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是在为我求情。
"公孙敖,既然你甘愿受罚,朕就成全你,现在就去你该去的地方,仗责五十。"
公孙敖,陛下没有杀你,我还要替你求情吗?
仗责五十,这处罚与我在这里跪了两天两夜相比孰轻孰重呢?他应该会疼的比我久。
"谢陛下开恩,微臣这就去。"
他走的很快,显然,他并不觉得这种刑罚很重。
"起来吧!"
是在对我说,可是我能起的来吗?
"谢陛下。"
我努力了,可是我起不来。这双腿不至于废掉,但是因为跪了太久已经麻木暂时没了知觉。
一只手伸到了我面前,抬头去看,他的神色平静目光温和,怒气应该是消了。
看来,花言巧语有时候真的会很有作用。
"谢陛下。"
我一个人无力站起,我知道。将手搭在了他的手上,靠着他的力量身体慢慢往上。
好痛。
似乎堪比穿心的疼痛感,由脚底开始向身上冲着。
好痛。
我宁愿一直跪着,变得麻木,也不愿承受这种痛。
"你啊,一点都不知道什么是投机取巧、什么是委蛇虚应。朕又没派人盯着你看,你倒实实在在地跪了两天两夜,现在可好,连累朕还要给你依靠。"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透着柔和,也许是因为他觉得我们两个人距离太近,他不必很大声说话我也能听的到。
站不起来,双腿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恢复。不敢动,一动就会牵引出双腿一波的剧痛。所以整个身体靠他支撑着,泰半贴在了他的身上,连头都靠在了他的肩上。
"微臣愚钝。"
我赞同他的观点。真的,我不止一次地在后悔我清醒的太早,我直奔入宫太过鲁莽仓促。我应该考虑清楚,找到对自己最有用的理由借口再进宫才对。
"卫青,以后别再让朕从你的身上闻到胭脂水粉的味道。"
什么?
"那种地方,以后不许再去。"
他说的似乎很认真。
"微臣知道了。"
胭脂水粉,我吹了两天两夜的风,难得他还可以闻得到。
"朕知道你会难受,已经派人去宣太医了,你再忍耐一会。"
"陛下,微臣已无大碍,不敢劳动太医。"
我说着,感觉似乎好了些,也许双腿可以动了。
双手抵在他肩上用以拉开与他的距离,右腿尝试性地向后迈了一下,似乎没那么痛了。
"你可以自己站的起来了?"
他在问。
"是。"
他的双手从我腰上两侧抽离,身体向后很快地退了一步,与我拉开了距离。
依靠顿失,他还真是行动果断毫不拖泥带水。双腿一软,我的身体再度前倾。他的反应不慢,再次避免了我的狼狈下跌,当然,他也再一次地成为了我的靠山。
"逞强。"
很简单也很精辟的两个字,他做出的评价。
我知道,这些年我没少在长个,虽然身体看起来并不是那种突出的强壮但也没那么纤弱,个子虽然没有那么出众的高佻却也算挺拔。只是我似乎总是撵不上他,他永远比我高比我壮,比我更有着男儿气概。
想来,卫青也算是个驰骋沙场的英武儿郎,怎么在他面前就没了男子威风呢?
一颗女儿心呵!
"陛下放心,微臣双腿一好,一定快马加鞭追上庄大人,将功补过。"大队的人马行程不会过快,两三日的路程,日夜不休我一定赶得上。
刘彻,你对卫青有知遇提携之恩,卫青不该误了你对他的期待。卫青也该向你证明,卫青是可以被丢到悬崖里的雄鹰。
"不必了,卫长君他已经代你去了。"
卫长君,他去了?
"卫青,你有个好哥哥,朕很羡慕你们一家。出了乱子有人抢着认错,受了委屈总是自己一个人撑着怕家里人担心,遇到什么封赏又总是先想着家里的其他人该有些什么。"
他是在羡慕吗?
"陛下说过,微臣等是陛下的一家人。"
他忘了吗?
"是啊,朕说过我们是一家人。难得卫青还记得。"
他应该是在笑吧,不过那好像是种嘲笑。
口头上的敷衍果真当不得真。
"陛下。"
很规矩的一声唤,原来是太医赶来了。看来,卫青双腿的疼痛终于可以止了。
被放开了,身体被放在了石砌的地面上靠着那个人半坐着,伸出了一只手被人按住把起了脉。
"怎么样了?"
有人忍不住问了。
把了这么久的脉,这位太医还一脸凝重的模样,似乎是说我没救了一般。这个太医真的有用吗?他好像不是前两次给我治伤的那个太医。
"回陛下,卫大人跪了太久,引起血液滞留,微臣需要灸术,替卫大人打通经脉。"
这句话说的很是简单清楚。
首先卫青需要个地方安稳躺着,再次这位许太医需要些灯火烤一下他的针,然后卫青再任由他实施灸术。
刘彻,你明白吗?
