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管机器也好,人也好,都会坏。有些故障,能修好,有些致命伤,会永远留下伤痕,再也恢复不到从前。
“哎呀,掉到水里去了……”不远处有两个小孩子的声音,桓宁回过神来,看了看那两个孩子,他们趴在水池旁边,有些无奈地看着漂浮在水中的草织的玩具。
六月的阳光,已经初具夏天烈日的规模,抬眼看看头顶的蓝天白云,阳光照进眼中白花花的一片,脑子里面有些眩晕的感觉。两个孩子窃窃私语地商量着要如何把那只被小喷泉的水波冲到中央的东西打捞上来。孩子咯咯地笑着,阳光下很纯粹稚嫩的笑容。喷泉的水流细细地喷到空中,被阳光照射着,反射出七彩的光。那只用狗尾草编织的破烂的小狗居然执著地飘浮在水上不肯沉下去。
一如那一日在山中泉水边的倒影。
一如那一日两个人愉快地欢声笑语。
只是,已经回不去了。
已经,回不去了。他已经,不爱你了……
桓宁深吸一口气,仓促地收拾了放在腿上的大哥送来的动漫展的资料,谁知道刚刚站起来,久病虚弱的身体就有些摇晃,眼前金星乱撞,心跳杂乱无章,手脚虚软得不像样,放到一边的东西在手忙脚乱中掉落到地上。哗啦啦,纸笔胡乱撒了一地。桓宁怔怔地看着那一摊乱七八糟的东西,乱得如同一个谜题,自己成了谜的一部分,想要解开,却发现这件事相当困难。
“宁宁?”旁边的安然露出担忧的神色伸手过来扶他,桓宁愣了大概有两秒,笑了笑,神色宁定,声音温柔:“怎么了,姐?”
“你还好吧?”安然捋了捋他的头发,仔细地观察他的脸色。
“我很好啊!怎么了?”桓宁偏了偏头,嘴角翘起,天真得如同不远处趴在水池边的孩子。
收拾了那一摊东西回病房,一路上安然紧紧抓着桓宁的手臂,那表情好像担心桓宁随时会倒下来一样。桓宁无奈,看了看玻璃上印出来的自己青白失血的脸,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假装没有看见她的表情,一路有说有笑的往回走。
“姐,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桓宁亲热地搂住安然的肩膀,笑眯眯地说。
“啊?什么笑话?”安然十分配合地露出好奇的表情。
“嗯……曾经有一只小白兔,有一天他跑到一家面包店里问老板:‘老板老板,有没有一百个面包?’老板回答他说:‘没有。’然后小白兔就走了。
第二天,小白兔又来了,他问老板:‘老板老板,有没有一百个面包?’老板还是回答他:‘没有!’然后小白兔又走了。
等小白兔走了之后老板就想:嗯,这只小白兔肯定是一位大主顾。所以当天晚上他就连夜赶制了一百个面包,等小白兔来买……”
大概是说得太快了,桓宁感觉有些气闷,略略停了片刻。他这一停,惹得安然意犹未尽地问他:“后来呢?”
“到了第三天,”桓宁慢慢开口,“小白兔又来了,老板还不等他开口便说:‘我有一百个面包!’小白兔看了他一眼,说:‘哦,那很好,我要一根胡萝卜。’”
“扑哧”,安然笑了起来,神情较之刚才的担忧好了很多。桓宁笑嘻嘻地继续道:“还没完呢,你听我说啊!”
“还没完?”安然瞪大了眼睛。眼看着到了电梯门口,按下电梯按键饶有兴致地说:“后面呢?”
“嗯……老板气坏了,于是到了第四天……”桓宁一边看电梯的数字一边慢慢说,“小白兔又来了,老板不等他开口便说:‘我这儿没胡萝卜!’小白兔白了他一眼,说:‘哦,那我要一个面包。’”
“哈哈……”安然开怀大笑,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这小白兔怎么这么贱?”
“呵呵……”桓宁也跟着一起笑,一边笑一边帮安然整理手中因为大笑而快要掉到地上的资料,继续开口道:“还没完还没完,你听我说啊!”
