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夜归人----何处往生[上部] (MB,虐)

作者:  录入:11-24

"你现在是不是後悔了?"韩伟逸的脸孔上第一次出现了痛苦的表情,他抓住我的头发,喘著气问我:"为什麽要管他的死活,一个毫无道理殴打你,只顾自己感情的自私鬼,为什麽还那麽努力的让他活著!你後悔了吗?为什麽疼却不喊停!"
舌头在口腔里动了动,我抬起手,握住那只摇得我头晕目眩的手。
"我爸......和你的,不一样,"他眼睛里燃著红色的火焰,疼痛但无用,第一次,我有了可以嘲笑他的优越感,"再说,那......是,我的事,和你......无关。"
如果後悔可以从另一个无关的人身上获得抚慰,世上的事未免太简单了。我可以让你揍我,可以让你上我,可以做你愤懑的发泄品,但我无法消除你心里已经认定的,做了错事的负罪感。
走之前,他把一沓钱放在床几上。
"刚才的医生是圈里有名的玩家,至於卢强那里,我会想办法让他闭嘴......算是我的歉意。"
他穿好外套又回到床边,居高临下的望著我,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略显疲惫。
"我挺喜欢你的。"
我瞪著他。
他微微的扯了下嘴角:"客房的帐结到明天中午十二点,在那之前你得从这里走出去,否则,这几千块刚好缴清次日的房钱。"
"不过你真的想死,在我这种‘鬼'还活著的世界里,你就准备去死──"
"那麽,也不用在意那些钱了。"
他最後说。

风雨夜归人 (MB,虐)32.

"在这个城市吗?"
"嗯......你的声音怎麽了?"
"没事儿。决定什麽时候走?"
"可能这两个月,慢的话,到年底。"
"恭喜你了,这样吧,出来庆祝一下?"
"我现在──"
"陪我看场电影,想和你再一起看场电影,"我对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笑的春光灿烂,神思则停留在冬夜的小房间......盗版碟,国产碟机,毛毯和周星驰的搞笑片,"出来吧,去电影院,六声道才过瘾,片子里的人念台词的声音轰轰隆隆,震的脑浆都在晃荡......"
"再说,走之前,不该有个告别吗?"
我吞了一把止痛片,进了路边的一家运动服专卖店,选了松松垮垮的T恤,运动裤,换掉充满汗臭味的衣服,在路边摊挑了副橙色的墨镜,剪了头发。
"我很帅吧?"我得意地对从车上下来的许文说。
"小帅哥,"他挂著淡淡的微笑,没有怪我的强人所难,"想看什麽?"
"随便,老帅哥。"
最近的影院有两个放映厅下午有片子,一部是香港的警匪,已经在放了,另一个放映厅在搞经典重温的活动,今天的片子是"飘"。
"还看吗?"
"看,"反正都一样。
虽然是老掉牙的片子,但不是平常看到的快速消费型的电影,几个小时好像很长,如果那是人的一生,也不会感觉浮躁。
光影投射在许文的脸上,他专心的看著银幕。
关於他的影像在我脑中走马灯一般掠过,我想起最早的那次见面,他什麽好处也没捞到,却傻乎乎的把钱留下,也许只是觉得我可怜,就像之後每一次出手帮助。
我慢慢的伸出手,搭在他的靠背上,环抱住他身後的阴影。在闪烁著光影的空间里,在寥寥几人的放映厅,在另一些远去的人的故事之前,环抱住我生命中目前为止,最美好的光影。
电影结束後,坐在许文的车上,他颇有兴致的谈著电影,什麽南北战争和奴隶,顺口问我还记得片子末尾斯佳丽的台词吗,那是高潮。
"不记得。我看得发困。"我做了个鬼脸。
许文转头,包容而无奈的望著我,我很享受这种眼神,他是唯一一个并未期望从我身上得到回报而一直回应我求助的人。
他问我还想去哪里,他说今天我是皇帝。
看得出许文很疲劳,但他把二十四小时微笑的自己,送给了我。
我眯著眼斜靠在椅背上,沈溺在他的笑容中。
"我累了,送我回去吧......就在原来你给我租的地方,还记得吗?"
