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晓低头看了眼泛着寒光,流线极尽完美的手枪,才抬头看维尔。这个时候木晓才发现,不知何时起,男孩的身高和体型已经追上他,甚至超过他了。
他无法看清男孩的灰眸。里面到底有几多的真实,几多的虚伪?昨夜的一切是假的吗?不是。可,男孩却记得他俩三年前的约定。
木晓动摇了。
缓缓抬手欲接过手枪,却在中途听见旁边的人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移了下步,球鞋与泥地摩擦,溅起了些许的泥水,同时发出此而的声音时,动作却停住了。
木晓抬眼看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的人,视线立刻冷了下来。也是这个时候,木晓才发现这少年的样貌有点奇特,不,应该说是莫名的熟悉感。
这时,本来低垂眼睑的少年霍然抬头,与木晓碰个正着。
待木晓反应过来时,人不由一僵,表情凝住,目光更加犀利地在少年的脸上仔细逡巡,直到确定刚才的不是错觉为止。
的确,眼睛很像,很像自己。
只是,为什么?
“他……是谁?”木晓缩回身接手枪的手,看着满脸疑惑的蠢表情的维尔·查布拉加。
男孩一愣,扭头看向少年。少年的目光与之相接,却急忙避开,脸色似乎变得更加苍白,全身微微颤抖,看得出,他对男孩有着恐惧。
虽然奇怪,但木晓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维尔的答复。
维尔回首时,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淡然,说:
“只是个替代品。”
替代品……替代谁?他吗?
他想告诉他什么?他是想告诉他是可以被替代的吗?想告诉他并非没有他就不行?
那这枪算什么……算最后一个牵扯就此结束吗?
一刹那,木晓真的很想就此逃离,不仅仅是逃离古堡,更重要的是逃离差布拉加家族。然,他不能,也不可能。他的命,早在三年前,就属于查布拉加的了。即使这男孩多宠他,他能够骄横,都一样。而且,现在,男孩已经不需要这么作了。
或许现在木晓应该示弱的,然而自小培养的傲气与这些年来居于男孩之上的蛮横不允许他这么做。简单点说,木晓就是个宁我负天下人,莫让天下人负我的人。
所以,木晓现在十分愤怒,特别是看到维尔若无其事,一点愧疚心都没有的样子时,就更气了。
可惜,他不能正面报复他。那么,就只能从侧面了……
“维尔……如果替代品死了,你会怎么样?”
木晓觉得他现在很能体会当年维尔弄死小毛球的心情。或者,他俩是同一类人?
男孩听见他说的话,却没有回应,只是露出惊讶的表情。
维尔递枪的手一直没有收回,木晓轻而易举便取过了枪。
无名少年面对指向自己的黑洞洞枪口,本能地后退欲逃,但刚转身还没跑出两步,枪声便响起了——“嘭!”
没有预期中的惊呼与混乱,所有人都很冷静,静得诡异——或者,都呆住了?
但这些,木晓同样不在乎,他只要确保看到维尔的脸上的不可置信,就足够了。少年到底是不是真的会死去,他一点都不在乎。而事实上他的确看见了。
带着快意的笑容,木晓坐上车,喊一句“开车”,便蜷缩起来,看着落在窗户玻璃上的雨,汇成小流,曲曲折折往下。而司机,则在听到命令后,启动车子——会如此冷静,是因为发生在这座森严古堡里面的一切,一直都是如此的吗?残忍,冷血。
雨水,在汇成小流时,即被狂风往后掠去。
直到黑色轿车消失在视线,维尔·查布拉加才收回灼热的视线,抬起冰冷的手揉了揉脸,抹去凝在眉间,睫毛上的雨水,目光改落在地上的黑伞上。
黑伞被扔在地上,沾上了血色的泥水,穿过雨线隐隐透着血腥味。地上的雨水越积越多,红色的液体混合在其中,忽浅,忽深。在维尔眼中,这是一种妖异。
重新把目光投向轿车离去的方向,维尔不觉,露出了一丝笑意。
痛苦的呻吟,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几不可闻,最终渐渐隐没——或者,只是闻者无心?
