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眼能胜不?"玉颜问花也道。
"不知道。"花也直接回答道。
"你说呢?"玉颜气泄地推推覃雁北的手臂。
覃雁北故作姿态地摸摸下巴:"不知道。"
玉颜紧张地看看我,我摊摊手:"别问我,我更加不知道了。"
比武开始,万绝使得是一手路数奇怪的武功,反正也是我没有见识过的。
姓华的小子大约也听说过绿眼鬼的名字,有些怯手怯脚。
玉颜的这个问题也是在很白痴,谁会想说这么一个毛头小孩会比万绝强。
果真是关心则乱。
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万绝轻松取胜,长生殿有机会晋级后天的总决赛。
玉颜盈盈迎上前去。
林壁天笑着道贺。
最后还不是我的麻烦!
*
晚风之中,我们迎着斜阳,景象似曾经历,但是身边人不再。
我看着鱼龙山上归巢倦鸟,有些难过。
夜晚,我乔装改扮,从客栈偷偷出来。
热闹的街上喧嚣依旧如白日。
人非物是的场景在反复的上演,可惜人世间的人依旧不明白生为何物死又如何。
街头杂耍的,乞讨的,唱曲儿的,而最多的就是看热闹的,万象人间就是这样。
我想从随身携带的钱袋中掏些碎钱,钱袋却不翼而飞。
还记得当初的辛丑,小小的个头,满身的伤痕,终究与他没有缘分,不过他倒是走得很对,不然也总是被杀的结果。
这次又不知道是那家可怜的孩子。
看看眼前的老人,沧桑的脸颊上满布皱痕,我摸摸自己的脸,不知道我会不会有这样的一天。
老人抬头看我一眼,我满怀歉意地走开。
老人咧开嘴笑笑,里面是不齐全的牙齿。
我快步离开,心里满是惆怅。
凉夜,我躺在床上,反反复复地看着紧闭的窗子,说不出的凉意。
朦朦胧胧要睡去,居然听见熟悉的声音:"风紧雁行高,无边落木萧萧。
楚天梦魂与香消,青山暮暮朝朝。
断续凉云来一缕,飘堕几丝灵雨。
今夜冷红浦溆,鸳鸯栖向何处。"
天仙子--月落城乌起
天仙子
水浴凉蟾风入袂,鱼鳞触损金波碎。
好天良夜酒盈酒樽,心自醉,愁难睡。
西南月落城乌起。
梦里蘼芜青一剪,玉郎经岁音书远。
暗钟明月不归来,梁上燕,轻罗扇。
好风又落桃花片。
【知道当时是寻常,回首不见疏风起】
天仙子
"水浴凉蟾风入袂,鱼鳞触损金波碎。
好天良夜酒盈酒樽,心自醉,愁难睡。
西南月落城乌起。"忽醒,我顺口念叨着。
窗外月华如水,美人如斯。
秋容站在庭院里,树下,侧影动人。
"天凉,好个秋啊。"我合上窗沿,叹道。
一夜半梦半醒,梦中犹有落时天与其他护法的身姿,着实有些恍惚。
*
第二日,朗朗明日。
我秋容一脸倦容,将一个锦囊递给我。
"咦,这么又回来了?"明明在昨晚不见的。
"昨个儿,忘记带上了。"她斜我一眼,将它别在我的腰带上。
"我还以为被偷了......"
"长生殿的主人也会被人牵走钱袋而没有知觉?"秋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笑笑,依旧如十七岁的少年一般。
我众人的眼光中心,对面站着的是绝成山的少当家桃紫。
看来比我还要年轻一些。
长发披散着,像是久未打理一般缠结在一起,苍白如鬼魅的脸庞毫无血色。
左手执鞭,又是一个剑走偏锋的人物。
落时天的古籍中介绍过鞭子的路数,只是这左手使鞭实在少见得很,我不得不留心三分。
长剑挽花,劲鞭出手。
招数不定,剑花乱舞。
桃紫的长鞭绕像一条青蛇一般绕上我的腿,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顺势而动,长剑挑过他的胸前,一个鲤鱼打滚翻身遁出他的围击,剑尖上一缕黑发飘飘。
他顿住身形,点到为止。
"在下服输。"桃紫声音生硬,向我说道。
"多谢指教。"我送剑入鞘。
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没有温暖的感觉反而让我有些有些胆颤。
假若当时再快上三分,这剑取的便不是他的头发这么简单,想不到这两年的武功进展的如此之快速,连我都没有意识到。
只一味练剑,看来往后出手要顾忌一些。
*
林壁天决战不败,将古宁山庄的江湖地位牢牢握紧。
四年前,他败在冷越手中,实在有些不值,今日一战重新笼络江湖人心。
他站在台上,我却萌生要与冷越战上一回的念头。
果然一切都是今非昔比。
归位时,林壁天朝我抱拳相视,我亦回以微笑。
炎碧琢挽着林壁天的手臂,坐在看台上,俯视赛场,他们身后是古宁山庄一众人的欢呼。
玉颜冷笑着道:"明天看来有一个一雪前耻的好机会,不知道主人有没有这份心啊?"
