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不用想通。"昊夜悠悠说道,"因为你不用死。"
小福猫眼圆睁,不可置信。
"只要你认我为主,将本命命珠交予我。再把你知道关于‘老人家'所有的事讲出来。"昊夜好整以暇道。
果然,我叹口气。
"你既然都能找到玄女来帮助修为,可见并非一般蠢妖。也罢,给你些许时间想想,下次我来时,不是认我为主,就是与他一起下黄泉。"昊夜指着冯六道,言罢一甩衣袖,潇洒离去。
出到房外,阳光明媚。
我深呼一口清新空气。
突然下巴被人抓住。
昊夜把我脸拉近,盯着我双眸道:
"小福想不通的事,为师也想不通啊。子枖,你是否还欠为师一个解释?"
有只蝴蝶伏在树枝上,翅膀一扇又一扇。
视线绕回对面的昊夜,我想他的睫毛要比蝶翅更灵动。
"子枖,师父在等。"他轻轻吐气在我脸上。
"呃......"
阳光流动,气氛却是僵持。
"因为......"我艰难的开口。
"因为我。"突然一个声音响起。
我和昊夜同时转头,都不由得怔了一怔。
"师伯。"我说。
"师兄?"他说。
"因为我给了子枖这个。"仟洛手一指说。
昊夜目光下移,我低头一看,领口中,一粒黑色圆珠在我脖上静静挂着,衬得肤色越发苍白。
"师兄,到底何故?"昊夜边问边放开了我。
"这粒是我从天庭所带的炼妖珠。太上老君炼妖炉炼化妖魔无数,千年后炉底生出若干黑色石珠,乃妖魔精魄所化,对妖魔气味最是敏感,即是此物。"仟洛不急不徐一一道来。
"原来子枖就是靠此珠才能发现冯六和小黑异样?"昊夜疑惑的望着我道。
我无语点头,然后垂头。
明明不是,仟洛为何如此。
仟洛似知道我想,瞟一眼我道:
"好生带着此物,正如我先前所言,可保你周全。"
"是,师伯。"我老实答应。
"师兄,昊夜虽说道法稍逊,但自己的徒弟总会顾的。"昊夜有些不悦道。
"总不能每次都受了伤之后用九仙神露顾吧。"仟洛笑笑道。
昊夜脸一红,不再言语。
仟洛又笑:"本也不该怪你。你二人都是初次下山,子枖甚至连拳脚功夫都不会。"
"不是完全不会,子枖略懂长拳。"我说完立即后悔不已。
面前你一个是伏魔神君下凡,一个是皓叶真人转世,我就跟小宝学过几招的长拳,拿出来说什么说。
只是,看着他二人言语,我有种莫名的不甘,甚至妒嫉,这才口不由己。
"子枖那点拳脚,也就比个买豆腐的强些。"昊夜揶揄道。
我眉头一皱,昊夜也有伶牙俐齿到讨厌之时。
突然有杂乱脚步声传来。
"若是要去那玉佛寺,可得万分小心。"仟洛说道,随即衣袖一展,走的云淡风清,却没人看见他截然不同的眼眸。
"道长,你们在这里!"来人是一个何府家丁,"请道长移步花厅,老爷夫人要酬谢您二位。"
昊夜微笑点头,我二人于是跟着家丁前去。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蓉儿无以为报。"甫进花厅,一个甜糯的声音便道。
蓉儿小姐对我二人施然行礼,弱柳随风。
"小姐不必多礼。"昊夜连忙扶起蓉儿。
蓉儿羞涩抬头,面如桃花,眼若秋水,果然是一代佳人。
与昊夜站在一起,一对璧人,光彩夺目。
"小姐贵体恢复的如何?"昊夜柔声问道。
"全亏道长宏福,蓉儿已痊愈。"蓉儿亦柔声作答。
"唉,"却是何尚书一声长叹,"若不是道长已是方外之人,老可实愿将小女嫁于道长为妻。"
"何大人此言当真?"殊不料昊夜问道。
何大人闻言一惊,脸上神情几个变化之后说道:
"若道长愿重归红尘,何某定不食言。"
昊夜悠然一笑,我偷眼发现四周丫鬟看得目不转睛。
"何大人一言九鼎,快哉。且让贫道算过生辰八字再定不迟。"昊夜转身望向蓉儿,"还请小姐亲自告知。"
蓉儿却头也不抬,一声不吭。
场面顿时僵滞。
"咳!"何尚书面色尴尬,忙道:"小女大病初愈,或许精神还有些不振。老可代她说罢。"言毕将蓉儿小姐的八字念了出来。
昊夜听罢闭眼掐算,半晌突然一叹道:
"蓉儿小姐这八字......恐怕还有一劫。"
何家夫妇顿时大惊失色,何尚书急忙求道:
"求道长好事做到底,帮小女再解一难!"
