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桂呈上奏则,便低头在旁等待。偶尔偷偷向上望去,却是皇上龙颜愈见的不好,当下心惊不已,因而忽然点到他名字时,竟是吓了一跳。
“朕叫你去办,事前应该已经说得很清楚,是要你公正办案。如今事实俱在你倒是一味帮着福康安——你是不是打算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跟朕跟百姓作对了!”
阿桂心中更是惴惴,但仍是硬着头皮开口道:“皇上,此事福康安确不知情,加之他安南战功显赫,微臣以为,不用治得太过……”
“又是战功!”
不料他话只一半,便被弘历厉声打断:“朕一直看重你们的战功,诸多小事都不予计较,常常考虑朕的江山都要倚重你们,便总是容让你们——可是你们自己看看,这就是朕容忍出来的结果!”
话声才落,阿桂的奏则竟被弘历用力掷于地面,那啪地一声响,惊出阿桂一身冷汗。
“朕今日就要给你们敲个警钟,传旨下去,李天培革职充军伊黎,福康安因安南战功从宽,罚俸十年。谁若求情等同处置!”
丢下这句话,弘历再不看那阿桂,起身退朝。
……
虽身为当事之人,福康安对于这事情却并没有该有之觉悟,才一散朝便紧跟着刚才一直偷偷留意的身影而去。
和琳从升朝起就一直心神恍惚,而之前上奏弹劾是他,又不得不应皇上话。皇上问一句,他便机械答一句,意外阿桂等人并没有为难于他,到底是还算顺利撑过散朝。此时只觉头昏眼花,连站立都甚为困难,便沿着宫墙向外缓缓行出,路上有打招呼的,也只是稍一点头。
正走着,却有人从身后捉他的手,回头一看,不由得立时挣出——福康安哪里容他反抗,很快便抓了他双手压在墙边:
“放开我!我不是说过不想再见你!”
“别激动,你想把宫里侍卫全招来吗!”福康安压住他的挣扎,用眼神制止他喊叫。
“不想把别人招来就放开我!”
“那你就叫好了,我才不怕被别人看见!”
没有料到福康安会这样说,和琳将脸往边上一转,眼神只落在地面:“放开我,大哥还没有出来,我不想被他看见。”
见他不再挣扎,福康安慢慢松开手,将那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细看的面庞转向自己:“不用担心,他已经被皇上召走了。”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福大人。”
到底是亲兄弟,不光是面容与和珅几分相似,情绪控制也是如出一辙——只一瞬功夫他眼里已经没有刚才的慌乱,刹那之间竟是冷得叫福康安心里一颤。
“你欠我一个解释。”
“……”
“为什么只一句结束就一直躲着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什么?”
福康安神色甚是认真,带着几分痛苦与不解。想是这段日子里也没有舒心过。
“没什么,”和琳的神色却是冷静得叫人心寒,“结束就是结束,就算你我没有家室,两个男人之间还能有什么结果?”
“我从未喜欢过你,当初只是觉得好玩便没有拒绝。现在闹到家里人都知道了,难道你想叫我妻离子散才开心吗?”
看着和琳的平静,福康安心中更加躁闷,禁不住地吼起来:“这些话是和珅教你说的吗?明明自己不要脸做了皇上婊子还有脸来管别人……”
——啪!
虽然已经料到和琳反应,却没想到这一巴掌打得如此之快,躲闪之间还是被结结实实打个正着:“福大人,请你小心用词,别怪我和琳一时忘了上下关系——下次再叫我听到这话,无论是谁都一样兵刃相见!”
福康安捂着脸,若是眼神可以燃火,此时紫禁城内只怕已是着了个遍。
“这次参你,就是跟你明确说清楚这事情。本来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现在我们两清了……如果你还放不下,可以恨我,但不许你侮辱我大哥!”
说完,和琳便转身想走,却再被福康安拉住——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还有什么事?”和琳料想是挣不开,便没有再多废力气,连头也不回,声音冷得透入骨里。
“……你与和珅最大的不同,就是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一定是看着对方的。并且,”福康安叹气,拉他转过身来,抬起手拭去那低着的脸庞上已然流下的两行泪迹,“如果是和珅,一定不会在这时候哭出来。”
“你怎么知道……你那么在意他么?”和琳任他擦着,虽然才说完分手,心里却止不住醋意。
“虽然不是,也差得不远——如果家里有个傻弟弟一见面说话就三句不离他,想不清楚都是不可能的。”福康安再叹气。
和琳知道他在说福长安,便闭上嘴再不开口。
“最近西藏地区不太安定,我大概会带军离京一阵子,你也跟我一起来好吗?我们走得远远的,就不用再理这边的事了。”
“……”
“你的心意我清楚,骗我也没有用。你在京里就听你大哥的,等大军出了京城,他自然不能再管你——要是你答应,我就请皇上点你。”
和琳仍是不说话,那神色却是有些动摇。福康安当然看在眼里,便又继续说道:
“和珅缺的正是军功,我说要你同去他定不会阻你……要是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和琳低了半天头,终于抬起脸来,却是说到:“该不会是因为你弟弟迷上了我大哥,出于报复你才来找我吧!”