“好,好,你说。”安然笑意盈盈地示意他继续。这时候“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来,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到了电梯里。
“到了第五天,小白兔再次来到这家店里,老板看到它之后恶狠狠地说:‘我这儿没有一百个面包,也没有胡萝卜,你要是敢再来,小心我用钳子把你牙掰掉!’小白兔退了两步,怯生生地用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老板说:‘老板,你有没有……有没有钳子?’老板忍无可忍,凶巴巴地一拳打掉了小白兔的牙,问他:‘没有!现在我不用钳子你牙也掉了,没有牙胡萝卜和面包你都吃不成了,你到底还要什么?!’小白兔眨巴着眼睛说:‘那,老板你有没有胡萝卜汁?’”
“哈哈哈……”安然笑得几乎趴下,桓宁也跟着乐,眼看着电梯停下来,桓宁示意安然注意形象。安然这才正了正色,但嘴角笑意依旧。
可不想,电梯门打开,站在门外的,居然是春阳。
第十一章
春阳站在电梯门口,手里面托着一只纸箱,纸箱里放着几本书,几个本子,还有杯子、香烟、一件揉得皱巴巴的衬衣以及一些匪夷所思的小玩意,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都是住院的孩子们送给他的,直到现在他都还不太明白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春阳笑眯眯地和送他到电梯前的同事聊天。准确来说,是前同事——他已经辞职,回来收拾东西,顺便看望关系要好的同僚。就在这时候电梯上来了,清脆的开门声响起时,春阳回过头与同事道别,几个人还笑着说有时间一定要约出来喝个酒。说好了之后,他转身过去,不期然地看到了电梯里满脸愠色的安然,以及毫无表情的桓宁。
桓宁看了看春阳,一瞬间眯起了眼睛,但很快恢复了正常,眼睛平静地从春阳脸上掠过,并没有多做停留,然后回过头对安然笑道:“姐,怎么啦?已经到啦!”那表情,平淡得如同春阳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麻烦,借过。”桓宁抬起头,笑得极为温和地对春阳说。春阳愣了愣,看看桓宁苍白的脸上平静无波的笑容,本想说点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无从说起。他微微向旁边退了两步,看着他若无旁人地对已经有些呆住的安然继续说话。桓宁的背影看起来很单薄,半个多月时间,他整个人瘦了几乎一圈,原本身上就没有几两肉,现在更是瘦得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以前合身的衣服现在看起来都宽松了很多。春阳感觉自己的心里面像是有一把刀在搅,力道刚好,细致地在心里每一个地方轻轻滑过,最开始只是些微的疼痛,到后面,仿佛流干了血,艰难的、干涩的疼痛,如形随影,无处可藏。
其实打掉了小白兔的牙齿,面包店老板的手还是会痛的。最好的方法,真的是用钳子,“啪”的一下,手起钳落,迅速解决问题,至少,手不会痛。
第二天,桓宁被禁足了,被医生强制要求卧床休息三天。
那天回到病房后,刚好遇到医生例行检查,桓宁让姐姐到医院外的商店去给他买胡萝卜味的“醒目”饮料。安然皱眉苦想,说现在市场上哪有胡萝卜味道的“醒目”啊?桓宁坚持说有,死乞白赖的让安然给他跑腿,最后妥协说,要是没有,买一瓶鲜榨胡萝卜汁也可以。
医生表情严肃地看了看桓宁,说:“你现在不能喝碳酸饮料,要知道,现在这些东西都能要了你的命。”
桓宁撇了撇嘴,似笑非笑地说:“那我不喝好了,我就看看。”
医生哭笑不得,拿起听诊器给他做检查,听了听心跳,再看了看他的脸色,眉头皱起来。医生回过头和旁边的护士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氧气瓶和心脏监护仪就推过来了,桓宁被按到床上,强制地插上了鼻氧管,贴上了心脏监护的胶贴。桓宁看护士给他吊上吊瓶,嘴里还不满地道:“怎么回事啊?我感觉挺不错的,医生你是不是搞错啦?”
