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稀疏的阳光下,长剑在树下冷冷发光。
此意外插曲在大恩史上称为永宁之变,说来也奇,在汉军退後三日,将军与两位参谋皆因不明原因被杀身亡,死因不明,遽闻连尸体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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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风习习,撩拨著湖水阵阵涟漪,自此端到彼岸,惊动了已含苞而立的莲花,淡淡幽香飘送,近水楼台更添雅致。
静坐亭中,萧亦丞骨感手指在石桌上的古筝一拨,发出清脆声飨。「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随兴吟念著,男人目光飘飘,不知定於何方。
就在他发愣时候,脚边忽然传来猫儿细腻的喵喵叫声。挑挑眉,低下头,果不其然,是小花儿,露出苦笑,他将猫咪抱至怀中,当然也解下了她脚边的小竹筒。「辛苦你了。」慰藉也似的摸摸猫儿的小脑袋。
摊开内信,详细阅读著,就见一派悠閒的男子难得的皱起眉来。「真不出我所料。」将信塞回竹筒内,萧亦丞看向平静的湖面,低语著。「这阵,该不该帮呢......」汉令两军他做的事情太多,事後想想,很不划算。
那将军和两位参谋已死,为了瞒骗汉军众人与夏侯令,他特地要默然找人易容成三人模样,但是怎麽想自己都太多事了,真不该杀那三个禁不起诱惑的蠢材的,这样子他哪有机会再煽动汉军......
折扇轻敲著桌缘,他沉思著。
算了,反正帮都帮了,再帮这次也无妨,或许他能藉这次机会彻底瓦解夏侯令心房。
就在他打算回房好好思量一番时,低沉嗓音唤住了他。「萧先生留步。」踏著几乎无声的脚步,是夏侯令,他身後跟著几名侍女,每名女婢手中接捧著银盘,盛装著玉馔珍馐。
不著痕迹的快速皱了皱眉,不解男人此时用意。「王爷有事麽?」萧亦丞询问,但此时他没有隐藏起自己的怀疑。看了看那些精致菜肴,再看看男人,他仍然不知道他的想法。
相对於斯文男子的不解,夏侯令露出浅笑。「为了感谢先生替我赶离汉军,我替地要人做了些酒菜向先生道谢。」
唇角勾起笑痕,萧亦丞颇有深意的看了酒菜一眼。这是什麽意思......利用过後便要杀人灭口?唇畔的笑依然如天上白云的悠哉,只是黑曜般的眼悄悄蒙上一阵寒冷。「王爷盛情在下实不该推却......」一顿,他继续说道。「只是在下身体最近稍有不适,想回房歇息了。」精明的君主知道什麽人该留什麽人该杀,而一个聪明的下臣自然就该知道什麽时候该进什麽时候该退。
夏侯令闻言一愣。「先生可有找过大夫?」坐了下来,撤下古筝换上满桌酒菜,他没有放人的打算。
「正要去。」看来自己如意算盘打得太美了,即便为他立了一次功,夏侯令仍当他是立场不明者,他对有能力却不能真正为他所用的人,通常都是杀。
好一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哪。
心中泛开冷笑,萧亦丞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就见他也坐了下来,斟了杯酒。「在下无法与王爷同餐,但敬王爷一杯倒还可以。」说完他仍是看不出夏侯令面上现出该有的喜悦神色。
真是会做戏哪......他心中笑说。不要命般,他仰头乾了那杯酒,坐在他对面的夏侯令先是一愣,而後浅笑。
「先生个性豪迈说乾就乾,我就陪你喝这一杯。」说完夏侯令亦仰头喝完杯中物,放下杯子,却已不见亭中另一名男子,看著桌面上被安然放落的小杯子和不远处的小水渍,是酒,萧亦丞自己斟的那杯酒。
接下来就是『他』了。
笑著喝酒吃菜,其实那酒菜都无毒,他只是想宴请萧亦丞罢了,顺便以男人的戒心和才智做戏给藏在隐处之人瞧瞧,想来是快马带讯回报了,自己这一场毒宴势必逼『他』出面拉拢那男人。
