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外放怀歌》
腰间斧柯,观棋曾朽,修月曾磨。
不将连理枝削锉,无缺钢多。
不饶过猿枝鹤窠,惯立尽石涧泥坡。
还参破,
名缰利锁,
云外放怀歌。
──《满庭芳 樵》
楔子
今天是个好日子。
宜嫁、宜娶!
严家宅院里里外外挂起大红灯笼,灯光点点,如同星空河汉。一盏盏衬著随处可见的大红喜字,红光四射,将严府装扮得喜气洋洋,连空气都泛著甜腻。
贺喜的人总是能在别人幸福的时刻装得比自己当主角还幸福,挂在脸上的笑容仿佛成了一种攀比。
季怀歌抱著酒坛,呆坐屋顶,泛红的眼死死盯著严府最大最亮最多灯笼的主房,那里贴著百米之远也能看得清楚的大红喜字。
仰头,“霸王醉”入喉,留一嘴苦涩,一团团似火,烧得他难受。
“小季,我严博对天起誓,决不负你。”
“小季,我一辈子对你好。”
“小季,我们永远在一起。”
“小季,你要理解,我需要一个儿子,但不是一个妻子。”
“小季,你要相信,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改变。”
“小季,我爱你!”
……
昔日在他耳边信誓旦旦承诺的人,此刻却与别的女子拜天地、喝交杯酒、洞房花烛夜。
怀歌好不甘心。
家世、相貌、人品,他不比任何人差。
偏偏输给“传宗接代”!
不甘心呐!
世俗的观念,世俗的目光,到底还要埋葬多少同性爱情?
抬头问天,天不语。
青丝飞扬,风飒飒,做了口内长吁。
眼睁睁看著新房烛灭,看著窗纸上两影倒在一起,看著命运强奸爱情……
那一片突如其来的漆黑抽去了怀歌的力气,手一软,竟然无力抓住酒坛。
砰,酒坛坠落,!辘!辘顺著瓦沟滑落。
怀歌伸手,勾住酒坛瞬间,神色忽然恍惚起来,不知道心所求为何物。只是一个闪念,手与酒坛擦身而过,一声清脆,酒坛在他面前摔成碎片。
怀歌难以置信瞪著散落一地的碎片。
酒坛之於他,是否一如他之於严博?
结局明明可以掌握在自己手里,为何还是落个心碎神伤的下场?
怀歌扭头,通红的夜里,那一片漆黑显得那麽的突兀那麽的刺目。
明明知道越看越伤心,还是忍不住将目光凝结在那片漆黑下,甚至自虐的去猜测他们正在干什麽,又深入到了什麽样的地步?
“严博……”
叹息是那一阵风,穿过花园、绕过红灯笼、钻进窗缝,直达那人心里。
夜凉初透,抚摩胸口,清晰的感受到心的跳动,怀歌自嘲一笑。
“季怀歌,你的心,还在!”
人生一世刚图甚?
爱,也是错;恨,也是错!
你虽负我,我却无法狠心怨你。怪只怪,我们爱得太轻易,诺言许得太顺口。
但愿时序有心,乾坤有情,天佑你们早生贵子……
留恋一瞥,怀歌决然转身。
一点飞鸿影下,溶入夜色,远去、远去。
这场爱的暴风雨,来得猛去得急,最後只剩下湿淋淋的心,终无落处。
要麽,暴晒;要麽,发霉!
《云外放怀歌》 一、清淡一分自悠长一分
建档时间: 10/10 2008更新时间: 10/10 2008第一章 清淡一分自悠长一分
勾勒最後一笔,一个调笑言欢、眉宇间却含著沈思与隐忧的妙龄少女跃然纸上。
提名,落印,怀歌放下笔,满意的松了口气。
“姑娘,请过目。”
红茱,也就是画中之人,缓缓上前,看了一眼,眼眶子突然就红了。
她虽是名妓,日逐笙歌乐看似风光无限,但她到底是个女人,每每夜深人静免不了羡慕荆钗与布裙。
怀歌的理解,怀歌的微笑,怀歌的坦然,怀歌藏在画中的祝福……
不是她爱风尘,只是命苦,被前缘所误。
谁愿光景旋消,一生赢得是凄凉?