"跟着朕来吧。"
他似乎明白了。抱起了我,迈开了步。只是,卫青有那么轻吗?看你脸色未变,行动未滞,似乎游刃有余。
他好像是往他的寝宫去的,这个总不是那么合适吧。虽然这里离他的寝宫挺近。
"陛下--!"
他似乎真的要进去了,那可是他的寝宫。
"怎么了?"
没事。
看他一脸正直无辜,我只能摇头。
做人有时候,还是糊涂些好。
我没看见,我没看见。别人的惊讶、好奇、猜测、掩饰,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陛下。"
"卫青来了,正好,帮朕看看这身衣裳朕穿着怎么样?"
不错啊,粗衣糙裳,很像个贩夫走卒,街井游民。
只要不看那张脸就好。没办法,有些人贵气天生,几件衣服抹煞不了。
"陛下如此装扮,是想出宫吗?"
不能回答的问题,换种方式是可以避免掉的。
"出恭?朕没这个打算。朕只是想到宫外走走。"
出恭吗?想来是卫青说错了。
"是微臣愚钝了。"
弯身、行礼、认错,该是这样的。
"你啊,老是说着这一套,也不知道你累不累?还是先说说朕这样的打扮怎么样?像不像个普通百姓啊?"
普通百姓吗?大汉建朝至今已经七十余年,多亏了文景二帝的无为而治。钱满库粮满仓,长安城身着绫罗绸缎的平民百姓多的是。哪里还有像他身上这样的衣裳,这补丁加补丁,大概也有六七个吧。大概就算是乞丐也比他穿的好些。
"陛下是想让微臣说实话吗?"
我很诚恳地问,却看到他微挑了眉头,一脸有趣。
"卫青打算对朕说谎话吗?"
当然。
唉!
"陛下这等穿着恐怕是有些不妥。"
"哪里不妥?"
他还真是打算追问到底了。
"微臣前几日在长安城里遇见了几个乞丐,他们的衣服现在最多也只打两个补丁了。"
"卫青的意思是说,朕现在连长安城里的乞丐也不如?"
"微臣不敢,微臣死罪。"
既然你这样理解,我也没办法。
"算了,起来吧。都是那公孙敖,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这套衣服。你先在这站着,朕先换了这套衣服。"
"诺。"
低头一应,再抬头时那人已径自走向了内殿,身后跟着的是一个准备服侍他换装的宫女内侍。
没几个人在,只剩下守在殿门旁的两个侍卫还有一个我。
出宫吗?他是要去哪里?
郭解的事,想来他是忘记大概了。
"卫青,你也在这。"
很热情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当然,人也是熟悉的。
公孙敖?一身便服,他怎么就这样来了?
看他大步走来,站定在我身前不远处,四处望了下。
"陛下去哪了?"
"到内殿更衣去了。"
"是吗?陛下有没有穿我给他找的那身衣裳?"
他很小声的问。
"穿了。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如果我没看错,他似乎在笑,而且意义颇深。
"卫青,我们交情不错,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不过你可不能对别人说。"
他似乎也学会了如何引发别人的好奇心。
我点点头,算是给他的保证。
其实我不喜欢与人的距离太近,可卫青也有一般人会有的好奇,所以他容忍了公孙敖片刻的接近。
"那件衣服是我从给我家倒夜香的人那里换来的。"
"倒夜香的人?"
"是啊,陛下说是让我去找套衣衫,越旧越好,打补丁的也行。可这长安城里人人华衣贵服的,还真是不好找,更难得还要陛下穿着合适。我可是找了好几天,难得才看到一个合适的。卫青,这件事你可谁都不能说,不然,被陛下知道了我一定会性命不保。我的命可交给你了。"
像个患难之交似的,说到兴奋处他不忘搂着我的肩膀用力拍了两下。
放心,我不会说。没有谁,敢拿这种衣服给皇帝穿,你是第一个,我佩服你的勇气,很佩服。
更难得你可以表现的如此轻松诙谐,没有一点的惶恐畏惧。
"卫青,你这家伙不是有什么毛病吧?我说了这个天大的秘密给你听,你怎么还是这副表情?来来,笑一个给我看看。"
笑一个?公孙敖,你以为我是谁?
"你小子的脸还真嫩,皮光肉滑的,比我家娘子摸起来舒服多了。卫青,不然我委屈一下,将你娶回家做我的爱妾如何?"
他倒是真懂得放肆。
公孙敖,什么时候,你与卫青的交情好到可以这样任你插科打诨、肆意取笑了?