18 孤独的野兽怒吼
回到学校后,木晓并没有马上上课,亦拒绝回应雷·诺森的关心,一个人埋在被窝中,或低声咒骂,或怒吼乱叫,弄得雷·诺森想关心也无从下手,后来查尔·布雷德见不得自己恋人整天围着舍友转,每次都强抢他回来。
这是木晓回校后第三天,他终于脱离了被窝,改窝在躺椅上,手里拿着一杯已经冷掉的果汁,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不过雷·诺森还是没敢过去,只是远远看着。
木晓眼珠就像机械一般,以匀速转向雷·诺森的方向,露出嘲讽之色。雷·诺森呆了下,一时不知所措。
此时,为雷·诺森带来曲奇的查尔·布雷德兀自进来,看也不看每天在挺尸的木晓。后见雷·诺森又呆呆看着他舍友,便半赌气半逗弄心态的取出一块曲奇塞进雷·诺森嘴里。
“啊!”有点焦的曲奇撞在了雷·诺森牙齿上,有点麻,有点痛,惹来雷·诺森的一阵惊呼,并对之以一记白眼。
早就知自己恋人可爱,但查尔·布雷德还是忍不住惊喜,手捏捏他的脸,笑骂:“谁叫你发呆。”
正要反驳的雷·诺森却因木晓的一句话住了嘴,并脸色一变。
“恶心。”
像这个词,这句话不是他说的一般,木晓双眼仍无神定在天花板上,嘴巴恢复直线。
然而,在场的两名听众却是把这两个字听得一清二楚。
本以为,不,直到他现在也这么认为,木晓对两人的事并没有歧视,一点也没有。然而,即使知道无心,但雷·诺森听见好友这么说仍免不了伤心,查尔·布雷德更是受不了,怒火窜得一发不可收拾。
因为查尔·布雷德知道木晓是在迁怒。他知道前些日子木晓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令其低落数日。然他以为时间会是最好的治疗药。当然,他也知道,当时 间不能治好时,或治疗遇到瓶颈时,朋友不失为一个好的催化剂。但,木晓不该挑这个事,不该拿别人的伤疤来说事,更不应该拿好友的忌讳来说,最不应该的是 ——他看得出,这可恶的家伙就是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把自己的痛苦由别人的痛来加倍!
他真是见鬼了才认识上这种朋友!
查尔·布雷德冲过去,拽住木晓的衣襟一把提起,狠狠瞪着他,低吼:
“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很恶心。”说这话时,木晓的语气和神态都很轻松,眼睛却盯着坐于一旁惶然看着自己的雷·诺森,嘴角抽搐了几下,压回充满快意的笑。
“你,再说一次!”查尔·布雷德更怒了,咬牙切齿低喊。怎么就有这种不识好歹的家伙呢?
“我说你们两个同性恋很恶心!”木晓把目光调回来,对上查尔·布雷德的。出乎查尔意料的,他眼中,有着并不输他的愤怒与……狂暴。
一刹那,久久隐忍的查尔·布雷德有一种被挑衅而不得不应战的感觉。
下一瞬间,一阵骨头与骨头碰撞的钝响响起,木晓跌倒在地,嘴角渗血,而挥拳的少年则俯视他,倨傲地。
木晓双肩微微颤抖,无声笑了。
本来饱受打击的雷·诺森一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劝架。但木晓的下一句话又一次打击了他。
“恶心的同性恋打了我,我不反应是不行了呢……”
是的,他们很恶心,就像那个家伙那晚做的一样……拭去嘴角的血丝,木晓在心中狠狠咒骂。
而轻轻地自嘲,让在场的其余二人均脸色变黑。
再一次抬头,木晓的双眼已恢复神采,甚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炫目,都要炽热,都要锐利,像只嗜血的野兽。
而此时,这只野兽正要扑过来。但,查尔·布雷德却没有害怕,有的,只是同样要撕碎对方的冲动。
几乎同一时间,两只野兽扑向对方。
接下来,便是一番令人眼花缭乱的拳脚比拼。
尽管受过训练,段数多高,但正规的始终比不上野路子与正规上管其下。最重要的是,布雷德的家长及不上木晓父亲的无情。
两人只纠缠了十五分钟,查尔·布雷德便开始处于下风了,下下受制于木晓。不过,查尔·布雷德胜就胜在韧性。
原来还想劝架的雷·诺森见恋人身上的淤伤越来越多,心也不知不觉偏了方向,开始恼木晓了。
待查尔·布雷德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时,木晓也已经乏力跌在地上。
红着眼眶的雷·诺森马上冲过去扶起查尔,狠狠瞪着木晓。
木晓终于发泄完怒火,神情渐渐冷静。
只是,的雷·诺森此时怒火正旺。但他并没有揍木晓,即使现在木晓多狼狈。他只是哑着声音大叫一句“木晓,你太过分了!”便扶着查尔离开。
当天天入黑,雷·诺森都没有回寝室。
木晓在黑暗中忍受着全身的酸痛,捂着自己的脸怒吼。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心里的痛可以比身体的痛更恐怖,更厉害。
或者,这就是查布拉加家族的报复?
