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祈月烬整整鲜红色的领带,能感觉到时间踩过心头的声音,安纳斯手按他的胸口,有些落寞的笑:
“你是要启程了?”
祈月烬颔首,在偏头,给了安纳斯一个吻后,面朝安纳斯,一步步后退,直至步入海水,被淹没黑西裤包
裹的脚腕。
“安,”他被海风撩起额发,在赤色纷乱间,勾起柔情缱绻的赤色眸子,扬起笑容,“我活了千年,一为
父母,二为故乡,三谨为你,许我一生。”
“我愿用所有的轮回,去换你平安喜乐的余生。”
“愿你,安好。”
仅是一瞬间的事,他的笑容幻灭,花般身形碎为泡沫,纷纷而溅深蓝色的大海,而后白色的浪花一起,他
便再无踪迹。
安纳斯目送他消逝,心想,最美的离别,莫过于此吧。不撕心裂肺,不涕泗横流,只是这般静谧,这般安
详,好似比翼的天鹅交颈一低语,被死亡召唤的那一只就轻盈的滑走了,只留下另一只,默默目送,知道
爱人不会回头,自己也不追不赶,只为践行二人的约定,好好的坚守人世、活过余生。
他昂高头颅,将明月的身姿框入眼中,接着闭眼,让泪水倒流,不让它溅落银白无暇的沙滩。
他好像看见,在安娜莉卡特娅私密的鲜红鸢尾花园里,在花园中央的白色欧式立柱凉亭中,棋子突然碎裂
成灰,棋盘突然分崩离析,白魔女安娜莉卡特娅吓了一跳,可一抬头,看见了睁开异色双瞳的赤之魔女,
她呆怔,嘴角抽搐,紧接着嚎啕大哭,飞也似的扑进了鸢月姬的怀抱。
“我一直在等你!”白色的娇小魔女哭成了张花猫脸,任由赤色的高挑魔女安静微笑,将她搂进怀里,深
嵌骨骼般不留间隙。
安纳斯好似看见,在石桌一角漠然旁观的水色魔女葛佳丝塔芙,朝他的方向一瞥,淡色的唇一勾,也露出
个清澈的笑。
小安。他看着她做出口型,对他无声的说:妈妈爱你。
安纳斯明白了一切。这葛佳丝塔芙,大概是司君安转世成他的妈妈露?莎乐美?泽佛奈尔,再由露露向某
位魔女许下了愿望,而化身成的吧。
因缘无尽缠绕,虚幻与真实相交织,故事中的故事数不胜数,谁又能确认,自己是否身处被别人阅览着的
一个故事中呢?
他和祈月烬的故事是真是假,恐怕待他睁开眼睛后,连他自己都怅惘而迷惘吧。可是爱,却与死亡一道,
历经无数轮回,永恒不老,直至所有的书页都泛黄破碎,依旧在编织出无数的故事,与故事中的故事。
安纳斯缓缓而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他知道,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50.爸爸和他的月亮
我是施哀央。今年十二岁。
我在八岁之前,都被锁在施哀家的一间小黑屋里,别人给我什么衣服,我就穿什么衣服,导致我以为,男
生也是可以穿裙子的。又因为没人告诉我男生一般不留长发,所以我直到十岁,都留着齐腰的黑头发。
我喜欢白色的蕾丝发箍,黑色的洋装,以及黑色的圆头皮鞋。但两年前,爸爸终于生气了,所以我有些遗
憾的剪掉了长头发,脱下了黑色的裙子,换上了爸爸认为我穿上“比较像话”的白色……西服套装。
但我并不总那么穿着正式,因为爷爷希望我打扮得更像个小孩。对此,爸爸和爷爷又吵了一架,爸爸瞪眼
睛,爷爷吹胡子,我躲在门后偷听,觉得有意思极了。
可惜的是,爸爸发现我躲在门外偷听了。我又被他用拐杖打了屁股。
说到我的家庭,嗯,我有一个非常特别的家庭。
我的家庭成员中,没有一位女性。首先,奶奶很早就去世了,爷爷一直单身;其次,爸爸喜欢的,是一个
男的,那个男的现在不在了,所以爸爸也单身;最后,我是个试管婴儿、人造人,一生下来就没有自己的
妈妈,我也还小,爸爸不许我找女朋友,导致……我们一家三口,都是单身汉。我们是光荣的单身汉家庭
。
另外,爷爷、爸爸和我,姓氏都不一样。我是爸爸收养的孩子,但爸爸却是爷爷的亲生儿子,只不过在爸
爸没出生的时候,他们父子就分别了;爸爸十八岁那年,他才找上了爷爷,通过DNA鉴定证明了自己和爷爷
的血缘关系,两人团聚。
爷爷所领导的家族,是金融界非常有名的大家族。“泽佛奈尔”之名世代相传,历久弥新,荣光无限。可
爸爸不屑于继承家业,爷爷不高兴,却也不强求。我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爸爸坚持,爷爷便收留了我
,亲自严厉而慈祥的培养我,还跟我说,我有资质,只要不断努力,一定能扛起“泽佛奈尔”继承人的重
任。
可是,没有血缘关系……真的可以吗?毕竟我将要领导的,是历史那么悠久的一个大家族?
