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寒衣----祀风

作者:  录入:12-22

白寒衣被说得涨红了脸,白皙的肌肤上泛起片片的红晕,比开到极致了的桃花都要豔丽,萧易诚看著,心里就更下定了决心,绝不把寒衣给那个丑八怪。
"可是家里的书我都看完了。"
萧易诚乍舌,在他眼里那些书他一辈子都别想看完,没想到白寒衣短短几个月就读完了。不过他还是拍著胸脯保证:"这事包在我身上,以後不许你再去小红家!"
结果,李秀才来告了状,萧易诚又被罚去跪祖宗祠跪了整整一晚上,但他觉得这是他跪得最值得的一次,因为,白寒衣真的没再去过小红那里。


就这样,他们一起看了桃花开桃花落,一起赶蚊子吃了很多个西瓜,一切躺在草地上辨牛郎织女数头顶上的星星。过完了春天还有夏天,过完了夏天还有秋天,过完了秋天还有......
那个时候的天空总是很蓝,太阳落山了月亮就爬上来,可以一直笑啊笑的,像个傻瓜。


萧易诚睁开眼,笑容迅速在脸上凝结,又变回了平日里阴沈、不苟言笑的样子。
看到纪羽走了进来,萧易诚问:"什麽事?"
"他昨晚逃走了,换了你的衣服,所以一时没有察觉。"
"他受了那麽重的伤,逃不远。"
"在後山被人发现,跳下了瀑布,至今还没找到尸首。"
萧易诚沈默,无意瞥见地上的石子,他认得,他从十四岁变成了十五岁,他送了他第一份礼物。乳白色的,上面有些不规则的红晕,在溪边捡的,不值什麽钱。拿回家认认真真洗了好几遍,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刻了个"萧"字。记得他问:"你生日为什麽要送东西给我?"自己挠挠後脑勺,只会傻傻地笑。然後他又不满地说:"给我的东西为什麽刻的是你的姓?"可看得出,表情分明是欢喜的。
没想到他还随身带著......
萧易诚将它握在手里把玩著,说:"算了,不用找了。"
下命令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注视著那块石头,神情复杂。


白寒衣(六)

"臭小子,又来骗我家闺女!"
"大妈,有话好说,别打......哎呦......"
"娘,颜大哥不过过来借几个鸡蛋,他朋友病了。"
"借?丫头,你上他的当还上的少?这臭小子借东西什麽时候还过?臭小子,人呢?别跑,把鸡蛋给我放下!下次再敢来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娘,算了,我们回去了。"
白寒衣就被这样的喧杂声吵醒,家长里短的话语,听著忽然就想念了。老王在嚷著今天的菜是买贵了还是便宜了,阿英在跟小姐妹们聊谁的簪子好看谁的胭脂更漂亮,有时候,也会有人用力地拍门,像要拍散了一样,大声地喊:"寒衣,起来了,我们抓鱼去!"
也没等起身去开门,人就已经自顾自地进来了。
那些那些的事情,总是压著不让自己想起,好似把衣服放在了柜子的最底层,上面压著沈沈的书啊纸的镇著,就像是被符封印著的妖魔鬼怪,即使发了霉,也是见不得太阳的。
总有些东西是见不得光的,见著了就像现在这样,眼睛会发涩。白寒衣闭起眼,把手搁在额头上,手腕的地方正好遮住眼睛。不敢拿手指揉,就怕那轻微的触碰都会引来眼睛里大量的液体往外涌。


