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自然不知阿九的心思,自顾自轻移身体坐到了床边。阿九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半步,心里克制住继续往后退的冲动,硬挺在那里,冷汗已然下来。心里暗骂秦诺那不长进的家伙居然不知什么时候躲了老远,还说他冲动莽撞没脑子,这到了节骨眼上他还真"聪明"。
最令阿九难受的还是突然静下来的沉默,长时间的沉默。他不知道说什么,刚才的那句话徐福没有接话茬,这让阿九不知道怎么找一个话题聊下去,又或者他内心根本就不想再和徐福聊任何话了。
阿九心里默念着阿弥陀佛,只盼着易牙早些找来这里,好把这颗梗在自己喉咙管里的老鼠屎早些卡出去,丢得远远的。
徐福继续沉默,阿九忍不住悄悄瞄他,看到徐福坐在龙床侧边,仍软骨鱼似的依靠着床头。阿九只看一眼就后悔了,赶紧收回目光,装作对一只花瓶很感兴趣的样子,盯着看。
阿九断定徐福也是僵尸,但他这个僵尸似乎和孟广宗以及蒙恬不太一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僵尸咬人吸血之后,人就会死。但僵尸血却可以起死回生,只是这人就不再是人了。秦王嬴政被咬得时候已经四十岁了,僵尸的外貌年龄要比本身的年纪小一些,所以孟广宗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岁的样子。这徐福却看不出年龄,照理说他当时也是中年,可为什么现在看到他竟无法用人类的年龄往他身上套?阿九越想越觉得奇怪。
这时候,秦诺突然打破了静谧,他问出了阿九的心声:"那个,徐福是吧?你到底多少岁啊?怎么看不出年纪呢!"
阿九虽然很想知道答案,可这种问法也令他无语,真怕惹火了徐福,自己和秦诺恐怕都不是对手。
幸运的是,徐福居然没生气,缓缓答道:"僵尸原本就没有年龄可言,死而复生,不在六道轮回内,怎可用人类的时间来折算我们的年龄?"
秦诺不死心,又问:"但孟广宗和蒙恬就看得出年龄,至少样子上看得出一个年龄,你就看不出。"
阿九此时很希望自己手里有个馒头,好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闭嘴。
徐福慢慢站了起来,踱了两步,道:"我与他们不同。"
阿九忙插嘴道:"当然不同,他们怎可和您相比呢?"
秦诺还想说话,被阿九一个箭步冲过去,用行动制止了。
徐福冷笑:"的确不同......"
这时另一个笑声打断了徐福的话,那笑声阴冷,竟听不出方位。
"徐君房,你还真是不客气。不同,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同?"笑声未闭,话音已起,那声音阿九竟听得心惊。
徐福面色本就苍白,如今更是发白,站着的身体微晃了两下,差点没倒。嘴张了两下,愣没说出话来。
笑声又起,阿九猛然惊醒,拍拍头,暗骂自己笨。
说话的语调虽然变了,但声音没变,阿九不得不佩服这个人的本事,竟能瞒自己这么久,果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阿九想到平日种种,越想越烦闷,也就豁出去,大声说道:"小的不知大人就在身边,多有得罪,还请石太大人不要介怀才好......"
这话说得好听,语气中却透着酸。
阿九最恨别人骗他,尤其是身边的人。
虽然阿九平时看着讨厌石太缠他,可他心里明白,自己早把石太当成了朋友。只因为自己妖精的身份,才不得不和"人类"保持距离,如今看来人家才是大妖怪,自己算什么呢?
第十六章 冷笑
阿九这么一嚷嚷,阴冷的笑声顿时停了。朝西的那面墙像门一样"吱呀"一声裂开成两扇。
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从裂开的墙后缓缓步入。
两扇墙在他身后轻轻合拢,如同从未开启过一般。
少年笑。
阿九火。
秦诺呆。
徐福惊。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少年轻笑:"念九同学果然厉害,这样也能被你认出来,我们真是有缘。"
阿九看着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笑脸,心里暗自庆幸。
其实,如果不是他听出了石太的声音,且石太自己又如此轻易承认了他的身份,那么就算现在面对面站着,阿九也不敢认了。
石太的衣着虽跟平日没什么差别,人的差别却大得很。要知道阿九的个子不算矮,虽比起林树和秦诺差了一大截,但以前怎么也是比石太高的。阿九为此还心里还暗暗高兴过一阵子。
今日再看,阿九心酸--唉,看来我阿九生来就是被人踩的命,连石太这杀千刀的都比我高,天理难容啊!
再说石太的样子,虽然和平时有几分相似,却好看得多。眼镜摘了,眯眯眼也变大了,唇红齿白,说他"眉清目秀"简直是侮辱了他这张脸。就算用上"玉树临风"或"貌比潘安"这些个词汇也不为过。
阿九愤愤道:"暑假才几天,石太就长高了这么多,样子也长变了,还真是一日三秋啊。"
石太对阿九笑笑,没有答话。
石太笑眯眯的样子一点没变,只是模样好看,看着也顺眼了许多。阿九自嘲,常说不要"以貌取人",自己这毛病看来是改不了了。
石太只笑了一下,当他的脸转向徐福时,整个表情都变了。
那双变得明亮的眼睛里燃烧着的是熊熊怒火,如此愤怒的石太是阿九从未见过的。
他一字一顿道:"徐--君--房,你--好--啊!"
