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拍拍他的手,大声地说:"是!"
*
九月十六的武林大会,九月十一时,我与覃雁北,花也,万绝,玉颜,秋容相携上路。
秋阳之下,红叶飞舞,人间尘埃不尽高扬。
我回首,端砚站在蓬莱宫的至高点,白衣黑发腰间束着明红的锦带站在苍翠的绿台之上时分明显。
看不清他的眼,但我一直回首笑着。
蓬莱的轻风将我眼吹得生疼,渐渐得我再也看不见那个站在风里的人儿。
*
客栈二楼走廊的尽头,我掩门而出,恰遇花也。
我笑笑,他点头。
踱步而出,我的手中拿着一壶酒,夜深之后的凉亭萧瑟如秋。
花也坐在我的对面,艰深的眼神,笑着道:"只有找过之后才明白有些事是不能勉强的。"
"那就忘记它,总是不能活在记忆中。"
"我做不到,还是你自己也不曾这样做到。"他看着我。
"是啊,做不到,不过还是得活着,不然这人世要怎么走下去?"我笑着说,有些勉强。
许久的凝滞,凉亭四处的夜风吹拂着闭合的花,一阵阵的浓艳花香传来。
月明星稀,乌鹊安歇。
"也不知道,我何年何月可以真正出得长生殿,这主人我做得腻味啊!"我凭空感叹,花也转脸看着我。
"几位长老不是没有为你物色继承人,只是,这事非同小可。"
我将腿架上凳子,懒懒地靠在桌边:"谁信这就是江湖神话长生殿的主人?"我笑着说。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便有人来敲门。
"谁?"我穿着衣服问道。
窗外的阳光四溢。
"主人,故人来访。"是秋容的声音,隐着生气。
故人?
我打开门,朝两边看看,只有秋容一袭蓝衣站在门口,眉头有写不快的神色。
"谁啊?"
"冷将军!"秋容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转身便走。"在楼下喝茶。"
我一怔,转身时,刺目的阳光将我的眼灼闪。
堂中,冷越一身锦衣端坐着,背对着楼梯,黑发束起,羽冠相携,好不风流潇洒。
我顿了顿,覃雁北坐在冷越对面先一步看见我,朝我颔首,冷越因之转身。
我定定地没有动,然后扯开笑脸,大声道;"冷将军近年可好?"
二十三步,我走到他的面前,他站起,依旧比我高些,明净的额头几缕碎发垂下遮住眼睛,全然不像那时眸子深亮的冷越,但这不是冷越又会是谁,还有谁会这样看着我?
抱拳:"多年不见,可好?"
我笑笑,顾自坐下,斟茶。
覃雁北已然不见,我尴尬地笑着。
冷越的手放在桌上,摩挲着自己的剑柄,茶杯里的茶早冷了,眼睛一直看着我。
我越发写的窘迫,朝他傻笑着:"冷将军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
"不是。"他淡定地说,"是来看一个人。"
没有料到他的直白,我眼睛撇向别处瞎问着:"冷将军可有娶妻?"
"没有。"
"听闻冷将军高升,实在是恭喜。"
"多谢。"
"冷将军这两年为百姓谋得不少好,深得明心,实在可喜可贺。"
"可惜有一个人永远不会将我放在心中,再多的旁人也不过是云烟。"
......
我顿住,无言以对。
"那此人真是三生有幸,能得冷将军这样的当时英雄的真心相待。"
"是啊,可是他嘴上明白,心里不明白。"他忽然深深地看进我的眼中,问道:"你说,我该拿他怎么办?"
"这是冷将军自己的事,风某怎么能管闲事?"
冷越看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一样地盯着,我喝茶,闲顾,尽量自若。
"我在想,风从竹到底是何处让我冷越可以这么些年心心念念无法忘怀?"他若有所思地偏着头。
"风某实在荣幸。"
"或者,你本就没有好的,只是冷越冒昧。"
他将剑执起,站起:"既是如此,冷越告辞。"
"冷将军是回安京还是在陵城逗留?"
"你说呢?"冷越看着我,忽然低头吻在我的额头,眼中无限伤情。
我愣住,只有暗自庆幸清晨客栈人尚少,只是这样的情况怕不要半天便可漫天风雨了吧。
"告辞。"冷越道,衣角掀飞,刚硬的背影,是一个将军的气势。
我站在原地,接受为数不多的奇怪眼光的注视。
客栈外的阳光浓烈不散,冷越的背影像一道光很快没有踪影。
秋容站在我的身边:"朝廷出了大事,他竟还有心来这里看你。"
"什么事?"