"咦,你醒了?"
白寒衣愣了愣,突如其来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他将手放下,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点了点头,笑著说:"没想到是你。"
"哇,你真厉害!"那人夸张地惊呼道,随即又狐疑地问了句:"你真的知道我是谁?"
"如果在下没记错的话,当日在南宫久无的寿筵上,坐在在下旁边的就是兄台吧。"
"哎,不要叫得那麽文绉绉的,兄台公子什麽的千万别用在我身上,惹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我叫颜蔚,已後连名带姓的叫我就行了。"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的,语速也很快,前面个字没说完後面个字就急著往外蹦。白寒衣觉得,他应该是个热情善良的人,容易相信人,很有活力,但明显的涉世未深。
白寒衣想著,就不由地扬起嘴角,这个人,和当年的某人还真是像。
正出神的时候,突然就听到一阵乒里乓啷锅碗瓢盆乱砸的声音。
"怎麽了?"白寒衣问,起身想帮忙。
"你别动!"颜蔚丢了手边的烂摊子赶紧来扶他,"你别乱动,伤口要裂的。你不知道啊,当初我在河边见到你都以为你已经是死人了。幸好我医术高超,妙手回春,不然你早就去见阎罗王去了!"
光从语气就能听出他的得意之色,估计神情也是眉飞色舞的,没半点难为情。
"话说回来,你跟谁结得那麽大的仇,不一刀了结了非这麽折磨人?"
白寒衣怔了怔,随即莞尔一笑,说:"自然是仇人。"
"好好,当我没问,我就知道你们这帮人都自称什麽江湖中人,总说有难言之隐。"颜蔚有些赌气地说著,但动作还是小心的,就怕真的弄裂了伤口。
白寒衣也不想解释什麽,只好说:"刚才怎麽了,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那些伤口我好不容易才包好的,光是把烂肉挖掉就花了我多少力气!"
虽然颜蔚还在气恼,可看到白寒衣嘴角含笑安静地听著,那种干净温和的样子,让人怎麽都气不下去,不由放缓了语气,说:"我去问隔壁大妈借了几个鸡蛋,给你补补。先说好了,我只会那个白煮蛋,别挑剔。"
白寒衣想起方才屋外的喧杂声,哪里是借,分明就是抢来的,笑了笑,刚要道谢,又听他说:"你别谢我,我最烦别人谢我了。嘴上说句谢谢有什麽用,不如给银子实在。我可都看过了,你身上是从头到脚一个铜板都没有,比我还穷!"
颜蔚这麽说的时候,倒也没有轻蔑或抱怨的意思,只是随口念叨了几句,又说:"你好好躺著,听到什麽声音都别起来,今天我就不信还搞不定个鸡蛋!"
果然,没过多久又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白寒干衣脆闭上眼不再理会,侧了侧身体想躺得舒服些,却牵扯了伤口,一阵阵的疼就往心尖上钻。睡不著的时候他就会开始数羊,一只羊,两只羊......忘了是谁教的法子,总之很不管用就是了。


记得入了夏之後,天气炎热,空气沈闷压得人呼吸困难,知了无时无刻不在叫著,越叫越让人觉得热,连夜晚也没半点凉爽。
白寒衣在床上不停地翻身,可热气仿佛将身体周遭都包围了,怎麽都睡不安稳。
"寒衣,睡了吗?"
门外忽然响起轻轻的询问。
白寒衣听出是萧易诚,不知他又有什麽鬼花样,所以翻了个身,不打算理他。
没想到他却自径开了门进来,蹑手蹑脚地爬上床。白寒衣瞥了他一眼,刚要说他,正对上那双亮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像是星辰一般,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往里面挪了挪,留出半边床给他。
萧易诚见他还醒著就更来了精神,推了推他的身体,说:"寒衣,我睡不著,陪我说说话吧。"
"睡不著就数羊。"白寒衣话语中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安静了会儿,又听他抱怨道:"一点用都没有!"
"那是你没认真数。"
"是你的法子不好,不如我们来数,一个寒衣,两个寒衣......"数著数著,萧易诚的声音不由上扬,自己先笑了起来。
湿热的气息喷在耳後、脖子上,白寒衣又往里缩了缩。
轻微的动作还是让萧易诚察觉到了,说:"你别挤在角落里,过来点啊。"
白寒衣没有动。
萧易诚也不勉强他,说:"寒衣,你也睡不著是不是?你说这天什麽时候才凉快点呢?"
白寒衣装睡没回他,又听他轻轻唤了声:"寒衣?"
然後又听到些唏嗦的声响,接著一阵阵的微风就吹了过来,不急不徐的,舒服极了。像是轻柔的羽毛拂过身体,像是温柔的歌谣哼出梦境,都催著人入睡。
第二天醒来,床边是空的,只留了把折扇。黑色的柄,白色的面,以前在街上贪图好玩买的,不值什麽钱。
那把扇子现在去了哪儿,白寒衣是怎麽都想不起来了,但当时小心翼翼将它收起来如同是价值连城的珍宝时的心情,却依旧记忆犹新。
那场大火烧毁了一切,可总得为自己留著些或许早已是灰烬的东西在心底,鲜豔如昨。


