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是曾经夺去我所有一切的权力!
可现在,我是怎么了?我从未对任何一个男人产生过如此强烈的窥视的欲望。对我而言,人间的一切风月都如同过眼云烟,为何今天竟在这样一个男人面前羞涩得如同思春的少女?
那个让我怦然心动的男人仍是跪在地上,谦恭的说明他的来意。他带着西岐的许多珍贵珠宝来此朝贡,以示臣服的决心。
"你起来说话吧。"身边的大王开了口,他的语气里有一丝玩味的成分,"都说西岐伯邑考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也让朕好好看个清楚。"
西岐世子强忍着心中的愤懑,站起身来,轻轻的扬起脸。
我听到朝堂上一片抽气的声音。
他却一脸受辱表情,仿若风摧秀木,雨打黄花,分外惹人怜爱。
大王显然对眼前的美人十分满意,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愉悦。
"看来,传言果真不虚啊,好!传令下去,今晚在摘星楼设宴,为世子接风洗尘。"
"大王......"
"爱卿,"大王的目光似乎别有深意,"还有什么话,晚上再说。退朝!"
说罢,大王起身便走,身边的一切再也不入他的眼。
我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九.妲己(2)
我坐在梳妆台前,一笔一笔精心修饰着我的面貌。
铜镜中的女子还是如此妖娆妩媚风情万种,怎能不让人爱慕呢。
我满意的转过头,对我的贴身侍女说道,"繇娟,我美吗?"
繇娟站在我身后,"当然美了,娘娘可是我们大商最美丽的女人呢。"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从她的声音来看,应该是发自真心的吧。
"那么,我跟今天那位西岐世子,谁更美呢?"
繇娟微笑着说,"伯邑考公子是男人呢,怎么能跟娘娘您比呢?"
我拉着她的手,看着她乌黑的双眼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是女的呢?"
繇娟的小嘴张的大大的,眼睛瞪的跟铜铃一样大小,"娘娘,您的意思的说,这位伯邑考公子,是个女人假扮的吗?我就说嘛,男人怎么会长得这么漂亮。"然后她又小声在我耳边说, "娘娘,伯邑考公子跟您曾经是......那个关系,难道您也认不出来吗?"
繇娟是我在这宫里唯一一次做的善事的结果。当时她刚进宫不久,不小心失手打翻了茶盅,正在被管事责打。我不知道那时自己怎么会突然发了善心,从管事手里把她要了过来。从那以后,她便忠心耿耿的跟随着我。我的很多事情她都是知道的,那么简单一个人,总是让我忍 不住喜欢、忍不住对她倾诉。
如果没有被选入宫中,也许也会如她一样天真的生活着吧。
没有人相信,我跟伯邑考几乎未曾谋面。那个男人的生活,严谨刻板的如同白发苍苍的老翁,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他姬家祖宗基业更为重要的。
可是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失去了我你有多么的后悔!
摘星楼
我坐在我丈夫的身边,我迷恋的男人坐在我们的对面。
大王今天似乎是特别高兴的样子,他特意穿了一件黑色绣着金线的长袍,整个人越发显得威严俊朗。
只是现在,我的眼睛里全是那个那个谦恭的男人。
他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冷静与坚忍。我始终全神贯注的看着他,渴望能够和他的目光对视,让我能从他的目光中多读出一些什么来。可是我总是失望。他的目光同时注视着身边的所有人,却总是瞬间之内又很小心翼翼的避开。
在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眼中,我即使拥有倾城的美貌,不过和其他俗世万物一样。不足为奇,不屑一顾。
我感觉这种忽视对我而言,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大王却很高兴,脸上带着让我看不清楚的满足。手里的酒一杯接着一杯,没有停过。
而他却滴酒未滴。
大王盯着他面前几乎没有碰的过酒杯,似乎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世子是嫌朕的酒不够香醇吗?"
他上前一步,深鞠一躬,"陛下恕罪。七年前,家父姬昌出言不逊,忤逆君王,罪当致死。陛下天福浩荡,赦免了他的死罪,暂羁羑里......"
"你想让朕放姬昌归国,是不是啊?"
伯邑考的话被生硬得打断,脸上却是平静如初,看不到任何的感情波动,声音仍是不卑不亢,冷静得让人窒息,"陛下圣明,家父年事已高,肯请大王放我父亲回国,使我母子骨肉团聚,合家感谢大王恩典。"
他的声音像清冽的溪水,让人有说不出的受用。
"来,先陪朕喝一杯。"大王眼里的笑意像是迷惑众生的魔鬼,让人无法抗拒。只是眼中的深意,我再也猜不透。
我看到伯邑考眼中的叹息,他不得不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个关头,他已经没有说"不"的权利。
大概真的是不胜酒力,不到片刻,他白晳的脸颊已染红晕,似乎更添风致了。如同销魂蚀骨的春药一般让我陶醉,瞬时间失去一切理智,只想心甘情愿的让自己迷住心窍,忘记身边的一切。
我对自己说,这次再也不会让他离开我。
我缓缓的对大王说:"早就听闻西岐世子伯邑考精通音律,善能鼓琴,堪称天下无双。"
大王微微一笑,"爱卿何以得知?"
