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国气得说不出话来,狠狠地撂下去一句:“那你就去死吧!你他妈的哭哭啼啼,像个什麽样子?你很惨吗?我们这儿干活的,没有父母的,你没有见过?还有外面那些叫花子,残废了的,不比你惨?你……算了,老子懒得管你。你他妈的也不是十几岁的人,就算你老爸老妈要你,你未必还靠著他们罩你一辈子?周长均要是死了,你还不活了?放心,你要死尽管去死好了。你要是死了,我会把那条死狗跟你埋在一起!”
“杀生丸?”赵伟伦喃喃地说:“刘哥,你让婷婷好好帮我照顾杀生丸,它很可爱的……”
“不必了。”刘建国转身往外走:“我估计,它不会比你多活几天。婷婷天天在家里哭哭啼啼的,吵著要来杀了你……既然你不想负责,当初就不该买它养它的。”
赵伟伦跪坐在地上想了好久,突然害怕起来。刘建国是什麽意思?杀生丸,要死了吗?
46.
蓉姐打开门,看到赵伟伦,吓了一跳,尖叫著说:“是谁?是谁打你的?居然把你打成这个样子?刘建国呢?他没有看著你吗?你怎麽不去找他给你出头?”手抖抖索索地摸上了赵伟伦的脸。
赵伟伦疼得嘴巴里嘶嘶的,还不敢避开,勉强挤出笑说:“啊啊,蓉姐……你轻一点……这就是刘哥打的……一点都不含糊……啊哟,疼死了……”却是蓉姐的手重重地按上了他脸上的伤。
蓉姐“呸”了一声,啐道:“该!你还敢喊疼!他就打得太轻了,早该揍死你!你瞧你这副熊样子,哪里像一个男人!”
赵伟伦眼泪在眼眶里直打圈圈,哽咽著说:“蓉姐……我还以为你会帮我……杀生丸呢?”
“那条蠢狗?在我房间里……折腾死我了!我啊,早就想把你揪出来揍一顿!我女儿婷婷,天天哭丧著脸。没见过你这种人,养了条烂狗。什麽玩意儿啊!”
杀生丸趴在刘建国卧室的地上,见蓉姐带著赵伟伦进来了,蔫蔫地抬起头怨恨地看了赵伟伦一眼,把头往边上一扭,鼻子里喷出气,转了个身,屁股对著赵伟伦。
杀生丸完全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憔悴了许多,浓密漂亮的毛发,现在变得零零落落,疏密不齐,那个样子,倒像是条癞皮狗。
赵伟伦一屁股坐在地上,伸出手去摸杀生丸,狗狗却往旁边避了一下,没能避开,嘴巴里呜呜著,张开嘴,在赵伟伦手上咬了一口,不轻,可也不重,又瞪了那人一眼,伸出舌头在咬过的地方舔了一下,又把头转到一边。
赵伟伦把杀生丸抱到身上,心里难过得不得了,问蓉姐:“是怎麽回事?病了麽?”
蓉姐坐在床上,伸出脚给了赵伟伦一下,却见杀生丸站了起来,响亮地叫了两声,令蓉姐笑出声来:“好像并没有什麽病。带到兽医院去看了,检查了,也没有什麽问题。说是正在换毛,可是因为心情不好,所以这毛发长出来就变样了……狗娘养的东西,它也有什麽心情吗?婷婷的同学她爸说了,这种狗特别忠实於主人,你和那个家夥这麽久没有来看它,所以它以为被抛弃了。胃口不好,不怎麽吃东西,也不爱出去玩……这话是婷婷跟我说的……”
赵伟伦抱著狗,喃喃地嘟噜著对不起。
蓉姐又说:“婷婷和她同学天天看著它哭,都骂你狼心狗肺。你要不喜欢,不想负责任,当初就不应该买了回来。你刘哥也跟我说了你们的事情。我说,你这个家夥,真是被惯死了,这麽大的人,怎麽还跟个孩子似的?你看你刘哥,他担不起就放下。当年我跟他,就是觉得他够男人,凶悍强壮。可是结婚有了婷婷,我又盼著他能够安安稳稳的生活,别出了什麽事,我带著婷婷,怎麽活?你以为做生意有钱就快活了?你刘哥是个硬脾气,求爷爷告奶奶的事情,他最恨了。可是为了我们娘儿俩,不也忍了?”
