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烟直推拒著苏楼的肩膀,手指紧紧揪住他的衣服,又推又拽,看不出是迎合还是抗拒,口中弥漫著那人熟悉的味道,那人加诸身上的力道大得似要掐断自己全身的骨头,抗拒不得也无法抗拒,勉强睁大眼,那人的眼中一片黑暗,沈沈的黑暗,连一丝光也透不进去,驱散不了的黑暗漩涡般,疯狂而绝望,孤烟直心中一凛,酒意疏散了些却又似乎更浓了些只觉得手脚发软,仿佛身处断崖,风狂,崖下深渊急速而来呼啸著要将人吞没,四周一片沈沈的黑暗,风在身边盘旋还绕,他头重脚轻的倒载葱下去,迅速被卷入漩涡中,急速往深渊坠落,风呼呼在耳连狂啸如同刀子般在身上使劲刮过,黑暗是无边的深渊,怎麽也到达不了,淹没、溺毙、绝望,纷至沓来,手中也不拘抓著什麽,仿佛溺毙的人抓著最後一根稻草般紧紧揪著不放,在指间拧成结,一个一个纠成团,五指深深抓住,使劲的掐进去,如同钉子打进去般。耳边依稀闻得闷哼声,在烈烈的风中飘忽如同叹息般。谁的心跳在耳中砰砰作响,超越那无边无际的风声唳叫在耳边稳稳的剧烈的响著,谁的声音在风中模糊连带著意识飘渺,孤烟直努力的想站起来,却换来一阵剧烈的眩晕,身子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再也没有了自主的力气,手几乎是下意识的紧紧抓著,那是在虚无的黑暗中唯一能抓在手中的东西,只有这样抓著,就能阻止那汹涌而来的漩涡的吞噬,才能喘过一口气。
交缠的肢体,绝望的拥抱。
"苏楼!"他在灭顶而来的狂潮中,终於呼唤出这个名字,这个刻骨铭心的名字,他叫得尖锐,在夜空中黑暗中响起,一时竟隐住了风声唳叫,只有那一声呼唤,他叫得荡气回肠,似喊出了心中所有的爱恨纠缠!
白露为霜36(end)
第二日清晨,孤烟直醒来,发觉是在苏楼怀里,白狐裘裹住两人,两人的身子紧紧挨在一起毫无间隙,以至於他有一下的恍惚,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然後,镇定的推开苏楼起身,带动土墙上的草,露珠未干,在叶子上骨碌碌的滚著。
苏楼起身帮他理了理衣领:"我去做饭!"
孤烟直点头,彼此都似乎已经忘了昨晚那场绝望的拥抱。
这一顿饭苏楼做了很长时间,两人用更长的时间吃完,日光从窗阑投进去,照著两人的影子错落在一处。苏楼看到孤烟直那一头参差不齐的发已挽起,只是终究有一些发被落下来密密的覆在鬓角,长长短短,覆了厚厚一层。阳光投在发上,丝丝离离光影疏落,他的脸苍白而平静,苏楼望的有些出神,他的眉很青,眼很黑,他不说不笑时就象一幅画,他若一笑起来便是春满人间的美好,这样的人从初见开始便一点一点渗入他的心,在他心间驻了近十年,早已溶入骨血中如今却要一丝一丝剥离出去,怎麽能够?他便是剔尽了骨流尽了血,还有筋脉相连,他还记著有那麽一个人陪他走过这漫长岁月,有一个人能让他不寂寞,有一个人能与他甘苦与共,有那麽一个人在......爱著他。
啪,轻响一声,却是两双筷子碰到了一处,各自收起神思互看了眼,移开,孤烟直放下碗筷起身,静静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吟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他朗声吟著飘然离去。
苏楼收拾碗筷的手一颤,原来,两天两夜的箫声,他是听到了。
苏楼至燕还崖时,孤烟直已立在崖上,风很大吹起他的衣发仿佛要凌空而去。
"烟直!"他叫道。
"你来了!"孤烟直缓缓回首,两人四目相对,一时竟有沧海桑田之感,无语,风从中间穿过,飘飘荡荡吹向树林,林梢簌簌,急一阵缓一阵,有叶飘落,打著卷儿飘到两人之间却以更快的速度滑到崖下,似被两人之间的肃杀之气而惊。
孤烟直有些感触,九年了,终於盼来这一战,然而,与苏楼隔著剑相望,这种感觉却是如此陌生。
"请!"他朝苏楼抱拳,伸手拔剑,他拔得很慢,仿佛剑有千斤重般。
苏楼亦伸手拔剑,他的手很稳,剑一寸一寸出鞘,却不是玄铁宝剑。
"玄铁剑呢?"