我淡淡的笑了笑:"臣妾待字闺中之时,便曾听父母提起过伯邑考的才华。大王可以命他弹奏一曲,便知传言是真是假。"
大王点点头,饶有兴致的说,"伯邑考,既然王后推荐,你就弹奏一曲吧。"
他跪在地下,神情尴尬,如同受到了侮辱。堂堂西歧世子,如今要像个卑贱的琴师一般去讨好自己的主人,非常可笑。
左右奉御官很快搬来一把瑶琴,摆放在他的面前。
他抬头看着我,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在我眼里却是一种挑衅。而对于我来说,那目光的涵义早已不重要,只要他眼里有我就够了。
"常言说,父母有疾,为人子者不敢舒衣安食。如今父亲仍被囚禁在羑里,苦楚万状,我身为长子,又怎能在这里弹琴取乐?何况我此刻心里惦记着父亲的安危,心乱如麻,就是弹奏出来,也一定是不成章法的残篇,那样反而是侮辱了陛下和皇后。"
纣王皱起眉头,似乎有些生气。
我立刻起身,微笑着对伯邑考说:"你就对着这宫中的风景即兴抚琴一首,如果弹奏得好,大王自然会赦免你们父子归国。"
听到我的话,伯邑考面露喜色,磕头谢恩。
纣王冷冷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美丽的男人伯邑考盘膝坐在地上,将那面古琴放在自己膝上,他的十指纤细修长,仿佛池畔的垂柳,轻轻拨动琴弦,如同在拨动我的心。
他的神情是如此的专注,以至于我可以肆无忌惮的打量他。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为什么要让我遇见这样一个男人?
他明明是那样冷漠绝情,为何却有着如此精致而忧郁的容颜,仿佛彼岸的烟花中最绚烂的余火,凄美得让人绝望。虽然近在咫尺,却感觉仿佛远在千里之外,不可触摸。
他的琴声如戛玉明珠,万壑松涛,在我耳中却缠绵成心底无法抗拒的欲望。那欲望映在他冷漠的双眼里,显得如此的怪异,分明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偏偏让人无法抗拒。
他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冷漠的注视着这尘世上的一切爱恨痴缠。对于那些尘世中仰慕着自己的平凡男女,更加不屑一顾。
刹那间我我似乎明白,这个男人注定是要我伤心了。
可是我无暇在乎。
伯邑考一曲终了,起身谢恩。
纣王竟也仿佛为那首"风入松"陶醉了,目光绮迷,无限遐想。刚才的怒意全然不见,似乎是被那曲琴声湮灭,悄然消失。
良久,他似乎才从回味中觉醒过来。
"很好,很好,你的音乐真是很好......"他语无伦次的说。
"既然是这样,从明天开始,你就把这手绝技传给王后吧。"
十.伯邑考
我站在寿仙宫外,安静等待着皇后娘娘的召见。
一想到妲己临别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都会有种颤栗的感觉。
是要报复我当时对她的绝情吗?现在的她已经有这个能力,将我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这富丽堂皇的寿仙宫我在眼里,不过是一个巨大的陷阱,这一脚跳进去,不知道还会不会活着出来。
宫女带我来到皇后所在的寝殿。她穿着一件淡粉色的长裙,摇曳多姿,明媚动人。一瞬间,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隔着轿子乞求我带她离开。纵使天涯海角,也不愿终生湮没在这高墙红瓦中。
不是没有过一丝后悔,曾经我也梦想着可以和这样一个才色出重的女子相伴终身,只是梦想的代价太大,不是我们两个人能够承受起,或许要两个诸侯国的百姓,上万条生命做为筹码,而我们几乎是必败的结局。
所以只能妥协了吧,让这梦想变成幻想、幻想变成空想、空想变成想不起来的时候,才能在这场游戏中全身而退。
"参见娘娘。"我恭恭敬敬的向她行礼。
"起来吧。"她笑意盈盈的望着我,眼神里温柔的似乎要滴出水来,"你我也算是旧识,不必如此拘礼。"
她的跟前放站一张古琴,我随手拨弦试弄,声音清扬悠远,果真是一把好琴。
"娘娘,我们现在就开始好吗?"
她挽着我的胳膊,拉着我坐下。我不敢反抗。这一刻,我的生命以及整个西歧的命运都如蝼蚁一般握在她的手里。
"你总是这样紧张,待会儿可怎么教我指法啊?"
