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生平爱才,而且自信镇得住他,这才松口让他参加科举。
结果这位却要进将学宫……进就进,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反正最后他还是得从军去,不算耽搁。
难得的是李长定一眼就看中了周向晚。
李长定对自己中意的人,总是没个正形。什么冷酷无情沉默寡言都是摆给外人看的,在自己人面前他就像个痞子一样。
他满口“小毒蝎”“小蝎子”“蛇儿口”地称呼周向晚,实际上心里喜欢得不行,具体表现为周向晚私下“猴大哥”“猿阿兄”地叫他,他乐呵呵地受着。
虽然他们在一块时总免不了互相拆台吐槽,可感情就是越来越好,最后索性拜了把子认了兄弟。
李圣平很怀疑他们俩是不是和自己与暮守一一样,然而仔细观察,仍然觉得他们只是真的很投机,并没有半点超脱朋友知交之外的情分。
难得看到一个能狠狠削李长定的人,况且又是不大重视名利的周向晚,李圣平很快就同意他们结拜的事——他是李长定的亲兄弟,李长定认义弟,也就是他认义弟,他也得有表示。
于是周向晚成了李长定的同辈。李圣平召集心腹爱将、谋臣议事的时候,就剩跟在暮守一身边的战魁梧年纪最小、辈分最低。偏偏他又长得十分可爱,圆圆脸大眼睛像个兔子似的,谁经过都会忍不住想摸摸他的头。
战魁梧憋屈啊……还好他师父对他很好,从来不像李长定、周向晚两个坏人那样和他说话最后都要加一句“小弟弟,懂了吗?”
还是师父好啊!
40、蝗灾来袭
只有师父好,这句话绝不是战魁梧屡次被李长定和周向晚调戏后的气话。
暮守一拿战魁梧比自己的儿子也不差了。
战魁梧比他小一轮还多,可不就和儿子似的。
战魁梧得到李圣平亲口允诺,可以参加下午的军政小朝会,于是他每天去将学宫上课,下午进宫观政。
暮守一是学宫总裁,兼任大略科的师长,每天早上上参政完,用完膳就要去东宫上课——当然一般李圣平也会跟他去,美名其曰关心学生的学习情况。
理事完毕,暮守一就会亲自带着战魁梧进宫,路上还会和他交流今日学习的成果。
议政时,战魁梧但有不懂,暮守一都会仔仔细细地与他讲解;每日练武,便将一身本事悉数传授;战魁梧温习功课,暮守一必定抽出时间考校检查;至于军政大事,只要李圣平说可以告诉外人的,他都会拿来与战魁梧参详,力图早日培养他的眼光和心胸。
为大将者,不可不算大华百年气运,不可不诀断千里之外,这就要求他们必须得有长远的眼光和宏大的心胸。
暮守一自己是没有的,但李圣平有,他听李圣平的就行了。战魁梧没有这样一个帮着他的人,他就得自己学会思考。
李圣平瞅着暮守一和战魁梧一口一个“师父~”“魁梧”地火热,心下快醋淹宣政殿了。
偏有时候战魁梧还住在宫里,秉烛夜谈都发生了好几回。
周向晚则与李长定同进同出,当然也就不可避免地知道了小今生的存在。
李长定没说小今生的来历,周向晚也没问。李圣平估计周向晚知道,这世上的事,恐怕没有瞒得过周向晚那一双眼睛的。
还好他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而战魁梧,终于知道了暮守一晚上住哪。
李圣平从不掩饰他和暮守一的关系,或者说从不遮掩自己单方面的宠爱。