思考著,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唇畔的笑转冷,夏侯令起身要人撤掉那一桌饭菜,全扔了。
出了王爷府,萧亦丞看著漫天飘行的白絮,拂过脸庞的风是那样舒适,让人不禁眯起眼想小小打个盹儿,只是他明白,这不过是奢想,一个活在乱世策动乱世的人,哪有那个閒时间。
再笑了笑,既然夏侯令摆明了要杀他,那他也该回敬一下才是。偏头想了想,丝毫没有自己站在路上受众人好奇目光的尴尬感受,也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停在自己面前。
眯起眼,他看著骑在高大马背上的来者。「阁下有事麽?」轻声说道,些微茫然的脸庞瞧不出所以然,或许是掩饰内心翻腾计谋的方式。
那人下马,对他恭敬一福。「妾身这厢有礼了。」娇滴滴的女音,彷佛自水中走出的芙蓉,那样柔弱惹人怜惜,但只要一看她翻身下马的俐落,那多馀的幻想便不攻自破。
笑了笑,萧亦丞回以一揖。「不知姑娘找在下何事。」
那女子皓眸望著眼前男子,似乎怀疑自己是否是找错人了,良久,她才低声问道。「阁下可是萧亦丞萧先生?」
「正是在下,不知姑娘芳名?」摆出彷佛从未变过的浅笑,男人说道。
闻言,女子开心的笑了出来。「真是太好了,妾身谭雨琢,恳请萧先生到府中一叙。」没有点明自己来的真正目的,也没说出究竟要到何方,这样的约有谁愿意赴?似乎察觉到了这点,谭雨琢赶忙说:「郁王爷有请。」
夏侯郁,在皇室内排行第七,是夏侯令的兄长,此人轻挑不羁,比之夏侯令有过之而无不及,十次早朝八次未到,每有宴会典礼也无一到场,可谓目中无人到了极点,但宇历皇帝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只因不若夏侯令兵权来自皇帝,夏侯郁自己有自己的军队,但他声称自己效忠宇历,故夏侯宇历也不多加刁难,主要原因莫过於夏侯郁有外族契丹帮助,皇帝动他不得。
这人怎会无缘无故找自己前去?心中打著大问号,萧亦丞看了眼面前貌美女子。「不知郁王爷找在下何事?」心中隐约浮出个答案,看来是永宁坡之变,他被盯上了,夏侯令有异心其实不是什麽大秘密,有不少人都知道,他是个难缠的敌人,自己又帮他,莫怪有人会找上门了。
谭雨琢露出歉笑。「抱歉,王爷没有说。」他又怎会对她说,找他过去为的是什麽他难道还不清楚?
萧亦丞轻轻一笑。「还请谭姑娘带路。」你要杀我,却有人急著要收拢我,夏侯令啊......你这躁进一著,看来是失策了。
展开折扇,轻招凉风,谭雨琢牵著马缓步走在他身侧为他领路,此时虽然男女地位趋近平等,但实际上男尊女卑的心态仍是有的,故女子只是走在他身旁不敢越前。
走了些许路,萧亦丞意外七王爷府近这麽近,走过几条街就是了,他竟然一直没发现。
望著漆红镶金的华丽大门,在上的匾额以金墨勾勒著郁王府字样,大门已然敞开,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谭雨琢领著他进门,一入内他更是惊讶到了极点,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银花金叶的花园,用真正的银子雕花,以黄金镂叶,浮华靡丽到了令人皱眉的地步,此时他倒想念起夏侯令院子的玎璫风铃了。
阳光洒在那些假花假叶上反射出刺眼光线,萧亦丞下意识的避了开去,身侧女子声音再次响起,催促自己跟上。
看来那些花叶炫耀成分颇深,说著他七王爷有钱,府中花是银,院中叶是金,小小花叶都如此值钱了,更何况是这儿的正主夏侯郁了。
现在大恩国库告急,他却有馀裕做此装饰,不也正是昭告天下,他夏侯郁才是真正金主,才是真正能给天下富裕之人。
越过这名为浮华一生的庭院,瞥了眼高挂在拱门上的题字,萧亦丞心中好笑,这又何必,明明暗示意味如此深重,又何必故意写上这几个字,显示出自己不慕荣华的清高,徒添笑话罢了。
心中已大致上猜出夏侯郁为人,萧亦丞唇边掠起了无人能发觉的冷笑。又是一个难缠的对手,怎夏侯皇室出来的人都忒地难应付?