19 到底谁背叛了谁
剩下的几天里,木晓终于没再躲在宿舍里,而是往运动场上扎,从早上开始跑,累了就休息会,吃点东西,停一会又继续跑,至傍晚又停会,喝吃点东西,又继续跑,直到深夜,才步伐蹒跚地回宿舍。
当然,这种行为看在很多人的眼里,包括他的两个好友。但,木晓已经不在乎了。
他只是想发泄,想麻木自己而已。
之前的请假终于满了,木晓再一次坐在了教室中。只是,他现在已失去了当初享受普通校园生活的心情了,余下的只有满心的烦躁与阴郁。
上课铃响起,西西凯修女施施然走了进来,脸带喜色,似乎有什么幸运的事情发生。
上帝昨夜光顾她家了?——瞄了一眼,心情极差的木晓刻薄地在心中暗忖完,又扭头看窗外。
“亲爱的孩子们,请静一静。”西西凯修女微笑地比了个安静的动作,待众人安静下来后才说,“今天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要给大家宣布。从今天起,你们又多一位新伙伴了。”
顿时,教室里炸开了锅,少年与少女们均低声议论着。
西西凯修女又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平日尖酸刻薄的脸此时仍难得维持着笑容。待大家再次安静,他才向门口招了招手,温和地说:
“小家伙,进来吧。”
站在门口的人点点头,却在原地踌躇了老半天,直到西西凯表面的温和开始出现裂痕了,才慢吞吞走进来。
在全场搜索了遍,终于找到要找的人,那人才收起僵硬的表情,扯出笑容说:
“大家好,我是维尔·查布拉加。”
话落,教室内出现一片诡异的寂静。记得,木晓来的那天也是如此。
而本来漫不经心的木晓,则听到这个名字时全身一颤。带着不可置信,木晓缓缓转过头,目光与笑容灿烂的维尔相接。
维尔的笑很真诚,一如曾经的天真,纯粹。一瞬间,木晓觉得他们回到了从前。
然而,耳边渐渐高起来的议论声告诉他,已经回不去了。他,不再是只对他笑的孩子,他也不再是被他宠上天的人。曾经,木晓以为维尔这种笑容只有对他才有,只有单独相处时才有,但今天,这个少年,却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轻松地笑了,并作自我介绍。
一瞬间,木晓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胸口的疼痛几乎夺去了他的呼吸,木晓的脸变得苍白,甚至有薄汗冒出。
少年担忧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但木晓拒绝接收。他深呼吸一次,然后撇撇嘴,扭头看窗外那正努力筑巢的小鸟。
等一下把那巢捣下来……木晓冷笑,恶意想。
反正,无聊多用心培养,总有一天会被反噬的。
“那好吧,小维尔,你就坐——”西西凯修女满意点点头,说。但没等她说完,少年就打断了她的话:
“西西凯修女,我想坐在晓身旁。”双眼充满了期盼与无辜。
本来不悦的西西凯修女一时不好发作,只好假笑说:“喔,是晓·木?好的。”
同一时间,木晓转头瞪着少年,眼里的怒火大得足以燃尽一切。可少年熟视无睹,兀自笑得开心地走过来。
木晓越看他越觉得不爽,说什么自闭儿都是骗人的。看,现在不都能好好在人前自如表达吗?他当初真是太天真了,竟然相信查布拉加家族的人说的话。
看了看身旁的空位,木晓撇撇嘴,把自己的凳子往旁边移了移,便又扭头看窗外。
清楚他小心思的少年,无声地咧嘴而笑,然当目光触及好奇转深望过来的同学,笑容就凝住了,渐渐变成微笑,最终消失。
尽量冷静地把凳子往木晓那边移了移,方坐下。
原来不欲理他的木晓,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此刻全盘心思都在他身上。他只觉有人在扯自己的手,本欲拉回,却还是挣不过,被握住,包住。
待真切感受到紧紧握住自己的手的手有多冰冷时,木晓愕然回头。
因为西西凯修女已经开始讲课,所以同学们的视线都没有再纠缠于此。或许正因为如此,少年才敢露出这样的表情,无助,不安,牵强。木晓甚至能从手上感觉到,眼前的少年在颤抖。
心里,泛起了一丝丝笑意,是因成就感,是因胜利的快意。
原来,刚才的才是假象。
木晓轻轻的,却坚定地回握他的手,立刻,少年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这让木晓知道,他,此刻,真的掌控了这个人。
强大的满足感盈满腔,足以让木晓暂时忘记前些天的不愉快。木晓露出胜利的笑容。
不意间,目光触及坐于另一个角落的查尔·布雷德的,木晓一怔,继而是莫名的心虚。快速转回到维尔有着纯粹喜悦的眼眸时,才又放了心。
下课时,木晓理所当然地帮维尔推拒了同学一应的好奇心,兀自领着维尔去参观校园。
可由于木晓本不是个多话的人,一路下来都是由维尔兴致勃勃的问,他耐心回答。不知道为什么,木晓总觉得今天的维尔特别的雀跃,比三年前初见他时还兴奋了几分。原来就漂亮的五官在风景的衬托下,更显鲜活。
两人来到学校体育馆后的游泳池旁,坐在椅子上休息。
“晓今天见到我来,开心不?”像往常一样,维尔总是喜欢问这种对方是否开心的问题。
木晓常常觉得这是寻求安全感的方式。而此刻心情的木晓,自是不吝于给予,便答:
“当然。”
或许是天气难得晴朗的关系,靠在椅子上的木晓觉得有点昏昏欲睡,不禁闭上眼,调整下姿势,放松身体。至于一旁的维尔,木晓相信他会像往常一样不敢打扰他的。维持着宠物该有的乖顺。
是的,宠物。在木晓看来,除了刚开始时未探知出两人该有的相处模式时,后来的日子,他俩的相处模式基本和主人和宠物无二。只是,宠物的身价比主任贵上那么一点。但木晓不在乎,只要有一天他是主人,他就能享受这份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