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不是我说你,做人要爱惜生命,别动不动就学人家斗殴,你以为弄得浑身是血很帅很容易泡妞?这年头的小孩啊,真不知道脑袋里都想些啥,亏得我们家是个乖女儿,你爸妈还不知道怎么操心呢!想我们当年......"左手托腮满头黑线地看着话痨医生边絮叨边包扎,戚少商一个头两个大。"医生,能不能快点......"忍不住又一次开口催促,戚少商盯着墙上的时钟,不知为什么,坐立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催催催!现在的年轻人,一点耐性都没有!!想要这只手废掉你就直说!!!还快,我干脆直接给你剁了干净!"脸绷得死紧的医生冷冷一眼扫过来,戚少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讷讷地闭上嘴,可目光还是在时钟和右手之间转来转去,充分表现出他的焦虑。
顾惜朝出去已经接近半小时了,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可就算是跟傅晚晴话别也太久了!该不会是黄金麟又做了什么?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让戚少商完全静不下来,直到右手狠狠一疼,他才伴着脱口而出的痛呼回过神来。"好了!"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包扎完毕的医生收回手去,唰唰几笔递过来一张龙飞凤舞的单子,"你急什么?拿着,去开了药每天换!彻底好之前这手尽量别碰东西!""谢了!"左手抓过单据,戚少商扭头就跑,留下医生在他身后长吁短叹--"现在的年轻人啊......"
没有心思去开药,直奔问讯处才知道傅晚晴早在顾惜朝来问之前就被黄金麟接走了,戚少商盯着面无表情的护士,一时间有点眩晕。早该想到的,他早该想到的!依顾惜朝的性格,怎么可能那么干脆就答应和他坦诚合作;依顾惜朝的性格,怎么可能在明知事态紧急的情况下还让他慢慢包扎!那个男人,根本是从一开始就打算丢下自己单独行动!!!拳头不自觉地越攥越紧,刚收拾好的伤口尖锐地疼起来,戚少商却仿佛浑然不觉。大大的眼睛里赤红色一点点浮现,排山倒海的愤怒与担忧漫过他身体里每一个细胞。
用力甩甩头试图冷静下来,戚少商尽量保持耐性,仔细思索顾惜朝可能的去处。去追黄金麟?可行性不高,而且他也不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去找傅宗书?算了吧,他更做不出如此莽撞的举动。那么,果然只有回连云了!虽然不知道顾惜朝具体打算做什么,但直觉那不会是什么好事,戚少商咬咬牙,一转身猛地冲出了医院。
根本没考虑过如果顾惜朝不在连云要怎么办,戚少商不知为何对自己的结论十分有信心。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料,回到学校直奔实验楼,刚跑到相邻的教学楼拐角,他就看到顾惜朝拎了两个大桶出来。铁皮挡着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但对方脸上冰冷的表情让戚少商不禁心寒。额头上不知不觉冒出冷汗,他咽了口唾沫,保持一定距离,悄悄跟上了顾惜朝。
清瘦的背影进了树林,一路向里越走越远。戚少商屏住呼吸跟在后面,时刻准备躲到哪棵树后面,然而不知是他跟踪功夫太好还是身心俱疲的顾惜朝警觉性太差,居然一直走了十几分钟都没有被发现。眼见前面渐渐开阔,戚少商抓好时机躲到一颗枝干粗壮的大树后面,从枝叶间定睛看去,顾惜朝在一片空地前停住了脚步。
等等,戚少商皱起眉头,瞪大了眼睛,那不是空地!上面有什么,深褐色的茎秆蔫蔫地垂下,干枯的花瓣皱成一团--这是花田!如果他没搞错,现在已经枯萎了的这一大片东西,都是那种恶名昭彰的"X+"!无情猜得对,树林里果然有这样的秘密......兴奋与恐惧交织,戚少商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小妖电话里提到的,十有八九就是这里!那么,他到底是怎么出的事?四处张望,戚少商觉得很奇怪,这里如此安静,依小妖的敏感,不可能没发现有人靠近啊!