夏侯令阴沉难测,而这夏侯郁则是虚伪至极,却又能在最後一刻扭转劣势,若要论,两者可谓伯仲,无法比较。
走入正厅,就见一男子高坐堂上,男人手中把玩一玉珠,神色悠閒却不失严肃,湛褐色的眼直勾勾望著入内的儒雅书生,不加掩饰眼中意思,他大方的表现出自己的打量。
「阁下可是萧亦丞萧公子?」他问道,贵气却不失霸气的神色不逊於萧亦丞至今所见之英雄能人。
中原人才济济,光一夏侯室便出了两名让人不得小觑的敌人。
笑了笑,萧亦丞作揖。「正是在下,不知七王爷召我何事?」
夏侯郁神色暧昧的瞧了他一眼,喝了口茶,他笑说。「明人不说暗话,我要拉拢你。」坦然语气,或许就是因为太过坦率,反而让儒生般的男人一时无法反应。
微愣,只是瞬间,萧亦丞随即恢复温尔。「王爷快人快语,不失风范。」一顿,抬眸看向堂上男人,他忽然摇了摇头。「王爷打算以何物来收买我?」脑中快速闪过计谋,他不动声色的望著上方男子。
夏侯郁挑挑眉,面上的笑有几分僵,想必是没料到事情会如此轻易。「萧公子在永宁坡上一展长才,两度入汉军营帐便劝退了敌军,此举天下共知,钦佩矣。」扣了顶高帽子,但男人带著浅笑的神色依然不改,夏侯郁明白对这人多说什麽都是无益的,对他除了直来直往外,什麽都不需要。
眼前男子是个标准的商人,只要把价钱谈出来,其他的都不重要。
意识到这点,夏侯郁摇了摇头苦笑。「萧公子奇人也。」说毕,他喝了口茶,继续开口。「我知道夏侯令要杀你,他是个容不得才的人,你是个聪明人,知道哪边对你才是有利的,虚伪的话也省下了,我想拉拢你击溃夏侯令这狡猾的小狐狸,他对你不仁不义,你也不需要再为他卖命,只要你愿意归於我,我能给你所有你想要的。」
静静听著男人分析局面和利诱,萧亦丞唇畔的笑更深了。「七王爷此言差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九王爷是主,在下不过是个奴,主要奴死,奴焉有叛逃之理?」这话倒是大出夏侯郁意料,一开始见他如此坦率,但此时却明著暗著推却,难道......
眼眯起,夏侯郁危险的打量眼前男子。莫非他是夏侯令派来打探消息的?那毒宴也只是混淆视听?!
为自己所想感到震惊,若他拉拢眼前人之事传回夏侯令耳中,那往後计画又该如何进行!
笑著将堂上人神色收入眼中,萧亦丞乐见他瞬变表情。「七王爷,此事并非不得商量的......只要你出的价钱比夏侯令高,我自然愿意为你卖命,当今世道,说什麽择良木而栖都是骗人的,在朝为官者又有多少人不是为钱赌命,在下亦然,只要你能提出更吸引人的条件,一切都好商量。」话说完就见夏侯郁眼中有著明显的怀疑。
毕竟他的态度转变太快。
在心中笑著,萧亦丞眸子锁紧眼前男人,似在思量该怎麽说服,他要这个男人重用他,却又不敢相信他。
「王爷换个角度想吧,你无须信任我,我们就只是买卖关系,你出钱出条件,我为你完成任务,王爷价码开越高,就能买到在下越多的忠诚。」这样子,他得到的利润才会高啊......萧亦丞心中冷笑著。因为夏侯郁不信任,所以只能花更多的钱赔上更大的代价,来得到他的忠诚。
挑挑眉,夏侯郁思量著他话中可信度,良久,他唇边才绽出抹笑。「成交,希望我俩今後合作愉快。」走了下来,他目光炯炯,就像一头看见猎物的大狮,如此势在必得。
笑著点点头,萧亦丞坐了下来,正式商议两人第一目标。
商议了几天,一半是夏侯郁强留,萧亦丞没道理推辞,毕竟他要以夏侯郁作刀,攻向夏侯令,对於能多加了解底细的机会,他自然没有放掉。
第三天时,夏侯郁终於愿意放他离开,他这才踏著轻盈脚步离去。
回到九王爷府内,萧亦丞满脸笑意,完全看不出心里计算和盘量。一走至近水楼台,赫见夏侯令和洛神,心中感到疑惑,他无声无息地闪至最近的大树後。
「你为何要这麽偏袒他?」夏侯令说,以著难以相信的无奈口气,似是苦涩,又似悲戚。
闻言,萧亦丞一愣,随即又听见洛神开口。
「我喜欢帮谁是我的自由,你管的著?」冷哼道,洛神狠狠注视著夏侯令。「我一见到你就心烦,你找我出来究竟何事,不会只是单纯要谈萧亦丞吧?」
面上挂著苦笑,夏侯令别开头躲过母亲眼神。「难道......你真的恨我恨到甘心帮别人来灭了我?」深深吸了口气,虽然已经接受母亲对自己的恨,但就某些时候,他仍是会感叹,尤其是危及自己之时。
在远处将一切收入眼中,站在树下的萧亦丞紧握著手,目光紧锁著夏侯令。究竟是......有母亲幸福,还是没有好,在这男人身上他分不清楚,他自幼父母便因自己天命而亡,他渴望著亲情,羡慕著有父有母者,然夏侯令,他有著双亲,却得不到亲情,究竟是谁的苦多一些,他不知道......