我搔搔手,道:"不然让万绝大护法上?"
秋容看了看我,摇摇头没有说话,我识趣地闭嘴。
这一日与我一起晋级的有华凝谷三大门主之一的华葵,古宁山庄林壁天,少林的明相,浣花剑派的萧云山。
这些要么是江湖的名人,要么是江湖的红人。
将我的名字夹在这些人中间,多少显得有些局促。
"你说,我能打败谁?"我问着身旁的秋容。
她淡淡地笑着,说:"你想打败谁就能打败谁。"
我被她的狂言愣住。
万绝接过我的剑,深深地看着,绿色的眼眸透露的总是奇异的神色。
"有什么不对?"玉颜总是能比别人快一步说话。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我们才可以看见从这把剑上使出的长生殿绝学。"万绝将剑放好。
我执起剑,皱着眉头问:"难道今日不算?"我自问没有使出随风堡的武功。
"不算。"万绝眯上眼,仿佛在回忆,"阿颜,还记得老主人么?"
"记得。"玉颜脸色忽然凝重,"难道这把剑就是当年老主人救了你我的剑?"
"恩。"万绝握住玉颜的手,不知两人作何感想。
秋容看我一眼:"我们这些所谓的护法当年其实不过是些为江湖抛弃的孩子,老主人心善才收留于长生殿,也才有今日的所谓江湖地位。"
"这些都过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这剑是不是能重新恢复长生殿往日的声势就看你了。"花也拍拍我的肩膀。
*
武林大会最后一天,江湖人人争相目睹最后的胜者。
当年的悟痴,而今的华衍,不知下一个是谁。
有些燥热的早晨,一行人赶着往山上走。
一个满脸脏污的女人挡住我们的去路,她的手里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
本想绕开这人,她却生生地扯住花也的衣角。
"花也,这莫不是你在外生养的孩子?"玉颜笑着问道。
花也皱眉:"你们先走吧,我问问。"
我看了那个女人与孩子一眼:"我们先走。"
长生殿的声明威望早些年已经有些消声,如今昨日这一战又有些人旧事重提当年的事,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
俯瞰台下的人,或者落时天曾经萌生过站在江湖之巅的心愿。
可惜,有负苍天。
我端坐在看台上,接受或者不怀好意、或者漠视鄙弃的眼光。
有没有机会登上江湖的低端,我不在乎,但是不能让长生殿成为江湖的笑柄。
不过是一战,手中握着长生殿的剑不知不觉地用力,此刻,是为长生殿而战。
秋容推推我的手臂,"花也来了。"
花也抱着那个孩子,面色沉重。
孩子小小白白的手从布囊里伸出来,凑近我的脸。
我接过他,他弯起眉脚笑得很欢:"这是......"
"花千玉。"花也眼神中的背上不言而喻。
"花......难不成真是你的?"玉颜凑上来,摸摸孩子的手。
周围一些人都看着我们,我将孩子抱好还给花也。
花也看我一眼,苦笑着说:"不知道长生殿容不容得下他。"
"何止容得下,他将来要得到长生殿最好的,绝无亏待。"我笑着说。
花也笑笑,轻轻吻着孩子的面庞,孩子的手围着他的脖子咯咯地笑着。
比武开始,因为多了一个孩子,我的心忽然有些放松。
将花千玉放在膝盖上,我一会儿咯吱他一会逗弄他。
起先还以为是个女婴,没想到竟是个男孩,本想问为何名为千玉,不过想来花也未必愿意说明其中缘由,千玉就千玉吧,瞧着小鼻子小眼睛,我忽然好想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好!"台下的欢呼叫好声,将我从欢愉中唤醒。
台上,华葵的剑直指萧云山的脖颈,笑着看着台下众人,一派成者王的风度。
萧云山干瘪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上一次的大会他是败在悟痴手中多少还是有些能力,今年却是连盟主的衣袖也碰不上就被盟主座下弟子给打下场去。
江湖大换血的时候是该来了,不然总也是这些人,多少有些无聊。
*
接下来便是林壁天与我。
还记得当年他的双刀是如何将我的长剑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炎碧琢在林壁天身侧,为他挽好为风吹乱的发丝。
我笑着对玉颜说:"这才是好女人呐,前天也没见你这么对绿眼。"
玉颜瞪我一眼:"妒忌着吧,还是女人好!"
