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辉驱车前往汽车站接花如海。连着抽了两根烟,心里乱糟糟的,既想见到他,又怕自己内心的反应。接近一件美好的事物却又不能拥有,那种失控的无力感可不是黎辉想要的。
一辆标着扬州到上海的凯思鲍尔缓缓地进站了。人们陆续下车,一个穿着黑衣的修长身影在人群中一步步走下来。黎辉贪婪地看着,象被魔法镇住一样动弹不得。
花如海还是那样淡定从容,在嘈杂的背景中有一份清凉无汗的出尘,自有种遗世独立的感觉。他冲黎辉点点头,笑了一下。
黎辉觉得一阵温暖,不禁赶上两步,拉住花如海的手,用力握着摇了两摇。
花如海的额头有一道小小的浅色疤痕,黎辉失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花如海笑了笑,沉声说:"黎总,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说吧。"
黎辉为自己的失措感到羞愧。关心则乱吧。
两人找了间清静的日本料理坐定,服务员先泡了一壶茶。黎辉目不转睛地看着花如海,有一千个问题要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花如海失踪后,黎辉也曾派人四处寻访,花如海就象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音讯,估计是离开了上海。他能靠什么活下去呢,黎辉不止一次地想象花如海流离失所,孤苦无依,而自己则挺身而出,搭救落难王子,然后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但花如海坐在对面,那样神闲气定,倒似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这半年可想而知,他过得非常好。
花如海先打破了沉默,问:"黎总,一切还好吗?"
好吗?如果花如海不来,黎辉相信自己非常好。事业顺利,情场得意,在上海这个国际化都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感觉,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无往不利的经历,给了黎辉很大的自信。
但花如海的出现,却让黎辉心乱如麻,思前想后,各种想法象潮水纷沓而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不停告诉自己要镇定,镇定,可花如海送来一个探询的眼神,就让他心跳暂停好几秒。或许自己也喜欢这种无法控制的感觉?
黎辉点点头,说:"一切发展得不错。你呢,当初离奇失踪,半年毫无音讯,原来是在扬州?沪宁线上马爷都派人找过了,没想到你躲在了扬州。"
花如海晃了晃杯子,看着茶叶在水里缓缓舒展开来,悠悠地往下沉降。见到黎辉,还不是一样的勾起他的回忆。餐厅里精致内敛有档次的装修,训练有素的服务员,这是他曾经熟悉的生活。做一只懂事又有性格的金丝雀,是花如海从事了十一年的职业。能将性格暴躁的马爷哄好,成为他的金牌老大,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半年前在上海停留的那一个月,听到惊人内幕时的震惊,出逃的惊险,阿昌给自己喝的那杯七步倒以及后来的一切。。。。。。。还有东东。。。。。。
花如海晃了晃杯子,问:"马爷好吗?"
黎辉摇摇头:"你失踪后他象老了十岁,头发白了一半,因血压急促升高而住了两次院。韩志远,六哥,发仔,都给借故派往偏远地带。现在如果你回来,应该有一半人不认识。"
"老二老三老四他们呢?"
"只有老四还在。老二老三早就给赶走了。"
花如海低头喝了一口茶。想不到自己的离开,带来了这样的萧瑟景象。
黎辉痴痴地看着花如海的侧面,问:"你这次,是决心要回到马爷身边吗?"内心里,黎辉不知道希望花如海回答是,或者不是。
花如海缓缓摇了摇头:"黎哥,我这次找到你,是有件事请你帮忙的。我只能找你了,因为我相信,你会帮我,而且不会让马爷知道。"
花如海改口叫自己黎哥,又给了这样的信任,让黎辉很陶醉了一下:"什么事,只要你说一句话!"
花如海闲闲地说:"我要你帮我搞败扬州一个做手机代理的。"
黎辉还是有些吃惊的:"怎么,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花如海嗯了一声,问:"你能办到吗?"
