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世伯，夏二姨，夏三姨，你们怎麽都来了！」
「怀安，真的是你！」杨少华叫道。
「怀安！你怎麽会在这儿？」夏庭秋讶然道。
柳怀安闻言有些尴尬，瞥了穿绿衣的秦以楼一眼，秦以楼只是笑了一笑，没说甚麽。柳怀安见他这般，更加不好意思起来。明白对方的意思是自己不说也没关系，柳怀安仍是吞了吞口水，讷讷道：「我……我是暗杀秦大哥，才给抓了起来，啊，不，是秦大哥招待我……」
杨少华此时已明白事情始末。柳怀安多次暗杀未遂，秦以楼看来对此却十分宽容，更好生对待柳怀安。他只道对方大度能容，自己此刻的判断应该是对的。
夏庭秋仍不明所以，道：「怀安，是什麽回事你也说清楚些。」
夏晴语此时却道：「梁公子，你说有要事要与我们商量，不知现在可否告知。」
一旁的杨松柏神情则十分严肃，道：「犬子此番开罪於梁公子，是杨某管教不周。杨某听凭梁公子处置。」
梁潮生微微一笑，缓缓道：「杨前辈不需挂怀。我并非为此事相邀。」
他目中精光微闪，缓缓道：「不过此事杨前辈应当晓得。」
「我和秦以楼是为借刀令而来。」
借刀令 第八章
八 借刀令
此话一出，杨松柏和夏晴语脸色立时一变，其他人更是大吃一惊。
夏庭秋立时道：「难不成……怀安！」
只见柳怀安神色悲愤，激动道：「我爹……我爹两个月前给人下了借刀令，要他杀了秦阁主。」
众人一听，神色均是大变。
借刀令，借刀杀人，令无不从。
被下了借刀令的人，便非要杀死其中指定之人。
没有人知道第一个被下借刀令的人是从哪个门派，哪个人。第一个被注意
到的，是华山派三掌门伍重任。
伍重任当时破长江七盗之後自荆州而返，路途上却遭暗杀。华山派倾尽全力追缉凶手，格杀勿论，一个月後大弟子赵雅风在昆仑山脚击毙暗杀之人。听说那人死之前，大叫著说是借刀令逼他杀死伍重任，非是他自愿为之，自此借刀令之名令江湖中人闻之色变。
没人确切知道下借刀令的人是谁，只知道被下了借刀令的人，若不依其令杀死指定之人，便会在三个月内暴毙。死法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当时天山老宿自负武艺高强，见了借刀令嗤之以鼻，当下怒道：老夫生平不受人威胁。
三个月後他暴毙在房中，血管逆流爆裂身亡。
流沙堡堡主素来自负铁掌无坚不摧，怎惧他借刀令这样一个莫须有的东西？只是一日醒来，却见自己的手上写著一个名字，旁边还写著四个小字：令无不从。此举令自负武功高强的流沙堡主心下大骇，不得不从。
借刀令其心歹毒，远不只如此。
江北擎天庄与落霞庄两边均有不少人被下借刀令，指名都是对方的人。此事到後来演变成两庄全面敌对，争斗不休。昆仑三派中不少好手陆续身亡後，三派之间尔虞我诈，均不信任对方，百年为盟的交情毁於一旦。
有时借刀令要杀的人武艺未必高强，如姑苏慕蓉家的五岁的七小姐。杀了她，却会与慕蓉世家不共戴天。
也有被下借刀令的人却完全不会武功。当时的武林盟主龙天清曾立誓不从借刀令，三日後，却见自己三岁的儿子胸前写了一个名字，背上写了猩红的四个大字：
令无不从。
没人知道龙天清後来怎麽做，一个月後，他死在不知何人的暗杀下。势力强盛的掌门盟主如龙天清，自身却也被七八道借刀令威胁性命。
在借刀令的威胁下，有些人宁死不屈，更有不少人为保命而杀人，当时江湖便是一片腥风血雨。
只是，有一日，所有被下借刀令的人都收到了另一个信息。
昔为借刀，今为戒刀，借刀为令，绝迹江湖。
从那之後过了几个月，大家渐渐发现借刀令已经消失，却没有人知道是怎麽回事。
「我爹……我爹说他绝不受人威胁，滥杀无辜。他没告诉我，我是看到我娘在哭，所以我才……」说罢柳怀安咬著下唇，双手紧握。
