一半,依依不舍,於是就当没听到周边声响,继续读书。奇怪的是,兆鳞也不理他,悠然地扫地,扫到怀璧身边,怀璧把脚缩了缩。
"李怀璧,我也不赶你出去,不过你等下得帮我把书收拾好"。
兆鳞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怀璧不得不抬头看他。
"我为什麽......"。
要帮你做杂役......
後面的六个字还没说出,兆鳞那张英俊的脸就凑到了怀璧面前。
"谁让你最後一个留下来"。
兆鳞说得理直气壮。
你这个无赖......
怀璧在心里骂兆鳞,不过为了多看会书他也只得同意帮忙了。
怀璧跟家里有钱,自幼又是神童的兆鳞不一样,他家很穷,是卖豆腐的,学费还是跟亲戚凑来的,其次怀璧天赋并不高,主要是靠刻苦,也难怪他一直对兆鳞有敌意。
兆鳞见怀璧既没拿书砸他头,也没愤然离开,便知道这人是同意了,於是又继续漫不经心的扫地。
书阁藏书众多,内部也十分的开阔,可以容纳全书院的学子。可想而知这样的地方,打扫起来需要花费不少时间,何况还得将翻乱的书整理好。兆鳞被处罚的不仅仅是要打扫书阁,是负责书阁杂役,所以自然也包括要整理书卷。
兆鳞打扫完地面,将杂物装竹筐里提出去倒掉,返回书阁时,见怀璧正自觉得在整理书卷。怀璧对於杂役并不排斥,他没进书院前,在家里除了读书外,还要帮忙做豆腐呢。而且他之所以和负责管理书阁的老先生交好,就是因为他经常帮忙整理被其他学子乱丢的书卷。
有了怀璧的帮忙,在天黑漆前,兆鳞终於可以离开书阁,去填饱肚子了。两人出书阁时,兆鳞从腰间取下书阁钥匙,丢给了怀璧。由於连续三日兆鳞都得做杂役,所以书阁钥匙给了兆鳞。
"你还想看书就继续看,钥匙放你那里"。
兆鳞洒脱地说道,话说完人就走了,留下揣著钥匙,一脸愣然的怀璧。
於是,第三日,不用兆鳞要求,怀璧便主动帮忙整理书卷,反正这也是他以前一直在做的。
"你要是想看书,也不是一定要在书阁,直接去跟柳晋借就是了,那人家中的藏书不比书院的少"。
将最後几本散乱的书整理好,兆鳞与一旁的怀璧交谈。
"我和他没有交情,他未必肯借我"。
怀璧回道,在书院里的其他学子看来怀璧虽然文才很高, 但性情孤僻,自然怀璧也就没有什麽朋友了。
"你怎麽知道柳晋不肯借你,他前些日还拿你作的文章在斋舍里念叨呢"。
兆鳞与这位柳晋是同居室的,柳晋甚是欣赏怀璧的文才。兆鳞将这事告诉怀璧,无疑是出於善意,他看得出怀璧是那种穷到买不起几本书的人,也因此只能到书阁里看书。
"哦"。怀璧迟疑了下才应道,还是这样的回答。
"你这是赞同还是否决?"兆鳞极其不满对方含糊的话语。
"我带你去找他,不就是借几本书"。
兆鳞不由说,拉著怀璧就要出去。走到门口,撞见了看管书阁的老先生,兆鳞才停了下来。
"范夫子,书阁钥匙,书都已经整理好了"。
怀璧摆脱掉兆鳞的拉扯,上前去跟范夫子说话,并将钥匙递给他。
"兆鳞,你是不是欺凌怀璧?"
范夫子收过钥匙,大眼瞪向兆鳞。
兆鳞正想喊冤时,怀璧笑著做了解释。
由此,怀璧结识了家藏万卷书的柳晋,也结束了在书阁熬夜看书的不方便。
这是梅花开时的故事,属於那年的兆鳞与怀璧。
梅子成熟时,没人敢攀爬的梅树上总是坐著兆鳞,他悠然地将背靠在树干上,随手摘著梅子,啃了一颗又一颗。
怀璧与柳晋坐於梅树下,柳晋有眼疾,问道:兆鳞呢?不是约我们到此聚会。
树上的兆鳞停止了啃梅子的动作,俏皮的对怀璧眨眼睛。怀璧望著兆鳞哭笑不得,只得回道:可能是有事耽搁了。
夏日的风吹拂过三位学子的脸庞,素色的朱子衣飘扬著,头上的黑色巾脚飘扬著。於树干高处贴著的四方纸,也被风刮走了,那上面写著不许攀树偷摘果子之类的警语,那字是出自山长之手。

夜访-第六章

城郊草庵闹鬼的传闻,一直在京城里流传,尤其是最近越传越骇人。就在兆鳞想寻个休沐日去把这事了结时,正逢承昀将那几卷周时音律拓本送还来。
那正是上巳节的前日,黄昏的时候,从翰林院骑马回来的兆鳞见到了刘叔的马车停在自家门口,就别说他有多高兴了。兆鳞跃下马将马交给马夫,便快步朝屋内走去。进了厅室,果然见到坐在客厅里等待的承昀。
很难得承昀没穿道袍,而是穿了身深色深衣,腰间系了件白玉组配。承昀虽然以平民的身份过了五年的时光,但他终究曾是位世子,保留了以往的穿著习惯,想必他也不知道一般人是不会这样穿戴的。
兆鳞进厅堂时,承昀听到脚步声也正好抬起头来,两人对视,兆鳞一脸喜悦,承昀则只是微微一笑。
"承昀,你来多久了?"兆鳞问,要知道承昀今日会来找他,他就该早些归来。
"只是刚刚到来而已。"承昀笑道,他本来还担心要等兆鳞一段时间呢。承昀说时边将怀里的卷轴递给兆鳞。
"谢谢袁公子,我已经将卷轴的文字抄写了。"