黎辉往椅子上一靠,说:"给我七天时间,我试试。"说得太容易,人情做得就不大,更何况,黎辉还想借机跟花如海亲近亲近。
黎辉临时给花如海找了个套间,九成新,所有家俱家电一应俱全。花如海每天就在家里等着消息。黎辉一天倒会来个三四次,带些VCD什么的,有时也带只三黄鸡,一起喝个啤酒。
花如海利用这些时间白天上网,晚上跟黎辉请教一些有关股市方面的事情,毕竟大陆的股市跟香港的有许多不同。三年前在香港,花如海就跟黎辉学了不少,马爷也拨了些钱给他玩,据说还大有斩获,这当然也是因为,许多人会给花如海透消息。
爱似流水情如风
黎辉觉得花如海跟其它人的不同,不光在待人和气亲切,最最主要的,还是思想上,经济上的独立。花如海一定比较敏感,特别清楚自己的地位,所以一方面待人分外客气,另一方面会利用一切机会学习,为自己积聚实力,这点尤其让人尊重。黎辉也想过,如果花如海能到公司里来,好好指点一番,定会大放异彩。在商场上比翼双飞,花如海倒真是最佳人选。至于花如海其实并没有那么强的企图心和成功欲望,他倒一时没想到这一层。
六天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这天晚上六点半,黎辉将花如海接到了原野俱乐部。
极大的一个包厢,上佳的红木桌椅,装潢古色古香,挂的一幅张大千的字画。连花如海在内,进餐的一共只有四人。一个是高明秘书长,一个是手机华东总经销张时飞。
席间气氛极其融洽,高明确实八面玲珑,穿针引线,将张时飞和黎辉捧成上海滩仅有的两位俊杰,谈笑间三瓶茅台就见了底。到后来张时飞已经开始跟黎辉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酒喝完了,四人又转到桑拿。蒸了半天出来,自有美丽的小姐引他们进包间按摩。张时飞对黎辉说道:"哎,早听说原野是上海最顶级的俱乐部,果然名不虚传那!"
黎辉轻描淡写道:"张兄,要不要我帮你弄张会员卡?"
张时飞又惊又喜,道:"贤弟有门路吗?这里的卡总共只有两万张,听说是有钱也弄不到的啊。"
黎辉召手叫来一位服务生,低声说了几句。不一会儿经理就用大红托盘为张时飞送来一张会员卡。
张时飞搓着双手,直说受不起受不起。黎辉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兄弟之间说这个不嫌太见外吗?难得我们这么投机,所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只要你喜欢就成!"
高明在一旁说:"张总,这张卡面值八万,在外头,早已经炒到了二十几万喽,还是有价无市,看来黎总真是跟你投缘那!"
四人又盘桓了一会儿,海阔天空瞎扯了一番。高明起身如厕时,黎辉闲闲地问张时飞:"张兄,不知你们现在在扬泰地区的代理是谁啊?"
张时飞答道:"哦,扬泰地区的代理叫齐鸣,怎么,贤弟认识他吗?"
黎辉道:"认识谈不上,但听说这人好象不太地道。在扬泰只有他一家做得最好吗?没有别人想争这个代理?"
张时飞咯咯一笑:"怎么会,已经有五六批人找过我,其中一个电信局长的小叔子实力还不弱呢。只是跟齐鸣合作较早,我一时也没想换。"
黎辉不动声色:"张兄,有时候换个代理,换个思路,也是在市场中寻增长的一种方法呢。"
张时飞思索着黎辉的话,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黎辉又加上一句:"更何况,齐鸣这小子,得罪了我一个兄弟。。。。。。"
张时飞一时会过意来,拍地在桌上一拍,叫道:"怎么,居然有这种事!NND,我也早看他不顺眼,想不到居然有天大的狗胆,敢跟贤弟的兄弟过不去。跟你的兄弟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你放心,我明天就会考虑换人的事。"
高明这时恰到好处地回来,笑问:"怎么,张总又要换人了?上次的雅伦还不够好呀?"