赵伟伦叹了一口气:“我跟刘哥不一样……我老是惹祸……我……我真是怕了,怕出了事情,没人理我。”
“那,你就不能安分一点?不赌钱,少喝酒,别跟人斗气?我跟你刘哥都没有读过什麽书,讲不出什麽大道理,不过就是这样,人啊,一天天长大,变老,会得到什麽,也会失去什麽。想要什麽都得到,那是不可能的……哟,婷婷,你怎麽不做作业……”
婷婷站在门口,热泪盈眶,恨恨地骂道:“赵伟伦,我恨你!你不是男人,没有一点担当!你知道松狮犬跟别的狗狗不一样,一开始你就知道的!然後有了事情又不理他!我看不起你!”
赵伟伦有气无力地说:“婷婷,对不起,是我不对……还有给杀生丸吃的东西吗?”
蓉姐忙站了起来:“晚上给他弄了点吃的,没吃完,我再用微波炉转一转……婷婷,别骂你赵叔叔了,他也不想的……”
婷婷在赵伟伦旁边坐下,看到杀生丸瞪著眼睛看著她,心一酸,哭了起来:“杀杀好可怜!你……算了,懒得理你。我跟你说,杀杀要是不好,我非跟你拼命不可!”
赵伟伦帮婷婷擦去眼泪,见蓉姐端了碗进来,忙接过碗,用手抓了一点饭,递到杀生丸面前。杀生丸的两只眼睛湿漉漉地看著他,似乎在想些什麽,低下头,一点一点地舔著吃了。
赵伟伦抱著狗站了起来,跟母女俩告别,出了门,上了自己的车,把杀生丸放在副驾驶上,拿出电话,拨通周长均的手机。
周长均仿佛很疲倦,问他有什麽事情。赵伟伦心中百转千回,想著以前和以後,终於忍不住哭了起来,抽泣著跟周长均说要完全断绝关系。
周长均坐在办公室正在看案卷,手里拿只笔,不停地玩弄著,听赵伟伦在电话那头哭诉。那家夥,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起,那时候喜欢上他周叔,谁知道得不到周叔的爱,只有放手。後来自己怎麽不懂事,就晓得玩,不晓得轻重,每一次出事,都是他周叔帮他扛著。他如何认识别的人,周叔都一直很宠著他,直到今天。
“我对钱途,真的好认真。我也知道,他恐怕并不那麽喜欢我,可是没有办法……”
周长均叹了一口气,看著桌子上玻璃板下压著的好多人的合影,心里好闷。
这通电话打了快一个小时,周长均将电话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换来换去,听得耳朵都冒烟了,等那家夥终於停住了诉说,才说:“你肯定了?真要散夥,如果那个博士不理你,我也不会再把你回收利用的。”
赵伟伦响亮地擤著鼻涕:“我知道,周叔,我真的应该长大了。现在我乱七八糟的,十几二十岁的人都比我懂事。”
“那行,没问题。不过,以後绝对不能打著我的旗号。听见没?还有刘建国,如果你们惹了什麽麻烦,千万不要来找我,不然,我会落井下石的。”把电话掐断了。
突然又笑了起来。真是的,以後,再也看不到那家夥张牙舞爪的样子了。不过这几年,他真的老实了很多。毕竟,十几年过去,他不可能还是那副少年模样。只是,这麽依赖自己,有时候,真的就好像是一个晚辈。算了,自己本来也不是一个同,他,不过是替身而已,可有可无的家夥,如果为了面子闹到不可开交,或是出了人命,就没劲了。
倒不是怕事,不过是不值得。
又有些惆怅。十几年啊,没有爱情,也有感情吧。还真是有一些感情的啊。
那边赵伟伦拿著电话还在怔怔的,不敢相信,周长均真的就这麽放手了。放下电话,看著杀生丸端坐在椅子上,不觉笑了,说:“杀生丸,你还帮我一个忙好不好?我们去找钱途,你一定要做出可怜兮兮的样子……不过你这样子,本来就好可怜了……就算他不理我们,我们也不能放弃……不过我估计,他会收留你,会赶走我……那又怎麽样?哼哼,我的脸皮就是那麽厚。”
赵伟伦一边琢磨著跟钱途说些什麽,一边开车往河西去。
钱途的房子还亮著灯。赵伟伦一看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也许钱途要休息了。不过如果等到第二天的话,他很担心自己的勇气会消失殆尽。咬咬牙,抱著杀生丸,悄悄地进了研究生楼。
此时的研究生楼有些热闹。赵伟伦低著头,几乎把脸埋到杀生丸的毛里,生怕别人认出他。他倒不怕丢脸,怕让钱途没面子。
敲了敲门,门开了,钱途看著他,再看看他手中的狗,皱了一下眉头,说:“你来干什麽?让我见这狗最後一面?”