「你怎知萧亦丞是害你不是帮你?」冷声问,洛神旋过身,哼笑。「你就是谁也不信任才会如此,看看夏侯郁,他信任外族,他信任自己的下属,所以地位稳稳不坠,而你呢?这人不信,那人有疑,如此态度有谁甘愿为你做事?莫说萧亦丞,即便他有异心,只要你有能力,自然能收化己用,你那毒宴只是让你平白失了一名大将。」冷瞥了他一眼,洛神迈开脚步离去,留下不发一语的夏侯令。
望著天,夏侯令满脸无奈。
躲在大树後,萧亦丞透过叶隙望著苍穹,不著痕迹的叹了口气。
许久,他才自树後走出,自然地,脸上神色已然换过。「王爷。」低声唤道,他走至男人身旁,就见夏侯令神色一凛,方才那愁彷佛不曾存在。
「先生身体好多了麽?」冷声问著,他对萧亦丞的出现一点也不讶异,彷佛这是他安排好的戏码,而现在是他出场的时机。
注意到男人太过自然的神色,但随即一想,该是洛神让他分了心无暇多想。「自然是好,从花香阁内出来,哪个男人会不好?」脸上风流神色不掩,但夏侯令也没多加注意。
沉默的看著小湖,他不语,见此萧亦丞也不多说,就静静的陪著他。
风缓缓拂过,勾起湖畔阵阵涟漪,垂下的杨柳轻盪,别有一番风味,恰似美人飞发,撩人心魂,天上一抹鹰影盘旋,有个传说是这麽说的,老鹰之所以不停在天上盘飞,为的便是寻找遗失在地上的爱人,这是个凄美的故事。
「王爷,起风了,入内歇息吧。」注视著眼前男人,他曾经看过他在战场上叱吒风云的模样,如今在王爷府中,他就像是被束缚在牢笼里的猛禽,饶有通天之能也难以施展。
夏侯令点点头,随著男子脚步入内。
走回自己房中,关上门,夏侯令撤下失意模样,坐在躺椅上,萧亦丞人还没回来消息就先回来了,果然如自己所料,自己毒宴消息一传回去他马上来接人。
但他却没有探到他两商议之事,三日,整整谈了三天,他真不知道会谈出什麽来,他明白萧亦丞功夫不弱,夏侯郁府中也不知藏了多少暗箭,爲免自己苦心安排进去的线被剪除,只好先按兵不动。
等接下来局面走势再做推测,在男人面前表现出懦弱无能模样,特地在他面前耍刀让他以为自己用刀,利用洛神博取同情,让他想想,还有什麽事情能混淆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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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凉如水,银华在上洒落人间迷离,几许清风打响了叮当铃音,花儿大多谢去,只留下盎然绿叶。
高坐月华阁,看著下方朦胧院落,萧亦丞喝著茶,洛神就坐在一旁,看著天上稀疏难以察觉的星辰。
「洛姑娘,在下唐突一言,还请姑娘莫见怪。」心中依然悬记著上午所见,对於夏侯令的家庭关系他本不该多加干涉,但或许是自我的怜悯,连带的也使他对夏侯令多了些同情。
洛神瞥了他一眼,继续喝著热茶。
「我已经知道你和夏侯令的关系......」说完便接收到杀人也似的冰冷视线,想来洛神十分不悦。「你再恨,也不该如此对他,孩子是无辜的。」轻声说著,捧著手中热茶,萧亦丞没有在意洛神瞬变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