众人一阵大笑。
回到住处,花如海对黎辉说:"黎哥,要你帮这么大的忙,我这辈子恐怕都还不起这个情了。"
黎辉盯着花如海,酒气直扑上来:"小海,你觉得我是那种要回报的人吗?"
花如海没出声。黎辉突然抓住他的手:"小海!我爱你!"
花如海一动不动。黎辉跪了下来:"小海,你知不知道,三年前我就爱上你了,为了你我跟易伟分手,又为了你来到上海,你知道吗?跟我一起远走高飞吧,我们是多么合适的一对啊!"
花如海轻轻拍着黎辉的背,说:"黎哥,你喝醉了。"
黎辉抱紧了花如海的腿,大声叫道:"我没醉,我没醉!我爱你,跟我在一起吧小海!"
花如海不出声,缓缓将黎辉拉起来:"黎哥,我很尊敬你,一直将你当作我最好的朋友,你做我的大哥好不好?"
黎辉低头吻着花如海的手,泣不成声:"小海!"
花如海看向窗外,午夜时分,白天所有暗藏的欲望,这时都在霓虹下开始纠结了吧。
这晚黎辉睡在床上,花如海在沙发上过了一夜。
第二天,黎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两人都讪讪的。
九点多的时候,黎辉说还有些事要安排,准备出去。出门前,他回头看了花如海一眼,欲言又止。
花如海问:"黎哥,有事么?"
黎辉嘴张了张,什么也没有说,摇摇头,眼神恋恋地在花如海脸上转了一圈,关上门走了。
近晚时分,有人开门进来,花如海叫:"黎哥?"
来人没作声。花如海觉得气氛有异,转过头:"黎哥?"
那人却不是黎辉。花白的头发,瘦削的身子,锐利的眼神,不怒自威,不是马爷是谁?
两人的眼神在空气中胶在一起,无声地交锋着。
空气仿佛凝固,似乎听得到秒针嘀嗒在响着。良久,不知道过去了一分钟,两分钟,还是五分钟。马爷突然一掌击在桌子上:"混蛋!"
花如海毫不退缩地盯着他,微微挺了挺背脊。
马爷说:"为什么将自己弄伤?不为我,也得为你自己照顾自己啊!"
惆怅旧事引缈如烟
花如海有些意外。马爷伸出了双手:"小海!"
花如海双脚不自主地走了过去。马爷用地力地搂住花如海,喃喃地说:"没事了,回家了。"
花如海有一丝震撼。马爷跺跺脚,香港都得抖一抖。可现在只是一个渴望爱的老人。九年来马爷对自己的点点滴滴又涌上心头,眼框竟也湿润了。
三天后,两人就回到了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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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钱诚还是很高兴的,一方面,花如海回来了,马爷就不再象以前那样喜怒无常,天天得提心吊胆,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鬼遭殃,另一方面,跟花如海的感情不错,也算多了个说体己话的人。
香港三四月的天,已经挺热,这天下午钱诚和花如海游过泳,躺在太阳伞下聊天。
钱诚对花如海这半年的经历非常好奇:"海哥,告诉我你这半年都遇到什么人了,在扬州那地方,你的经济来源是什么呀?"
花如海一笑,没有回答。
钱诚又问:"你头上的疤是怎么来的呢?可惜,算小小破相,不然,你那张脸还真够完美的。你怎么不告诉马爷是谁干的,马爷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花如海拿起桌上的果汁喝了一大口,嗯了一声。
钱诚自顾自说道:"海哥,我真的很佩服你。当初你那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舍得孤身一人走掉,什么都没带,一声都没吭。我就没有这个勇气喽。更主要的是,你能做到跑出去半年,马爷还肯要你回来,如果是我,"他吐吐舌头:"死一百次都有余了!"