战魁梧从起初的惊吓,慢慢的竟然也接受了,还有不满,也只是觉得李圣平对暮守一不够负责,有一日李长定说漏了嘴,提到李圣平和暮守一的那场昏礼,他连这点不满也没了。
李圣平不是拿暮守一当一时玩乐的男宠,他们两个相处起来而是正儿八经的老夫老妻,战魁梧别扭了几日,也就习以为常了。
只是有机会让李圣平吃醋的话,他还是愿意掺一脚的。
欢乐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找事的就来了。
这也在李圣平的预料之中。
科举考试进行期间,为避免过度得罪他,几乎所有反对者都没了声音。
现在科举结束,各人也各有各的安排了,势必会有人看他舒心日子不高兴,要跳出来给他添堵的。
时已过溽暑,大火渐渐西下,气候还带着些最后的暑热,夜晚已经渐渐转凉。
长安是一片福地,去年虽旱,究竟有渭水在,大家的日子是清苦,但总还是能支撑。
北方三州则从春季一直旱到夏天,算上去年秋冬的旱情,实打实地旱了一年,中间虽有几场雨,到底杯水车薪。
之前零星的几处小蝗灾,也终于慢慢地发展起来,最后彻底爆发。
云幽燕三州,蝗虫如乌云般铺天盖地而来,朝野上下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陆陆续续的都得到了消息。
若是以前,司天监等观星望气的官署不在李圣平手里,此时早就闹起来了。
如今司天监唯李圣平之命是从,始终保持沉默,即使有人花重金贿赂想掏出些不利于李圣平的风声,也是枉然。
直至此时,长安豪门才知道李圣平当初为何对司天监发难,不得不佩服他算计得长远。
如今李圣平想要提拔的人才也提拔了,想开的学宫也开好了,不怕长安几个世家和他硬顶,自然也不会示弱。
每天皇帝、皇帝心腹、世家、世家门人以及其他有打算的人都在朝会上掐得天昏地暗。
要赈灾,就要掐赈灾的钱粮拨多少,从哪拨,谁监督,谁到北三州去赈灾,当地官员的升贬奖惩,当地富豪的处理,流亡百姓能不能进城……每一件都足够众臣和李圣平对掐一整天。
李圣平却出人意料地收起了他的牙齿和爪子,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出手迅猛,一招致人死地,而是和他们打了好些日子的口水仗。
李圣平在等,他在等,等一个时机发难。
现在赢,只能赢一场口舌之争。
等到了时机……他要把北三州的豪强,全部连根拔起!
司天监不会主动上书指责李圣平失德引发蝗灾,长安的王翦沈刘等七家无法——他们既不负责望气观星,也没有文声清名,不够资格出来指责天子失德,真惹恼了李圣平,李圣平甚至敢说失德的是他们,他们也无法证明不是自己,谁让李圣平霸占了司天监呢?
此时想再用蝗灾一事非议李圣平,除非是民意了。
然而李圣平为政能力极强,百姓望风归附,凭七姓如何煽动收买,流言蜚语总如风中游丝,不过三五日便尽数消散了。
如此直到流民在城外聚集起来,因北三州实在旱极苦蝗,又未曾受李圣平恩德,比不得长安之民和李圣平自己带来的民众,七姓世家的谣言这方有了流传的途径。
流言在长安的大街小巷飞窜的时候,李圣平终于等到了他要的消息。
那个凌晨下着暴雨,窗外的电闪照着夜空如昼,雷鸣震耳欲聋。
李圣平和暮守一从睡梦中醒来,来不及更衣起身,先看了北方涿郡传来的消息。
涿郡的郡守是一个名叫范瞻的青年人,天问公的关门弟子。
