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低低地吹著,夹著溪边沁凉的水汽,和偶尔婉转的鸟鸣。
暮色四合,我架著君佑,步履蹒跚,很是艰难地往前走著,君佑时醒时昏,清醒後很是怪异的打量我,而後感谢我的救命之恩,接著昏迷了过去,然後再清醒再感谢再昏迷......
如此反反复复,不知道感谢了多少次,算是这样漫长枯燥的旅途唯一一点乐子,淡金色的夕阳映照在他脸上,算是有了些血色,只是身体开始发烫,应该是体内残留的余毒造成的。
我喘著气,额上全是汗,君佑实在太沈了,耗费了太多体力。之前跌倒的伤口隐隐刺痛,掉了鞋的那只脚估计已经磨破了,白袜污浊不堪。
实在太累,我小心翼翼地将君佑从肩下卸了下来,轻手轻脚安放在一旁的草地上。我捶了捶膝盖,揉了揉眉,要是日落之前还赶不回去,我跟君佑就只能露宿在外。这对没有武功的我,和已经发烧的他,太危险。
我透了透手帕搭在他额上,冰凉凉的,君佑极不安稳,眉头紧拧,像是梦魇缠身,胡乱呓语,听不大清在说什麽。
手帕渐干,我取了下来,准备再去溪边冲冲,在我转身的那一刻,混乱的呓语突然清晰了一下。
"玉儿......玉儿......"
君佑闭著眼,紧紧蹙著眉,神情痛苦,犹如离水的鱼在挣扎,然後又是低低一长串,像是後悔不已又像是拼命解释。
我的心陡然一缩,几乎快要掉下泪来。
那些曾经委屈的,背叛的,羞辱的,绝望的心情一瞬间涌上心头。
像是记忆打破了一道闸门,被人重新勾起过往那些美好,和那些痛苦。
君佑......
这些年来,终於听到的第一声的道歉。
这些年来,你记起过我吗?爹爹有记起过我吗?记得我的时候,脸上挂的又是什麽样的表情呢?
我的手指在君佑的眉心抚弄著。像感应了一样,拧起的眉峰渐渐平缓,君佑的脸色变得平和。
难道觉得这样,就是被我原谅了吗?
我淡淡的悲伤的看著他。
过去的事,无法释怀。
尝试了很多次,还是做不到原谅你,原谅你们。
马蹄声清越,火光映映。
"君佑──君佑──"
"少主──你在哪里──"
高大的骏马嘶鸣,风声咧咧,蹄声嗒嗒,尘土飞扬。
火光忽明忽暗,燃著桐木油味,浓浓的阴影笼罩在火神教弟子的脸上。
"小佑!"君如玉飞身下马,一个箭步跃到君佑身旁,往日宛如春风的盈盈黑眸忧心忡忡,一张俊美的脸满是担心,"小佑小佑,你没事吧,你别吓我!"
"子溪,快过来替小佑看看!"君如玉搂著昏迷不醒的君佑,焦急万分地喊著姚子溪的名字。
火神教的弟子们迅速下马,手持火把围成一圈,夜色深沈,火把的光一跳一跳,明明灭灭,照得树木劲石森然可怕。
眨眼间,姚子溪和烈如风已经来到君佑身边,我被挤到一边,完全没有我的位置。
我拖著受伤的脚,准备离开。
"慢著!"君如玉喝斥一声,"不准走!"他的语气森厉,让人不得不听命行事的那种。
我心底冷笑一声,慢慢转过头。
"我走不走,关你什麽事。"
刚往前迈了一步,"唰唰"几把闪著寒光的剑就搁在了我的脖子上,剑气凛然。
"小佑没事之前,谁也不许走。"君如玉下著命令。
分明就是冲我来的!
我隔著一层白色面纱,与君如玉对视,茫然夜色中,他浑身上下散发著为亲生儿子深深担忧和愤怒的气息,与平日里淡定自若的样子截然相反,强忍的脆弱和狠厉似乎可以博得任何人的同情。
烈如风修长有力的大手紧紧搭在他美好纤细的肩上,以示安慰,火光的照耀下,看得我极为刺眼。
"那最好......早死早投胎。"我冷冷说道。
脖子上陡然一凉,架在脖子上的剑逼得更紧了!