“你就安生不了几天啊,小祖宗。”医生一脸无奈,从推车上的医药盒里取出纱布和酒精,摊开桓宁的右手,手心里几个月牙印子已经渗出血来了。医生叹口气道:“这手心,怎么回事啊?”
“噢,看到您老人家太过激动,所以不知不觉握紧拳头啦!所以指甲不小心就挖到肉里啦!”桓宁满不在乎地与医生打趣道。
“你啊!”医生为桓宁细细消了毒,给他缠上纱布。正想跟他说话,却发现桓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带起耳机专心致志地开始听歌,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不一会儿竟然听得轻轻笑出声来。医生问他,你听什么呢?这么好笑?桓宁呵呵的乐,说我在听小白兔和面包店老板的故事呢。医生好奇地取掉桓宁的一个耳塞,听了听。耳机里根本没有人讲故事,只有个女歌星在唱:
“不在乎多少人在等我的拥抱
只迫切想拥有你的微笑
自尊丢到墙角
掏出所有的好
你还是不看
你还是不要
每一天都有梦在心里头死掉
我自己对自己
大声咆哮
人太忠于感觉
就难好好思考
我痛得想哭
却傻傻的笑……”
小白兔怎么这么贱,怎么这么贱,怎么,可以这么贱?!
第二天桓宁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床头趴着两个小孩,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眯着眼睛看了看,确实是两个孩子,还是昨天在水池边上研究如何把狗尾巴草织的玩具打捞上来的两个孩子。
“你们……”桓宁愣愣地看着这两个孩子,有些无措地看着忽闪这大眼睛天真地歪着头看着自己的孩子,“你们……是……跟父母走丢了?”
俩孩子静静地看着他,然后交头接耳地在对方耳边嘻嘻哈哈地说话,桓宁无奈,按响了床头的电铃。不一会儿护士小姐过来了,笑眯眯地问桓宁有什么事。
“这两个孩子……”桓宁指了指两个笑得贼兮兮的孩子问护士,“他们不知道怎么跑到我房里了……”
“啊?这不是你姐姐带来的孩子吗?”护士有些奇怪地看看桓宁,“你姐姐刚才还在,还有你姐姐的几个朋友,这两个孩子就是他们带来的。是不是啊?”护士小姐笑着低头问两个孩子,俩孩子露出天使般的笑容对护士甜甜地说:“是的,姐姐!”这一声姐姐可能非常受用,护士小姐几乎把桓宁晾到旁边,嘻嘻哈哈地和两个孩子说起话来。
不多久,护士小姐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病房,只剩下俩孩子和桓宁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桓宁开口:“你们俩,到底哪儿来的?”
“我们是妈妈肚子里面来的。”大一点的那个孩子说。
“……”
“错了,不是!”小一点的纠正道,“我们应该是老天爷送给爸爸和爹爹的!”
“……”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啊?”
“我是陈天笃!”/“我是陈天醉!”俩孩子异口同声地说。(《双城故事》里面陈松和子捷收养的孩子,不知道各位还记得不……)
“天笃、天醉,”两个孩子脆生生的声音刚落下,病房的门就开了,安然还有经纬、贝妮、姚乐熙、祁辉、施鲁、苏翊、杨景宇还有赵品卓几人挤在门口,姚乐熙叫了一声,两个孩子便乖乖地跑过去凑到他和祁辉面前叫着干爹干爸。
“这……”桓宁瞪大了眼,指了指两个孩子,又指了指姚乐熙,结结巴巴地,有些震惊地问,“你……你……你才多大……怎么孩子都有了……”
姚乐熙笑了笑:“这是我朋友的孩子,他们出去旅游就把孩子托给我们照顾了。”
第十二章
桓宁发现,两个孩子简直是祸害,在他病房里上窜下跳,充满了无限的好奇心。不到半天时间俩孩子就把病房里所有的东西都研究了一遍,实在没有什么好研究的,便一溜烟跑到外面玩去了。等到一群人都散去了,安然收拾房间的时候才发现俩小孩的恶作剧无处不在。比如在桓宁的笔记本电脑里打开的文档底下用大号的字体写上一首儿歌,比如在茶几上放的栀子花杆上用头发丝绑一只蜻蜓,那蜻蜓还嗡嗡嗡地到处乱飞,但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们是怎么在病房里抓住这只可怜的蜻蜓,还用细细的头发丝准确无误地绑到了蜻蜓的腰上。最后,安然在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头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俩小孩插上了一只栀子花,花瓣上还用水彩笔歪歪扭扭的写着“美女”二字,安然终于有些忍无可忍了。
“姐,你就别生气了。”桓宁笑到几乎内伤,一边低低的咳嗽一边安慰安然道,“小孩子活泼点没什么,反正又没干坏事。人家还夸你是美女呢!”
