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嘶地拼命喘着，傅宗书的脸由青变红，又由红变紫，眼珠瞪得几乎突出来，而额头上青筋暴起，整个人神经质地痉挛起来。黄金麟那一刀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干净彻底地割断了傅宗书的气管和动脉，大量的失血与脑部缺氧引发的窒息让他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开什么玩笑，他是傅宗书，从来都只有他宰别人的份，怎么可能轮到别人杀他......血红血红的颜色蔓延到整个世界，傅宗书的身子猛地弹动了两下，继而如断线木偶一般软了下去。
"崔略商！"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戚少商还没消化自己看到了谁。他那个迷糊室友在这种血腥的地方干什么？"戚少商啊啊啊啊--！！！"墙角处的男生显然也才反应过来，他看看戚少商，眼睛渐渐蒙上一层雾气，接着嘴一扁，整个人从地上弹起，像子弹一样直直射进了戚少商怀里，撞得后者一个趔趄。"好可怕啊啊啊！！！"哆哆嗦嗦的尖叫在耳边炸响，戚少商头疼不已，只好手忙脚乱地先安抚崔略商几近崩溃的情绪，让他镇定下来好回答自己的问题。
又拍后背又说好话，同时还挂心着顾惜朝的下落，提防着可疑人士的发现，他哄小孩一样跟崔略商耗了半天，对方才慢慢恢复正常。男生吓白了一张脸，死死抓住戚少商的胳膊，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语焉不详。饶是审讯经验丰富的戚少商，也费了好大劲才终于听明白。"崔略商，"留神听着地道里的声音，戚少商压低嗓子问，"你说穆鸠平去寝室里翻我的东西？你发现后他就把你劈昏了？"噙着眼泪，崔略商嘴唇哆嗦着拼命点头。"戚同学，我们快跑吧，不然他会杀了我们的......"
"他？你指的莫非是穆鸠平？"有点傻眼，戚少商印象中的穆鸠平是个热血到莽撞的男生，虽然长得沧桑了点可没什么大脑，做事全凭本能的他会是学校里的变态杀手？"崔略商，你确定自己没看错？"尴尬地咳了一声，他十分怀疑这事的真实性。"没有！没有！！绝对不可能！！！"神经质地拔高声音，崔略商的脸上最后一点血色都褪净了，"我看见了，游九失踪的时候我看见了......""游九？你原来的室友？"脸色一变，戚少商用完好的左手抓住男生的肩，语气十分严肃。"我那天上体育课扭到了脚，晚上疼得睡不着，游九起来的时候我知道，他爬出窗户后就是一声闷响，我只看了一眼就没管了，谁知道他以后就再也没回来......"眼睛发直，崔略商喃喃地快速说着，竟似面前无人一般自言自语，戚少商不得不猛力摇晃神智涣散的他才问出重点："你看到了什么？""莫西干头......穆鸠平的莫西干头！！！"回忆勾起的恐惧达到顶峰，崔略商哑着嗓子吼了出来。
瞳孔瞬间收缩，戚少商定定直视剧烈喘息的崔略商，顿了一会，他狠狠咬了咬下唇："不管怎样，这里不安全，我先送你离开！""送我？"对方虽然还惨白着脸，反应倒是很快，"那你呢？""我还要找人！"随口回答，戚少商拖着男生就往门口走。"等等，等等！"大力拽住他的胳膊，崔略商咽了咽口水，问得小心翼翼："戚同学，你要找的，难不成是顾老师？"
"你看到他了？！"猛地转身一拉，戚少商失控地紧紧钳住对方的肩膀："顾惜朝在哪？""疼疼疼......"对方瑟缩了一下，他才回神冷静下来，但表情的急切毫不掩饰："崔略商，顾惜朝到底在哪？""在，在那里......"男生有点被他惊到，赶紧伸手指了指。"镜子？"戚少商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眉头皱了一下，很快又舒展开来，"那后面还有密室？""大概吧......"被对方炯炯的目光压得抬不起头，崔略商讷讷地解释，"其实你进来前几分钟我就醒了，但还没弄明白情况穆鸠平就拖着顾老师进来了，我只能一动不动地装晕......""然后呢？"戚少商心急如焚。"然后，然后他就从那进去了，顾老师好像昏过去了，一点反应都没有，从我这里只能看到镜子后面是条长长的地道......"就觉得连云的地下不会只有一间屋子这么简单，戚少商二话没说，松开紧张得快喘不过气来的崔略商，几步跑到镜子跟前，上上下下开始仔细研究。
被丢在原地的崔略商愣了一会，接着抿紧嘴唇，也蹭了过来跟他一起观察。"诶？"突然眨了眨眼，他捅了捅一旁脸色阴沉的戚少商，"戚同学，这块亮度好像不太对......""哪里？"立刻探头靠近，对方认真比对着他指的那块地方和周围镜面的区别，确实有点暗。试探着伸手摸了一下，下一秒，"喀哒"一声，镜子右边与墙相连的地方弹开了。温控锁？！瞪大眼睛，戚少商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傅氏是太有钱了吗？居然弄个镜面的电子温控门？