烈如风看了我一眼,眼底流露出非常不赞同的神色,顿了顿,低声对君如玉说道:"他是御紫枫的人,应该不会对小佑不利。"
帮我说话?!我微微一怔。
君如玉拧著眉,并不理会,只是低头凝视著君佑。
整个过程姚子溪一直都沈默不语,径自把著君佑的脉象,又拆开我包扎好的伤口,察看著伤口,然後鼻尖嗅了嗅,疑惑地挑眉,最後惊讶道:"是天魂香膏!"
"那是什麽?毒?"君如玉蹙著眉心,疑问道。
我冷笑了两声。
脖子上随即细微地一痛,接著一些热流涌了出来,黏黏稠稠地往下滴淌。被剑锋割破了。
"不是,"姚子溪将绷带包了回去,向君如玉解释道:"是天底下最好的疗伤药膏,有解百毒,祛火止痛的功效,非常难得提炼,而且这道药方已经失传,只有极少的人才知道。"
姚子溪顿了顿,继续往下说,"我刚才观察过伤口,有蛊虫侵蚀的迹象,看来是这位小公子救了小佑,驱除了蛊虫,还为小佑解了毒,不然小佑可能、可能支撑不到现在......"
君如玉愣了一下,神情复杂,一双如水黑眸微微错愕,"那小佑没事?但他为何到现在还没醒?"
"没什麽大碍了,幸亏蛊虫驱得早,现在只是有些发烧,烧褪了後,便可完全清除余毒。"
君如玉眯了眯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火光中隐隐抖动,而後朝火神教弟子厉声道,"还不撤剑!对恩人太没礼貌了!"接著双手抱拳,勾唇一笑,宛如春风,"多谢小公子出手相救犬子,请问恩人贵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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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足挂齿,我只不过是狗拿耗子罢了。"我转身欲走,火神教弟子却出手拦住去路。
"怎麽,难道还不能走?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任凭君佑毒发身亡,也免得现在又是被人怀疑,又是被人割脖子的。"
我微微讥讽,目光在刚才提剑架我脖子的几个人脸上转了一圈,他们羞愧地垂下头去。
"小公子误会了!"君如玉神色柔和,嗓音温和,与刚才下令不许走的语气有著天壤之别,很会审时度势。
"我看小公子行为不便,所以才想送小公子一程,请小公子不要多心。刚才是我太担心犬子,毕竟就这麽一个儿子,跟门下弟子无关,要怪就怪我吧!我火神教教主君如玉再次正式向小公子你道歉。"
君如玉说的诚恳万分,带著淡淡的感伤的叹息。
"教主!"融融的火光映在火神教弟子的脸上,目光闪闪,一片感动。
可惜我不吃他这一套。
"不用。"我冷冷拒绝。
"你腿受伤了,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现在已到半夜,这里荒郊野岭,你一个人会有危险!"
烈如风一双俊眸又黑又亮,火光在他黑如点漆的眼眸中微微跳跃,晕黄的光芒映得他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惊人魅力,像是撒了一层温柔甜美的网,他看著我,好言好语地相劝,"更何况......你身体也不好,我不放心你。"
身体不好,不放心我?
我眨了眨眼。没想到他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事。
他跟君如玉的理由有些不同,君如玉是想还我一个人情,而他,好像是真的担忧我的身体。
君如玉清俊的眼眸转向烈如风,"阿风,你认识他?"
烈如风看了看我,才点点头,"认识。"
那样就算认识?真不知道烈如风所谓的"认识",到底什麽标准!我心底小声反驳。
"啊,是这样啊,如果早知道小公子是阿风的朋友,刚才绝对不会如此冒犯。"君如玉淡淡含笑,"阿风说的对,夜里野外太危险了,你还是跟我们一同上路吧。"
"不......"