"你不是──"
"他们给了我生活费,"窗外,阴霾天空下的深绿色路边小树,快速的後退,"我喜欢那个地方,还是一个人住舒服。"
回了租住地,他有些犹豫,大概在想怎麽说再见。
我靠近他,发现自己的个头已经比他高了,心里起了贪念,身体纵然瘦,不可否认有了实施暴力犯罪的能力。不去理会他的心情,也许是这辈子最後一次为所欲为,防止他挣扎,我用尽全力抱住他,用嘴唇和脸颊蹭著他的嘴唇和脸颊上的气味。
没有推开我,他的手插进了我的头发里,这舒服的即将永远失去的感觉,引起我的伤感。
他脑後墙面的时锺,时针指向四,分针即将走向终点。
"你是个好人,但你不爱我。"我贴著他的脸,反复摩挲著。
他抚摸我的头发,低沈的嗓音安抚我:"我喜欢你。"
我没有接话,抓住最後的机会,呼吸他的味道。
"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温柔的,忧虑的,让我不想再打扰他的声音。
"没什麽,"我笑著放开他,"你走吧,现在这个时间不错。"
许文走之後,我麻木的站立了几分锺,随後进了浴室清洗了浴缸,打开暖水,放了一大缸热水,用新买的剃须刀刮了稀稀疏疏的胡子,脱光衣服,坐在浴缸里。
热水漫过心脏的感觉很舒服,好像灵魂要从身体里浮出水面。
我伸手够到梳洗台的剃须刀,取出刀片,用毛巾擦干净。
转动刀片,刀面闪出幽幽的光芒,如同轻声耳语死亡的吟诵。
可能是新买的刀片足够锋利,过程没有预感的疼。往左腿根部划了几刀,天知道哪里是动脉,只能在可以忍耐的程度下用力......皮肤破裂涌出的血染红了浴缸,刀片在手中战栗,这景象让我愈加亢奋,也许是害怕,也许是将要到来的甜美的黑暗。
刀锋落在手肘内里,那里应该还有一下......我曾在某部美国电影里看到这样的情节。
电影总是能教你很多事,它们告诉你什麽叫快乐,什麽是痛苦,甚至指引你享受快乐,或者,终止痛苦。
像拙劣的编剧,外面此时传来手掌击拍大门的声音,很烦人,我不想理会,但他开始用脚踹门,一边叫著我的名字。
破旧的大门毫无阻拦的作用,许文闯进屋里,大叫著我的名字,接著,浴室门被踹开,他睁大眼,喊了一句见鬼,扑上来抢我手里的刀片。
我不给他,把刀片攥在手心里,血从大腿汹涌的流入浴缸,让水的颜色愈加鲜豔。
"滚开!"我挥手打在他脸上。
快要成功了,谁也不能阻拦我。
"不要这麽做!"他重重的给了我一拳,但我不觉得疼痛,仍在试图躲开他的手,尝试把手心里的刀片放到手肘处。
他露出惊慌的面孔,奋力阻止我,手掌上流下的血溅落在他的白衬衫上,如同桃花灿烂。
血流的太多,我失去了力气,被他从掌心挖去刀片。
他将我脱在一边的裤子环绕住我的大腿伤处,用力扎紧,拖我出了浴室,扔在沙发上。我低下头,粗重的喘著气,看见血从脆弱的布条印出,浸润裤子,四散滑下。
他不得不又重新扎了一圈,我不满意,伸手去解,被他摁住手腕。
"滚!"我发出吼叫,对著这个最後对我好的人。
他的双手从我腋下穿过,抱著我,把我摁在那里。
四肢无力,精神却亢奋异常。
"不要明天,去他妈的明天......每一个,我都不想要!"我喊著,歇斯底里,撕声力竭。
我听到他重重的喘息,夹在我如野兽低吼的声音里。
他用脸擦著我的脖子和脸颊,这感觉稍许安定了我的心。
"为什麽、为什麽不要呢?你还没有去经历未来,为什麽,为什麽要剥夺自己未来的可能性?"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相信我,向雷的明天一定会好的。"
我不相信,身体在他温暖的体温下未曾冷却,我祈祷快点流光我的血液。
"活下去,"他轻啄在我的耳际,"活下去......也许明天,我会爱上你这个小鬼。"