夏庭秋等人此时表情皆是震惊，只听得夏庭秋道：「莫非……」他说著看向了杨少华，只见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杨松柏此时面色铁青，怒道：「竟连柳四弟也受借刀令的威胁！」
只见他一拍桌子，立时站了起来，向梁潮生正色道：「梁公子，这借刀令其实是冲著我来的，但老夫绝非贪生怕死之人。」
杨少华此时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梁公子，此番寻衅是我自作主张，我爹并不知情。」
夏荷芳见状又急道：「华儿！」
却见秦以楼此时缓缓走到杨少华身旁，手搭在他肩上，口中道：「杨少侠请起，两位少侠此番实因一片至孝，故而有此作为，我和潮生绝非不通情理之人。」
杨少华只觉得肩上一股大力将他拉起，这一下猝不及防，等他反过来时，自己已经站了起来。其他人只见秦以楼搭在杨少华肩上，杨少华便站了起来，也不见他手臂手掌如何用力，心里都是暗暗佩服。
梁潮生笑著点点头道：「我并非认为杨公子是受前辈指使，想来是杨公子出於一片孝心，这才莽撞行事。」
杨松柏想到自己的儿子瞒著自己做出这等事，面色仍是铁青。一旁的秦以楼这时道：「不知各位是否还听过一事。」
秦以楼道：「『梦秋楼』秋平溪和唐门三少起了冲突。」
众人闻言面色又是一变，秦以楼缓缓道：「秋平溪素来行事低调，少惹是生非，此事想必又和借刀令脱不了关系。」
秦以楼说完，目光转向夏晴语。
只见她神情严肃，沉声道：「我平生不受人威胁。」
秦以楼闻言点点头：「如此甚好，我也已派人去通知秋平溪，想来不会有甚麽太大的伤亡。」
众人听到这话心里均是佩服：秦阁主行动果决，又不念旧怨，不愧为一号人物，柳怀安更是感激他放过自己。杨少华此时忽然想起了甚麽，正想插话，却听秦以楼又开口。
「秦某已经遣人调查此事，依在下的判断，目前受到威胁的只有江西四剑门。」他说著，目光凛凛扫了众人一眼，「我想问诸位对此事有何看法。」话才说完，便听得有人「啊」了一声。
夏荷芳双唇微微抖著，震惊之馀却有些微哀戚。
「会不会……会不会是因为她和杨大哥……」
「三妹！」夏晴语闻言脸色一变，厉声道。
却见夏荷芳仍旧是情绪激动，「难道不是麽？要不然为何独挑我们四剑门，莫不就是为了这件事麽？」
「三妹！」
「不知夏前辈所指何事？」梁潮生立时道。
夏荷芳闻言看向了夏晴语和杨松柏，只见两人均是面色铁青。
秦以楼道：「若是两位前辈对此事有其他线索，不妨直言。现下诸位都受借刀令威胁，我等外人也受牵累，更应同心协力拒敌。」他停了一会儿，又道：「若是此事涉及家门隐私，我和潮生绝不会透露只字片语」
「二姐，大姐夫，这事儿……就说了罢，我们原也无愧於心，」她说著鼻子一酸，眼眶泛红道：「除了杨大哥。」
夏晴语见她这个模样，沉声道：「三妹，这麽多年了，你还是看不开……」她语气仍旧十分严厉，神色却复杂了许多。
杨松柏此时也道：「妹子，此事原是大哥对不起你。这几年兰儿每提及此事，也……」他说著，叹了一口气，「兰儿……你大姐又何尝好过。」夏荷芳闻言立时抬起头来，眼眶泛泪，面色更是伤心。
这些话叫人听了不明所以，梁潮生清咳了一声，正想插话，此时一旁的柳怀安却已抢先道：「夏姨，这借刀令到底是怎麽回事？和四剑门又有甚麽关系？」
杨松柏和夏晴语对望了一眼，只见杨松柏缓缓道：「此事与家兄有关，我来说罢。」
「此事要家兄说起，家兄名叫杨金玉，人称『金玉公子』。」
梁潮生和秦以楼听到「金玉公子」精神都是一振。「潘安貌，金玉质」，金玉公子才貌兼备，文武双全，当时名动天下，就连後辈的两人都有所闻。
「这已经是二十四年前的事了，我大哥名动天下，秦阁主和梁公子看来竟也是听过我大哥的名号了。『潘安貌，金玉质』，人道是风流无匹，举世无双，大哥本是不世出的用剑天才，却是因为这名声拖累了他。」
