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哀诉反露疑惑表情,不解道:“他本来就是个老妖怪,为何把他当人看?”
莫悱结巴了。现在,他不得不把施哀诉归入他心目中的“变态”一类。估摸着,施哀诉就是因为自己得不
到高高在上的祈月烬,便将他供上了神坛,他不碰,别人也不许碰,相当于亲手将祈月烬锁入了广寒宫,
他守着他,也是在监视着他,不让他有机会下凡,体味人间的冷暖、俗世的情爱。
“祈月烬到底活了多少岁?他,一直一个人?”莫悱抓住那血色锦囊,向施哀诉问道。
“大约千载。至于他是否独身禁欲……”施哀诉弯指敲击膝盖,终于显出些烦恼的表情,“那取决于他。
不过,曾有‘施哀诉’担心他不洁,而做过遣人暗杀他,逼他换新身体的事。”
“你也想让我对你那样么?”冲莫悱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施哀诉撩起他的一缕鬓发,用指腹摩挲他的脸颊
,对他轻声说,“就算杀了你,你也能重生。也怪我心软,明明知晓你被那野猫碰过,还容忍你心系贱种
、浪如娼妓。”
对上莫悱震惊微恐的黑眸,施哀诉有了得胜之感,忍不住笑意更盛,“我并非一无所知之徒,祈月。不管
你真实心意为何,若你再被人玩于身下,休怪我灭了你的污秽肉身,再给你个干净躯壳。”
莫悱如遭雷轰。可他现在最憎恶被人威胁,便挑了施哀诉话中的刺,气势汹汹的反诘道:“那我去上人,
你便答应了?”
施哀诉敛笑点头,“第一任‘施哀诉’的要求便是如此。你,祈月烬,火灵汹涌,难免欲壑难填,实在忍
无可忍了,女人随你找。可你若对男人产生兴趣,决不可雌伏于他人身下,自己污了自己。”
莫悱闻言,一口闷气堵着喉咙,说话便也嗡嗡,“施哀诉,你太奇怪了。你允许祈月烬碰人,却不许别人
碰祈月烬,那你呢,你到底想不想要他?!”
施哀诉只笑:“你若愿意,我便笑纳。除却我,你莫交付身心便好。事情就是如此简单,懂了么,你?”
莫悱无言。他看着施哀诉收回手,听着他叮嘱自己服下锦囊中的药丸后的注意事项,忍不住想:施哀诉,
还是把祈月烬当女人看了。
他把祈月烬的后庭当做了雌性的处女膜,认为除了他,谁都不可沾染。莫悱将祈月烬的初夜给了安纳斯,
怕是气疯了施哀诉吧。他没对“恬不知耻”的莫悱出手,恐怕真是网开一面了。
心思略乱,在施哀诉的陪伴下,莫悱回了自己的房间。眼瞅施哀诉替他关上了房门后,他立即打开锦囊,
掏出内里的鲜红药丸,一口嚼碎,吞了下去。
没去洗漱,关了灯,莫悱合衣倒在了床上。
月光倾泻,莫悱瞪视亮色微微的天花板,忍不住自言自语:“祈月烬,你喜欢的是个混蛋,喜欢你的,是
个变态。你就是个傻逼。”
可反观自己,又何尝不是。只不过,真正算来,根本没人会喜欢“莫悱”,就连变态都没有。
莫悱闭上眼睛,默然等待着红丸发挥效力,替他打通“灵脉”,让他重获在“上”的力量……
******
不知何时,陷入了深眠的沧海。沉浮于波涛,起落于潮汐,莫悱好似睁开了眼睛,又好似没有,他的头脑
一片空白,可又有影像瞬息而过他的脑海,好似振翅而翔的白鹤,高亢一啼,便冲入了云霄,让他再窥不
得身姿。
他眨眨眼,觉得自己明明晃荡于水波之上,却四肢沉重,起不了身,可谓奇怪又奇怪。
侧过眼睛,他好像看见一束吹弹即破的雪白气泡从海底上浮,像是一束迎着穹顶之上的暖阳,不断挺拔生