我问爸爸,他却向来懒得回答我。我去问爷爷,小心翼翼的问,爷爷叹了一口长长的气,摸摸我的头,说
:“安纳斯愿意,就这样吧。我亏欠儿子太多,这点要求算不了什么。”
不过,爷爷还是找到了弥补遗憾的方法的。他背着爸爸,偷偷跟我说,希望我能找泽佛奈尔族内的女孩子
成亲,好歹让我的下一代拥有泽佛奈尔之血。
我对此,偷笑。因为我看上了那个,和我一起接受私人家教辅导的女孩子,她正好就姓泽佛奈尔!她在我
换回男装时大吃一惊,躲了我好多天,最后我一哭,她还不是忙着安慰我,又说要跟我好了!哈哈!虽然
被爸爸知道后,我又被他抽了很响却不疼的巴掌……
那个女孩子有着红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总是很安静,看上去很成熟,却容易脸红。我拉着爸爸,远远
的偷看她,爸爸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终于用他习惯性的讥嘲语气说:“胸好小。”
我很无语。不过爸爸虽然要我“忍着”、“十八岁前敢对别人出手就打死你”,可还是默许了我对她的频
繁献殷勤,更帮我挑了要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那是一条小孩款式的礼服长裙,赤色,露肩,露一点点的胸,她很喜欢,还把我拉进她的卧室,脸全红了
,却穿上了红裙子,给我看。
我要定她了。接下来我所要做的,就是完全拥有她的心。为了得到恋爱秘籍,我特地询问过爷爷、爸爸,
古板的爷爷一反常态,跟我说了好多好多,还褪下老花镜、抹了眼泪。爸爸则淡定许多,只跟我说了一句
话:“对你这个异性恋,我没什么好说的。”
我很无语。不过爸爸喜欢的,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呢?我一直超——好奇。
老实说,我爸爸非——常的漂亮,虽然他一听到这种评价,就会火冒三丈,抄起他的拐杖抽人肚子,但平
心而论,他就是漂亮啊,我又没说假话。
爷爷年轻的时候,头发是淡金色的,远远看上去像是少年白头。而爸爸则是真正的少年白头,他的短头发
雪白雪白的,看上去很软,摸上去更软,可惜我每次想摸,都被他拧屁股,导致我没能摸几次。
爷爷眼眶狭长,蓝色眼珠,爸爸则是猫儿眼,左右眼瞳颜色不一样,右眼黑,左眼蓝,跟波斯猫没两样。
我和爷爷一致认为,爸爸是千年童颜,他明明都二十多岁了,一生气,看上去比我都像个小孩,如果不听
他骂人的那些可怕的话,他还是很可爱的。
泽佛奈尔家的家徽以红、白为主打色,家族的标志色却是白色。爷爷和爸爸都喜欢穿纯白的西服套装,我
觉得穿得一身白,看上去没什么杀气,似乎不够冷不够帅,但那也只适用于我吧……?反正爷爷穿着很威
严、很霸气,爸爸就更不用说了,他脸一板,就像是雪山里的恶鬼,能吓哭小婴儿。
“喜欢黑色?就你?明明就是个小屁孩,装什么老气?”我在和爸爸探讨一个人的标志色的问题的时候,
他说:“我喜欢白色,是因为我穿红色很难看。既然你又喜欢黑色,又想借助黑色掩盖你那小肚腩,行啊
,准了。明天就给我重新一身黑,活像六十年工龄的挖煤汉。”