听到"哗啦"一声,他赶忙收回游移的目光,专心盯着顾惜朝。那个问题一会在想,现在自己应该做的,是弄懂顾惜朝的打算!小心地控制动作的幅度,他身体前倾,看着那人拎起一个大桶,把里面的液体均匀地倒在那片花上。注意到旁边还有好几个空桶,戚少商眯起了眼睛。虽然离得不近,但光凭空气中散逸的气味他也明白,顾惜朝正在倾倒的不是别的,正是汽油。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脑子混乱起来,戚少商愣愣地定在那里,看着顾惜朝沿田边慢慢倒过去,越走越远。他眼见熟悉的白大褂飘到树林的边缘,下一秒,突然没了踪影。刹时惊到,还以为是眼睛出了问题,可眨了又揉,不管重复几次,那里还是空空如也,刚刚还在视野里的顾惜朝好像一阵轻雾消失得无影无踪。是自己被发现了,还是他出事了?抿抿唇,戚少商迅速冲了过去--管他怎么回事,那人消失了自己就不能不管!
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顾惜朝消失的地方,他左右看看,没发现什么异状。不死心地绕圈走动四处查看,忽然脚下感觉不对,戚少商顿住,使劲跺了跺地面,继而脸色一变。声音有问题!这下面有东西!利落地蹲下身,左手在茂密的草丛里轻轻拨动了几下,一块圆圆的盖子露了出来。随手捡了一颗石子,顺着盖子上面特有的小洞扔下去,他附耳听去,没有水声,且石子落地后还滚了很久。地道......戚少商闭了闭眼,他总算知道傅宗书投资连云的那么多钱都花到哪去了,他也终于明白小妖是怎么被人偷袭的了。大胆地搬开井盖,他没有犹豫地跳了下去。无论顾惜朝是为了逃避他自己进来的还是被人拖下来的,他戚少商都必须追上去!
越走越深,越走越黑。秘道的长度和复杂度远远超出了戚少商的想象,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出现一个分岔,为了不找错,他只好每条路都试着走一走。万幸的是,大概怕弄得太复杂使用者也会迷路,设计者没有弄出见鬼的岔路口,每次都只有一条分支。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戚少商的情绪也越来越烦躁。他已经走了3次死胡同钻到地上2次了,一次到了焚化炉,一次到了树林中。顾惜朝,你到底在哪?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重黑暗中摸索着尽快前行,戚少商心里不祥的感觉渐渐压也压不住。
脚步越来越凌乱,后来干脆忽略可能的危险,他仗着以前的训练经验,在地道里全速奔跑起来,直到看见正前方,道路尽头的一扇铁门才猛地刹住。静静站了一会,戚少商的表情阴沉得吓人。虽然潮湿的地下霉味非常重,可这扇门里传出的血腥味却明显到让人无法忽视的程度。几乎可以想象里面的惨况,他深呼吸了几次平静心情,极力告诉自己那不可能是顾惜朝的血,那人没这么容易就死掉,才终于鼓起勇气伸出手去。
本已做好了撬门的准备,出乎戚少商意料的是,锈迹斑斑的铁门一推就开了。一个诡异而可怖的房间出现在他眼前--被血染成赭红的解剖床,高达屋顶的巨大镜子,地上用途不明的两个大桶,和墙角蜷成一团,不知是死是活的黑色身影......嗓子干得发疼,戚少商用尽意志力抬起似乎生根了的脚,一步一步艰难无比地向对方挪去。还没等恐慌到几近崩溃的他蹭到身前,那人突然蠕动了几下,慢慢伸展身体,抬起埋在双臂间的头,抬眼看过来。紧接着,两个人同时僵在了那里,四只眼睛直直相对,很有默契地越瞪越大,继而双方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戚少商/崔略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十九章--欺骗
刀尖的血一滴滴落到地上,发出惊悚的"滴答"声。尽管杀了这么多人,黄金麟仍然没有半分动容,握刀的右手平稳得好像刚刚的行为不过是砍瓜切菜。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他眼里明显的杀意让心狠手辣的傅宗书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老头子,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勾出一个扭曲的笑容,黄金麟保持着刀尖相对的姿势慢慢走近,而被他指着的傅宗书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一样,竟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连躲都没有躲,直到透着血腥气的冰冷长刀就这样架上了他的脖子。