“姑娘这是?”怀歌不解。哭什麽呢,嫌他把她画丑了?
红茱摇头不语,眉宇间的幽思更为浓烈了。望著画中茫然的自己,仿佛看到了希望:世间男子并非一般肮脏。
“既然姑娘不喜欢,留著它也无用,撕了它眼不见为净的好。”怀歌伸手就要撕画,还没碰到画纸,红茱惊惶失措已经抢先一步夺走。
“先生误会了。”红茱连忙拉开与怀歌的距离,紧紧握著画轴的手关节泛白。显然被怀歌的毁画举动吓坏了。“姐妹们多传先生笔下的仕女图不仅仅满足於外形的肖似,更是著重人物性格与内心世界的揭示,以神造形。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谢谢!”怀歌怔了怔,笑道:“你满意就好。”
一会笑一会哭,难怪前人警言女子心似海,能不招惹莫要招惹。
忙著思量怎麽摆脱女人的怀歌并不知道,他的画“知她此时情”,他的画给了浮萍般的女子生的勇气。
“小小酬劳,望先生笑纳。”红茱抱著包好的画,大胆的勾过怀歌的手,将几块碎银放入怀歌掌心,轻捏一把,暧昧一笑,款款而去。
怀歌不用看也知道,掌心除了冰冷的银子,还有泛著女人脂香的粉色纸条。
“咚!”
红茱刚上岸,只闻咚地一声水响,接著传来怀歌懊恼的低叫。
“哎呀。”
红茱反射性回头张望,只来得及捕捉湖面渐渐泛宽的涟漪。
“红姑娘,真抱歉,船一颠簸,我的手……”怀歌无奈的摊开双手,空空如也。“大概是握笔太久,僵硬了。”
红茱呆呆望著涟漪散去,直至水面恢复平静,这才看向怀歌。
风平浪静,何来颠簸之说?
你连编个谎言也是漏洞百出。
责备的话对上怀歌含笑的眼,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咽了下去。
红茱起雾的双眸楚楚动人诉说著万千情思。两两相望,怀歌由始至终以微笑相待。
没有抱歉,没有拒绝。怀歌以他自己的方式护了红茱尊严。
他们,可以是朋友。
仅仅是朋友。
善於捕捉他人细微表情的红茱顿时了然。傲然的揖了个万福,转身,释然离去。
“蹂碎美人心是要招天打雷劈的。”肖魈依在栏杆,取笑道。
怀歌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肖魈的花花风流史都可以写成块头般大的书了。
肖魈自动忽视怀歌的鄙视目光。“我说怀歌,怎麽说那也是人家姑娘的一片真心,你看都不看,说仍就仍,你也太无情了点。”
“呵呵,无法回应的感情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人家盼头。”最难消受美人恩!
“怀歌,这不是回不回应的问题,是你的态度问题。”肖魈白了他一眼。“你态度不对。你压根不给任何人靠近你的机会。”
怀歌笑笑,摆弄他的画架。
每当怀歌露出敷衍似的笑容,就代表怀歌想结束这个话题。
处了两年,肖魈对怀歌的小脾性一清二楚。可今天肖魈不知受了什麽刺激,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趋向。
“怀歌你是不是被人伤害过?”肖魈忍不住八卦一回。怀歌什麽都好,就是一遇爱情如遇洪蛇猛兽避退三尺这点惹他非议。
“没!”怀歌不自在别开眼。
“你说你一刀斩断别人的退路不也是斩断了自己的退路麽,你何苦这般逼自己?”肖魈一万个不相信他的言语。
色食性也,在他看来,不沾情爱的都是非正常人。
“没有逼自己。”怀歌皱眉,他不喜欢任何与过往有关的话题。
回忆,是私有物,无法共享。
肖魈叹了口气,探人隐私非他所好。随缘吧,他相信总有人能治得了怀歌。“打个商量?”
“什麽?”