"王--"
徐福一声出口便再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听得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软成一滩烂泥趴在地上,浑身发抖。
"你还有脸叫我?你敢杀了临溪,就该想到今天。"
徐福一句话也不说,只知道在地上继续发抖。
石太冷笑:"徐君房,你最大的本事就是伪装,临溪就是不听我的话才会把你留在身边,难道你现在还想故技重施吗?"
徐福仍跪着,只是终于开口说话:"您是僵尸王,如果没有了您,我们所有僵尸都得死,我对谁不敬也不敢对您啊......"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竟听不出丝毫害怕。
阿九心惊。
他一直以为当年咬了秦王嬴政的那个黑衣人就是僵尸王,结果搞了半天整天在他身边绕来绕去的石太才是。
他一直认为徐福只是个猥琐的胆小鬼,没想到竟城府如此之深,令他不得不再次说上一句--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
石太继续冷笑,徐福依旧趴在地上。
秦诺那张欠打的嘴说话了:"石太就是僵尸王吗?怎么长得不像啊!"
阿九一脚踩在他的蹄子上,一手捂在他嘴上。
石太侧着头问:"僵尸王该长什么样?"
秦诺说不出话来,阿九道:"他胡说八道的,别跟他一般见识。"
石太道:"念九同学这么见外,莫非也怕了我?"
阿九干笑:"怎么会,咱俩谁跟谁啊......"
"不会就好。"石太冷笑,阿九脊背一阵发凉。
爱笑的石太变成这样,阿九有些不习惯。
如果胡不归说的是真的,那么石太就是夜叉一族唯一的后人。而且他的身上说不定还有那颗失传的遁地珠。得罪了他,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阿九在心里盼着易牙快来,就算搞不定,多个人也壮壮胆啊。
阿九这么想着,耳边就听到了易牙的声音:"九,我在你背后的墙里。"
阿九掩不住的惊喜,另一个声音又在他耳边低语:"我说九儿啊,你就不能深沉一点吗?低调。"
阿九头皮又是一阵麻,这阴魂不散的狐狸精。心里这么骂,突然一想:他是狐狸精,那我是什么呢?
郁闷。
石太这边又去和徐福对上了,对话也越来越激烈,阿九听得也越来越清晰。
故事的脉络被他理了个大概,用几句话概括就是:临溪是石太亲自挑选造就的僵尸,当年把秦王嬴政变成僵尸的也就是临溪。也不知徐福用了什么手段不仅让临溪把自己也变成僵尸,还把他带在身边,一同去了东海。其间发生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现在徐福吸干了临溪的血,杀死了临溪,由三级僵尸升格为二级,仅次于僵尸王之下。
因此,石太愤怒了。
僵尸王愤怒了,后果很严重。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大,脸色前所未有的差。阿九安慰自己道,人家是僵尸王,应该的,应该的。
正等着开打,石太转身对着阿九这边道:"几位来了,就不要躲着。有事出来说开了,免得一个一个来,麻烦。"
墙开了,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从墙后走出来五个人,这下子人到齐,可以开戏了。麻将两桌都人多,只能开打"血战到底"。
孟广宗架着蒙恬,程墨玉跟着胡不归,易牙走在最后,看到阿九慢慢踱到他身边。
石太环视一圈,脸上突然绽放笑容:"人真齐,哪位是专程来找我的?
胡不归撩了撩额前的一缕金发,也笑得跟朵花似的:"不急,待你处理完家事我们再说,我等你。"
阿九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石太的目光停在孟广宗身上。
孟广宗道:"这徐福我有话要问他,可否让我跟他说两句,你再动手?"
阿九心知孟广宗这么求人已算不易,可那语气跟命令却没什么两样,硬梆梆的吓人。也不知石太会不会买他这个帐。
事实证明,阿九的担心是多余的。石太立马让到一边,换孟广宗上。
孟广宗的怒气比石太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搀着蒙恬,每一步都很艰难。阿九忙上前掺住蒙恬的另一只胳膊,这一碰触,又硬又凉。僵尸没有温度可以理解,可这僵硬的身体却令阿九心惊。再偷偷看了一眼蒙恬的脸,刚才一晃眼,没留意。如今一看,但见蒙恬两腮凹陷,皮肤打皱,如同坟墓里挖出的干尸,快赶上马王堆女尸那张脸了。
把阿九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别过脸看远处,手上用劲,帮着孟广宗将蒙恬搀到龙床边靠着床头坐下。
徐福就跪在龙床边的地上任凭他们从他身边穿过,除了挺直了身体外,看来他真准备这么一直跪着。
孟广宗立于床前,低头看了一眼徐福,道:"你要什么?说。"
徐福垂首,缓缓道:"陛下阅人无数,徐福心中所想,怎能瞒过您?"