天问先生专长就是巫鬼卜筮推演天理等神奇古怪的技能,偏范瞻是不信天道神鬼之说的。
有了李圣平临行叮嘱他的话,他就更不信了。
到了涿郡之后,他立马挽起裤腿衣袖,和当地百姓一起投入到抗灾之中。
他不信鬼神,所以他不拜蝗虫庙,他在田野里燃起火堆,将捕捉来的蝗虫投进去烧,晚上也不熄灭,吸引蝗虫自投罗网。
他拿着李圣平的特许,让涿郡壮丁以捕捉蝗虫代替徭役,此外,每上交十斤蝗虫顶一斤赋税粮。今年免征,捉到的蝗虫可以抵明年、后年甚至大后年的赋税。
在六月底,因为涿郡饥荒,他又干了一件足以引发一场学说界地震的事——他叫人捉了一笼蝗虫,放在火上烤了吃了,并且鼓励百姓捕捉蝗虫作为充饥之物。
在当时,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多少乡绅名士跪求他不要得罪上天,他还是把蝗虫吃了,还推倒了蝗虫庙。
蝗虫庙倒,蝗虫从天罚的象征,变成了饥民的食物。
那一时那一刻,天下为之静默,只有久违的暴雨突至,雷声如吼,祥瑞降人间。
这消息三天后就传到了宣政殿。李圣平精神为之一振。
他终于等到了他需要的消息。
李圣平和暮守一匆匆洗漱更衣完,又把长定、令德等人从被窝里拖出来,赶着时间商议一番,踩着点就上朝了。
这一日是小朝,只重臣到齐了。
核心议题还是蝗灾。
李圣平耐着性子听底下人吵,吵吵未完,便有监察御史张以申奏道:“启禀陛下。蝗灾突至,大华朝野同勉,上下一心,共渡此劫。值此危时,竟有为官者不以百姓为念,不以国运为重,不以陛下为先,为泄一己之怒,绝于乡绅里老,罪于上天。”
“果真有这样的人,你说说是谁,怎么个得罪上天、绝于乡里法?若果真如此,朕绝不饶他!”李圣平听得浑身振奋,赶紧追问道。
41、立后之说
李圣平和颜悦色地询问,让张以申窃喜于心,忙道:“启奏陛下,乃是涿郡郡守范瞻范子有。因扩建府衙,正占去了当地蝗庙的地方,故而叫人推倒蝗庙,锄断所供奉之蝗神,引来天公大怒,旱地降下霹雳以为警示,然而范瞻不以为意,竟捕蝗虫为肴就酒,实在可恨!蝗虫本天兆,天降之于世人以使世人警醒,反省自身,岂可如此糟践?若不严惩,恐有天灾更甚者加之!”
李圣平冷笑道:“闻卿言,旱地降霹雳就是警示?卿似乎将自己当做了天意。竟不知这是天意,还是卿意啊?”
张以申方觉失言,忙要请罪,李圣平厉色道:“竖子商奴,不堪与谋!范瞻所为,朕也有耳闻。然而范瞻推庙、废神、捕虫,是在六月廿一,今日才六月廿四,朕知道这个消息,是因为范瞻遣人急报,一人三马,沿途不休,日夜不停,方于今晨将上书送至朕案上。朕尚且刚刚得知,汝又从何听来!汝写上书,尚需时间,可知你比朕知道得还早!但不知是你与涿郡官吏有勾结,还是此事,根本就是你挑唆而成!又或你一介监察御史,来往消息,竟比朕更灵通?朕若要问罪于范瞻,倒得先杀了你,才能防止朕的旨意,未出己心,已出尔口!”
李圣平将张御史逼退,又道:“范瞻的上书,与尔等所知,略有出入。据范瞻所奏,他推倒蝗虫庙、食用蝗虫后,天降甘霖,一时旱解。若吃蝗虫能有这作用,早该如此了。而且他推掉蝗虫庙,并非因为一己私欲,而是当地已建蝗虫庙凡十几,佃农苦不堪言,故而方有此冒险。特殊事务,需决断有力,破陈除旧,方有转圜之机。朕深以为然。朕将遣天使实地监察,所言不虚,则重重加赏,若所言有误,严惩不贷!未知众卿以为呢?”