白寒衣(七)

又过了几日,白寒衣已经能渐渐下床行走。颜蔚扶他走动的时候,无不得意地夸耀道:"看吧,我的药可是百试百灵的,一点疤都没有留下,就是那皇宫里也不见得有。不过这里......"
颜蔚说到这里,眉头皱了皱,一道疤痕从白寒衣手腕的上方一直延到近手肘的位置,平时若有衣袖挡著也看不到,可终究觉得不够完美。
"没什麽,左右我又看不到。"
白寒衣本想安慰他,可听在颜蔚耳里,倒更像是他在自暴自弃,不由有些恼了,没好气地喊道:"喂,你是在瞧不起我的医术吗!"
"是在下失言了。"白寒衣莞尔一笑,说。
"又说这种话,你不嫌酸啊。"颜蔚嘟哝了句,突然又慌张地嚷了起来,"小心!门槛!啊!"
话还没来得及讲完,就见白寒衣被门槛绊了失去重心倒了下去,颜蔚反射性去扶他,结果自己却被顺势拉倒成了垫背的。
颜蔚还没关心自己的情况,就先脱口而出:"你怎麽样?"
"没事。"白寒衣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伸手去拉他。
"真的没事?"颜蔚还是不放心地追问道,"伤口有没有裂开,有没有哪里划伤了?如果感染了就更麻烦了。"紧张的样子完全忘记了摔得头痛屁股痛的是自己,而白寒衣则是倒在他这个人肉垫子上了。
白寒衣怔了怔,这种熟稔的关切,仿佛是在遥远的地方,被唤醒了,一下子又像洪水猛兽般袭了过来,逃都来不及。
记得当时天气乍暖还寒,老王说自己手脚不灵活,想找个人帮著生火,就去厨房帮他。一不小心烫伤,右手虎口的位置。本来也没怎麽在意,无意间被萧易诚瞧见了,就像天塌下来了一样惊天动地的,搞得家里鸡犬不宁了几天。
"阿英,还不快去请大夫来!"萧易诚喊道。
还没待阿英回答,白寒衣就阻止道:"不用了,又没什麽。"
"阿英,要我说第二遍吗?还不去!"
萧易诚向来没大没小的,不分什麽尊卑,现在突然摆出了少爷的架势,著实让阿英吓了一大跳,唯唯诺诺地忙去找大夫。
萧易诚看著他手上红肿了的一大片,眉头越皱越紧,都拧在了一起,不由分说地拉著白寒衣去擦药酒,然後包了一层又一层,严严实实的,整个手看起来很是滑稽。
白寒衣每每想开口拦住他,都被他一眼瞪了回去。
"我才离开那麽一会儿你就把自己给弄伤了!你说你!总之以後给我离厨房三丈远。"
"你少小题大作,多大点事啊!"白寒衣不服地反驳道,关键是手上被白布包得鼓起了一大块,总觉得丢脸,所以自然心里不乐意,说:"照你这麽个包法,叫我怎麽吃饭啊?"
"我喂你。"萧易诚说得很自然,就像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那明天的课呢?"
"你脑子里就想著那些东西,"萧易诚忍不住往他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很凶的样子,其实下手极轻,说,"不许去,我跟先生说去。"
"你!"
萧易诚见他好像真的生气了,不禁有些为难。既怕惹他生气,但更担心他的手。思量了半天,勉为其难地退了一步,说:"只许听课,不许拿笔。"