"这是旧事重提,当年在鹰阁他是去找旧主人的,为的是他家天子所要的长生不老术,哼!可惜,自己也困入这情网,办事不利,更与天子相抗保住了你还将你安全送至蓬莱宫。
天子一道令下,于是当朝第一的将军成为闲职。
上月,安京的辛夷阁送来的密保中书,当朝天子给他一个新任务就是从你身上取得长生殿的不老术,而他在谪居两年之后秘密集结大批反朝廷的人士,大约会在这些日子动手。"
眉清目秀的冷越,面带寒霜的冷越,隐忍蛰伏的冷越,柔情似水的冷越......
这些是我的记忆中他的映像,可是哪一个才是他呢?
我不得而知:"也许是有事正好经过吧?"我笑着说道。
"希望不是我猜到的事。"覃雁北插话道,面容严肃。
"那我就希望与我猜到的不是同一件事。"这是万绝的声音,从我的背后响起,我吓了一条。
"什么事?"我云里雾里。
"大事。"玉颜面带愁容地看着我,"我说你这个主人真是......求老天快快赐我们一个天资聪颖一点的主人吧。"
我横她一眼,还是不知道他们所说的什么事。
"来找武林大会的人士助他一起完成大业。"覃雁北喝着桌上的茶水,皱着眉头说道。
"这种事本来是不需要他这个堂堂将军来办的,只不过有个人也来凑热闹,所以才借个机会来瞅瞅。"玉颜冷笑着,看着我。
"这样啊,关我什么事!"我狠狠地说。
"本来就不关你的事,你非要问。"秋容说道。
我靠着花墙,明月当头,轻风徐来。
客栈的后苑是一座大的花房。
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盈盈朝我走来,面带微笑看着我。
"公子觉得这花如何?"她停在我的面前,弯起的眉脚下是岁月的痕迹。
"我不识花,但愿花识我。"我笑着说道,正经站好。
"花向来识人,只看人愿不愿。"她拨弄着一个粉色的花骨朵,看来应该是养花人。
"如何个愿不愿?"我好奇问道。
后苑里的花在月下不甚明晰,大约十来种,虽已经入眠倒也可以窥得白日中的胜景。
"人有性子,花便也有,这个倒是要公子自己悟了,孙娘说出来的再有理公子也未必懂得。"
"倒也是,多谢孙娘指点。"我笑着弯腰,她瞧了我一眼便转身回去了。
我愣在原地,看着这些花朵,想着孙娘的话。
覃雁北是在陵城遇见的,当日他一展身手,顺利进入长生殿,而今他是长生殿的护法之一,下管数阁,风光无限。
这里是他的故乡,也不知他今夜去看望故妻是何种的悲戚。
落时天当日所作的决定当是不差的,覃雁北于长生殿与我当是最得力的助手,想来成为新一代的主人所不是我所愿却是落时天的希望,而覃雁北无疑是在此间做过最大努力的人。
陵城故土,埋葬了多少人的身躯和心。
*
九月十六。
昨夜一阵雷雨过后,天空明净,元日当头。
我们一行人从客栈出去,今非昔比。
长生殿因为在蓬莱的多年未动,盛名实在难负,当年的不可一世在而今多少有些气泄。
江湖上传言之中也不过说着长生殿的不老术与美貌惊人的落时天。
总是故人远去,新人未到的沧桑与寂寞。
鱼龙山脚下,人来人往,不见当年熟人如斯。
多想无意!
秋容冲冲朝我们走来,无奈地说道:"这破地儿连个遮阳的地方都难找,那边林壁天倒是好心,看来四年前他是记住你了。"
林壁天!
隐隐约约还是记得他的模样。
江湖里的一代豪杰古宁山庄林壁天,四年前是败在他的手里,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呢,竟也还记得我。
当日想必他也伴着自己的娇妻炎碧琢到过鹰阁,想来漠北雄鹰也是他的仇人。
事过境迁之后,万事随风。
走上鱼龙山腰,一路江湖儿女竞相回首。
长生殿的盛世不知还能不能回到往日,竟也要看我这昔日随风堡的小堡主。
四年前,我年方,十七,而今二十有一,而当时正值风华的林壁天现在依然是风华依旧。
苍劲大山之上,粉衣的炎碧琢站在青衣的林壁天身边,伉俪情深羡煞旁人。
"多谢林庄主。"我笑道。
"江湖上人,何必客气。"他永不离手的双刀锋芒无可匹敌,灼痛我的眼。
古宁山庄的人腾开一处地方,我们一行人坐在旁边。
替他各门各派的眼神往这边看来,实在扰人。
这一届的盟主是华衍,当日灭去鹰阁的是他,将江湖统治得有声有色的也是他,我却还没有见识过他的真面目。
华凝谷的人坐在赛场的正上位,声势浩大。
少林武当这样的昔日名门也只在一边占得一席之地。
近年来江湖窜起的大帮大派不是没有,但是毕竟比不上有根基的正派名门,只有站在台下观看的份。
熟悉的浣花剑派虽没有凌人声势,但是根底依旧好,
萧云山坐在古宁山庄的另一侧,微笑着看着我与林壁天闲聊,他瘦削的身体鸡皮容颜都让我有些憎恶。
花也还是坐在我的身后一些,说着这两年盛起的江湖人士。
一些倒是连听都没有听过,真是有些乱。
"别再说了,你再说我也记不住,这规矩还是原先的吧?"我问道。
"恩,不过这一次的大会胜者大约有些好处。"
"什么好处?"