"玄铁只为白露复出!"
孤烟直心领,笑道:"也好,反正你我比的是剑法,不是剑。"
"说的是!"
"请!"
孤烟直身上的剑亦是寻常青钢剑,剑尖垂地,作了个请的姿势,身体却巍然不动。
苏楼亦不动,两人仿佛石化般,目光纠缠,手越发紧的握住剑,有风飘飘荡荡而来,掠到两人身边时却唳叫一声往旁呼啸而去,吹得两人的衣猎猎作响,发抛开,身子不动如山。
云涌,风狂,啸聚林端,万木萧萧,叶舞漫山。
几片落叶随著风飘进两人中间,落在了孤烟直的剑锋上,一断为二再颓然坠地。
孤烟直的手一紧,忽地轻叱一声,身体凌空拔起,剑如虹。
他一动苏楼便动,他出剑很慢,然而,孤烟直的剑未至,他的剑已先发,剑气铮铮破空而去,孤烟直剑到中途只好化攻为守。
一触即发,两人一招一式颇为保守,剑一触即分,你退我进,你攻我守,来来往往已过了二十余招。
孤烟直出道以来折过不少名剑,却从未遇到这般剑,招式看著平平,出手也慢,然而一起剑,剑气纵横,睥睨四海仿佛此剑一出天下利器皆俯首。这是王者之剑,天下无剑能折,亦无人能折。然而,他是孤烟直,他手腕一转,剑走偏锋,刚刚错过交锋,忙将身子一扭,剑势未颓他便硬生生的反腕一剑改刺苏楼眉心。苏楼叫声好,不慌不忙回剑一封。
当地一声火花四射,双剑长鸣不已,孤烟直轻哼一声,悬在空中的身体滴溜溜转了一圈方稳住,不待站稳脚,他复上,"孤峰突起",正是当日杀修篁道长的绝招。
苏楼身子往後一折疾退,剑划圆圈护住身前空门,孤烟直一击不中,不退反进,两人复交上手。
苏楼的剑举轻若重,举重若轻,端得王者霸气,孤烟直无论多凌厉的剑招皆被他一一所化。然而,苏楼若想击退孤烟直却也不易,孤烟直剑走轻灵,又有卓绝的轻功傍身,腾挪跳跃,攻其不意,一时打得难分难解。四周沙飞石走,风啸云涌,天地亦为之低昂不已。
"著!"忽听得孤烟直一声大喝,身体腾空,剑高高举起以雷霆万钧之势朝苏楼当头劈下,苏楼举剑一挡,铛地一声,两人皆觉得手臂震得发麻。却见孤烟直微微一笑,身体不退反进竟往他剑锋上撞。苏楼大惊,抽剑,一抽剑便知事情不妙,寒芒迎面而来,孤烟直已猱身欺上,他身体恁地柔软,苏楼不抽剑他亦能身子一缩避过锋芒从剑背上滚过,然而,苏楼撤剑了,这是个机会。孤烟直目光大炽,举剑,一招"孤注一掷",刺向苏楼喉口,一剑,封喉。
"重振剑庄,重夺天下第一剑!"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振聋发聩。
孤烟直微颤的手便以更坚决之势向前。
却说苏楼一惊之後立即回省,却哪来得及举剑防守,"孤注一掷",他识得厉害,躲无可躲,当即不假思索一剑疾刺,刺向孤烟直的心窝,势若流星。
这是两败俱伤的招势,孤烟直若刺中苏楼,势必也会被他所刺中,然而孤烟直若回剑自防这仍是一个可解的局。
苏楼将这个局交给了孤烟直去解,烟直,你待怎解?