承昀仍旧是不习惯去喊兆鳞的名字,他总觉得他们认识没多久,这样的亲密称谓有些不合常理。
"无需客气,走,到我书房去。"
兆鳞也不至於去强迫承昀叫他的名字,所以也就不对此再做表态了。
承昀本打算见到兆鳞将卷轴交给他後便离开的,心里说自己不是专程来找他的,可又像那麽一回事。
於是两个各自捧了几卷卷轴,一前一後在上次走过的那条游廊上行进。暮春,兆鳞院子里兰花圃散发清香,明日,便是上巳节,承昀是知道的。他意识到明日是上巳节还是在来的路上,坐在马车里看到外头热闹的街道时才想起。
兆鳞二月并没去找过承昀,在於他太忙碌了,因为太子薨逝,这事承昀自然也是知晓的,他毕竟住於皇陵附近。
"你来得正是时候,明日便是上巳日,不如你今晚在此过夜,明日我俩正好结伴去游春。"
兆鳞问道,他原先就想好了,明日一早要去找承昀,既然承昀亲自过来了,岂不是更好。
"这......"承昀迟疑了。
"你该不是担心庆祈那小毛头自己一人在家会哭鼻子?"兆鳞笑道,庆祈也只有十三岁,看他那幅模样虽然机敏,但胆子却不大。
"他今日也进城了,我让他上街买些东西。"
承昀也知道如果他当兆鳞是朋友,就不该介意在兆鳞家过一夜。
"那好办,让刘叔和庆祈也一并留下过夜不就成了。"
兆鳞一听庆祈也一并进城,高兴极了,他今晚一定得留承昀在他家中过一夜。
"好。"承昀不好拒绝。
兆鳞带承昀到他书房中交谈了会,管事便进屋来说明泉、怀璧前来找他。随後明泉和怀璧也就出现在书房里了,这两人和兆鳞交情好,一向在兆鳞家出入自如。只是今日倒有些奇怪,这两人平日里并不相容的,自然也不结伴。
"承昀,这是陈明泉,这是李怀璧,皆是我翰林院里的同僚与朋友。"
兆鳞做了介绍。
明泉打量了承昀一番,再饶有兴致的对著兆鳞摸了摸下巴。怀璧则只是对承昀颔首,而後平淡作揖:
"幸会,这位公子我记得曾见过一次面,请问公子贵姓?"
"鄙人姓朱,确实在两月前与李公子有一面之缘,幸会。"承昀拱手回礼,态度谦和。
怀璧早料到此人是皇室子弟,且是郑藩世子,所以听到承昀说出他姓氏,到也波澜不惊了。
"幸会,朱公子可是国子监里的贡生?"
明泉打量承昀,只觉得这人真真正正配得上那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并不是,只是闲居於荒野的闲人。"承昀微微一笑,他时常被人误以为是国子监里的贡生,大概在於一身的书卷气吧。
"甚好,出世之人一尘不染,朱公子倒是令人羡慕。"
明泉和兆鳞一样平易近人,他这与承昀一问一答,倒没了生份。
"管事,宴席准备如何?"
兆鳞见承昀和明泉谈得融洽,便询问管事。
原来今日兆鳞宴请了翰林院与国子监里的几位老友欢聚,由於明日节庆,正是老友聚会的好日子。
"公子,宴席都备好了,可国子监里的客人还都没到呢。"
管事有些著急,担心客人太晚来,做好的菜肴凉了便不美味了。
"不会用心,料想也该来了。"
兆鳞笑道,他们这些人时常轮流宴请,而他又面子最广,哪有不来的理由。
老管事听兆鳞如此说,也就放心了。
"我和承昀有事去下书阁,你们两人代我去前厅接应下严学正他们。"
兆鳞竟使唤起明泉和怀璧。
"好你个兆鳞。"明泉啧啧称奇,不过他平日里进入兆鳞家中也如自己家中一般,兆鳞也没当他客人。
"那好,兆鳞你也早些下来,严学正他们想必也快到了。"
怀璧应道,看了承昀一眼,随即便与明泉一起离开了。
承昀知道兆鳞晚上要宴请友人,心里有些话想说,而这时明泉和怀璧都走了,便看向兆鳞,微微皱著眉。
"承昀,今晚我宴请的都是些交情深厚的朋友,你无需担心。"
兆鳞也知道承昀在担心什麽,他不希望被人知道他的身份,毕竟他这身份是十分尴尬的。
"何况你的身世我未曾透露给任何人。"
兆鳞打消承昀的疑虑。
"我会给人带人担虑,尤其是在朝为官的人,我毕竟是罪人之身。"
承昀不想给他人添加麻烦。
"你倒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结识你,如果世人知晓你是这样的一个人的话,只怕你那间小木屋早被拜访的人踏平了。"
兆鳞笑道。
承昀疑惑地看著兆鳞,他并不知晓兆鳞说的"你是这样的一个人"到底指什麽。他隐居了整整五年,只怕即不知晓自己的才学有多渊博,也不曾想过自己的仪貌有多出众吧。
"承昀,该如何说你呢?"兆鳞靠近承昀,话语里带有戏意。
"你的白玉组佩先寄存在我这里吧。"兆鳞说时突然解下承昀系於腰间的一件组佩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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