「二十四年前，借刀令在江湖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我大哥当时是四剑门盟主，自然也成了借刀令的目标。」
「那时有人要追杀大哥，却不知对方是何人。我和大哥当时在开封遭到偷袭，对方人数实在太多，在一次的围攻中，杀手来了一批又是一批，我看著大哥接连重创四十二名杀手，几近无敌，但他们人实在太多，我们到後来便疲於应付。当时我俩都受了重伤，骑在马上，眼看追杀的人此时就要追上。大哥此时却忽然拔剑，一刺我的座骑。马儿吃了痛，立时冲得飞快，只听得大哥在身後大叫道：『松柏，走！我绝不会让你赔上了性命。』我一听忙要调转马头，那马却不听使唤，一回头，大哥却已经不在了。」
梁潮生曾听长辈说，金玉公子性格温和淡然却是重义轻生，心下只道传言果真不假。
杨松柏对此事似乎耿耿於怀，只听得他沉声道：「若是当时我找到大哥，和他联手拒敌，或许就不会发生後来的事了。」
夏荷芳听到这里，双唇微微抖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神色十分哀戚。夏晴语暗暗握住了三妹的手，不发一语。
「我当时一度以为大哥死了，拼命找他的尸体，却遍寻不著。『潘安貌，金玉质』，他生前意态何等风流，却没料到，唉。」
「後来我再看到大哥时，已经是九个月後的事了。」
「当时，大家都说借刀令已经解除了。我们只道大哥死的冤枉，竟连要尸体都找不到。这时，大哥却出现了。
当时大哥还带了一个女子，那女子名叫苏扶柳，他说两人已经成亲。我们当时见大哥还活著都是十分高兴，只是那苏扶柳……」
夏晴语此时沉声道：「姐夫！」
一转头便见夏荷芳泪忍著泪，道：「姐夫，我不要紧，你继续说罢。」
杨松柏闻言，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大哥已和三妹有婚约，可是苏扶柳当时已身怀六甲，大哥坚持要和她在一块儿，让我们十分为难。」
「此事木已成舟，我们只得接受了那苏扶柳。但这名女子十分奇特，我们只觉她性格高傲强硬，偶尔目光一闪便觉她身上一股霸气隐现，一身武功又来历不明，家里的人都对她多所猜忌，只道是她生得美丽，大哥才被她迷了眼。
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後来我们知道她的来历後，都是十分震惊。她竟然是那借刀令的主使人！」
此言一出，其他人均是瞪大了眼。
只见梁潮生立时道：「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是家里的人偶然听到，从大哥口中亲口说出来，苏扶柳後来也承认了。」
「先前四剑门中有多人因借刀令而死，对借刀令都是深恶痛绝。我们知道苏扶柳的身分之後，便决定一举杀之，以除後患。」
梁潮生此时又道：「所以杨金玉前辈也知道苏扶柳的身分？」
杨松柏叹了一口气，「大哥知道了她的身分，却还是执迷不悟，他这麽样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对此却看不清。所以此事我们瞒著他进行，却因此，後来赔上了大哥一条命。」
夏荷芳听到这里，眼泪终於是忍不住掉了下来。
只听得她呜咽著道：「苏姐姐当时刚生了娃娃，我……我去看了娃娃。那是杨大哥的孩子，长得很是漂亮可爱，我越看越是喜欢。苏姐姐那时抱著娃娃，神情很是温柔爱护，我那时便想，大姐也快要生产了，若是孩子没了娘，岂不可怜。可是後来……」她眼角噙著泪，难过地说著。
「我们当时还是决定瞒著大哥，要杀死苏扶柳。」只听得杨松柏继续道。