是解还是结?
他想起初见时那个孩子澄澈干净的笑容,毫无阴霾。
剑锋迎面而来,他看到雪亮的剑身上自己的影子,忽然想起无名酒肆初见时,那人一身狼狈却笑容如花,他说:"是你!"他的声音充满惊喜。
孤烟直看到苏楼的剑毫不凝滞的向自己刺来,胸口处一阵紧缩呼吸一窒,他想苏楼是认真同他比的,没有放水,那就好。剑光中他看到自己飞掠而起的身姿,不由想起那些咬牙苦练的日子,除了剑,他的身边只有白与黑,再也无他物。出关後,他四处去找人挑战过著与剑神以前如出一辙的生活,胜过也败过,受过伤流过血,屡次死里逃生,终於迎来了挑战中原第一剑孤青山的时候,他知道叔叔将这次比剑视作继承人的传承之战,但於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胜。战到一千零三十一剑,叔叔以半招之式落败,但是还不够,当年的父亲以五百三十一招打败叔叔,他还比不上当年的父亲。他重又闭关潜练,一心钻研孤家剑法第九九八十一式,他传说中的不败剑招,却是个两败俱伤的招式,唯有置之死地而後死的人方能领悟的出来。他没有告之叔叔真相,出关後便去寻找剑神。叔叔也没有多说什麽,只是眼中那掩饰不了的担忧,他视而不见。他果然还是任性的,胜了叔叔却抛下剑庄,後来又抛下白露剑,没有只言片语,好象一直是自己一个人活,想什麽做什麽都始终是自己一人,从未想过他人的感受。孤烟直忽然心生愧疚,纵使这次与苏楼决斗无法生还,宁愿埋骨异乡亦不返回剑庄。
剑尖一点白芒刺了眼,痛,弥漫而来,眼中闪起一点猩红,红散开如花绽放,顿时漫山遍野红染,他仿佛又看到了母亲的死,剑庄中红枫漫天。她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母亲不要那所谓的天下第一剑,但是,断了她幸福的人必须也要赔上他一生的幸福,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
孤烟直想,也许他做到了!
继而,他想到苏楼,想起他的笑,他的泪。孤烟直的手有些抖,这也是他的一生幸福啊!
他是剑神,他也是他的苏楼啊!
孤烟直心神震荡,从未如此刻这般感受到死亡的临近,苏楼的剑来得又疾又快,直指胸口毫无凝滞,他的剑去若流星,直指苏楼的喉口,一剑封喉。
苏楼,你愿不愿意与我一起死?
他在心中暗问,你说,你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
孤烟直看到苏楼那张坚毅的面庞苍白如纸,汗从额角滴落,那白便在汗水中透出一丝冰冷的死气,他的眼很黑,眼底是他看不清楚的复杂情绪。眉心纠结成团,忽然心中抽痛,他想起初到酒肆时,一灯如豆晃出开门人清冷而好看的脸,平平淡淡的表情好象不染世事尘埃。
他恍惚想起那时候他唯一的心愿就是与苏楼一起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看云卷云舒。
苏楼!
这一剑真的要刺下去吗?
──还是回防?
苏楼,你教我怎麽解?
苏楼,这注定你是双败的局,而我,便是完成不了父亲的遗愿也可以完成母亲的遗愿,总是能赢一个的。
他笑,一如初见时那般纯粹而无邪,眼角却有冰凉液体滑过,到底要怎麽样,你我之间才能不那麽遗憾?
苏楼──
这局,你要我解?
还是结?
───────完───────
呃,结局很仓促,其实......就这样了,跑
白山南,赤山北:http://209.133.27.105/GB/literature/indextext.asp?free=100167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