李圣平牢牢记得持续两年大旱结束于六月廿一涿郡的一场暴雨,当年还被人当做祥瑞报至他的案头——当时涿郡的郡守是翦筹的侄子翦芝,这边是翦家复起的源头。
这一次,李圣平毫不犹豫地将这个功劳和天时据为己有。
有了这一手棋,他才好继续布局幽州,利用涿郡作为支点,撬动北三州的政局,继而打击几个迟迟不肯彻底归顺的家族。
翦筹等人无法,只能称是。毕竟李圣平是要求先实地监察,再做处置,倘若他们再有异议,便更显得心虚,只好让步。
李圣平雷厉风行,当即点了吉善领头,带了十五个人前去涿州一探究竟。
这十五个人又经过一番讨论才定下来,其中李圣平安插的人有七个,个个有特殊旨意,到了涿郡,是有任务要完成的。还有八个本来就是用来与京城七世家妥协的,李圣平假做不情愿,又和他们讨价还价一番,才佯装万分不快地准了。
吉善一去,剩下御史大夫的空缺,便由御史中丞纪鲲暂代。御史中丞本不只一个,共四人,自李圣平入朝来,斩了一个,贬了两个,剩下那个见势不妙,告老还乡了。于是又由御史中丞的下属一一顶上,纪鲲是李圣平的心腹,升迁最快,与他平级的御史,都已调至其他省部,于是如今反而只剩他一个御史中丞,遂顺利地暂代了御史大夫之职——七世家还是无话可说,毕竟只是暂代,又不是实打实地升迁,要怨也只能怨自己之前没想到,没抓住机会要御史中丞的职位。
其中又以翦筹最后悔,早知如此,当初何必为了让侄子升任左司马而按下自家担任治书御史、即将升任御史中丞的子弟。若无此安排,现在可能会一飞冲天的涿郡郡守就是翦芝,而暂代御史大夫的就是自家亲信了!
谁又能想到吉善七老八十了,李圣平还忍心叫他去涿郡?
若要进谏求李圣平怜悯老人吧,李圣平立马同意并换上自己人陶信,他们还不敢反对,一反对剩下八个人也没戏。
若不进谏,也就是现在的状况,真个是费劲心机,都落到了李圣平的算计里。
给了一记巴掌,当然也要给个甜枣。
考虑到小皇子今生能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李圣平觉得,等拔出了北方三州的势力,差不多也就到了可以正式昭告天下的时候。
所以在当堂定下了去涿郡的人之后,李圣平完结此段,又抛出一个更加重要的消息。
“谈完政事,朕还有件事,就私下说说,各位心理有个底,以免到时候过于惊骇。”
朝臣们习惯性地哆嗦腿,一般李圣平和颜悦色的开起话头,都会以狂风暴雨雷霆万钧结束。但不知这次谁比较倒霉?
“朕已经二十六了。朕决定明年夏季,正式昭告天下册立皇后。就这么决定了吧。”李圣平稍稍玩了个花样,然后在暮守一回过神、出言进谏前宣布退朝。
暮守一不是普通臣子,李圣平那话一出口,他就知道李圣平真想做的事是什么。
他要将他们之间的那场昏礼,那道诏书,公之于众!
暮守一一直以为,这样暗中往来,不要拿到明面上说,便很好了。
下了朝回到紫宸殿寝宫,李圣平拖着暮守一小休。
这日晌午下了场雨,淅淅沥沥的雨打在屋檐、树叶上,吵吵嚷嚷。
李圣平拉着暮守一厮磨了一会,差不多半个时辰过去才消停。暮守一侧卧榻上,李圣平从背后抱住他,满脸餍足。
“我说要昭告天下立后之事,你好像不高兴?”
“我以为,陛下是想将给臣的婚书,昭告天下。臣说错了吗?”
“没有,朕就是这样打算的。不过,你为何会觉得朕说的就是将册立你的事昭告天下,而不是正经的再册一贤淑之女为后?”
“臣只是觉得以陛下的习惯,一日不给他们下套,就一日不快活。所以陛下所言,怎能以常理推断?”
李圣平的笑凝固在脸上。
暮守一的潜意是说,常理推断,他该娶高门女为后,而不是他。
他闷了一会儿,才道:“接下来要拔除北方豪强,又得伤脑筋了。为了不让京里的这些老东西跳出来添乱,我不得不放出个诱饵给他们。不过明年春天,今生就满周岁了,到了取正名的时候,不能再这样遮遮掩掩的。必须得给他一个出身。而一年,也是朕忍耐的极限。朕想光明正大地和你牵着手在御沟上散步,朕想和你深夜共读一本书而不为人诟病,所以,婚书该昭告天下了,你的身份,更不能再隐藏下去。我是真心拿你当伴侣。”
暮守一翻过身来:“主上,睡吧。”
“不睡了,闭闭眼就当休息了。下午还得和老余他们仔细商量着怎么办呢。”李圣平闭着眼说,“下午你先把魁梧那小子制住了,别又叫他大晚上的找你。”
暮守一想了想,忍住了反驳的话,道:“是,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