那语气甚是认真,福康安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不由微微一笑:“你这样说,是已经收回前面的话了么?那我这就回去安排!”
“喂,你等一下,先回答我——福康安!”
和琳还在嚷着,福康安已经一扫之前火大,心情愉快地拉着他胳膊往宫门外走去。
“先说好了,在京里时你还是给我规规矩矩的……”
……
和琳的声音越来越小,阳光洒在紫禁城中,墙面分割着光与暗的界线,如此清晰。
福康安上书后,皇上很快准奏,于是和琳便随军远征。
弘历提起这事时,和珅却是没有太大反应,只是轻轻一笑。那笑容却不像是往常妩媚无比,倒是透出几分复杂。却又偏偏是这几分复杂,更燃起弘历征服欲望。伸手探入他下着之中,很快惹得他娇喘连连,再不能动一分心思。
……
这次倒不是皇上将他召至寝宫,时辰尚早,是弘历自己不叫通报便进了和珅房内。进去时和珅正站在窗前外眺。
屋内呈着文房四宝,桌面上阅过文书字迹未干,淡淡墨香飘于房内,而那玄色美好身形则立于窗边。他那常叫万物失色的容颜,被不知何时爬到窗沿的粉色花枝一衬,更显得唇红齿白细致可人,叫弘历如何可忍。
一时之间玩心大起,悄悄过去便是拦腰一抱——和珅正在深思中,哪里想得到会被偷袭,还没等他反应那双手竟开始在他身体上下乱摸,而这一摸反倒叫他镇定下来。
“皇上。”
这天底下除了弘历还有谁敢对他和珅和大人如此失礼!一时间反而放松了身子,整个人陷进身后怀抱之中。
弘历一招得逞,哪里有放手理由。看他如此顺从,便向后托起他下巴,不分南北地吻过那些精致五官,最后一口轻咬在他朱唇上,只把和珅逗得秀眉紧皱。
“……皇上……皇上今天找奴才有什么事……”
和珅被他这般向后扳着上身,浑身一点力也着不上,整个是软在弘历身上。又给他这样狼吻,几乎喘不上气来。
弘历正陶醉,给他这样一问,忽然想起正题。然而不肯放手,仍旧是这样姿势说起福康安上书请他钦点和琳一事,于是便有了之前那幕。
和珅给他弄得衣衫半开气喘不已,茫然间睁眼却发现二人是正对着窗户——那外面虽然甚少有人通过,万一叫哪个宫女侍卫的看见了却是不行。这样一想,就挣着想伸手去关窗,不料弘历手上稍一用力,和珅禁不住一声呻吟重又倒回他怀里——
“皇上……窗……”
和珅好容易在喘息中挤出几个发音,弘历却全然不理会,只趁他这一分神忽然挺入——和珅不防,当场惊叫出来,那本来伸去关窗的手变做死死抓住窗棂,连指关节都泛出青白之色来。
谁知弘历此时倒是俯下脸来,对着他耳边吹气:“和爱卿,你叫得这样大声,窗可是没关呢。”
和珅知道弘历是故意如此,只好拿手捂唇强忍呻吟,哪里还有力气管其它。而弘历见他如此,却是更为兴奋,偏要让他叫出声来,于是更加快攻势——不出所料很快便过了和珅隐忍底线,那似哭非哭的声音从他指缝间漏出,当真是再好不过的催情之剂。
……
事毕后两人都软倒于窗台之下。
弘历首先起来,和珅便挣扎着为他更衣。弘历站在桌前看他围着自己上下忙碌——那些松散的发丝,仍未褪去血色的艳颊,水气蒙蒙的两圈睫毛,止不住细喘的微开唇瓣,还有那紧急之中来不及系好的衣物,凌乱间白皙肌肤隐约可见。
禁不住便想再来一次,手才伸出来门外却响起公公小心翼翼的声音,说是太后有请。
弘历无奈,便让和珅最后系好了自己腰带,再拉过他脸亲一遍,这才放开他走出门去。
皇上前脚走,和珅便再撑不住跌在椅子里。也不管自己什么样子,只用手压住额头,向后倒去——弘历体液仍在他身体之中,被汗水浸湿的衣服贴在肌肤之上,身后的疼痛叫嚣着,完全不似早就该习惯这种事情的样子。
他知道该起来清理,却浑身没有力气,只能任自己如此凌乱地窝在椅子里。
而正在此时,却有一双手将他拉起——和珅一惊,睁开眼一看,原来是福长安。当下吐出口气,任他把自己扶到浴池里,褪去那早已经敞开的衣衫,进入不知何时叫侍女备好的水中。
福长安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安静地帮他清理。和珅如此放心地交给他,他果然亦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长安是什么时候到的。”虽然是问句,和珅说得却不带一丝疑问语气。
如果福长安不是早就已经到了,他不能如此巧地在弘历刚走便出现,更不能叫下人备这一池温水。