"解法是有的,只看何大人答不答应了。"
"哪怕要老可命都行!"
"蓉儿小姐生辰乃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气太重故易惹妖邪。欲求往后平安,需寻一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之男子,并在三日之内与其结为夫妇,方可化解。"
何尚书瞠目道:"道长,三日之内老可去何处寻那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之人?!"
昊夜微笑道:"小姐福大命大,自有有缘人前来消灾解福。小姐的真命天子已在玉佛寺与小姐萍水相逢。"说罢望向蓉儿,别有深意。
蓉儿先是一愣,随即状若恍然大悟道:
"莫非道长是指那日在玉佛寺捡到蓉儿手绢交还的书生?"
"然也。"昊夜点头道。
"那还等什么,快去找到那书生,即日成亲!"何尚书一锤定音。
蓉儿小姐与昊夜相视一笑,蓉儿双颊绯红,却不是因为昊夜。
无论何尚书再如何挽留,昊夜还是执意离开。
"出家人不求富贵,不贪享乐。 还请何大人莫再强留。"昊夜正色道。
何府朱漆大门缓缓关上。
昊夜笑眯眯的对我说:
"子枖,这次得了如此多银票,不如去青楼玩玩吧。"
青楼,好陌生的字眼。
在我千年妖的记忆中,从未有过它。
更不用说陶幺那短短十五年的人生。
"师父,青楼是什么地方?"我学而好问。
"美女逗你笑的地方。"昊夜神秘一笑,"带你去见识一二便知。"
京城有东市西市,我们从东市头走到西市尾,终于看到一块牌坊,上书:
"烟花柳巷"
四字柔媚无骨,似出自女子手笔。
昊夜道:
"就是此处!"
难得见他有如此兴奋神色。
过了牌坊,入到"烟花柳巷"深处,颜色渐渐多了起来。
首先是灯。巷道两边的楼宇,用红、黄、蓝、绿、紫等各色牛皮纸糊好的气死风灯点缀其上,煞是好看。
接着是纱。没留意是从哪儿开始,各色纱幔挂满楼宇门窗,随风飞舞,好像当年孔雀妖后艳惊妖魔界的百色花衣。
最后是女子。五彩缤纷,环肥燕瘦,巧目盼兮,巧笑倩兮,倚门而望,娇声呼喊:
"两位公子来我们这儿呗。"
我偷瞄昊夜,仿佛不为所动,于是我说:
"青楼怎么和窑子修在一起?"
我看到昊夜脸部抽动了一下。
"难道师父不知道窑子么?我们县里就有,还记得小宝他哥有回带我们进去见识,如今一比,确实还是京城的上档次些。"
昊夜眼睛像要喷火。
缘由不知,但我还是识相收声。
半晌,昊夜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子枖,你太上不了台面了!"
昊夜说完这句,就一人闷闷往前走。
我埋头跟在后面。
想我千年道行都上不了台面,我也闷。
昊夜突然停住,我一没留意就撞到他背上。
昊夜喜道:
"这里就是了。子枖你好好看看什么是誉满京城的第一青楼。"
我见他没怪罪,也不多说,便专心瞧起"青楼"来。
青楼叫有凤来仪。
有凤来仪吊着更多彩灯,挂着更多纱幔,倚着更多美女。
第一青楼有最多的颜色。
于是我懂了:
"原来如此,京城的窑子称青楼。"
昊夜皮笑肉不笑道:
"子枖,麻烦你以后不要再用‘窑子'二字。"
我说:
"所以师父,你说要玩玩的地方就是窑子?"
昊夜斥道:
"孽徒,我要再听到那二字你就回山上待着吧!"
"这世道,连道士都来逛窑子。"有人在旁轻笑道。
昊夜剑眉一挑。我暗想还好这话不是我讲的。
回头去看发言者。
不妨套用此君的话形容此君:
这世道,连这么好看的人都来逛窑子。
的确是好看。第一眼瞧他时,就明明知道他是一个男子,可是他却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美,他站在这烟花柳巷里,却出尘到朦胧。
昊夜冷冷的丢出一句:
"这位仁兄,不逛窑子难道来逛你么?"
闻言我倒抽口气,师父这利齿果然惹不起。
"哈哈,"对方不怒反笑:"这位道兄言辞真真有趣。在下花锦年,不知道兄法号?"
昊夜面无表情,瞟我一眼道:
"子枖,我们进去。"
门口的老鸨呆看两大俊男吵架,直到昊夜走到门口才有所觉:
"两位道爷,里面请。"
"道爷爱喝什么酒?"
"道爷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姑娘们,出来见客啦!"
"劳烦妈妈,今晚贫道单点红袖姑娘。"昊夜枉自称为贫道,十足十风流佳公子模样。
老鸨都还未开口,紧跟进来的花锦年就说:
"红袖今晚只会与在下一起。"
昊夜冷哼一声,把所有银票都扔了出来:
"够否?"