花如海伸过手来在钱诚身上拍了拍。
钱诚又道:"你就幸运了,那时马爷天天摔东西,骂人,二哥三哥是在同一天被赶走的呢。唉。他们早就看不过马爷对你这么好,说话有些不敬,所以呢。。。。。。我倒觉得你对我们挺好的。一点也没有架子,也从来不在马爷面前挑拨是非,所以我倒还觉得跟你更亲些。"
花如海转了个身,躺得更舒服些,问:"龙少来得多吗?"
钱诚道:"龙少吗?还是跟以前一样呀,反正隔个十天半月的就到这里来转转,打打网球什么的。"
花如海不经意地问:"现在跟着龙少的是谁?"
钱诚说:"还是阿彪呀,当然了。周东还没出来呢。哎,我不喜欢阿彪,一张脸老黑着,龙少自己也经常骂阿彪,那次在我们园子里,当着花王的面骂得他抬不起头来。谁叫他不够聪明呢。不过听马爷讲,象周东那样的人,也不算多得的。"
花如海坐起来,眯着眼看远处一丛在阳光下被晒得蔫蔫的玫瑰:"嗯。"
周东这个名字象甘露般解着花如海的渴。还有多久才能再见到他呢?
应该是快了吧,还有三十七天,他就会出来了。
钱诚说:"唉,可惜龙少不是的,不然,我倒想跟他,又年轻,又有型,也比马爷大方得多。。。。。。。"
花如海沉入了回忆中,没听清钱诚一人絮絮叨叨说些什么。钱诚说佩服自己的勇气,其实这半年的经历又何偿不让自己捏把汗。当时冲动之下,将马爷送的铂金钻戒和所有的银行卡,全都放在桌上,只带了三千元,能这样走到今天,还算不错。一开始碰到倒霉的孙晓世,解决了住的问题,也算有了立足点,不至于太狼狈;而后来向齐鸣借的五万元,还是起了不小的作用:遇上股市井喷,运气好的他赚了40%,见好就收,落袋为安也使如海及时抽身,留个万把元继续滚动。是自己聪明吗?不见得,一半运气,一半是因为不贪心。
马爷给自己的那个户头,始终没有动。一动,马爷就会顺着摸过来。花如海想给自己一个时间空间好好理一理。
能逃得离吗?11岁到22岁,一半的时间都在马爷身边渡过,人心终归是肉长的。花如海提醒自己该恨他,但见面的一刹那,苍老了许多的马爷还是给了自己一个震憾。他应该是真爱自己的。
能恨得起来吗?在心里反复假想了半天,可面对一个真爱自己的老人,花如海不是没有软化的。回港这一个月,马爷对自己的态度很奇怪。非常地客气,对过去的事一概不追问,每天会单独跟花如海吃饭,但睡觉总是在自己的房间。对马爷可能的各种反应,花如海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没想到马爷一个冷处理,反而让花如海进退两难。哪怕是最激烈的争吵,也比现在这样闷着好,说坏,马爷倒比以前有了更多的单独跟花如海在一起的机会,说好,那种客气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层纸一点就破,可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避而不谈。可随周东出来的日期临近,花如海知道自己终究会扛不过马爷。。。。。。
"海哥,你说我穿橙色的好不好看?"
花如海被从深思中拉回来,说:"嗯,你的肤色偏黄,所以不太容易挑到适合你的那种橙,而且裤子和鞋子的颜色也不太好配,有点冒险。"
钱诚还是没有任何的机心。或许自己太有想法,马爷总得留一个听话的人在身边吧。
初见君时惘不知
人性难测,一个齐鸣,夸张得象小丑。如同戏剧里的反派,坏事做尽。其实说穿了,不过是吃饱了无所事事,女人玩厌了,玩玩男人,什么事得不到,就偏要得到,这事对他,更象一个游戏,只是齐鸣的得失心更重。花如海最看不惯这种人,也喜欢替人打抱不平,于是略展风情小戏弄了他一把,出了一口恶气。没想到自己图过瘾写意,倒让孙晓世倒了霉。毕竟还是经验不足,没充分考虑到齐鸣极重的报复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