怜悯的表情中夹杂着讽刺,黄金麟并没有直接一刀封喉,而是停在了原地,静静地看着难以掩饰恐惧的傅宗书,像一只盯着无处可逃的耗子的猫。"傅宗书,你真是老糊涂了......"摇摇头,感慨地叹息,黄金麟的神色很复杂。虽然挑了一批人去闹事,吸引傅氏"保安"和守卫的注意力,也找好了见面的理由,但他真没想到老头子如此简单就信了"商品有毛病"的说法,居然让他带着三个手下和好几件武器顺顺当当地到了面前。本来做好的强行突破计划完全没派上用场,他都不知道该不该笑。
"我黄金麟手里过的货怎么可能出问题?"刀尖一挑,傅宗书被迫抬头直视对方厌恶的眼神,"竟敢让我带着这种杀伤性武器来见你,老年痴呆的你是对自己的保镖太自信还是对我的能耐太轻视?"手上使力,锋利的长刀登时在老男人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牙齿咯咯打战,傅宗书死死瞪着周身浴血的对方,一句话颤抖着说成了好几截:"你......你是我......儿子......"
"那又如何?"挑了挑眉,黄金麟觉得好笑至极:"你不会蠢到认为我是你儿子就不能杀你了吧?而且,你还真好意思利用父亲的身份啊~"弯下腰凑近傅宗书冷汗密布的脸,他的眼神渐转怨毒,刻骨的憎恨让人不寒而栗:"一直跟妈妈伺候着爷爷奶奶长大,等两个老人都去世了,小学时才第一次见到你这个所谓的‘父亲',结果你扫都没扫我一眼就把我们母子扔到日本去了,像扔一包垃圾!你知道在日本,在那个何学长家里,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一句日语都不会,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我们是怎么活过来的吗?你能想象我那些年的经历吗?你倒是每年都打电话来,可问的除了生意就是我的表现够不够格当你的狗!傅宗书,我妈才是你真正的妻子,但那么多年你一个字都没提过她!她为你做牛做马伺候父母生养儿子,最后就落得个病死异乡的悲惨下场!你甚至连葬礼都没给她办,而负责管教我的那个‘何学长'只留给我一罐她的骨灰,算是仁至义尽!你们这样对待我,还强迫我学这学那,强迫我看着你们‘处理生意',强迫我为你们下手逼人杀人......亲爱的‘父亲',你就这么把我养到大,理所当然地剥夺我所有的选择权,理所当然地毁掉我整个人生!甚至直到现在,你都打算一旦出事就理所当然地把我当替罪羊牺牲掉,你以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派我来做校长这么引人注目的差事?"一瞬不瞬地盯着傅宗书灰白颓败的脸色,黄金麟咧出一个嗜血的笑容,"我没有父亲,你傅宗书在我心里,不过是个恨不能千刀万剐的该死老鬼!"
"你不把我当父亲?"身子晃了几晃,傅宗书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黄金麟的这段话似乎狠狠打击了他,让他连害怕都忘了。不顾架在脖子上的尖刀仰起头来,傅宗书直直注视着对方,眼睛里是深刻的哀伤。"你不把我当父亲,我却一直把你当作最疼的孩子!我的婚姻虽然是父母包办的,我对外虽然声称有个爱人,可事实上,你母亲才是我一生最爱的女人!你以为我愿意和家人分开那么长时间?要不是为了你们的安全,我用得着处心积虑地隐瞒妻儿的存在,用得着把你们送到日本天各一方吗?!如果不疼你,我会给你起这个志向高远的名字?如果不疼你,我会欠老何这么大一笔人情债?狠心教育你,是为了让你日后担得起傅氏!让你做校长,是为了给你立威的舞台!黄金麟,你是我儿子啊!!!现在你要杀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放屁!你他妈的瞎掰!!"不复适才的冷静,听到的这席话让黄金麟整个人陷入了狂乱:"傅宗书,你别扯些有的没的妄想保命!""你不信?"疲倦地笑了笑,傅宗书眼下完全是个伤透了心的老人模样,贴着刀身站起来,好像没感到流血的脖子传来的锐痛,他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近黄金麟,直把后者逼得向后退去,一直退到了墙边。"那你动手啊!杀了自己的父亲啊!反正被儿子这么痛恨,我活着也没意思了!"黄金麟手里的刀抖得厉害,眼神也慌乱地游移,眼看傅宗书越靠越近,那一刀愣是没有砍下去。"好儿子......"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慈祥笑容,傅宗书几乎贴到了他身上,"来,放下这么危险的东西......"