长的海之百合。那花儿的姿态因幽蓝的潋滟水色而迷蒙,好似氤氲在了泪眼里,可顺着它柔软的身线急剧
深潜,有一个莫悱熟悉至极的声音,正激涌而上水天相接的海平面——
【……安】
电光石火间,莫悱明白了,那是祈月烬的声音!他一直寄宿在他的身体里,从未远离,从未消散,他被镇
压于深海之渊,被海水亿万斤的重力压迫,被剥夺了阳光、空气与自由,却依旧不屈不饶,一直瞪着他火
光爆涌的双眼,极力挺直腰板,仰头遥望他所牵挂的世间的一切——
【莫悱!】
猛地,莫悱往下一陷!像有一只猛兽的巨爪突然扣住了他的腰,将他往下拽,将他拖去祈月烬所在的深渊
,将他带往他所畏惧、怨恨、嫉妒且向往的男人身边——
莫悱本该挣扎的,他本该奋力逃离,为了不被祈月烬猫捉耗子般逮到,被他倾泻滔天的怒火,被他指责、
辱骂、剜肉剔骨的惩罚——
可他像被洗脑了,突兀的,就不害怕了。他甚至想快一些亲近祈月烬,因为他越往下潜,越能感受到那股
暖彻心扉的洋流,那是祈月烬在散发回春万物的温度。不论他被旁人评价为多么美好容颜、歹毒心肠的恶
鬼,此时此刻,他的强大虽被百般压抑,他的温柔依旧蓬勃旺盛,由他赐予莫悱的直觉反复安抚莫悱:他
不会害你,相反,他会帮你,帮你获得你想要的一切!
气泡与暗流与他背道而驰,莫悱在激潜的过程中伸展了手臂,他甚至试图翻转身体,提前目睹真正属于那
轮不老明月的绝丽姿容——
朝着海底的方向,他虽然转身不能,却抻直了手臂,他感觉祈月烬好像也踮起了脚尖,朝飞快坠落的他张
开了怀抱,急切的迎接着他的到来,想告诉他那些深埋海底的真相,与海水掩压的、他历经千年的不朽祈
愿——
【莫悱!安他——】
在他的后背即将接触到祈月烬的指尖的刹那,变故突起。
那只将他押往海底的巨兽之手突然消失,他怔然,更低处的祈月烬却发出了悲鸣:“娘亲,不——!”
莫悱刚觉得好笑,连祈月烬那般恶鬼,也有害怕的东西不成?——他就被一只突然显现的、白净惊人的手
按住了右眼的眼眶。
祈月烬似乎想救他,可那只手的动作更快,只不过指甲一刺入,五指一合拢,莫悱的右眼球就被切断了血
管,被它一提而起,攥在了掌中。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硬生生被剜去了一只眼,莫悱在极其接近海底的地方尖声惨叫,痛苦的声音直达
海面,惊走了好奇低飞、试图窥探海底的水鸟。
他遗忘了一切,想不清了一切,脑中除了疼痛,还是疼痛。更可怕的是,以黑洞深嵌的右眼为核心,好似
有亿万条游蟒般的凶灵突蹿向他的五脏六腑、七经八脉,那些畜生的嘴里都衔着铡骨刀,雷电般蜿蜒着袭
蹿,便是将莫悱切割成了大有溃烂为肉糜之势的密集碎块——
他陡然惊醒,发现自己身处欧式房间的大床,而非血沫染红水浪的深海。
可他没能喘口气,疼痛就从梦境延续到了现实,他大叫一声,在床上开始了剧烈的抽搐、可怖的痉挛。
强通灵脉的疼痛确实如施哀诉所形容,宛如在一瞬间,被三千凌迟,且瞬间接着瞬间,持续一晚,他都要
在锻造恶鬼的地狱里挣扎:皮肤被灼烫为脓水后再度复原,灵魂被灼烧为灰烬后再度重聚,他的痛苦没有
终点,除非云破日出,晨曦将他从血色的深渊中解救——
他最后的理智告诉他,天还黑着。
他凭着本能咬住了枕巾,不让自己因为痛苦而咬断舌头。血液与胃酸的味道撞击着他的口腔,他在汗水与
泪水中刚想呻吟,就一个心悸,从牙缝里连吐黑红色的液体,将枕头与床单渲染成卡莉口红的颜色,便也
是那两位亡者在云端嘲笑他残喘于世的可耻可鄙。