"公孙敖,怕是你委屈容易,消受无福。卫青最拿手的就是如何让一个男人成为真正的公公,你要试吗?"
低低警告着,我没说的那么冷酷。这家伙有口无心,胡闹惯了,说的也只是玩笑话罢了。
挡掉了他搭在我身上的手臂,我错开了身体拉远了与他之间的距离。
既然好奇心已经得解,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还是必要的。
果然,我这个决定是没错的。重新更衣的那个人已换了套衣服从内殿信步走出。
锦衣华冠,衣炔翩然,果然还是这个样子更适合他。
"陛下,微臣呈上的那套衣物,陛下您还满意吗?"
身旁的人开着口,听声音可是十足的认真诚恳。
"有劳公孙大人了。"
回答的人,语气淡然,神色祥和着,似在同人打趣一般。
"有劳二字微臣实在不敢当,只要陛下记得那是臣费了千辛万苦、几经周折,最后用了一万钱换来的,微臣就知足了。"
公孙大人,你还真敢说。那套衣服也许称不上一文不值可是哪里值得上一万钱?
"你的一万钱,朕不会忘记的,明日让春陀带着你到少府卿那领了就是了。"
"微臣养家不易,陛下能够体谅,微臣不胜感激。"
这个公孙敖,原来他的虚词也会说的不少。
"你若真是觉得养家不易,又怎么会成了"醉春风"里赫赫有名的公孙公子?"
"嘿嘿......"
很好的一句反问,被问住的那人只能用这两个字作答。
"公孙公子,今日朕同卫青可要承蒙你关照了。"
"微臣惶恐。不过陛下,微臣今日可没带着酒钱,只怕微臣与卫青还要承陛下隆恩了。"
"不打紧,朕先替你垫着,明日朕不会忘了命春陀从你那一万钱里扣除。"
"陛下--!"
这两个人,这样说话似乎很是有趣,只是君君臣臣,该是这样吗?
"卫青,朕给你备了套便服,你去内殿换了,陪朕出宫走走。"
"是。"
因为我是卫青,不是公孙敖,所以没办法失去该有的礼节规矩与那人你来我往放肆的言笑。
因为我是卫青,是连异议都不敢提的卫青,连疑惑都不能问的卫青,所以只能在那尊贵天子的一声令下展开我该有的行动。
大将军以和柔自媚于上--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醉春风
没想到,卫青还有机会再来这里。
"那种地方,以后不许再去。"
--还记得那人的话当时说的何其认真,没想到才没过几日,他倒是欣欣然来了。
反复无常,大概就是这样用的。
""醉春风"这三个字写的不错,刚劲有力,深刻隽永,看得出写这字的人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有人似乎很有雅兴,立于门前,仰头抬目,开始了他的一番文字论。
显然,他没注意到,他所在的位置颇佳,正对着大门,迎来送往的所在。所以,别人一时着急的横冲直撞波及于他,也是应该的。
"嘭。"
声音不小,那个小女孩的头此刻一定很痛才对,当然还有臀部。
"啊,好痛。"
果然。
"这位大爷,是小的不小心,请饶恕小的吧。"
那个小女孩上一刻还在喊痛,下一刻却又以极快的速度爬起端跪。动作如此的娴熟灵活,她活的很辛苦吧。
"陛--爷,你没事吧?"
公孙敖健步向前,紧张询问。
"没。"
那人摆摆手,说了简单一字。轻揉着腹部的手倒是未见停歇。
"小姑娘,起来吧?"
伸出了手,拉起来那个还在认真跪着的小女孩。她叫丑奴儿,我记得的她,当然,因为她的皮肤。
"郑公子,是你?你真的来了,太好了!"
原来过度的兴奋真的可以忘记伤痛,上一刻,那张漆黑的小脸还皱成一团,此刻却换成了满满的神采飞扬。
再遇到我有那么高兴吗?
"不痛了吗?"
我问她,她看起来摔得可不轻。
"不,不打紧。郑公子,我带你去见大师傅吧,大师傅一直相见你呢,走吧!"
小姑娘的手还很稚嫩,却因为吃过太多苦已经显得粗糙,却还算有力。这样紧紧攥着,我还真的不好挣脱。
"丑奴儿,你只记得一位郑公子,是不是已经忘了我?"
有人凑上前来打着趣。
"公孙公子,你也来了。"
她的眼睛很好,笑起来像弯月,眸子闪着光,像星辰。
"是啊,来了,站很久了,丑奴儿都没有发现我,本公子很伤心呵。"
这个人真的捧起了心口,装作一脸的痛。做不成西子,他做那位效颦者东施倒是绰绰有余。
"公孙公子,请你以后不要叫我丑奴儿了,大师傅给我起了个名字,叫我妍儿。"
她说的很认真。抓着我的手倒是未见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