“我我我……”安然激动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但是看到多天以来一直心情不太好的桓宁终于露出了笑脸,心里面其实还是感觉到非常安慰的。
几天后,桓宁终于得到医生的同意出院回家了。对于他住的地方,家里面又是一番争论。安然让他到12楼和自己住,说这样可以方便照顾他,但桓宁不愿意。可是11楼租的房子是再不让他住了,虽说经纬学医,但是他这个马大哈大家都已经对他失去了信心,认为他根本就不懂得照顾病人,而他本人则因为与贝妮你侬我侬的爱情也并不介意大家的指责。最后振辉发话了,让桓宁搬到他那里去。振辉住在滨河路上的复式公寓里,上下两层的房子面积很大,两人住一点都不会觉得挤,每天也有钟点工来做家务,离公寓不远有医院、药店和超市,生活上相当便利清静。
桓宁想了想,确定已经没有说服大家让他搬回11楼的可能,所以最终还是选择了振辉那里——毕竟安然和鞠庆要筹备婚礼的事情,哪有那么多时间来照顾他?
说好之后,桓宁便收拾了东西,坐上哥哥的玛莎拉蒂回他的公寓了。
有句话叫做“冤家路窄”,这句话桓宁现在总算是明白到底什么意思了——原来姚乐熙和他所说的那两个朋友也住在这个小区里,这样的情况也就是说,两个喜欢恶作剧的小霸王也是住在这里。桓宁刚下车,便看到了俩孩子大眼忽闪忽闪地瞅着他直乐。桓宁当时就觉得后背嗖嗖的泛起一股寒意,冷得他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不过比较幸运的是,桓宁每天要去学校上课,下课后还要操心杂志社和动漫展的事情,所以与两个霸王“狭路相逢”的可能性并不大。每天早上振辉上班的时候便载桓宁到学校,中午安然给他送饭来,在杂志社的办公室吃完饭还能打个盹,到了下午上完课便看看振辉送来的动漫展的资料,跟哥哥讨论一下具体事宜,日子过得紧张而又充实。是的,杂志社需要他,动漫展他也总能提出很多建设性的意见,每天还有上不完的课,应付不完的编辑的催稿,生病都没时间生了,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伤春悲秋?尹春阳,因为哥哥和姐姐滴水不漏的照料,桓宁根本连想都没有更多的时间想起他,那些和他在一起的时光,简直像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连桓宁自己有时候都在怀疑,自己难道真的有爱过他么?
俩孩子养了条金毛巡回犬,明明只有那么一点点大的孩子,养的狗却非常壮实,站起来的时候两个爪子都快能搭到人的肩膀上了。俩小霸王每天最乐意做的事情便是牵着他们的狗狗在小区的路上大摇大摆的走。有一天桓宁出门买东西,正好就看到俩孩子牵着狗过来。天醉看到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兴奋地冲了过来,嘴里还大声喊着:“宁宁哥哥,宁宁哥哥!”桓宁愣了有两秒,看到一人一狗都咧着嘴扑过来,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本想拔腿就跑,但是看到那壮得像头小驴的狗朝他跑过来,又不敢跑,只有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等着。
“宁宁哥哥!”小孩一人拉住一只他的袖子大声叫。那狗像是起哄似的也蹭过来“汪汪”地叫两声。
“呵……呵呵……”桓宁干笑一声,虽然看着俩孩子,但余光却不停地瞟着那条大狗。狗狗看到桓宁看着自己,乐了,拿头在桓宁的裤子上又蹭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