我很无语。不过爸爸更喜欢红色?那么热情的颜色,不太适合他啊。还是说……
因为出身的关系,我的直觉一直很好。我觉得,红色,应该是爸爸喜欢的那个男人的标志色吧。我天生不
能说话,就打了手语,爸爸在明白我的问题后,很罕见的微笑了。
“不,他只对我热情。用我们男人的行话来说,就是只对我发骚。在外人面前,他可装了,不仅对人爱理
不理,惜字如金,还连走路都昂着头,活像每个人都欠了他二百五,吊里吧唧的,可烦人了。”
我还没来得及表达我无语的心情,爸爸又说:“其实他的温柔,藏得很深。他穿红黑色系的衣服,是因为
他总受伤、总流血,为了不让别人看见他受伤流血,他才不得不那么穿。”
“他的身体并不好,却为了不被他的家族抛弃,拿把砍刀天天挥。别人以为他不讲道理、看谁不爽就杀,
其实他心软得很,一个人都没杀过。至少,如果不是为了我,他绝不伤害人类……不过他为我杀人的样子
还是挺潇洒、挺病娇、挺不错的,我相当满意。”
我很无语,爸爸。你喜欢的人绝对是混黑道的,我身为你的儿子,私下里也要庆幸:幸亏他过早离开你。
虽然,爸爸,虽然在他离开你后,你偷偷的伤心,但喜欢一个混黑道的杀人狂,有什么好处呢?会不会就
是因为喜欢上了那样一个不良青年,你才会天天操心,不好好吃饭睡觉,患上了……
我很难过,但我的爸爸,随时都可能离开我。他患了癌症,胃癌,还是晚期,今年是他被诊断罹患绝症后
,撑到的第三年了,医生告诉我和爷爷,爸爸在今年,也许就要去世了吧。
我想,我难过,爷爷比我更难过。前些年,爸爸总是不回家,爷爷忍着不去找他,容忍他乱跑乱晃,可三
年前,爸爸终于回家了,却带回了他即将不久于人世的噩耗……爷爷很坚强,没在爸爸面前哭。但他在安
慰我时,眼眶全红了。
我的直觉告诉我,爸爸的病,应该和那个赤色的男人有关。“嗬,管他有关没关,”爸爸很懒散的对我笑
道,“反正他比我死得还早,也算替我当苦力,先去地府开路了吧。我宽宏大量,原谅他了。”
我对爸爸的爱人更加好奇。终于有一天,爸爸告诉我,他叫“祈月烬”。在“御三家”中,被尊称为“绯
公”。
我听说过“祈月”家族,因为我就出身于同列“御三家”之席的“施哀”家,但我从没听说过,有祈月烬
这号人!我向爸爸打手语,告诉他,应该是没有这个人、没有所谓的“绯公”的。现在祈月家的当家,是
一位名叫“祈月泠”的女性,我偷偷给她写过信,而她也回信给我,说:祈月家的历史上,从未有名为“
烬”的人。
我有点怀疑爸爸在说谎。因为他拿不出任何证据,能证明祈月烬曾经存在过。他所说的,散落在华国、枫
羽市、莲景饭店A座606室的腕表“Salome”零件,以及浴缸里的红围巾、红纸伞,我拜托管家杰克森叔叔
去找了,可惜,根本没有。完全找不到爸爸说的任何东西。
我表示了质疑,爸爸显现出愤怒的表情,但刚扬起手,他又放下了。
“哼。不相信就算了。他是我的月亮,又不是你们的,你们记不记得他,干我屁事。”
爸爸又像小孩子一样生气了。我在心里偷偷笑。
我想,不管祈月烬是否真实存在,爸爸爱过他,他也爱过爸爸,我便能原谅他害得爸爸身患绝症,还为了
他一生不娶了。