“银子是人家姑娘给你画画的酬劳,是你劳动所得。拜托你下次销毁纸条时,我恳请您留下无辜的银子。”肖魈提议他干脆随身揣块石头以备不时之需好了。
“好!”怀歌乖巧应道。
“哎,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不喜欢银子,怪胎!”肖魈很是费解,掏出一锭银子上上下下的把玩。“看这重量……银子在手,沈甸甸的,连带的,人的心也安定下来。”
“银子虽然重要,毕竟是身外之物,获得太轻易,注定失去也会很轻易。它对我的意义还不如那张我没打开过的小纸条,可以夹进记忆,成为丰富的回忆。”怀歌扬笑有感而发。
“你……你想急死我是不是?”肖魈刚才差点就要跳下河打捞那几块碎银了。
“财迷!”怀歌笑骂。
“你不财,那成,还钱。”肖魈气得不行。想他季怀歌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居然养成了他不把钱当钱看的坏德行。
“你把我卖了吧。”怀歌自荐。他一无所有,就一副臭皮囊还算看得过去。
“你?得了吧。”肖魈撇嘴。“风吹必倒,没几两肉,卖谁谁都觉得亏。”
“我就这点价值了,可惜被你否定了。我也只能继续过著欠债的日子。”怀歌狡猾笑道。
肖魈刚要反驳,见怀歌背著画夹往岸上走,急忙问道:“你去那里?”
“散散心。”怀歌摆摆手。“晚饭不用等我。”若是发掘了美景,他回不回来还是未知数。
“你背著画夹子是打算散哪门子心呢?”散心不就是撇下工作,好好游玩麽?肖魈显然跟不上怀歌的思路。
没日没夜的画画,他不烦麽?
“寻找美景,并将属於别人的美景收进画儿占为己有,这就是我散心的方式。”怀歌悠闲解释到。当年他一意孤行选择画画,就是为了能够光明正大的夺取别人的美好财物,用笔把自己的所见所感记录下来随意添染色彩。
画中的那个小小世界里,他是主宰!
轻快漫步堤沿,潭面无风镜未磨,随意一瞥皆成景色。
自从离开严府,怀歌漫无目的的游走,因为走得慢,鸟语花香风声水渐入眼帘。江山多娇,怀歌忍不住拿起画笔,暂时找到了自己的定位──画师!一个人与山水为伍倒也惬意。直到遇见肖魈,这才回归人群。
一个赏天下美人,一个画天下美景。两人一拍即合,扬一叶孤帆,顺黄河而下,成为飘一族。
开始,怀歌沈溺画中世界,一来画画得时间过得飞快;二来画画容易将脑海变得空白,不给他胡思乱想的机会。
每每夜色降临,怀歌总是松了口气──他,又平静过了一天!
严博给他的伤痛,仿佛随著时间流逝而渐渐淡淡。
选择一种自己喜欢的生活,就会忘却比较。
没有比较,也无所谓幸与不幸。
目前在第93篇
《云外放怀歌》 二、画上美人
建档时间: 10/12 2008更新时间: 10/12 2008第二章 画上美人
肖魈有个嗜好,喜欢把女子往船里带。用他的话说,家里头办事才有情趣。
有一次,肖魈与素有“小西施”之称的苏姬泛舟洞庭湖,忽然来了兴致,非让怀歌画幅画送给苏姬做个念想不可。
怀歌拗不过他,无奈执笔。
原以为会画得一塌糊涂,岂知,除去下笔前的犹豫,整幅“湖上泛舟图”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第一次为严博以外的人作画,过程顺利得出乎他的预料。
呵,放下,并非想象中的困难!