"你就别逞强了!"烈如风跳上马,衣袂飘飘,红袍似火。
他大手一挥,不知用什麽方法,像有无穷的吸力似的,一眨眼的功夫,我的视野就整整高了一截,火神教的弟子显得矮矮的,凝神一看,竟然整个人已经被他专横地带到马上!
我坐在烈如风前面,後背紧紧贴著他宽厚结实的胸膛,温暖无比,他手握马缰,有力的胳膊刚好把我环了一圈,好像是我被他搂在怀里的样子。
君如玉也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愣,微微一怔。
"大哥就带小佑吧,马匹不够,只能这样办了!"烈如风对著君如玉说,然後转向其他人,"少主平安无事,可以回去了!"
君如玉的目光在我的面纱上滑动了一圈,最终眼神闪烁了一下,将君佑抱住怀里,跟著骑上马。
深秋夜晚,寒意阵阵,林丛里雾气氤氲,蒙蒙一片。
开始还听得到火神教子弟们的说笑声,时间一长,那声音越来越遥远,越来越微弱,等到完全听不见了,我才发现,周围一束火把都看不到了。
"怎麽回事,一个人都看不到了?"我有点害怕地拉了拉烈如风的衣角。
"咦,你竟然会说话!我还以为你是哑巴了,一路上都一声不吭的。"烈如风毫不在意,眉目含笑,调笑地说道,他微微俯下身,如墨的长发轻轻地拂到我的脸上,痒痒的。
月色霜华,夜凉如水。
朦胧的雾气缭绕,树影幢幢,只听得见马蹄踏在地上,间或踩断枯枝烂叶的微微声响。
夜愈来愈深,愈发显得静谧幽暗。
风从树林里贯穿而过,吹得叶子哗啦哗啦的一片。
我禁不住颤了颤,缩了缩脖子。
"冷?"烈如风低声问道,含著丝丝缕缕的关切,温热的气息从耳後扑了过来,喷得耳垂酥酥麻麻的。
我的脸"噌"得热了起来,脸颊发烫,幸好有白纱蒙面。
他单手腾了出来,环住我的腰,往後一扣,我整个身体以非常亲密的姿势,紧紧贴在了他的怀里,紧密无隙,甚至还能听到烈如风有力的心跳声,浑身都被他浓浓的男子气息所包围。
太暧昧了!这个样子......
"你......你想干吗?!"我红著脸,扭动挣扎著,"别想对我动手动脚!"
"哈哈哈!烈如风挑眉笑道,黑黑亮亮的眼眸满是戏谑,享受似的看著我的一举一动。
坏人!
我低头就是一口,小小的牙咬在他的手背上。
"哎哟!你这只小妖精!"完全没料到我会来这招,烈如风龇牙咧嘴,倒抽一口气。
单手的缰绳没有握紧,高大黝黑的骏马受不住我俩在马背上的折腾,剧烈嘶叫了一声,前蹄高抬,"啪嗒"一声把我们甩下马背。
整个人在空中翻腾了一番,接著落到地上,冲力太大,撞得我眼冒金星,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来。
我睁眼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被烈如风紧紧护在怀里。
我没事,可他的背撞在了一棵大树上!不知伤得重不重?
"喂喂,你没事吧?"他双目紧闭,看不出伤势,我紧张地拍了拍他的脸,又连忙掐了掐他的人中。
该不会伤了背脊!我立马翻过他的身体,准备检查他的脊椎。
"噗!"烈如风突然一声闷笑,把我往怀里一带,顺势翻了个圈,身体重重地压在我身上。
"你、你、你......"我气急败坏地爬起来,手颤颤地指著他,气得声音都在发抖,"你竟然装!"
"没想到你还是挺关心我嘛!我还以为你只会咬我了!"烈如风勾著一抹迷人的笑容,月色下,一双眼眸像是洒了一层银辉,波光粼粼。
"我才不关心你!"我用力反驳。
我闭了闭眼,凝凝神,努力将气息平稳下来,"你只可以死在我手上。"
"我是认真的。"
"噗!"烈如风抱著肚子笑,"你还是刚才那个样子比较漂亮!"