我们一家三口,生活得非常快乐。就算爸爸的身体越来越差,几乎下不了床,几乎无法由我和他的拐杖搀
着,在花园里散步了,但他躺在床上,一旦开口说话,嘴巴还是那么厉害,根本没有人能跟他舌战三回合
。
他说,没因为化疗而掉头发,他很欣慰。他还说,男人不经历点疼痛,以后怎么疼女人啊。虽然他稀罕的
是一个男人,但他如果没遇见祈月烬,才不做同性恋,早就泡个大波的妹子,跟她日夜笙歌了。
到了最后的最后,爸爸吃不了东西了。他瘦成了那副样子,皮下就是骨头,手腕细得连我都能捏碎。他经
常吐血,干呕的声音非常可怕,但我和爷爷都制止他试图忍耐声音的动作,虽然想哭得要命,但在他面前
,也使劲的笑,让他忍不住擦了嘴唇就骂:“笑什么笑,又不是卖笑的,老子也没钱赏你们!”
我向爷爷总结,爸爸的性格,可以概括为两个字:傲娇。爷爷在上网查了资料后,非常赞同,和我一起托
腮叹气了:唉!
爸爸曾说过,就算死,也要死得积极,别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活像阎王爷要包你做他/她的小三;更别哭
天抢地的,活像世界缺了你,就三缺一似的凑不成一桌,只能作鸟兽散。
我和爷爷,都非常钦佩爸爸的这份乐观,与无畏死亡的勇气。然而爸爸却说:“还不是被他逼的。那个死
二炮弃我而去,却非让我好好的活,我能不好好的吗!他妈的都在天上偷着乐了,我再不给自己找点乐子
,我脑壳有坑啊!老子发誓,这是老子最后一次答应老婆的无理要求,要是再有下次,我——”
以下,皆为十八禁的黄暴话语。爷爷捂住了我的耳朵,我也只当什么都没听见,我没听见哈哈哈哈哈。
在最后的日子里,我们一家三口搬去了位于南半球的泽佛奈尔家私人岛屿——露娜岛。露娜(Luna),即
月亮的意思,爸爸想去,我们就去了。可我和爷爷也知道,他是在选择自己消逝的地方。他想在月亮怀里
永远的闭上眼睛。
那时,我的故乡枫羽市,正是枫叶红、白鸟迁徙的秋景。而南半球的露娜岛,正迎来冰消雪融的春天。
因为药物的作用,爸爸昏睡的时候越来越多。但他有一次清醒,瞧了瞧窗外的景色,立马就对我说:“还
记得枫羽市吗?”
我点头默答:当然记得。那可是我的故乡。
爸爸说:“枫羽,风雨,在那里发生的故事必定要经历风吹雨打,但坚持下来,终究能看到红枫白鸟的美
景,那个城市就是为了这个意蕴而被命名的,对吗?”
我并不知道对不对,但我喜欢爸爸的诠释。我想,终有一天,我会把我心爱的西洋女孩带去枫羽市,让她
好好看看我的故乡,并告诉她,枫羽市,是见证了爸爸和祈月烬爱情的伟大城市,白色的爸爸,和赤色的
祈月烬,就在这个红枫白鸟的城市,上演了他们一生痴恋的爱情故事,我虽无缘得知详情,却感动,并深
深的期盼,我也能拥有那般痴情的一生。
在爸爸生日的那一天,我和爷爷围聚在他的病床旁,为他过了他最后的生日。
那一晚,我送爷爷回房睡觉,再回自己的房间。可我走在走廊上,突然就有了一个冲动,好像一只赤色的
萤火虫,在我的心头亮起来了!
我跑回了爸爸的房间。打开门,却发现爸爸的床上空无一人,爸爸好像背对着我,坐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