我连忙站起身来,正色道,"罪臣岂敢与娘娘同坐。"
"论君臣我们是不得同坐,若论授琴,我们可是师徒,那又何妨呢。"她见我没有回答,连忙拉住我的手臂,娇嗔道,"现在这里是我的地方,你可要听我的。"
她在威胁我。
虽然她的脸上挂着娇憨的表情,可眼里却是藏不住的阴狠。
果然还是太嫩了呀,虽然这八年来她一直处心积虑玩弄权术,但毕竟她曾是那样天真无邪,她原本只是贵族千金,她的世界里本没有宫闱争斗,她的父兄把她保护的好好的。是我把她推进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是我教会她生存的残酷与艰辛,现在她报复要我的残忍和冷漠,用我比当初教她还要残酷千倍的方式。
"你恨我吧。"我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她的,语气却是越发的平静,像是在陈述一样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当初我对你那么绝情,你心里一定是恨我到死。"
她没有说话,她眼神在刹那间流露出太多我来不及接受的询息,她的委屈和悲伤像秋水一样深切而孤独,仿佛毛边纸上的水渍一点一点渗透到我的心里。
"曾经......我是那么的恨你......"
她望着窗外悠远的蓝天,表情却像大漠孤烟般荒凉,丝毫没有一个千万宠爱于一身的女人该有的荣耀与骄矜。
"一直以来,你都是我的天......我的一切......我们的命运会像两根灯芯一样纠缠在一起,相偎相依。"
她微笑的看着我,用手指一遍一遍描述着我的眉眼,轻柔的仿佛在呵护一件稀世奇珍。
"你看你,样貌生的这样俊俏,年纪轻轻又才学过人,难道生来就是要让我们这些女子为你伤心的吗?"
"你知道吗,我每天都跟自己说,我是这天下最幸运的女人,我的夫君将是这世间最杰出的领袖,全天下的女人都在羡慕我。"
"可是那天,当我哀求着向你伸出手,你却只是漠视着离开,甚至将我推进永不见底的深渊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么绝望吗?我以为,你会像我的父亲我的哥哥,永远保护着我,舍不得我受到一点的伤害。可是你没有。"
"后来我才知道,在你的眼里,没有什么东西比你手中的权利更重要。所以我对自己说,总有一天我会拥有改变每个人命运的权利,等到那一天,我绝不会让你再离开我!"
她紧紧的抓住我的手,长长的指甲刺伤了她自己,也刺伤了我。我没有再推开她,由着她肆意发泄心里的怨恨,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那就恨我吧,把我忘记,把过去的一切都忘记,这样你才会活的快乐。"
这个可怜的女人,就算她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她的心里还是这么空虚这么孤独,多么悲哀。
她微笑着摇摇头,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的流淌下来。
"如果能忘了你,也许我也不会这么痛苦。因为有多恨你,就有多爱你。"
"这八年我以为我已经把你忘了,我以为我已经活的很快乐,可是就在你出现在我面前的一刹那我才知道,原来这八年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
"大王真的是一个很体贴的男人,他一直都在包容我的任性,包容我的无理取闹,可是对我来说,这都不是你。为什么你不能爱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她的眼睛像夜空里最绚烂的银河,仿佛漫天星斗都承载在她的眼里。她在乞求我,像八年前一样等待着我的怜悯。
爱......我已经没有能力再去爱你。当初,就在我选择西歧的那一刻,我就不再拥有爱你的权利。
"娘娘,当年我不能去抢大王的女人,那么今天,我的选择还是一样。"
要用整个西歧作陪葬,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你就是这么绝情?难道我对你一片痴心,都比不过荣华富贵在你眼中的份量吗?为什么为了西歧,你永远可以牺牲一切?!"
她哭喊着望着我,滚烫的泪水仿佛在控诉着我的无情。只是她不知道,每个人生来都要背负着不同的命运,西歧早已是我生命中不可推卸的责任,它才是与我生命紧紧连为一体,不可分离。
她靠在我的怀里,我没有推开她,也许是我仅存的恻隐之心在作祟,没想到却险些将我推进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擦干了眼泪,表情又回复成我在大殿初遇时那般莫测高深。
她轻轻在我耳边说道,"我给过你重新选择的机会了,可惜你......不拾抬举!"
说完她用力推开我,高声叫道,"放开我,你这个无耻东西,休要对我无礼!"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她眼里转瞬即逝的阴狠,还有嘴角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空气中弥散出阴谋的味道,好像突然之间,我整个人掉进了深不见底的陷阱里。
我意识到是我所谓的怜悯让自己中了妲己的圈套。
妲己啊妲己,没想到八年的时间,你的演技已经出神入化,而我竟然愚蠢的以为,你对我还有一丝情意。现在想想,难怪比干王叔会一再警告我要小心,妲己果然不是好相与之人。八年的宫廷生活,能一直独得大王宠爱,她自有她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