赵伟伦鼻子一酸,也不敢说话,直直地看著钱途的脸。这麽近,看得好清楚,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钱途身子侧了一下,转身进了门。
赵伟伦突然害怕起来,腿有些发软,磨磨蹭蹭地也进去,见钱途靠在桌子上,双手环抱,冷冷地看著他,便小心翼翼地把杀生丸放在地上,回过头把门关上,心惊肉跳地说:“钱途,我们和好吧……我想你想得要死……好难受……我已经跟那个人断了……真的断了。就算你不要我,我也不会去找他……我蠢得要死……可是我真是很喜欢你……你看我跟杀生丸……真的,没有你,过得好难受……”
钱途并不说话,只是看著他。赵伟伦有够狼狈的,脸上青青紫紫,看上去像是被人揍了一顿。钱途并不怀疑赵伟伦的话。是的,他喜欢自己,这麽多天来,这家夥并没有多快活。钱途也相信,赵伟伦肯定也已经跟那个人分手。这家夥,虽然龌龊,可是这个方面,他不会耍诈,他有著小流氓的狡猾,也有小流氓的坦荡。是,也许的确是为了跟自己在一起甩掉了多年的靠山,像狗一样──还不是杀生丸那种有骨气的狗,就他妈的一条土狗──到自己跟前讨好央求。
是的。钱途不得不承认。看到赵伟伦这副样子,虽然讨厌,却也心疼。偶尔几天没有看到那家夥躲躲藏藏地偷窥自己,会有些挂念,也有担心。
那麽,就这样原谅他,回收他?怎麽可能?很多事情,一但错过,就再难回头了。
47.
钱途冷笑著说:“你要散就散,要合就合,当我这里是垃圾桶?废品回收站?”
赵伟伦吃力地笑著说:“那个,废品也可以回收利用的啊……钱途,你也喜欢我的,是不是?我知道你烦我,讨厌我,可是也喜欢我,是不是?那个时候,你也哭了……我看到了……我知道我这人很贱……不过,你就凑合著用用吧?”
钱途血往上涌,脸涨得通红。居然,给这个家夥看到了?holy shit!他看到了,居然也放手了!老子,老子的脸往哪里搁?
赵伟伦却笑得无比猥琐地靠了过来,伸手在钱途的裆上摸来摸去:“你知道,我很好用的,是不是?”把拉链拉开,手伸了进去。
钱途尖刻地笑了,低声说:“我去了上海一趟,找了个心理医生……”
赵伟伦愣住了。
“你让我失望。同性恋让我失望。所以我去找了个医生,看弯的能不能变直了……有一种治疗方法,在鸡巴上面通上电,如果想到同性而勃起的话,电流就会刺激鸡巴,久而久之,就会对同性的接触产生厌恶恶心的感觉,那就是地道的异性恋对同性性行为的感觉……”
赵伟伦张开嘴巴,难以置信的表情,看著钱途,摇摇头:“这不是真的,不可能?!就算我不好,你为什麽要那样?看病?我们有病吗?我们有病吗?”
钱途冷笑著说:“没有病吗?”
赵伟伦後退两步,抗不住,蹲了下来,抱著头,呜咽起来。
杀生丸看看钱途,又看看赵伟伦,犹豫了一会儿,走到赵伟伦的身边,舔他的手,舔他的脸。
赵伟伦抱住杀生丸,低声地压抑著声音地哭了起来。
杀生丸挣扎著露出头,狠狠地瞪著钱途。
钱途用手抹了抹脸。赵伟伦哭起来太难看了。老子经历过那麽多,也没有这麽难看地哭过。照孙承所说,哭,是一种发泄。那麽发泄完之後,就该散了吧。
赵伟伦坐在地上,仍然在哭。伤心,痛心,这颗心,绞著那麽难受。钱途居然会这样,怎麽会这样?以後,要跟女人在一起了吗?自己,完完全全没有希望了吗?
抬起头,泪流满面:“你变了吗?变成直的了吗?”
钱途摇摇头:“我是百分之百的同性恋。”
赵伟伦干嚎了一声,那麽,钱途变成了……太监了吗?怎麽会这样?都是自己害的,都是自己害的!明明知道这个人跟圈子里的大多数人不一样,自己死皮赖脸地纠缠了过来,好上了,又给人带了绿帽子,最终,居然变成了这样?怎麽会变成这样?!