风雨夜归人 33. 上部完

活了二十年,干了很多蠢事,现在这件,恐怕位列之首。
放任自己的生命流进下水道,让医院血库暗红色的血液从针头输入血管充盈我的身体,做了个诡异的梦,接著在疲惫恶心轻飘飘但确实活著的状态中睁开眼睛,光亮的日光迫使眼皮合拢,接著又出於本能张开......我没能如愿,却感觉庆幸。
周围是质地不同的白色,白粉的天花板,白色的被子,白色的空调,白色的木制家具......许文苍白的脸。
他趴在床头柜上睡著了,微凸的小肚子因为坐姿不良,在衬衫下腹处显出折痕,白色布料零星散布著暗红的点点,他的衣服已经被我彻底毁了。脑袋上,松软的头发挂在前额,好像手感会很好,我从被子里伸出左手,绕过输液瓶上悬挂的管子,轻轻的把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希望不要吵醒他。
"小鬼。"他闭著眼说。
我缩回手。
他的嘴角扯出疲惫的微笑,那里面没有责怪,就像冬天的太阳,温暖,而遥远。
"不好意思?"
我的脸发烫,把被子遮到脑门以上。
他隔著薄薄的被子,拍了拍我的额头。
我听见清晰的叹息声,游荡在被子之外的空间里,慢慢渗进被窝里闷热的空气中。
慢慢抓住被子,拉开,他依然那麽笑著望著我。
"遇到什麽事,不能和我说吗?"
我避开他的眼睛:"不是,我只是不想抱怨。"
"不抱怨,因为我不能帮你。"
"也不是,"我看了看输液瓶,"大叔,你信不信人死前有个声音会指引你回忆这辈子发生过的片段,就像电影的影像?"
"我信,"他说的很笃定,我记得他是个彻底的无神论者。
我忍不住笑了:"那个声音也出现了。"
他很配合的顺著我问:"哦,那你看见什麽了?"
"他说,向雷,现在就开始......接著银幕降下,"我做了个想必很不到位的鬼脸,"我等啊等,可什麽也没看见。"
"原来这二十年,我没有任何值得回忆的东西,"我盯著他的眼睛,"我终於知道了。"
他想说什麽,但我没给他机会。
"有人有爱情,即便老婆甩了他,有人有钱,不管那是用什麽代价换来的,他们都可以在那个时刻看到自己留恋的东西,"许文的脸上显现悲伤,这不是我要的,"我没有想看见的影像,那其中包括你。"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再找死,"他的手放在我的脸庞上,我感觉他手掌的热度,"谢谢你救了我,你走吧,我们道过别了。"
他不笑了,嘴角不再上扬,我看著他的嘴唇,在那间屋子里,他用那里,摩挲我的脸颊。
他说,也许明天,我会爱上你这个小鬼。
"走吧,救个自杀未遂的鸭子,多惹眼,你不怕被人认出来,毁了你?"我催促他,我不想让他为难,也不奢望明天。
许文看了我半晌,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在床沿上,掀开我的被子。
这是最後的拥抱。
"放心,谁再敢欺负我,我会让他好看。"我紧紧的,用虚弱的手臂使出所有的力气拥抱将成为过去的明天。
我不需要明天,不企望不会到来的明天的美好。
"没人能毁了我们,除了我们自己。"
他在我耳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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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後,我回到学校,七月中旬,高考,我在那年走了狗屎运,考进了一所一类大专的外贸,学校在东部的大城市。许文走前给我留了五千,申请个助学金,靠点打工,生活应该不成问题。