除却静候门外的施哀诉,他的战斗无人问津、无人知晓。白色的月亮悄悬窗外,在目睹他扭曲的面容,听
闻他凄厉的哀嚎后,往深灰色的云后一躲,隐去了。
40.勤学苦练
无论黑夜有多漫长,红日终会升起,晨曦将大地遍染淡金的颜色,好似西洋新生儿细嫩肢体上的绒毛那般
轻软。
在水淋湿软的大床上,莫悱呈“大”字状四肢平摊。他不仅被汗水糊住了脖颈,更被干结的血痂黏附着乱
发,像在沸腾的海里泡了一遭,浑身灼热之余,湿咸腥臭得慌,让他只剩下呼吸的力气。
吱呀门响,施哀诉悄声而入,身后尾随两位漆黑洋装的女仆,分别手持盛了温水的脸盆与雪白柔软的毛巾
,一看就是得了施哀诉的指令,来为莫悱清洗身体的。
“你可真脏。”话虽如此,施哀诉依旧坐上了红黑斑斑的床单,并伸出一只手,拂起莫悱汗涔涔的刘海,
将他的额发顺于脑后,露出他覆着一层细密汗珠的额头。
莫悱还处在半溺亡般的虚弱状态,施哀诉冰凉的手贴上了他热得发烧的额头,让他不由得像沙漠中久遇甘
霖的旅人一般,万分感激的暗自叹息。
“被火灵折腾得够呛罢,昨晚?”施哀诉腾出另一只手,女仆便默契的为他呈上了早已浸水、拧干的毛巾
,“你的吐血量还算少的,没破一两个器官,更令我吃惊。”将毛巾再次折叠,用它擦拭莫悱的额头、脸
颊、下颌、脖颈……施哀诉觉得自己像在替一尊不慎落入桃花泥潭的玉石人偶清洁,忍不住玩味而笑,“
就今日,你的体温会达到祈月烬的水准,若实在受不了,我派人带你去泳池泡着,莫烧坏了脑子。”
莫悱闭上眼睛,睫毛因为曾被液体洗涤,墨黑得更加深沉,好似承载着令人不堪的重负。“……现在就去
。”他一开口,连他自己都吃惊。他声音之喑哑干裂,仿佛钢炉吐出的焦黑炭渣,毫无美感,碰之即碎。
用眼神余光瞧见施哀诉的毛巾正移向他的胸口,莫悱不悦了。他一咬舌尖,兀自撑起上身,愣两只手臂如
何狂风中的小叶般剧颤,他也不懈气倒下,给施哀诉调笑的机会。
施哀诉被祈月烬冷硬拒绝过太多次,当然能理解莫悱的倔强。他收回持拿毛巾的手,将毛巾递给身后的女
仆,对莫悱道:“随你喜欢。我今天有事,要出门一遭,你在池子里好好引导内息,就照我昨日教你的方
法。”
从莫悱床上起身,施哀诉背对莫悱,声音中并无情绪:“若你瞧不上我循序渐进的法子,就按你的本能,
一步登天罢。该怎么做,祈月烬和你都清楚。”
留下两位垂首不语的女仆,施哀诉走向房门,任声音回荡于被阳光照亮的室内:“最快,你今晚就能大开
杀戒了。我期待着血月的再现,莫悱。”
吱呀门关。莫悱生生压下脑内困乏的漩涡,深吸一口气,没让女仆们搀扶,就下了床。
“带我去吧。”莫悱用湿滑的拳骨敲了敲自己的鼻梁,再睁开眼睛,他那眸中的赤光好像进一步的逼退了
他原本漆黑的瞳色。
女仆们鞠躬领命,先他一步,替他打开了房门。
******
施哀家的泳池位于室内,可在莫悱看来,其与占地面积惊人的欧式浴池无异。
谢绝了女仆们的侍候,莫悱动作迟缓的褪下湿黏的衣裤,寻了个水浅的地方下池,倚靠池壁坐着,理顺呼
吸。
又见潋滟的水光,莫悱不由自主想到了昨晚的梦境。在药丸真正发挥药效之前,他在淼远无垠的大海上漂
浮,在瞧见一束缓缓漂起的雪白泡沫后,被猛然下拽、极速深潜,第一次听到了身处海底的祈月烬的声音
。
道听途说,终究只能管中窥豹。亲身邂逅了祈月烬,莫悱才发现曾经的自己的可笑。那个人的强大是真,
温柔更是真。在药丸顿发效用,莫悱身受延绵不绝的三千凌迟之苦时,祈月烬拼尽了全力想救他,甚至在
不符神人形象的悲唤:莫悱!