拜这幅画所赐,外加苏姬加油添醋的赞美,怀歌在青楼红倌中迅速窜红。渐渐的,每到一个地方,总有美人不请自来苦求一画。
怀歌因此成为画师,且以作画为生。这是怀歌从未想过的生活方式。
听听姑娘们背後的故事,画画想要记录的风景,时不时与肖魈喝上两盅,偶尔学学文人骚客风雅一回……由放逐自我到享受人生,怀歌的变化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怀歌这个人,寡言,所以骗得一干姑娘不设防的对他大倒苦水;安静,悄无声息的,存在感极差;看似随意,其实骨子里自有他的坚持。
肖魈曾评价他“咋看,这人笑容温暖,让人安心。可是细细一瞧,那温暖只停留在表面。”
怀歌懂得怎麽保护自己,并且深谙此道。
这一自私本性多少和他的成长环境有关。
怀歌的父亲季礼是个幸福的二世祖,之所以说他幸福,一来他年纪轻轻坐拥金山银屋,二来上天给他一双准确找寻机遇的利眼。一番折腾,富可敌国的榜上,季府赫赫有名。
季礼有著大部分男人的通病──好色!大姨娘二姨娘三姨娘……怀歌前些日子还听到风声说季礼要纳三十六姨娘。
三个女人一台戏,堪比一百只鸭子。
季礼触目所及不过一点点远,谁都想著削尖脑袋往里挤。十几个女人引发的战争不会比皇宫内院上演的逊色。
怀歌的母亲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入季府前,她自认独一无二;嫁入季府後,成为十三姨娘,她依然如此定位自己。
是以季礼迎娶十四姨娘那天,她以三尺百绫和一具冰冷的尸体当作新婚贺礼送给他们。
失去母亲,怀歌提前进入了鱼园生活。
那时候,怀歌盲目相信兄弟同心其力断金并付出满腔手足之情,最後却落了个垫脚石的寒心下场。从那一刻起,怀歌明白了一个理:如果连自己都不对自己好,又有什麽资格要求别人对你好呢。
那个家,什麽都没有给他。即便是一身本领,也是他自己用命赚来的。
因为失望,才会把离开季府当成努力的目标。
而今如愿以偿,怀歌轻快的步伐忽然迟疑起来。
和严博在一起的日子,有他渴望的祥和。
偏偏……
一个天真经营,一个理想维持,这不,一个叫现实的大浪打过来,立刻分崩瓦解。
分了也好!
孝与情,严博选孝。
单这一点,怀歌就不能忍受。
对於感情,他全心全意爱著的人必须全心全意爱著他。
分了也好!
怀歌到了此刻,才是真的放下。
从往事牢笼里飞了出来,睁眼世界,绿杨阴里白沙堤,水光潋滟与春住,视觉顿时放至无限远!
美景一直都在,只是自己把心门关上了。
双手拢成喇叭状放在嘴边,怀歌对著美景大喊:“我爱春天!”
容颜绽放,眼波流转,一草一木都是那麽可爱。
忽然,怀歌凝视右前方,看直了眼。
初相识,湖边舟上,美人一枕安然,倚风情态顿让百花失豔。
笔呢,笔哪儿去了?
怀歌双手胡乱在身上翻找,眼珠子粘在美人脸上,竟是收不回来了。
可喜煞,巧笔难描画。
定好画架,怀歌深呼吸,闭上双眼,脑海缓慢回放惊豔一幕。再睁眼时,竟不再看美人一眼,刷刷下笔,如有神助。
印象中便是严博也不曾让他如此投入。著了魔,一心一意把美人占为己有。
古有画龙点睛一说,可见眼睛是画的灵魂。画好了,画生,仿佛那人随时从画里走出来似的;画岔了,跟口枯井没什麽两样。
半江瑟瑟美人自成一景,蓝的天、俏的舟、红的湖,全成了他的陪衬。
视线凝固的第一眼,怀歌不禁想象,美人睁眼後会是怎麽的流光异彩。
按奈著上前搭讪的兴奋,怀歌心想,美到及至的事物,竟然无词形容!
叹!
美的事物自有一股别样风情诱人浮想连翩。
怀歌陷入其中,也不能免俗。
以至现实来临,怀歌瞢了。
期待的看著美人张开双眸,期待的将视线迎了上去。
美人却毫不掩饰将内心的暴戾、残酷、冷血、鄙弃……传递到怀歌含笑的眼。
幻觉!怀歌如是说。
这种感觉,就像他进入严博新房,满怀欢喜,却被告之,与严博共度一生的人不是他。
狠狠一击,让他从天堂以最狼狈的姿势跌入地狱。
怀歌的失望可想而知。
幻想破灭,怀歌没法接受,他的画上美人竟然有著那样一双噬人的眼。
“真真胆大包天,云王天颜岂容凡人亵渎。”
“小心惹祸上身,快走快走!”
行人远远的对著怀歌指指点点。怀歌利眼扫过,立刻做鸟乌散。
云王?
怀歌苦著一张脸,思考他是何方神圣。
请原谅,在季府,他忙著生存;在严府,他忙著谈情说爱;一个人後,他忙著记录大自然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