"好了好了,新鲜空气你也闻过了,可以回屋了吧。我们这儿就是个小山村,不比镇上,路都不平整。"
"啊?"白寒衣这才如梦初醒,收回了思绪,故意整了整衣服,拍掉灰尘来掩饰自己方才的出神,说:"我还想再走走,你先回去吧。"
"你一个人还不得走两步摔三跤的,出了什麽事麻烦的还不是我?"颜蔚不由分说,拉起白寒衣的手臂又继续往前走,边走也不忘介绍沿路的情况。
"这是张伯家,门口养了几只鸡,你看养的多肥,哪天我们抓来炖汤喝。"
颜蔚说著,作势要去抓,鸡受了惊吓一个个的扑腾著翅膀就逃,发出"咯咯"的叫声。
"他们家後面是养猪的,就不带你去看了。"
两人又走了几步。
"颜大哥,这是你朋友吗?"
女子的声音温婉悦耳,白寒衣想应该是先前借给颜蔚鸡蛋的那名女子。
"是啊,我带他出来走走。"
"你们不如进来坐坐吧,娘不在,她去山上给我爹送饭去了。"
"不了,啊,还有,佩佩,那鸡蛋我过几天再还你。"
"不用还了,我娘那是在同你说笑呢。"
颜蔚和白寒衣又和佩佩闲聊了几句,然後继续往前走。
"到了,这就是村口了,喏,就这麽棵桃花树,你说也不摆两个铜狮子多威风,也不知道是谁没事种的。"
"哦。"白寒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伸手触摸到了那棵树,粗糙的树皮在指尖、手掌中,像有生命一般,仿佛都能感觉到它的脉搏。
"花,开了吗?"
"没呢,哪有那麽早,才两月,起码要到三四月。"
"哦。"白寒衣应了声,然後就没再说话。


翠屏镇是个很小的镇,就在苏州边上。镇上住的人家白寒衣都可以数得清清楚楚,一条河将可就不大的镇划成了两块,由一座年代久远的拱桥连接著,桥有三个桥洞,中间的那个略大一些。河的沿岸种了一长排的杨柳,这片柳色青青中总会见到一个用红头绳扎著两个辫子的小女孩,因为小红家就在那儿。镇前头有个石亭,经常见到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站在里面,一站就是一天,像不会累一样。印象中她总是哀怨的样子,有人朝她打招呼也只是微微地笑一下。人们说她是在等她去京城做生意的丈夫回来,去了三年连个信都没有。也有人悄悄地说她丈夫早在京城娶妻生子了,哪会回来。白寒衣不知道这些谣言她是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只是镇上就那麽点人,传来传去,怕早就进了她的耳朵里,不愿相信而已。
後山是桃树林,清明前後的时候,开得最盛,粉色中透著红,大片大片的,漂亮极了。
萧易诚就在这林子里练剑,爹在旁边指点,爹原先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不过後来得罪的仇家多了,才隐姓埋名於此。而白寒衣就在一旁看著,将招式默默记在心里。那套剑法他自信可以使得极好,只是不敢而已。
时至今日,还是不敢。很多事还未时过境迁,对自己说,等哪天把欠他的债都还清,定要好好舞上一回。但又怕到了那时,身旁没有人,舞得再好看,也是枉然。
爹说萧易诚的天赋很好,可是性子太急,不适合练这套灵动的剑法。萧易诚不服,就下了狠劲拼命地练,平时他只有在玩这种事上才会这麽的认真。
爹说:"寒衣也来练吧,不用有多大成就,能防身就好。",但他拒绝了,他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舞刀弄枪的没意思。"
这个时候萧易诚也弃了剑,跑了过来,说:"他就是个木鱼脑袋,尽装著四书五经。"萧易诚随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又对他说,"你不学也没关系,以後有我保护你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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