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百姓这时都好奇了,这三里滩头有甚麽稀奇的?有的还想挤上前去看看是怎麽一回事。
却不知,船上的人,滩头的人,都不是来这儿赏景游玩。
「都快未时了,怎麽临清公子还没来。」此时只听得一个灰布短衫的中年人问道。
「可不是麽,就连杨少华也没见著。」他身旁的一名女子也问道。
「再等会儿,他们总不可能不来罢。」另一名男子答道。
一般人不知,聚集在这儿的江湖人士,为的是今天的一场决斗-临清公子梁潮生与杨家剑杨少华的生死之斗。
据闻梁潮生前几日来到了南昌,才刚歇下脚,第一顿饭都还没吃,却收到了杨家剑杨少华的战帖。
当时杨少华当著客栈里所有人的面,说要和他决一死战,问他接是不接。据说梁潮生当时只愣了一会儿,便笑著接受了。
两人将决战日期定在两日後,此事便引起武林一阵哗然。
且不说杨家在江西是地头蛇,江湖中人一般若要决斗,多半会约战数月甚至数年後,让双方得以休养磨练。梁潮生此时才刚到南昌,未得休息便要应战,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但是据说这日期却是两人都同意的,其他人也不能说些甚麽。
这场决战虽然来得仓促,仍有不少人赶来观战。
湖上此刻笛音轻轻吹送,清悦悠扬,不知是哪家文人公子在奏乐取乐,曲音十分动听。只是其他人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头。
「是说,杨家剑在江西是地头蛇,这场决斗对梁潮生不会有些不公平麽?」此刻靠近决战滩头的一名年轻人,对身旁的人问道。
「非也,非也。」他身旁的一名男子答道。
「你知道停雁阁的阁主秦以楼和他是一道的麽?」
「难不成……」
「没错」那人点点头,「他和梁潮生是一起来江西的。」
扬州停雁,金陵临清,杭州访剑,便是江南武林的三大势力。三者之中,以停雁阁为最。三大势力位置相距不远,几个重要人物都是彼此相熟,其中临清公子梁潮生和停雁阁阁主秦以楼更是十分要好。现下好友遇到了这样事,秦阁主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有些江湖经验老道的人,此时已注意到了。
决斗时,最好观战的几个位子,此时都已经被人有计画地占去。湖面上的小舟画舫,附近较高的亭台楼阁,任何可能忽施偷袭地方,都是占满了停雁阁的人马。
另外还有些人穿梭在人群中,假意寻找位子,实则在监视来观战的人有无可疑之处。还有几个人站在最好的位置,紧盯著滩头一动也不动。
见了这景况,一些老江湖此时心里又是暗想:看来梁园主这次也是非保住她弟弟不可了。
临清园园主梁潮月也已听闻此事,但她此刻有要事无法赶到三里,便也加派人马,定要护得梁潮生周全。
她怕的不是梁潮生会输,怕的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会吃亏。
但以梁潮月的性格来看,梁潮生就是输了,临清园的人马也会立时将江湖规矩道义抛在一旁,全力护主。
决战时刻将至,不少人都是屏气以待。
未时将至,杨少华在众人的期待中缓缓走向滩头。
众人此时一见杨少华,心中都喝了一道采。
只见杨少华身著暗黄色短衫,缓缓走向决斗场中。举手投足间,气度风采浑然天成。他生得十分英俊,风度翩翩,眉眼间隐现潇洒风流之色。要不是此刻的神情过於严肃,该会是许多姑娘们心上的一颗朱砂痣。