一个男人,不能勃起,活著还有什麽意思?以後,他不可能再有爱人了,这个都是自己害的!
等等,不能再有爱人了吗?我不是还在吗?我就是他的爱人啊!我要陪著他的!而且,不能再和别人在一起的话,他就能勉强跟我在一起了!那样,那样,就能够跟他在一起了!
赵伟伦擦掉眼泪,毅然说:“没有关系,我还是要跟你在一起,就算不能做,也没有关系!”
钱途差点被口水呛到,皱眉说:“我不行了,你也要跟我在一起?你那麽少不了男人的,跟我在一起,不怕守活寡吗?”
“不怕,我有手,可以自己解决!”
“屁股呢?”
“有黄瓜!有红萝卜!还可以买电动按摩棒!”
钱途嘴巴一撇,想说什麽,见杀生丸快被赵伟伦勒断气了,忙走过去要抱杀生丸,翻著白眼说:“行了行了,该干什麽干什麽去吧。杀生丸留在这儿,我来养。”
“不行!”赵伟伦一把抓住钱途的手:“我们两个一起养!”
赵伟伦的手,很干燥,滚烫,就好像电烙铁一样,烫得钱途一哆嗦。那手上,红肿著,似乎被人打过还是踩过,难看得要死。钱途想起以前赵伟伦的手,不算大,手指头也不粗,蛮多的茧子,看样子就做过不少的体力活,心中一痛,胃开始不舒服,忙甩开赵伟伦的手,冲到厕所,呕吐起来。
赵伟伦听著厕所里的动静,看著自己的手,茫然不知所措。碰触,也会让钱途觉得恶心吗?不由得万念俱灰。
杀生丸轻轻地叫了两声,见赵伟伦没有反应,便恶狠狠地咬住了赵伟伦的手,磨牙。
赵伟伦猛地回过神来,凄然地笑著,把杀生丸放在地上,又看了看这个房间,然後走出门去。
钱途吐完,嘴巴里难受得要死,弄水漱了漱口,回到房间,见杀生丸孤零零地站在房子的中央呜呜地轻叫,赵伟伦已经不在了,便自嘲地笑著自言自语:“蠢蛋,你期望,他能够怎麽样呢?”
钱途把地毯从床底下抽了出来,铺好,把杀生丸抱在地毯上,见那狗,伸著鼻子嗅了嗅,打了两个滚,很惬意地躺下,又翻过身来,舔著钱途的手。
钱途微微笑了一下,把狗窝整理好,拿了梳子给杀生丸梳毛,结果好恐怖,一梳就梳下来一大把。钱途摇摇头叹息:“怎麽能把你给他养?他连自己都养成个赖皮狗了。乖,我们这麽有节操的人,不能淌那趟浑水。”
又从床底下把吸尘器拿了出来,一只脚轻轻地踏著杀生丸不让它动,把吸尘器打开,在杀生丸的身上吸来吸去。
杀生丸吓得够呛,偏还不敢乱动,等钱途觉得差不多了,把吸尘器关掉,杀生丸才小声地呜呜著,躲到床底下去了。
钱途拿出狗粮,对杀生丸勾勾手指头,那狗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头,思忖了好半天,才犹犹豫豫地回到地毯上,吃了钱途手中的食物。
钱途再次拿起梳子,慢慢地梳毛,轻声地跟杀生丸说:“人活一世,狗狗也一样,人活一世,狗活一世,最重要的是一定不能看错人,不能跟错主人,不能喜欢上不应该喜欢的人,否则啊,那是自讨苦吃,永世不得超生。而且,还不能怨天尤人。你说对不对?”
杀生丸浑身酥软。难得听到钱途的温言软语,颇有些陶醉。
“赵伟伦是一个蠢猪,钱途呢,是一个笨蛋。所以注定啊,你只能在单亲家庭长大。我跟你说,可千万不要,嗯,心理异常哦。不然带你去看心理医生。看之前,要把你全身的毛都剃光光,赤裸裸的,羞死你。”
语音仍然很温和,杀生丸却莫名地打了一个寒颤。
钱途又去厕所,尿尿,然後刷牙洗脸,什麽都搞好了,走到窗前。那个停车的位置似乎是空的。嗯,不对,是一辆没有见过的车。钱途叹了口气。他已经不记得赵伟伦到底开过多少辆车了。这不是瞎折腾吗?换了马甲,就以为我认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