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时代----月光夜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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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强迫他就范,也可以用蛊操纵他自杀,但他就是要墨言眼睁睁看着木莲子自愿死在他面前,自愿变成最可怕的妖怪,自愿当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
只有木莲子的自愿,才能把刀在墨言身上捅得深些,再深些。

他要等一百年后放出墨言,然后用高傲蔑视的眼光看着他,告诉他:"哥,你输了,彻彻底底输了......"

一百年了,程墨玉却仍无法用那样的眼神看着程墨言说出早对着镜子排练多年的话。
谁赢谁输,真的那么重要吗?

突然一声怪响,一种类似于嚣叫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声音,确切的说应该是所有的虫鸣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了,只听到从木莲子身体里发出的尖锐的嚣叫声。
那些张牙舞爪的虫子整齐的停在半空,像等待命令的军队。
一只长长的大钳从木莲子腰间的血洞里探出,黑黝黝的,居然还会反光。啪,另一只也伸了出来,接着是头,身体,四肢。
但它并没有潇洒的钻出,因为被卡住了。
洞太小,而它太大。
嚣叫声一时间大了一个分贝,甚至高了八度。阿九忙捂住耳朵,但完全没用,那声音就像要穿透一切阻碍,直刺耳膜,乃至神经。

林树飞身过去阻止了程墨言想要砍了那巨虫的冲动,眼睁睁看着那蛊虫用大钳在阻止它前进的皮肉上切割,终于扩大了血洞爬了出来。
木莲子至始至终都像一个人偶般横在地上一动不动,大量的血从血洞边缘流出,没有五官的脸白的没有血色,像蜡。

阿九被嚣叫震得麻木的耳朵听到林树传音的低语:"这是蛊王,准备动手。"
阿九对林树点头回应,他看到所有人都严阵以待,看来这东西并不好对付。
那巨虫黝黑锃亮的身体,肚皮圆鼓鼓的像随时要被撑爆,没有翅膀,笨拙的从木莲子的腰上爬到胸口,爬行的样子很像乌龟,都一样的慢。
它边爬边叫,头顶上黑压压的虫阵不断变换着队形,好像在整队似的。

阿九盘算着怎么动手,自己流星锤的准星不太好,误伤木莲子的几率很高。可如果用身体攻击,那家伙的黑甲只怕会把他的指甲卡断。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一件称手的兵器,很是懊恼。
没等他懊恼够,程墨言就动手了。

他用的是一对双月钩,小巧轻盈,但被他用的虎虎生风。三两招就已经把那蛊王逼得快要掉到地上。
阿九心说这东西原来这么不经吓,没想到那虫子看似笨拙的身体竟躲过墨言的又一轮攻势,再加上它死活不从木莲子身上下来,墨言怕伤了木莲子,更是不敢太过猛烈。
其他人都不敢动,怕人多手杂反而伤了自己人。

就在这时候,易牙突然道:"阿九,把混天珠拿给林树。"

混天珠,传说中守护着天界边缘的灵珠,拥有它的人将得到至高无尚的法力。
林树诧异的接过珠子,竟不知易牙把这东西给自己的用意。
易牙冷冷道:"虽然跟你自己的那颗有些许差别,就将就点吧。"
林树本来想说自己没有过这么一颗珠子,可被易牙这么说起来又不敢确定了,试着把法力集中在掌心,混天珠仿佛跟他有默契似的慢慢转动,发出柔和的光晕。
这种感觉竟似曾相识。
不需要提示,每一步动作都是那么顺畅,那么理所当然。转瞬间只有鸽蛋大小的混天珠在螺旋上升中越变越大,最后停在比人高出一尺左右的地方,犹如一轮满月。
林树口中念道:"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受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忘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
一道"金光咒"念罢,混天珠由白转红,好似红日初升,映得满屋子金光四溢。金光所到之处,蛊虫犹如被电击一样从空中跌落地上,噼哩啪啦掉了一地。阿九左闪右闪才算没被虫子打到头,只是脚步不稳,老踩了地上的虫壳,嘎嘣嘎嘣的,粘了一脚绿色的粘浆,一步一个脚印。

蛊王的确皮厚,脑子也好使些。从混天珠出现之后就缩回了木莲子的身体,躲在里面不出来。

林树对着混天珠叫了声"变",珠子缩得只有弹珠大小,在空中转了个圈嗖的一声射进了木莲子的身体。
一时间房间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每分每秒对程墨言来说都是煎熬,大滴大滴的汗珠布满了他的额头,顺着脸颊和眉梢往下淌。
半盏茶,又或者一盏茶之后,反正像过了一个世纪,一道黑影从那血洞弹出,接着是一道光影追随而出。
浑身黑乎乎的蛊王挺着大肚子,煽动着一对跟体型极不相符的微型翅膀在屋子里乱飞,林树指挥着混天珠跟在它身后追得紧。
阿九半张着嘴看着两个小圆点在房间里忽高忽低的乱飞乱撞,这间距时近时远,看着比赛马还紧张刺激。