深吸口气，决定不去考虑设计者的诡异思维，他伸手拉开门，就见面前出现了一条和外面别无二致的漆黑地道。看了眼身边探头探脑的男生，戚少商很是纠结，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应该确保崔略商的安全先把他送出去，另一方面他又担心顾惜朝的安危急着想前行。仿佛看穿了他的矛盾，依然白着一张脸的崔略商抬头看过来，眼里的神色异常坚定："我跟你一起去。"戚少商的大眼睛瞬时瞪得像灯泡一样。"我不要自己呆在这，而且我也担心顾老师......"被他惊讶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崔略商的声音越来越小，不过同时双手紧紧拽住了对方的胳膊。还是很怀疑这种做法的可行性，然而没时间多加考虑了，戚少商叹了口气，一把拖过崔略商，左手牢牢钳住他的手腕，毅然决然地迈进了不见尽头的地道。
潮湿的霉味飘散在空气里，吸到肺里令人呼吸不畅。两人默然无声地走了很长一段路，才终于看到一扇铁门出现在眼前。紧张地互看一眼，戚少商上前一步，试探性地推了推。和之前一样，门"吱呀"一声慢慢打开了。神经绷紧到极限，他迅速扫视着室内，没有发现穆鸠平或其他任何站着的人，只看到了正对面侧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顾惜朝。"顾惜朝！"心猛地提到嗓子口，戚少商松了崔略商的手腕，直直冲到那人身前。双腿一软跪了下去，他看着对方紧闭的眼睛和苍白的脸，竟不敢伸手去探鼻息。
"戚同学，顾老师还活着......"晚了半拍蹭过来的崔略商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你看，他的胸口还在起伏。"闻听此言，戚少商赶忙聚精会神细看，果然发现顾惜朝在微弱地呼吸，看来只是被打晕了。长出一口气，他放松身体温柔地凝视着对方。安静了不过十秒钟，脸上神色再度警惕起来："穆鸠平呢？""可能从那里走了吧？"崔略商站起身，冲着左边偏偏头，戚少商扭过脸，看到墙上又有一扇门。他妈的到底哪个疯子设计的连云！太阳穴难以控制地抽动几下，他回头打算把顾惜朝抱起来，先离开这里再说。因为右手还有伤，无论如何都抬不动身量和他相差无几的男人，戚少商无可奈何，只有开口求助："崔略商，过来搭把手......"话音未落，突然感到强烈的杀气，条件反射地侧身闪躲，可对方迅速跟上，寒光闪过，锋利的刀尖在他侧腹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咔嚓""咔嚓"，鉴识人员的相机又响了几声，现场勘察工作终于告一段落。"辛苦了。"诸葛正我点点头，看他们拿着证物袋走出会议室的门，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本以为充其量是严重斗殴，结果一到傅氏，居然发现案子变成了恶性杀人！看看身旁气色不佳的鉄游夏，他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对方绷得死紧的肩膀。"小铁，你没做错什么，换了我是你也会那么办的。"经过岁月洗练的低沉声音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鉄游夏目光闪了一下，身子渐渐松弛。
明知自己当时做的是最明智的选择，但身为一个道德感强烈的警察，他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居然眼睁睁看着两个人死在面前。即便清楚他们都是罪有应得，即便清楚那种情况下插手怕是连命都会搭进去，鉄游夏依然感到深深的自厌与负疚。傅宗书和黄金麟都断气后，为免破坏现场，他顺着管道又爬回了天台，然后立刻拨通了老师的电话。本就即将抵达的诸葛正我当机立断又调动了一批警力，不到二十分钟就把傅氏大楼当作重案现场围了个严严实实。事态严重至此，就算是警方上级也无法强压，诸葛正我堂而皇之地带着下属进了大门，一边调查案件一边搜集证据，他们这次一定要彻底扳倒傅氏！
"科长。"清冷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成崖余夹着厚厚的一叠资料走了过来。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诸葛正我无奈地笑了笑，成崖余这个太过公私分明的性格有时还真让人难以消受。"怎么样？都查到了什么？"和鉄游夏一起转身，诸葛边向安全口走边问。"时间不够，发现的书面资料很少，只有一些简单的交易名单，要想连根拔起还不够有力。"跟上两人，成崖余的表情不甚乐观。"电子存档呢？"进了电梯，诸葛按下楼层键，继续问道。"傅宗书可能正好打算今天转移，我们刚才去看了，傅氏的主机已经被人彻底破坏了，各类资料销毁殆尽。"平静无波的眉眼浮现一丝不甘，成崖余不自觉地攥紧了拳。