孟广宗冷笑:"传国玉玺怎么落入你这种败类的手里?你也配!"
"陛下息怒。"徐福抬起头,"既然诺大的一个国家都可以落入赵高之流的手里,一块小小的石头又怎么不能落到我手中呢?"
阿九看着孟广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照赢政的脾气这徐福只怕该拖出去喂鸟了吧。
阿九等着孟广宗爆发,结果在心里从一数到十,又从十数到一之后,依旧没有动静。
阿九暗想,怎么还不爆?难道是个哑炮......
他歪着头探着身子去瞧孟广宗的表情,竟看不出端倪,这当过老大的果然水深。
孟广宗沉默半晌,才又说道:"如果给你东西,你真能救得了蒙恬?"
徐福道:"我下的药,自然救得。"
"放屁!"石太冷笑,"徐君房,你是不是当我透明?你吸干了蒙恬的血,用续命丸掉着他的命,现在救他唯一的方法就是把你自己的血给他。徐福,你舍得吗?"
徐福笑:"怎么也瞒不过王,小的佩服。"
孟广宗终于爆发了:"徐福--纳命来!"
徐福依旧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陛下,您听我说完啊。"
孟广宗双拳紧握,青筋崩绽,说话间已经变身为僵尸,双眼放射着金黄色的光辉,唇边依稀可见两侧的獠牙。
"你说。"
徐福道:"我的血您拿去也无妨,但我有更好的办法让蒙恬生龙活虎,不仅死不了,还会功力倍增。"
孟广宗冷笑。
阿九心想,个个都冷笑,莫非今年流行?
阿九想着想着,也冷笑起来。
画外音响起--今天你冷笑了吗?
孟广宗虽然冷笑,却还是向易牙走去。易牙掏出锦盒递给他,一言不发。
胡不归冷眼旁观。程墨玉两眼一眨不眨得盯着他的宫主,好像少看一眼就飞走了。
孟广宗把锦盒打开,从里面取出那块价值连城的传国玉玺,放在手里细细把玩。那眼神像是看着心爱的情人。
当年放弃江山,也连同这玉玺一同放弃。
江山易主,玉玺也辗转多次,但终于还是让他找回。
物是人非,连这玉玺都已是残缺,何况人呢?
第十七章 陈年
传国玉玺对于别人也许是权力的象征,对于他却是永恒的记忆。
说忘记,怎能轻易忘却那么一段惊天动地的人生。他的人生,作为秦王嬴政的人生,如今就凭着这么一枚小小的石头印证,多么可笑可悲可叹......
徐福双手向上摊开,举过头顶,仍跪立于地上。
孟广宗眉头紧皱,闭上眼,把玉玺重新放回锦盒再把盒子放到徐福的掌心上,别过脸去,不再看他一眼。
徐福欢喜得竟有些颤抖,阿九看到他单薄的身体在空气中发颤,就像一支被风吹动的树杈。
徐福原本跪在地上,现在也站了起来,双手捧着锦盒掩不住的笑,猥琐的笑。
阿九觉得胃酸又一次涌上喉咙,想吐。
徐福笑得惬意,一双小眼睛溜溜乱转,正撞上石太怒视的眼。他吃了一惊,又马上恢复了平静。一反刚才老鼠见猫的胆小。
石太道:"一块小小的玉玺,就让你有恃无恐,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吧?"
徐福把锦盒由捧转为抱,生怕有人抢了他的。
"僵尸王不稀罕,我这小僵尸可稀罕。你别是看我拿到了,吃不到的葡萄就变酸了吧!"
石太怒道:"徐君房,你好大的胆子!给你几分颜色,你还真开染房了。想死,不必急在这一时!"
徐福斜侧着身子半掩着把锦盒打开,拿出里面的玉玺,猛地塞进嘴里,吞了下去。一道五色金光闪过,徐福的双眼变为绿色。
石太笑:"你还真是着急。"
话音未落,阴风四起,吹得人睁不开眼。阿九只听到孟广宗大叫:"慢一步动手!"
石太的声音变得分不清远近:"你还真相信他?他所谓的好办法不过就是让你自杀,拿自己的血救蒙恬。"
孟广宗的声音也变得模糊:"徐福,你说。"
徐福的笑声如同他的人一样令人厌恶,他肆无忌惮得笑道:"知我者莫若王,他说得没错。你死,还是蒙恬死,你自己选吧。"
孟广宗沉默了。
阿九心想:关心则乱,一点都没错。
要比心计,孟广宗不比徐福差,只是一牵扯到蒙恬,这孟广宗也就乱了。
看来这徐福是真的有恃无恐了,难道那玉玺真有如此威力?
这一下倒是勾起了阿九的兴趣,可耳边风声呼啸,又睁不开眼,看不到现场直播,郁闷得很。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耳边有人凑近说话:"九儿想看戏不?"
阿九不假思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