这边看戏,那边救人。
程墨言一个箭步冲到木莲子身边,撕了衣服去堵他腰间的伤口。鲜红的血早把木莲子的衣服下摆染红,有的地方已经凝固了,有的地方却还正在流淌。
堵不住血,就算用手裹了衣服捂住伤口,那血也扑扑的往外冒,像被抽出来的一样。
易牙让墨言退到一边,从怀里拿了个青色瓷瓶,从里面倒出些白色粉末,小心洒在木莲子的伤口上。
这伤口因为蛊王这么钻进钻出已经被扩大了许多,周围的皮肉也烂得不成样子,上了药之后血很快就止住了,但伤口还是很吓人。
墨言询问道:"这伤要紧不?"
易牙道:"外伤不打紧,怕的是这蛊毒已经伤了内脏,神仙也难救。"
墨言正想说什么,就听到一声低吟,木莲子向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眼虚着,半开不开。
"莲,你醒了......"
"呃......"
"莲,别急着说话,多休息。"
"......"
木莲子很听话的闭上嘴,眼却打开了,看着墨言。
两个人就这么对望着,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原本消失的五官在此刻奇迹般的恢复,程墨言竟没有一丝惊诧,仿佛那脸从来就没有变过,有或无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有不同。
他要的是人,是心,却从来不是一张脸。

不知道怎么开始,只知道这个外表柔弱秀美的男子执拗得惊人。
明明单薄的犹如随风摆动的柳枝,脾气却又臭又硬,面对他也从不服输。温柔起来又柔情似水,动不动就脸红,青涩的在他耳边说喜欢,却全没有那些戏子的矫情。
爱上他理所当然。

程墨言没有后悔过,虽然莲的遭遇令他懊恼,但他并没有后悔过爱上他,他只是恨,恨自己的一时疏忽害了莲。
他轻轻在木莲子耳边道:"对不起。"
木莲子咧了咧嘴,还是没有力气说话,他做了几个口型。墨言记得莲以前跟他吵架发誓不和他说话的时候,没过多久后悔了,想和他说话也是这么做口型。
他早看熟了,那几个口型的意思是:"我恨你。"

莲还在怪他骗了他,他又何尝不想告诉他自己就在他身边呢。
他眼睁睁看着莲被哄骗着关进菱花镜,就不顾一切挣脱锁链往里冲,这一冲一关就是上百年。
到头来,莲恨他。

程墨言黯然神伤,眼帘低垂,眼眶中竟有些潮湿。他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小心翼翼的眨了眨眼,努力把潮意驱赶。
镇定好情绪才又道:"莲,你恨我是应当的......"
接下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说:就算恨我,也不准离开我,你永远是我的人!
他狂躁得一拳打在地板上,洞就是这样诞生的。

血,被木碴划伤的关节点点殷红。
痛,不是普通伤口的痛,而是钻心的剧痛,像被针刺进筋骨一般。
程墨言低头一看,那只黑黝黝的蛊王吮住了他手背上的伤口,两只大钳勾进了肉皮,甩不掉,轻轻一拽痛得彻骨。

第十三章 无心
嗜血原就是此蛊之本性,能练出这样厉害的"嗜血镜蛊"的必然不是程墨玉之流。
这蛊物乃取十二只毒虫密封于明器中,让它们自相残杀,当其中的一个把其余毒虫一并吃掉之后,就把这只活着的虫子放进药水中浸泡,每日捉来各类毒虫供他食用。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成蛊,此蛊物因吃了别的毒物而改变了自己的颜色外形,成了一只不知名的新虫。这蛊虫要成王又要经过三轮筛选,总之弱肉强食,留到最后的才能成为蛊中之王,入主菱花镜中,成为镜蛊。
在镜中练过三年,以人血养之,才有了这难得一见的嗜血镜蛊。

说它难得一见,别的不说,单是这最初的毒虫就难找,十二只虫子种类不同,且在端午节当日备齐,于日落之前封入皇家墓葬明器之中,差一分都不成。而这只是第一次筛选,每增加一轮就要乘以十二,再经过三次筛选需要用到多少虫子?
答案是--两万零七百三十六只(失败不入此数)。

如此千锤百炼的镜蛊,现在就趴在程墨言的手上,伤口周围本该发红的地方现在一片惨白,血液循环根本跟不上这毒虫的吸血速度。墨言曾亲眼见过它吸血,当年木莲子也就只过了一盏茶功夫,便失血而亡。
他狠命扯它下来,痛得几乎无法站立。
耳边听到熟悉的声音:"言,别动。"
他忙扶墙站稳,道:"我没事。"
木莲子眉头微皱,张嘴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他就是这样,就算伤重了也不肯表露出来,永远一副强者模样的男人。当年是这样,到了今时今日,还是这样。