"你说什么？全废了？"猛然扭头盯住他，诸葛正我神色里竟带了点动摇。"啊..."下意识后退一步，成崖余反射性地应声。"糟了！"难得一见的恐慌出现在老人脸上，连带着让鉄游夏和成崖余也紧张起来。"连傅氏的主机都毁了，藏毒的连云会怎样？"心焦地盯着不断下跳的楼层指示灯，诸葛正我的声音止不住微微颤抖，"一直联系不上戚小子，学校八成出事了！"神情一凛，两个年轻人同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小成，你留在这里控制局势！该查的该抓的都处理干净！小铁，再挑几个人，你们跟我去连云！！""叮"的一声，电梯终于在一楼大厅停下，诸葛正我扔下任务，大步向外走去，身后两人也迅速听命行动起来。成崖余直奔财务室，而鉄游夏掏出对讲机，开始呼叫靠得住的下属。等人员到齐一切准备妥当，诸葛正我他们冒着大雪向连云出发时，冬日阴沉的傍晚已经悄悄到来。灰暗的天空与沉重的云层仿佛压在每个人的心上，直逼得谁都透不过气来。
第二十章--面具
"崔略商！！！"倒退三步，戚少商捂住伤口一脸震惊。"切！"刚刚才捅了他一刀的男生懒洋洋地啐了一声，之前瑟缩单纯的表现荡然无存，他笑眯眯地把玩着手里染血的解剖刀，狠厉的神色让稚气的轮廓变得异常锐利。"不愧是戚组长，反应真快~"惋惜地叹了口气，崔略商状似天真地眨了眨眼睛，话里竟有丝兴奋与赞赏。
虽然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巨大转变骇得不轻，经验丰富的戚少商还是很快就缓过了神。圆圆的大眼危险地眯起，他忍着腹部撕裂的疼痛，哑着嗓子问道："......是你？""什么是我？"挑了挑眉，崔略商还挂着平日里那副可爱的表情，但周身散发出的强烈煞气让人再也无法将他和"少年"二字联系起来。现在站在戚少商面前的，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迷糊室友，而是一个可怕的陌生男人。
"从一开始就没有穆鸠平什么事，对吧？藏在连云的杀手，是你！"对手肯定的语气让崔略商笑得很是开心。"哎呀呀，你反应可真慢，好歹是个重案组组长，推理能力居然这么差~也不想想，穆鸠平那猪脑哪来的犯罪智商？"不屑地撇了撇嘴，白净的面颊上两个小肉鼓跳了出来，崔略商扫了眼警惕的戚少商，抬脚开始在屋里慢慢走动。"...什么时候知道的？"高度紧张地盯着他，戚少商继续追问。"你的身份？拜托，好几年前我都知道了！"随意摆摆手，崔略商已经走到了墙边，轻松地靠在那里，看上去颇为惬意。
"好几年前？你今年多大啊？"戚少商狐疑地皱起眉毛，一时间好奇取代了提防，心中的问题脱口而出。"我看看，啊，应该是五年前！不过那时候你还只是个小小的菜鸟警察，一天二十四小时追在我后面跑，简直让人不胜其烦！"软软的语气几乎可以称为"撒娇"，对方带着怨气的眼神却让戚少商不寒而栗。拼命回想警校刚毕业那段参与的案件，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别告诉我，你就是灭了言家满门的凶手！"
想到当年那件轰动全省的惨案，他的胃难受地翻转起来。历史悠久，做事低调，素来与人无冤无仇的书香世家在年三十被彻底血洗，全族上下十余口无一幸存，残缺不全的肢体从客厅一直散落到厨房，浸满了鲜血与体液的事发现场让出名胆大的戚少商也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凶残至极的手法引发了强烈的公众恐慌，然而奇怪的是，如此嚣张的行为，能找到的线索却少得可怜，警方上层更是很快就施加压力严禁继续追查，结果惨绝人寰的血案就这样不了了之。然而戚少商不顾毫无来由的禁令，凭着初涉社会的一腔热血，自己私下里偷偷调查取证。不是为了什么冠冕堂皇的正义感，翻过言家背景的他清楚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没什么好东西，被人痛恨到如此地步也不值得奇怪；更不是为了破解悬案扬威立名，他对那种靠不住的虚物没多大兴趣。真正触动戚少商的心，让他不惜和上级作对也要查个水落石出的，不过是一名年方十七的受害者--言家长孙言略商。
言略商--崔略商！思及此处，戚少商神情一肃，一个猜想在脑中闪过，又被自己迅速否定。不可能，当年他亲眼见到了言略商的尸体，年轻的男孩僵直地躺在玄关地上，好好的一张脸不知被什么利器生生划烂，简直成了一坨鲜血淋漓的肉酱。只有那两只瞪得大大的眼睛还是完好的，紧缩的瞳孔写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对凶手的怨恨和对命运的不甘，仿佛能直直刺入观者的灵魂。戚少商就是因为看到了这样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看到了这样一个青春夭折的少年，才在同情心和责任感的推动下锲而不舍地深究此案。频繁的动作自然瞒不住领导，处理他的方式从谈话警告逐步升级，最终发展到无限期停职。若不是后来发生了闻名遐迩的连环抢劫，执迷不悟的戚少商十有八九会被警局开除。因急需人手而自动复职的他很快就为麻烦的案情忙得团团转，再加上言家的案子怎么查都找不到方向，日子一久，戚少商也不得不怀着愧疚放弃此事。但直到现在，他都时常会记起言略商凄惨的死状--几乎瞪裂的眼眶和血肉模糊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