花锦年但笑不语。
老鸨为难道:
"道爷的钱包十天红袖都够了,但唯独今日不行--花公子,正是有凤来仪的老板。"
昊夜先是一怔,仔细打量了花锦年一番,接着冷笑声道:
"也罢,那劳烦妈妈把红袖隔壁房间租于贫道。贫道侯在此地,倒要看看几时才轮到可一亲芳泽。"
"道爷您大量,那不如先叫其他的姑娘陪陪您--红袖固然是花魁,我们这儿的榜眼探花也不遑多让。"老鸨热情推荐道。
"那倒不用。"昊夜冷冷说道,"除了红袖,其余女子却还比不上小徒。"
花锦年在旁看得饶有兴致。
昊夜随意拱手道:
"花兄,您先请。"
待上了二楼,一小鬟打开红袖房门,花锦年笑道:
"承让。"
言毕门便关上,自去寻那风流佳人了。
一盏红烛,两杯花酒。
芙蓉锦被,鸳鸯枕头。
昊夜仰头喝尽杯酒,就拉了我坐到床上。
"唉,师父无福消受美人恩,今夜就劳烦子枖了。"昊夜把玩我的头发,哀怨言道。
"师父,"我反手也绕了一缕他的青丝,抬眼笑道:"您今日是第一回到青楼玩吧。"
昊夜垂头贴近我耳边,吐气一阵,才道:"子枖又是如何得知?"
我亦有样学样,对他耳边轻言道:"师父,哪儿有人会说‘单点'姑娘,又不是在吃饭。"
"呵,被你识破......"言语间我后颈穴道一阵麻痒,昊夜将我缓缓放低床上,叹道:"为师也只是想一尝红尘滋味罢了。"
手脚竟不能动弹,我急忙说道:
"师父!隔壁那妖法力高强,待子枖和您一起去!"
"正是如此,"昊夜深深看我一眼,"你才不能去拖累为师。"
昊夜坐回桌边,自斟自饮。
我心急如焚,可连话都说不得,昊夜竟把哑穴也给我点了。
从何府出来一直到有凤来仪,我都道昊夜是真心想着那寻花问柳的情趣,直到花锦年打开红袖房门,片言只语之间,我竟感到强大的妖力袭来,关上房门,妖力又瞬间消失。而这,最是可怖。
我以千年妖力为感,故只有修炼上千年的妖魔,才能在我面前藏了妖气而不被发现。这红袖却以一墙之隔,竟阻了我的感应,可见此妖道行不会差我多少。
再者,这房间竟能藏住这么强烈的妖气,定有蹊跷之处,昊夜孤身一人,难保暗箭难防。
还有那花锦年,也不知是福大命大能逃过一劫,还是即将变成风流花下鬼。
更鼓响过,才到丑时。
昊夜起身执剑,看都不看我一眼,便出了房门。
已过一柱香时间,隔壁房间依旧静谧得令人窒息。
我不由得叹息。
可以想象昊夜正面临一场恶战,也正是我替他挡灾替自己化劫的良机。
但现在我只能对着鸳鸯戏水的床幔胡思乱想。
修为低了,有时连想死都不容易。
突然轰一声巨响,与红袖房间相邻墙壁竟然坍塌。
说明结界已破。
果然,我立马感到强势的妖力袭来。
灰土尘漫散去,但见一红一白两个身影激烈缠斗。
便是昊夜与那花魁‘红袖'了。
只见昊夜口中念咒,双手结印如飞。
但咒令打到‘红袖'身上,竟似无用。
昊夜没有找到‘红袖'的命门,遂久久奈何不了此妖。
双方看似势均力敌,但我深知局势对昊夜大为不利。
此妖在等,待昊夜仙力耗尽,露出空档,便下杀手。
突然间‘红袖'唇边一笑,堪堪躲过昊夜一招天雷咒,竟向我袭来!
阴风扑面,我咽喉要害已被擒住。
‘红袖'躲在我身后,轻笑道:
"天教道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要想杀奴家,恐怕还得请动伏魔神君才好。"
昊夜站在我对面,脸上神色来回,却停了结印的动作。
只听‘红袖'娇笑一声:
"这样就对了,好乖。"
我却气恼不已。
眼下情形,若让昊夜救我一命,或因我失了一命,都无疑是给我再添一债。
倒不如我死了轻快。
"你想如何?"昊夜沉脸问道。
身后无声,突感妖力大盛,‘红袖'竟趁机暗算。
一道浓黑剑气从我身后飞出,直向昊夜!
我心中太急,竟活生生拼出一股劲气挤开穴道,想挡住那黑剑。
奈何为时已晚。
剑已出鞘,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只听噗的一声,是剑气刺入血肉之中。
我又气又急,胸口像有什么事物炸开,藏在体内深处的元神命珠狂跳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