"当啷"一声,是日本刀在傅宗书的干涉下脱手坠地;同时"砰"的一声闷响,是黄金麟的胸口被子弹准确洞穿。"哎呀,"迅速退开两步,看着黄金麟瞪大眼睛慢慢向前倒下,傅宗书刚刚的慈父样烟消云散。优雅地皱起眉头,右手把玩着一把袖珍手枪,他脸上的每一丝皱纹都透着冰冷的杀意,"离太近果然打偏了点......""傅宗书......咳!咳咳!!"难以置信地紧捂心脏,黄金麟开始剧烈地咳血。"白痴,教了你这么多年谁都别信,还这么天真,真没用。"嫌恶地抬脚踢开一旁的长刀,傅宗书慢条斯理地把枪收回衣服里,"我以为自己对你的憎恨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谁知道这点小谎言就能让你上钩?""......父,父亲......"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夹着奇怪的嘶嘶声,黄金麟挣扎着伸出一只手,向傅宗书的方向徒劳地抓着。
"啊,我确实是你亲生父亲,"冷漠地点点头,毕竟亲手杀的是自己的儿子,傅宗书还是有了点难得的"良心",决定让黄金麟做个明白鬼。走过去蹲到男人身前,他伸手抬起黄金麟苍白的脸:"知道吗?我一看到你这张脸,就想到那个绑死了我一生的女人。因为你们的存在,我甚至不能给自己真爱的女人一个名分,就连她的墓碑上都不能署我的名字!你恨我?你怨你妈没有葬礼?哼,要不是日后还想利用你当替死鬼,我连骨灰都打算给她冲进下水道!不过是个要长相没长相要脑子没脑子的普通工人女儿,凭什么做我傅宗书的妻子?凭什么妄想让我对她死心塌地?凭什么找上门来挑衅害小晴早产?凭什么爱人的死我都得说成难产而不能直言谋杀?就因为她讨好了我父母?就因为她生了你这个儿子?我告诉你,你们都应该给小晴陪葬!!!"
狠狠甩开手,傅宗书刚打算起身,就听到垂下头去的黄金麟嘴里嘟哝了两个字--"连云......""连云怎么了?"收回注意力,他用双手揪住黄金麟的领子,强行拽起他半个身子,"老实说,连云怎么了?""连云......"虽然傅宗书那一枪没有直接命中心脏,但大血管被打穿的黄金麟这会儿血已经流得差不多了,只剩一口气还在吊着,声音自然虚弱到听不清。"大声点!"烦躁地再靠近一些,傅宗书把耳朵贴到对方嘴边,下一秒,冰冷的感觉就迅速划过了他的脖子。
"!"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等到空气伴着剧痛窜进气管,傅宗书才猛地松开黄金麟,颤抖着捂住颈部。"连云完蛋了......哈!咳!咳咳!!"怨毒地盯着喉咙被深深割开,一脸真实的惊疑与恐惧的老男人,黄金麟重重瘫倒下去,右手握住的瑞士军刀"咣"的一声落到地上。"嗬......嗬嗬......"傅宗书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可怖的嗬嗬声。血从他合紧的指缝间不停流下,染到脖子上,看起来就像戴了一条红围巾。"我们确实是父子......死都死在欺骗上......"满是鲜血的嘴咧出一个诡异的笑,黄金麟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挤出最后这两句话,头一歪,瞳孔渐渐扩大,最终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