莫悱有种奇异的想法,说不定,他和祈月烬其实是一个人。他们原本完整,却因某个阴谋而分裂,知晓一
切的祈月烬被封印、被禁锢海底;一无所知的莫悱被供上台面,被哄骗,被欺瞒。
他早就打定了注意,觉得自己能倚靠的人,只有自己。但祈月烬在他身体内沉睡,算不算他的一部分呢?
他能不能依靠祈月烬呢?
他明着,和施哀诉合作,但暗地里,一点都不信任施哀诉,只想利用他的经验、他的谋略、他的野心。可
祈月烬不一样,明里暗里,他都是唯有莫悱能沟通的人,他们俩异心同体,好似连理之木、并蒂之莲,祈
月烬只能依靠他实现自己的意志,他也只能依靠祈月烬浴火重生,成为一只纯粹的恶鬼。
他依旧私心,不想轻易舍弃自己的生命,但祈月烬如果愿意,他将竭尽心力,替祈月烬达成愿望,再与他
谈判,共商如何使用仅此一具的身体。
更何况,莫悱能回忆起昨晚祈月烬吐露的话语:
【……安】
【莫悱!】
【莫悱!安他——】
祈月烬果然钟情于安纳斯,并牵肠挂肚。明明被夺身体了,他初遇抢占他身体的人,第一句话不是责骂,
而是试图告知莫悱,他痴恋的男人的些许情报——
情报?莫悱在池水里打了一个寒战,撑开了沉甸甸的眼皮。
他早就猜测,祈月烬知晓安纳斯的部分、抑或全部的真相了,根据梦境中他的呼唤,祈月烬应该真是位知
情者!
那么,他到底想告诉他什么呢?莫悱已经知道安纳斯情人成堆、花花心肠了,更知道安纳斯恶习缠身、习
惯性骗人了,更更知道祈月烬的母亲祈月烛其实是个女装癖的男体双性人,它也纠缠痴迷于安纳斯,并将
他压在身下享用了——
“娘亲,不——!”
猛然想起祈月烬的那句悲鸣,莫悱心潮震动,好似在瞬间明白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想通。
也许……有没有可能……祈月烬被封印一事,就是祈月烛干的?那心理扭曲的妖人曾反复对他强调:若你
是烬儿,杀了你。——祈月烛对祈月烬的恨意深彻骨髓!儿子胆敢跟母亲抢同一个男人,它当然恼羞成怒
,将祈月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非除之不可了。
可祈月烬被封印了的话……莫悱抬起水中的双手,俯眼凝视滑过掌心的水珠,忍不住疑问:我的力量又从
何而来?
血管中热流激蹿,脏器里像燃烧着赤莲般的火,他的身侧,冰凉的池水都腾起白雾,他那凶猛抬升的体温
好似可以煮沸无垠的寒潭。
在他热汗淋漓时,两股热汪汪的感觉突然就冒出了他的掌心,在他瞠目结舌之际,“噼啪”!他那并拢的
双掌中央,扬起了一团金红色的火焰!
莫悱又惊又喜,张大了嘴巴,既想傻笑,又想欢呼,因为掌心燃起火焰,便是施哀诉所说的,成功的第二
步!而抬眼一扫墙壁上的挂钟,时针刚过八点,他还有大半天的时间能自我锻造,按这个速度顺利进行的
话,一入夜,他就能执行属于他的第一个任务了!
满心愉悦的看着掌心火汹汹燃烧,莫悱屏息凝神,周转内息,成功不痛不痒的熄灭了灵火。他露齿而笑,
开怀张望四周,突然发现泳池入口处的门边摆放了一只小碟。
莫悱想起施哀诉说过,可以借由灵力提升五官的灵敏度,便尝试着引导那股火热的内息在眼部集聚,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