只是不少人此时均想:好个有为青年,却是要命丧於此。心里都为他感到可惜。
杨少华已至,仍旧不见梁潮生。
笛音却在此刻戛然而止。
方才所有的人听到了笛音,都不甚注意。此刻笛音忽然消失,便彷佛少了甚麽似的,一时间全都安静了下来。
却见湖面上一艘画舫缓缓驶向滩头,船舱中走出了两名青年。
其中一名青年身著宝蓝色短挂,秀眉凤目,只见他双眉一挑,微微笑著,顾盼间自有一股睥睨众人的气势。另一名青年身穿墨绿色长衫,高鼻丰额,眉目端正,气度雍容,双目熠然生晖,他的腰间插著一把竹笛。
「梁潮生!」已有人惊呼道
一转眼间,蓝衣青年已站上了船头,只见他左脚一蹬,飞身而出,一跃竟有数丈远,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只是这一跃,仍离滩头有几丈远。只见此刻船上的绿衣青年朝著他脚下掷出一物,梁潮生足下一蹬,一踩之後,又借力越了几丈远,稳稳地落在了摊头上。
梁潮生这一借力极为巧妙,只有足底略湿,众人见他这一手轻功,不禁都喝了一声采。
众人这时才看清楚了梁潮生。只见他一对稍细长的眉毛,带著凤目向上挑。本该是有些妩媚的桃花眼,却又灵动跳脱,顾盼间,一股气势浑然天成。让他那本来该是有些轻佻的双眼生出一股傲气,一身宝蓝色的衫子,更显得他潇洒出众。
梁潮生站在了场上,对著杨少华道:「杨公子,在下来迟了,十分抱歉。」
杨少华面色十分恭谨,道:「未时方至,梁公子并未来迟。」
只听得梁潮生笑道:「我本来不欲让杨兄久等,可是有个人却硬要我听他吹笛子,真是……在下向杨兄赔不是了。」他一派轻松,一点也不像将要与人决一生死。
若是换了其他人,只怕会觉得这人看不起自己,便要发怒。杨少华的神色却仍是十分端正恭谨,只听得他道:「梁公子,未时已到,在下便要得罪了。」
拉开了距离,便是一剑拔出。
梁潮生也拔了剑,众人此时均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生死相搏,一线之间。
此刻两人均是动也不动。
没过得多久,却见梁潮生目中精光爆闪。
他足下一蹬,竟是一剑直取对手面门!
众人见了均是大惊。
一对一的决斗,便是要沉住气,静静等待敌方露出破绽。
他们本以为梁潮生会後发先至,没想到他竟率先抢攻。
这一剑,便是他的脾性,他的自信。
一阵惊呼声中,梁潮生手中长剑已来到对手面前。杨少华目光沉著,侧过身,便是一剑劈下,硬生生地挡住了长剑来势。
两剑相交,却见梁潮生手腕一翻,长剑竟顺著对手的剑锋滑了过去,斜斜地刺向杨少华的脖颈。杨少华见状大惊,危急中硬是向後一翻,长剑擦过鼻端。一个翻身後,稳稳落在了地面。
两人拉开距离後,同时又举剑向前攻去。
众人只见两人顷刻间又斗在一起,白光剑影飞舞,好不激烈。
杨少华右手举剑又是一剑刺向梁潮生左肩,梁潮生回剑挡架後剑柄顺势反手向下,直取他下盘。却见杨少华却突地欺近,一掌击向梁潮生胸前。梁潮生见他对自己一剑不闪不闭,拼了命硬要打他这一掌,直道他是真想杀了自己
却见梁潮生立时回剑直刺他右手腕,这一剑角度十分刁钻怪异,也不知梁潮生是如何翻动手腕,竟能反转剑势。这一著後发先至,杨少华见状立时收掌,转瞬间变为右手长剑刺出。
两人此时距离极近,梁潮生见眼前银光爆闪,白芒刺目,心下一惊。
只见杨少华一招「石火流星」右手高举过肩,直直朝他刺去!
这一剑直直朝他面前刺来,梁潮生竟只见剑尖银光,不见剑刃!
所有人均是惊呼!