混天珠就停在半空,却没有行动。
林树面色灰白,半蹲在地上喘着粗气。
易牙道:"你这副躯壳还不换一个,怕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林树朝易牙摆摆手,又对着阿九挤了个笑容。

易牙一闪身站到程墨言面前,在他身上连点数下,道:"先止住血,你不要乱动。"
说罢对着被扔在一旁的菱花镜一指,指头一勾,叫了声"来",那镜子便飞到了易牙手上。
他把镜子放在手上摆弄,突然道:"要想收了这镜蛊,就要毁了这面菱花镜,不过......"
阿九已经被无视很久,这当口又犯了急脾气,冲口而出:"不过什么?这个时候还卖什么关子!"
易牙仍没有回答,反而转正身子看着木莲子,才缓缓道:"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怕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你却不同。"
木莲子道:"大人既然知道,那还犹豫什么?"
"只怕他不会同意。"
"他现在已经痛得不知道自己是谁,由不得他了。"
"你可想好了,这一毁便真的一了百了了。"
"不必劝我,像我这般早没了自己的人,能为所爱而死便是福气,一了百了也是造化。"
"那就得罪了......"
"请--"

阿九听得云里雾里,没时间消化,就看到易牙抛起菱花镜念动咒语。阿九正想细听,只见眼前一道人影闪过,不假思索的出手拦截,挡住的人正是程墨玉。
阿九对他早憋了一肚子火,直接用流星锤说话。
程墨玉的修为应在阿九之上,但因心神不宁也只能跟阿九打个平手,阿九伤不了他,他也摆脱不了阿九的追击。
就在两个人打得难分难解之际,只听得一声脆响,被易牙高高抛起的菱花镜硬生生从中间分成两半,然后掉在地板上"哐当"作响。
程墨玉一分神,就被阿九的流星锤正中面门,鲜血如注。
阿九哪能放过这等机会,使一招"声东击西",再来一式"毒蛇吐芯",两记飞锤打得程墨玉全无招架之力。阿九看时机差不多了,便将流星锤一端甩出,正缠在程墨玉右手上,不等他挣扎,阿九加快身法,围着他连绕数圈,用流星锤的锁链把程墨玉缠得严严实实。
阿九念动锁字诀,流星锤便如同一条枷锁将程墨玉锁得结实,难动半分。

这边随着菱花镜被毁,那蛊王也应声毙命,自己从墨言的手背上滑了下去,摔在地上变成一堆黑灰,风过无痕。

木莲子靠在墨言怀中,最后一口气不敢吐出,只为多看墨言一眼。
人生如戏,可谁又知道戏子之心?喜怒哀乐全是戏,都说戏子无情,却不知这无情最是可怜,一张脸从不是自己的,永远在别人的戏里留着自己的泪。死了,做了镜妖,却还是一样的境遇。映照的是别人,留给自己的只有那镜后的黑暗。
他有时觉得程墨玉跟自己很像,但还比自己好些,至少程墨玉还有梦想,有抱负,他有的只是墨言。
所以为了墨言,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包括命。

程墨言望着怀中的木莲子,漠然的有些可怕。
木莲子知道他越是这样越是心里难受,可自己又说不出话,只对着他做口型。
墨言看着木莲子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的做着同样的三个字,看得眼前越来越模糊,他等了一百年才等来这句话,却是诀别。
手上一轻,怀里空空如也。

易牙道:"节哀吧,可惜他跟那些关在镜子的冤魂不同,违背了天道轮回便无法往生了。"
墨言呆呆望着地,突然问:"是魂飞魄散了吗?"
"那倒没有,但也散了魂魄,没了形,连鬼都不是。"
"真的不能轮回了?"
"不能。"
"好。"
这一声好说的斩钉截铁,倒让在场的所有人捏了把冷汗。

程墨玉突然喊道:"哥,我知道你恨我,要杀我就趁现在,比起他们,我倒宁愿死在你手里。
墨言用了很长时间才转过头来,他看着墨玉,缓缓道:"我是恨你,恨你不争气,恨你不长进。但我更恨我自己,为什么只为把你培养成强者,却忘了没有心的强者什么都不是。我不会杀你,没有心的人不需要别人动手,他早就死了。"
程墨言说这番话的时候平静得惊人,但他下一步所作的更为惊人。
他手往身上一掏,银光一现,血溅当场。
双月勾落在地上,像一对月牙儿,一丝红线挂在牙上,有些扎眼。
他说:"我来陪你了,莲。"
然后倒在血泊之中。

程墨玉呆若木鸡,曾幻想过多少次的场面真的发生了,却没有丝毫欣喜,这种沉甸甸的感觉难道是难过吗?
阿九收了流星锤,冷然道:"没有心的人活着比死了还难过,你走吧。"
程墨玉傻傻站在原地,竟不知自己该去向何处。

阿九不再看他,而是伸手去扶林树,后者跟没了骨头一样立马依在他身上,勾住了他的脖子。
阿九骂道:"好好走路,不然我劈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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