知道她暗指什么,我笑笑,执起长剑,飞身上场。
林壁天看着我,如看着那日的少年。
"没想到今日竟与你还有一战,当年我没有手下留情,今日也一样,请!"林壁天抱拳说道。
"风某领教!"
双刀展颜,争天之辉。
四年,他的功力变得深不可测,刀光之间,内力逼人。
我以剑之力退他的刀,不相上下。
万绝口中的老主人的剑,在我的手中显不出其锋芒。
身形变换,长剑如龙出没无常。
双刀如魅,无迹可循。
林壁天的眼没有离开我的剑,我的眼却跟不上他的双刀。
烈阳之下,天地仿佛只有我们在动,万物皆静。
双刀左右开弓,我退到边沿,想起落时天常说的置之死而后生,索性收起长剑顺势而行。
几乎用尽全身的力量,逆风而行。
一招回龙在天将双刀打会原处,剑身长指。
胜了。
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林壁天。
握剑的人的确是我。
环顾四周,我对上一双眼睛,三天来,这双眼时时刻刻盯着我,我知道他的存在只是不愿意回望。
现在我直直地看着他,是的,四年前,我败给了林壁天,而他却也败了林壁天,但那是是年少的意气风发。
今日我夺去林壁天双刀的光芒,却是告诉他今时今日的风从竹不需要你的冲动维护。
站在这里的是长生殿的主人,而不是随风堡的堡主。
*
接下来的是少林明相与华葵,萧云山大意败走,不知道明相的多年功力可否敌过后生可畏的华葵。
比试开始,江湖人莫不拭目。
玉颜一边逗弄着千玉一边笑着说:"这华葵也不看看上来的是什么人,竟也这么嚣张。"
"还不都是华衍的弟子,都仗势着呢。"秋容接话道。
"这一局华葵胜算不大,早先与萧云山一战,虽然看似轻松实则不然,明相倒是捡了个便宜。"万绝说。
"明相不捡这便宜也胜在稳健。"秋容说道。
我扶扶手中的剑,看着台上飞身相交的二人。
接下来的是与明相,那个为人温和的和尚。
温和的面庞,出手却也并不拖沓,甚至招招克敌。
一盏茶的时间,华葵败退。
明相笑笑,收棍而退。
再过一个时辰,便又要与我相战。
鱼龙山的山顶上,我负手而站,俯瞰着喧闹的人间。
长久忘却的一些事忽然全然涌上心头。
风从竹啊风从竹,这些年你都在做些什么,不得而知,得过且过。
逃避,自责,懊悔,终是什么也未曾真正得到。
"想些什么?"冷越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我在想,当日我若是狠狠心离开他跟你走,也许今日会是多少的不同。"我转身对上他深沉的眸子。
"可惜,你没有。"他走来,比肩而站。
"是啊,我没有。"仰望苍穹,唯见疏风。
*
明相的眼大约有些障碍,他看着我,又看不见我。
但是脸上的确是他的笑容。
我笑笑:"长生殿风从竹,请多指教。"
"少林明相,请!"
挥舞着长剑,脑海中显现的是冷越的静静地言语。
"我后悔了,长久以来。"
"但是,若是,上天让我再做一会选择,我还是放你走。"
"从竹,你难道没有为我动过心?"
"呵,你不愿说,我也明白,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
"我这次来的目的想必你也知道,功名利禄,我也终究还是要跟着父亲的老路走,若是成了,将来的路更艰险,若是不成,不过是一死而已。"
"你说,若是你当时愿意跟我走,什么朝廷,什么江湖,我都可以不要,哼,我又在自说自话了。"
明相隔着朦胧的双眼里迸射出致命的光芒。
我小心迎敌。
御风回转,心重似铁。
"喝!"我站在明相一丈前,剑悬空中,剑气将我们的衣衫向高处吹起,我的银发向四周散开,形成光晕。
明相没有说话,看着我,那一瞬,他一定看清了这个世界。
收剑,微笑地看着秋容一行人。
是的,我胜了。
如此简单。
我看着那个朝我伸出手的千玉,笑咯咯地抱起他,忽然觉得有些重生的错觉。
覃雁北拍拍我的肩膀:"随风堡以你为荣。"
没有人说话,但是我知道这不是为随风堡,这是为长生殿,为落时天。
还有一战,与华衍,没有胜算的战斗,却也只有接受。
*
斜阳下山前的一刻,橙红的云彩将天空燃得光华无限。
千玉坐在我的腿上,伸着手迎着天空,像是要抓住这丽色一般。
花也笑着看着他:"将来,我要给他一切。"
"不,他已经拥有一切了。"
千玉竟像是听懂了我们的对话一般,用小小的食指戳戳我的脸颊,笑呵呵地看着我。
我捏捏他的脸蛋,发现他的一双眉眼长得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