此招是杨少华的得意之作。
梁潮生立时叫了声:「好!」,只见他眉头深锁,双目硬是一瞬不眨,瞄准了其中一点便是一剑刺去。
火星交迸,极光灿目。
两人长剑再度交锋。
众人只道这招是杨少华的得意招式,却也有许多人看不明。旁人只见杨少华这一招出剑也不甚快,只是平平刺去,那梁潮生见了却是神情严肃,如临大敌。殊不知这一招直指双眼,在他人看来只是直刺数剑,剑身剑刃都看得分明。在梁潮生看来却只是银光数点,测不清距离来势。交过手的才知道,这一招攻人视线死角,叫人难以招架。
梁潮生方才有意试探,却见对方精锐尽出,毫不留情。心下一凛,便是一招「千锤百鍊」,手中长剑大开大阖,一反方才点到即止的出招。杨少华方才见梁潮生剑招样子十分潇洒好看,巧劲运用得当,看似轻飘飘一剑,却都是四两拨千斤,威力十足。杨少华见梁潮生这几剑蛮干硬拼,手上劲道威力十足,当下便不硬接,只是退得一退,侧身闪过两剑,再一剑挡下。
梁潮生却趁此隙,身子直直跃起。
一招「宿鸟还巢」当头直刺。
只见梁潮生居高临下,杨少华已全被剑势所罩。
杨少华心下一凛,却见他也一跃而上,手上长剑直直朝梁潮生刺去,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梁潮生见状大惊,急急收回攻势,只见他在空中一个翻身,肩膀硬是转了过来,堪堪避过这一剑。
梁潮生比杨少华先落下,见他还来不急收回攻势,立时一抬腿往他腰间一扫。
杨少华腰上中了一腿,倒退数步,右手按著腰,却不知伤势如何。
梁潮生此时却不上前抢攻,两人对峙一会儿,又各自举剑冲上前去。
此时两人出剑极快,已有好些人看不清
此时却听得梁潮生道:「杨少华,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声音不甚响亮,刚好只有对面的杨少华听得见。杨少华只不答话,只是专心应敌。梁潮生见他招招皆是全力以赴,一付非要杀了自己的样子。
「杨少华,我们打个商量罢,你杀不了我的。」梁潮生又道。他武功本就略胜於杨少华,现下对方身上中了自己一脚,故而梁潮生才能在此刻轻松应敌。杨少闻言华面色一沉,手上的剑又加快了几分,招招直攻他要害。
梁潮生侧身避过左胁一剑,右手忽然疾如闪电地一砍,硬是压下了杨少华手中长剑,只听得他道:「杨少华,是你想杀我麽?」
杨少华神色不变,却见他右手忽地用力,硬是将压在他剑上的另一柄剑挑起。
长剑被挑开,梁潮生却不惊慌,见杨少华手上不停,又是一剑朝他刺去。
他见杨少华执意抢攻,知道这般拐弯抹角地劝说无效,便直接道:「杨少华,你有听过借刀令麽?」
杨少华一听这话,明显地全身一震。他方才久攻不下,心中已有些动摇,此刻听了这话更是心中一惊。
只听得杨少华沉声道:「借刀令?」他此刻仍是不愿多说,只试探了一句。
「没错,借刀令。」梁潮生手中不停,继续道:「借刀杀人,令无不从,二十多年前江湖曾有一段时间腥风血雨,为的便是这借刀令。」
「当时有些人,会在自己的身旁见到借刀令的信号。这信号没有固定的样子,有时写在书房的桌子上,有时写在衣服上,有时是一封信,没有一定。」杨少华手上的剑此时缓了一缓,只听得梁潮生又开了口。
「借刀令上写的都是某个人的名字,得到借刀令的人,便要杀了那个人。若是不从,收到借刀令的人在三个月内便会死於非命,无一例外。现下也不知是哪个门派哪个人第一个收到借刀令,只是从那之後,江湖上屡屡有人遭到暗杀。」
「你想说甚麽?」杨少华此刻心中已受动摇,神情却更加严肃,他手上放缓了剑招,此时两人已非生死相搏。
梁潮生见他已经动摇,立时又道:「一个多月前,停雁阁秦以楼多次被人袭击暗杀,你知道那意图暗杀他的人是谁麽?」
只见杨少华闻言脸色一变,急道:「是谁?」
梁潮生侧身躲过他一剑,缓缓道:「宿柳庄柳怀安。」