“在皇上开始解你衣服的时候。”
和珅叹一口气,没想到又叫他撞了现场。然而心里却安了下来——福长安在的话,其他人自是不能靠近的了。这样事情虽然在朝中已不是秘密,但若被亲眼撞见,只怕还是要费一番功夫。
如此想着,又怨起弘历来。
……
“……今日我见了三哥,他看来十分开心。”沉默半晌,福长安开口说道。
“他很开心吗?他怎么能不开心呢……”和珅却是话中有话。
福长安看他,玫色的眼睑轻合着,那样料定一切似的神态,不由得叹出口气:
“你又何必如此呢,白白遭得人恨你。”
“……”
和珅再不开口,福长安也不再说话,静静为他擦干了身体,看他将更换衣物一件件穿上。
在这件事上,也许世间只有他才懂得和珅心里所想——他只是不愿和琳走了和他一样的道而叫了和琳去证明。证明给他看,福康安与弘历是不同的,既使是背叛,也可以无条件的包容,可以把这样的感情持续到永远地离开这个人世。
福康安做到了。所以就算和琳会恨他,他也很安心。
……
至此六环已经结。
乾隆五十六年二月,和琳擢升为内阁学士。同年十一月,又兼工部左侍郎。五十七年正月,任正蓝旗汉军副都统,二月,廊尔喀兵进犯西藏,和琳以汉军副都统身份与福康安共同抗敌。几年中,乾隆先后授其镶白旗汉军都统,工部尚书,并授云骑尉世职。
乾隆五十八年,皇上颁发谕旨,表彰和琳处理西藏事务“已有端绪,仍宜趁此斟酌尽病况,永远可遵”。第二年七月,又任和琳为四川总督。六十年二月时,贵州、湖南爆发历史上著名的苗民起义,此时和琳正从西藏凯旋而归,路过邛州时得知义军打到秀山,和琳马上投入战场击溃义军,又与福康安一连攻破义军七十余寨。随后和琳率军攻击岩碧山,生擒义军首领吴半生。乾隆大喜,赏双眼翎,任其为“参赞军事”,晋一等宜勇伯,赏上服貂褂,赏黄带。
乾隆五十一年七月,林爽文台湾天地会起义,和珅举荐福康安,一年后福康安于五十三年正月初五捕获林爽文押解京师。乾隆赐他黄腰带,紫缰,金黄辫,珊瑚朝珠。同时和珅因筹划军饷有功赐紫缰,封“三等忠襄伯”,并赐诗一首:
承训书谕兼通满汉,
旁午军书惟明且断。
平萨拉尔亦曾督战,
赐爵励忠竟成国翰。
和珅虽不参与战事,却在后方为福康安和琳筹备粮草,倒是合作无间,为大清打出不少胜仗,使乾隆大为开怀。直至嘉庆元年五月,福康安积劳成疾在军中病逝,八月时和琳率军围攻平陇亦受瘴气患病而死。二人都是建功无数年纪尚轻,这一前一后三月之差相继离去,不得不叫人感叹惋惜。
也许,他们正是那双栖双飞的锐鹰,少了一只,另一只在空中盘旋悲鸣,最终也无法独活。
和琳一生,正是和珅期盼却永远不可能实现的。他背负所有黑暗,将希望全部托给弟弟,而和琳没有辜负他,可说是完美地完成了这样的期待,甚至于拥有了和珅所得不到的感情。
在这一点,和珅是满意,骄傲的,却在那之后,止不住的失落,还有羡慕。
十九
九连环
(十九)
由于和琳的事情,一直将心思放在弟弟身上的和珅一时便没有留意朝中动向,不防竟是被参了一本。
事情还要从那曹锡宝说起。
曹锡宝,字鸿书,一字剑亭,上海人。乾隆二十二年进士,历符内阁中书,军机处章京,刑部主事、郎中、监察御史等职。品行刚正不阿,颇有几分头脑——他虽早已看和珅不入眼,却知道和珅背后护着的乃是皇上,轻易动不得。
这些日子和珅心思全不在朝中,他便找出几丝机会,然而和珅仍是不敢直接动的,便先动了和府管家刘全。
这先动刘全一计,着实是个妙着——刘全是从和家兄弟落魄时便一直守在他们身边,不离不弃之人。对于和珅来说,他是比亲人还亲,对他是十分依赖,平日里也是宠信有加。一旦刘全被动摇,身为其主的和珅精神上定会受到不小打击,顺利的话,便可以一路顺藤摸瓜最终撼其根本。
……
正是中秋月明,弘历心情大好,摆宴御花园中,邀百官共赏。
宴席中皇上酒过几旬,抬头望向空中圆月,见玉盘浩银如水,一时兴起随口吟出上联道:
“中秋八月中。”
百官见皇上出题,都细细想量——这上联仅五字,一头一尾两个“中”,着实难以应对,不由低下声来,只怕问到自己。
本来热闹的宴席瞬时竟安静下来,弘历不悦,龙颜晴转多云。
到底是和珅脑子转得快,见状便站起身一行礼:“奴才献丑了,下联是‘半夜二更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