我这才发现用来蒙面的斗笠已经不知去向。
马找不回来,我的脚也崴了,烈如风不肯让我走,坚持要背我。
"为什麽每次都觉得你浑身是刺似的?"烈如风背著我,一步一步走在漫漫的月色下。
"要你管。"
"......"
"你认识君佑?"
"火神教如雷贯耳。"
"那你也一定知道我咯!你胆子也真够大,知道我是谁,还敢这样跟我说话,不怕我报复你?"
"怎麽报复?要杀要剐随便,哼。"
"嘿嘿,自然是先奸後杀,再奸再杀!"
我一抖,发不出一丝声音。
烈如风没有察觉,继续说著。
"你......你这麽漂亮,医术又好,不应该当御紫枫的男......"
"你管我!"我打断他的话,从他背後跳了下来,身形不稳,踉跄了几步,跌倒在地,脚踝一抽一抽的痛。
我按压著脚踝,冲他吼,"我告诉你!我就喜欢当男宠!一辈子都要男宠!"
烈如风无言地看著我,漆黑深邃的眼眸流露出怜惜不已的神色,良久,他向我伸出手,银色的月光下动人不已,只是手背上残留著一口深深的牙印,"回去吧!"
我拍开他的手。
我头也不回,一崴一崴地走著,烈如风一路随著在後,默默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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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了?"御紫枫慵懒地倚在美人榻上,黑发如瀑,单薄性感的嘴唇微抿,头也不抬地说道,修长的手指间执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玉色棋子,前方摆着一盘棋,黑黑白白,局势未明。
我崴着脚,浑身狼狈不堪,衣衫凌乱,已经被重重的露气湿透。
"去清洗一下,待会要去见一个人。"御紫枫命令道,对我这样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是。"我低垂着头,找店小二要了几桶水,隔着屏风,快速将自己清理干净。
御紫枫要去见一个人?我暗自沉思,什么人见面还要带上我?
洗完澡,简单地在脚踝上缠了几道绷带,再出来时御紫枫已经一幅邪魅俊美的模样,锦袍玉冠,衣冠楚楚。
他唇边勾起一抹笑容,墨玉色的眼眸流溢着闪烁不定的光芒,修长的手指托起了我的下巴,"昨天见到君佑呢?"
我心底一惊,他怎么会知道。
御紫枫抿嘴一笑,神情倨傲地拿过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后漫不经心丢在一旁,悠哉悠哉地说道:"我知道,即使过了这几年,你还是一直想报仇......"
他目光一转,冲我一笑,墨玉色的眼中流光四溢,捉摸不定,"现在你就有这个机会了。"
我跟在御紫枫身后,穿过细长的回廊,隐隐看见一角华丽精致的飞檐。
清雅别致的屋内悬挂着浅绿色的细细竹帘,竹片垂着地,风吹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右方矮几的一角搁着紫金香炉,青烟嫋嫋。
这个味道是......
我轻轻吸了吸鼻翼,面露诧色望着御紫枫。
"御阁主来了!呵呵,段某有失远迎!见谅见谅!"竹帘掀起,一个高大挺拔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中气十足--竟然是武林盟主!
身后跟着一个我更熟悉的人,被逍遥阁派出去执行任务的红绫,小松的哥哥。
"哪里哪里!"御紫枫勾唇邪邪的笑着,慢条斯理地撩起衣摆,同武林盟主一起坐到了上位。
我和红绫一样,毕恭毕敬地站在各家主子身后,只是心里有些疑惑,御紫枫此行的目标难道不是盟主之位吗?
"血蛊药人的威力如何?"武林盟主一副熟稔自豪的口吻,捧着一杯香茶,与御紫枫交谈。
连血蛊药人也是他们这边的!
我惊讶地瞟了一眼御紫枫,只见他嘴角微微勾着一抹弧度,似笑非笑,懒洋洋地说:"攻击力还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武林盟主拧着浓眉,流露出一丝被人反驳的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