"朝廷的事。"
"哦。"
事关朝廷,那么这武功高低之分上又要加上名利争夺,看来又是麻烦事。
不知道冷越是否与此有关。
我们坐在高处,等了半晌,终于有人主持大会。
宣布比武的规则,接着是上一届盟主出现。
江湖人心中另一个神,华衍站在比武场中,冠盖群豪,英雄盖世。
大约三四十岁的样子,剑眉大眼,身形魁梧。
我忽然想起风曦曾经说过,他的武功来路不太正派,不过人看来倒是很正义。
大约说了些鼓励后辈的话,华衍退出场地,一声金锣响起,比武正式开始。
"这些人都是新起的门派的新人,大抵也没有什么可讲的。"秋容说道。
"怎么没有,上一届最先上场的华葵可不就是华衍门下的得意弟子?那打头一战可是不错的啊。"花也道。
"这也是,如今江湖也不讲究门派由来了,乱七八糟的人都可以上,这江湖迟早要乱。"万绝说道,玉颜坐在他的身侧,望着远处。
我看看玉颜,顺着她的眼光望去,竟是一个美人。
回神接着看场上的打斗。
刀戈剑戟轮回相撞,发丝飞扬之间,胜负的确有些难分。
"哎,你看。"玉颜扯扯我的衣服。
"做什么?"她一个人看美人还不成还要拉着我不成?
"那个男人是不是南宫蘋?"她问道。
"南宫蘋?"我举目相顾,就在那个美人身边是有一个男人坐着。
"是的吧。"不太确定。
"你跟南宫蘋是旧识?"万绝问道。
"不是,不认识。"我很快回答道,也却是不认识他。
一个穷酸书生!
"他一个读书人倒是跟名门望户搭上关系了,那个美人可是江湖进来传的沸沸扬扬得大美人呢,临水渊的大小姐,话说,四年前临水渊也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现在倒是竟然可以和古宁山庄齐名了。"玉颜快人快语道。
我脑海中生起的是一个有些妖娆的女子的面容,的确长的很好看。
"他们成亲了?"我瞎问道。
"没有。"秋容接话道。
其他人顾着比武,我远望着南宫蘋。
"为什么不成亲,难得又是一段江湖佳话。"
"据说,这临水渊的主人也是个好名利的人,非要让南宫蘋更成名就之后才嫁女儿。"
"这美人年方几何了?"
"与你差不多。"秋容看了我一眼,接着说,"南宫蘋今年来在冷越手下做事,随是文官,但是前途无量。"
"哦。"我没趣地回答。
"不问了?"秋容反问道。
"也没什么可问的。"我笑笑,继续看比赛。
观看比赛的人都兴致缺却,大约是因为没有高手出现的原因。
不过好在还是有些壮声势的人在,不乏热闹。
现在场上的是少林的武僧,棍法一流。
对手是个大约三十来岁的男子,红缨枪使得虎虎生威。
"花也,这一次,你还上不上?"上一届长生殿只有花也上去,一胜一负。
"这一次是来看你打的,轮不到他。"玉颜插话。
我瞥她一眼,冷笑着说:"万绝,什么时候给长生殿添丁啊?"
玉颜脸刹然通红,横我一眼,骂道:"少管闲事。"
"这可是百年大事啊,我作为长生殿的现任掌门......"秋容扯扯我的衣角,我顿住嘴,傻笑着。
"是啊,那您这一代主人是么时候给长生殿添后呢?"玉颜扯到。
"说什么呢,远了。"万绝说道。
"恩,那万绝你上去镇镇这帮子人吧,反正你也有好些年没有动手了,话说我们这些长生殿的护法也实在很久没有在江湖上走动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记得我们这些人。"花也说道。
"人怕出名猪怕壮啊,要出名做什么,会出事。"秋容说道,"凭绿眼鬼一双眼睛就有多少人胆寒,还有你这满头的银丝,我说,怎么长生殿的人个个一看就知道都不是正经人。"
"你正经。"我小小声地说道。
秋容看我一眼没有做声。
*
"在下长生殿万绝。"万绝挂在胸前的大佛珠闪闪发光,气势不凡。
"在下华甯。"连门派都不用报,这就是盟主弟子的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