「怀安!」杨少华惊道。
梁潮生一反方才的轻松,只见他此时面色微沉,道:「我和秦以楼这次来江西,为的就是此事。杨公子,你对这事有何看法?」却见杨少华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梁潮生又道:「杨公子,我和秦以楼绝非趁人之危,袖手旁观之辈,也知道你有你的苦衷。这借刀令用心歹毒,若是遇上了麻烦不妨大家一起商量对策,也好过以命相搏,你说是麽?」
杨少华这时已明白过来,一会儿他神色恢复镇定。思索著梁潮生所说的话,只觉得有几道理,他此刻也知道要杀梁潮生十分困难。只见他神色一凛,立时道:「好,梁公子,我信你。」
梁潮生只道他要考虑好一会儿,没想到杨少华竟当机立断,心下不禁暗赞其果决。梁潮生又道:「杨公子,那麽现下……」话还没说完,却见杨少华将手中长剑往旁边一掷,朗声道:「梁公子技高一筹,杨少华不及万一。」
只听得他朗声道:「在下认输,任凭梁公子处置。」
此话一出,围观的人群一阵哗然。
梁潮生听了也是一呆。他本想说两人做个样子,战成平局,或者是自己险胜也就是了。没想到杨少华竟如此气魄,直接了当地认了输,倒叫他有些意外,心下不禁暗赞此人好担当。
「杨兄承让。」梁潮生立时反应过来,转过身,对围观的众人道:「我和杨兄无冤无仇,本就不欲置对方於死地。只是一个剑客却是要在生死关头,实力才能尽现。我俩为求全力一战,故而定下生死之约。现下胜负已分,潮生亦不会苦苦相逼。」
此话一出,有些爱惜性命的人听了都是不以为然,心想若是为了追求武学,这般拼命未免太过。但大部分的人听了这话都是暗暗点头,只道剑客为了剑术拼上全力一搏,实在不简单。
只见梁潮生笑道:「我和秦阁主已在画舫上备好酒菜,待与杨兄一叙。」他背过人群,又压低了声音道:「柳怀安也在。」
「杨兄,请。」
「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围观的人群里此时传来阵阵叫好声,只道两人以剑会友,方为江湖英雄本色。一会儿看热闹的人群便慢慢散去。
停雁阁的画舫渐渐靠岸,杨梁两人正待上船时,忽见有人从人群中奔了出来。
「华儿!」、「表哥!」
「三姨!庭秋!」只听得杨少华叫道。
来人却是两名女子和一名青年,女子望著杨少华,满脸担忧的神色。
女子焦急地问道:「少华,你伤得怎麽样?」
杨少华还没来的及答话,却见另一名女子道:「梁公子,多谢阁下手下留情。夏雷门铭记在心。」
梁潮生笑著拱拱手道:「我俩本无以性命相搏之理,此番只是以剑会友,夏前辈不需挂怀。」
那名女子便是夏雷门掌门-夏晴语,她方才已看出梁潮生那一脚是脚下留情。
和她一同前来的则是她的三妹夏荷芳和长子夏庭秋。
杨少华见到三人十分高兴,只听得他道:「二姨、三姨、庭秋,你们都来了!咦?那庭安呢?」
此时却听得一旁有人怒道:「大胆孽子!」
所有人一听,立时都回了头,只听得杨少华叫道:「爹爹!」
来人正是杨少华之父,杨家剑的当家-杨松柏。
只见杨松柏怒道:「大胆孽子,此番莽撞行事,牵累他人!你可知罪?」
杨少华闻言低著头,沉声道:「孩儿知罪。」
夏荷芳这时忙劝道:「姐夫,少华只是血气方刚,好勇斗狠些罢了,你就别为难他了。」立生死状,岂只是一句好勇斗狠说得通的?她这话说的虽有些不合情理,却是因为她对这外甥十分爱护。
却听得杨少华道:「是孩儿的错,孩儿回去後自当领罪受罚。」
「华儿!」
「现下立刻跟我回去!」杨松柏怒道。
「大姐夫!」一旁的夏荷芳急道。
却见一旁的梁潮生此时插口道:「秦阁主在船上备有酒食,几位不如休息一会儿,喝一杯再走。」
众人一进船舱,便听得里头一声惊呼:「少华!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