八月底,我走之前去了趟疗养院,医生说老头子在近期的检查中,身体状况不太好,一年前检查出的糖尿病加重了,并伴有高血压。据说很多人疯了以後,体质会很快下降。
我准备在走之前把他接回去和我一起住几天,护士把我带进他的房间,他一看见我,就哇哇地叫起来,眼睛圆瞪眼珠发红,嘴角流著口水,露著牙齿,活像要吃人。
这麽久,就算准备下地狱的时候也没来看他,真要咬我几口也无可厚非。医护抓著手舞足蹈的老头,几乎架了起来,我心脏的某个隐秘的地方,对这个滑稽的情景生出痛楚。
他们扎住老头子的手脚,我谢谢他们,说想单独和老爸呆一会儿。
医护出去,我走到床边,老头看见我走近,发出愈加高亢的叫声,眼睛的焦点却不在我身上。他大约已经忘了我,仅对一切陌生人怀有敌意而已。
我解开他手腕上的手铐和绳子,一解开,他就挥了我一巴掌。
"臭老头,你对我,意见还真大啊,"抹掉鼻子流出的血,接著把他另一只手和脚上的束缚都解开了。
头发乱蓬蓬的老头腾的在床上站起来,蜷著身体,勾著手臂,疯人院版的人猿泰山,他从床上扑下,把我撞到墙壁上,撞得我头昏眼花,然後,果然很不客气的一口咬在我肩膀上。
天气热,仅仅一件T恤,於是跟几年前的场景如此相像。
"你咬吧,反正我是你生得,你怪我吧,到最後,身边空无一人才想到你这个疯老头,"我看著床上那些束缚的工具,被那些东西压制下,他空洞的眼神。
"老爸,你儿子会让你过好日子的,过几年,嗯,需要几年,别以为那麽容易......但你要相信我,不过你也没谁可以信了,对不?喂,我说,差不多可以了吧,很疼的,你把我咬残了谁带你出去玩呢?还是吸我的血很解气?你这只又老又疯的吸血鬼......"
轻轻的,和暴躁的叫声截然不同的呜呜声,从老爸的咽喉处发出。
老爸松了口,他抱住我的脖子,他认出我了。
那之後,他便不肯放手,我背著他出了疗养院。中途拦了两辆出租车,司机见老头子的德行都拒载,没办法,我只能背著他往回走。
老头子在我背上打著鼾睡著了,手臂紧紧勒著我的脖子,让我呼吸困难。不过我没弄醒他,讲道理他也听不明白,反正他弄死我,可再没人会管他的死活。
九月入学,打点完一切,和寝室的室友靠著打牌喝啤酒混熟络了,申请到了贷款,找了份时间固定的兼职,在网上也能搜到周末每日百八十块派发之类的活,上课一半时间能集中精神,听课记笔记,一半用来睡觉开小差。
日子过得平淡无奇,也算安定下来。
次年的农历二月十八,我在书店里找老师交代买的辅导书。那天从中午开始就下雨,书店的地上有一些恼人的水渍,我也没有逛书店的心情,把书给收款台面露微笑的女孩,付了款,从门口的塑料桶里翻出我的折伞。这时手机响了,是许文庆生的短信,唯一一个知道我农历生日并会祝我快乐的人,总算没再记错我的生日。
室外,尽管雨有渐大的趋势,没有打断宽敞的道路上来来往往似乎永无停歇的车流,车道两边的人行道上,有很多人撑著伞走过,他们交谈,单单快步行进,走入旁边的百货店,或者等候在十字路口的交通灯旁。
我打开伞,跨下台阶,一阵带著青草味的风吹进我的脖子里,我把T恤的领子翻起,深呼一口气,走到亮著红灯的十字路口,不多久,绿灯亮起,我和周围的人一样,注意著转弯的车辆,迈步往前走,走进充斥马达噪音的空气里,走进人行横道上花花绿绿的雨伞之间,走进这个城市一千八百万忙忙碌碌平平凡凡的人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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