「苏扶柳生产完没多久，大哥便说要带她出去走走。我们那时便想：这苏扶柳在杨家想必是过得不痛快，或许这一去便不会再回来了。所以我们决定尽快对她下手。
当时我们联合其他三剑门，在两人离去的路上袭击。在那之前，我便说要送他们一程，藉此寻机拖住大哥。」
夏荷芳此时又抽泣道：「若是当时……若是当时……」
杨松柏又叹了口气，「只是大哥没多久便发现不对，立时冲去找苏扶柳。等我赶到时，四剑门已和苏扶柳斗得难分难解。」
「当时苏扶柳身上还绑著孩子，四剑门的人团团将她围住。只见当时梦秋楼的秋掌门道：『苏扶柳，你莫要再垂死挣扎，老夫今日便要为子报仇！』。苏扶柳当时被围住，却是不惊不怒，只是笑道：『好个四剑门，报仇不自己来，非要成群结党一拥而上才是名门正派。』夏二妹听了这话，立时便道……」
「我父中千机门暗算，被数十人数十剑百张刀网围攻致死，苏扶柳你罪有应得！活该命丧於此！」只听得夏晴语厉声道。
众人立时转头看她，见她面色铁青，双拳紧握，显是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苏扶柳当时听了这话脸色也是一变，只听得她仰天大笑道：『借刀杀人，令无不从。我只道自己武功高绝，雄才大略，借刀令可助我教称霸武林，一统江湖。直到我遇上了金玉後，我便……』」梁潮生听到这里瞄了秦以楼一眼，只见他眸中异光一闪而过。
「我们这下全都明白了，原来她竟是藉此让武林中各大势力自相残杀，以便坐收渔翁之利。她说到这里，又停了一停，接著缓缓道：『好，好，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报仇的全部一起上吧。』她当时双目精光四射，傲然挺立，气势强盛无比，一时间我们竟无人敢动手。
此时宿柳庄的柳四弟大叫道：『苏扶柳你害我二哥，我今日便为他报仇！』他说著便冲了也去，其他人也在此刻一拥而上。
先前四剑门似乎是偷袭成功，只见苏扶柳虽然气势惊人，却是面色惨白，胸口点点血迹。她此时一人迎战七个四剑门的高手已是十分勉强，又要顾虑到胸前的孩子，不久後便落了下风。」
夏荷芳听到这里，面色更是悲伤。
她低著头，喃喃道：「我那时声嘶力竭地叫著：『别伤了娃娃，那是杨大哥的孩子。放过他吧，放过他吧！』，可是没人听见我说话，没人听见，他们还是……」
「当时苏扶柳已经身受重伤，却仍旧十分悍勇。只见她一侧身，堪堪躲过秋掌门一记『秋声摧人』，忽地身子拔起，一个回旋扫腿连著手中的剑竟在空中转了一圈。她这一招来得突然，转身更是十分快速，所有人急忙向後退了一步。只有柳四弟却来不及退开，硬生生受了一腿。」
只听得柳怀安此时惊呼了一声。原来那柳四便是他的父亲。
「他对兄长之死悲愤不已，虽然立时口吐鲜血，却硬是不退，手中长剑便往苏扶柳胸前送去。苏扶柳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如此强悍，连忙闪身避开。只是她胸前还有个孩子，要完全避过身子便得整个让过。这一瞬间却给了其他人机会，只见苏扶柳还没稳住身形，秋掌门立时一剑朝她背心刺去。
她武功极其高明，竟然又是一个翻身，转攻为守朝秋掌门挥出一掌，没想到此时柳四弟又从背後朝她扑了上去。这下全然拼命，没用上任何武功路数，却把她弄了个不知所措。」
「大哥不知道苏扶柳在哪里，在我之後才赶到。他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大哥当时大叫了一声，立时便冲上前去。苏扶柳此刻正危急间，却见她一扯胸前，将孩子掷向了大哥，因此她动作便缓了一缓，秋掌门此刻长剑直指她胸前，夏二妹腿也扫到了她腰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