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山却不慌不忙地说：“楚乔，你出去了，一定会后悔的。”
楚乔回头刚想说“不会”，却在看到陆云山手里拿着的枪时吓得闭上了嘴巴。他对枪并不陌生，但那些都是玩具，或者是电视上的二维物，而眼前这个显然是真枪实弹。楚乔觉得两腿发软，大脑中嗡嗡嗡地响个不停，他毫不怀疑，如果要是打开这扇门，陆云山是会向他开枪的。
“楚乔，不要考验我的耐性，我说过，为了我的儿子，我什么都敢做。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呢？在我印象中，你可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你再坐下来好好思考，是想不明不白地死去，并且连累你父母和兄长，还是忘记那个孩子，和陆萧好好生活？你考虑一下。”陆云山拿着枪走到楚乔面前，状似无意地把枪口对准了楚乔。
楚乔靠着门，似乎看到从枪口中飞出一发子弹，子弹夹着风呼啸地穿透了自己的脑门……鲜血从洞口汩汩地涌了出来，就像山涧里的温泉，还冒着白烟。没多久，他的身子就歪到了左边，血流糊住了他的左眼，红通通的一片。于是剩下一只右眼，看着陆云山那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打死，扔到他怀里，孩子的血刚好把他的右眼也盖住了……他吓得打了一个激灵，然后开始打嗝。
“陆部长，嗝……我，我和陆萧好好过，嗝……，好好过。”
“这就对了。”陆云山紧绷着的脸上露出一丝如有若无的微笑，看得楚乔更加心惊胆战。他把身子使劲往后退，退着退着，两条腿绊在一起摔在了地上。
“陆部长，”如果可以的话，楚乔真的会跪在地上祈求陆云山，“陆部长，嗝……我什么都听您的，别，别，别伤害那两个孩子，我求求您了。嗝……我真的都听您的。”
“我知道。”陆云山向楚乔伸出手作势要拉他起来，楚乔却惊恐地睁大双眼，手按在地上一步一步往后退。
陆云山蹲下身子直视着楚乔，握着枪的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这就对了，快去吃饭吧，别让大家等。楚乔，我真的不是想逼你，你要知道，人活着就要遵守游戏规则。你成了模范，我自然会表扬你，把属于你的都给你，权利、金钱、名声、地位，这些就在你眼前，你是想看着它们一直在你眼前飘，还是把它们抓在手里呢？”
“抓，抓……”楚乔舌头打颤，仰着头对陆云山说他的决定。他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小动物，在寒冬腊月里穿梭在人流拥挤的街道，还要小心地躲避车辆，和不知道何时会出现的人类的棍棒。他原本温润的眼睛里已经盛满恐惧，因此不知道如何表达他愿意一切都听从陆云山的安排才能有说服力。他实在是太害怕了，这短短几分钟他就像在身亡面前游走一圈。如果不是今天陆云山拿枪指着他，他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在死亡面前是如此懦弱，懦弱得丧失了自尊、丧失了理智、丧失了他引以为傲的一切。
然而还没等楚乔把话说完，陆萧就在外敲响了门。“爸爸，要开饭了。”
楚乔在听到门响的那一刻，竟奇迹般地有种被救赎的感觉。他“刷”地站了起来，陆云山也整理好衣服，把枪塞到抽屉里，然后收敛神色，把桌子上的纸巾盒扔给楚乔，楚乔愣了一下，看到陆云山做擦拭的动作才明白，自己出了满头的汗水。
等楚乔擦干净汗水，陆云山才打开门。陆萧进来，略带埋怨地说了一句，“爸，你们在做什么？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陆云山转身笑呵呵地说：“我在和楚乔商量他上班的事情，你也知道，他为了照顾你，几乎耽误了一年工作。”
陆云山笑着望向楚乔，那语气那表情那姿态，像极了一个关心晚辈的长辈。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么久。”陆萧释然一笑，“爸爸可不要让楚乔也成为工作狂，我还想每天回家都能看到他呢。”
陆云山明知道陆萧这句话有开玩笑的成分，可还是忍不住担心起来。陆萧对楚乔的感情比他想象得要深得多，他必须要想办法让楚乔对其他一切都死心，把心思都花在陆萧身上。
“怎么？你不愿意吗？”陆萧看楚乔站在角落里不出声，以为他是在陆云山面前不好意思，便笑着说，“或者你养我也可以，我倒是很乐意每天在家里画画、绘图、带孩子。”
陆萧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是贴着楚乔耳朵，他明显地感到楚乔身体在发抖，于是诧异地看着他，然后又把目光转向了陆云山。陆云山咳了一声，算是对楚乔的警告，楚乔却似乎被什么刺激到了一样，刚刚缓和过来的脸色，又惨白起来。陆云山没办法，在陆萧面前也不能做的太过，只好找话岔开。“陆萧，是不是婷婷在叫吃饭，快下去吧，不然爷爷该等急了。”
30.谎言
陆萧笑着说好，但是却拉着楚乔慢悠悠地走在后面。等陆云山下楼了，轻声问：“楚乔，是不是爸爸对你说了什么？”
楚乔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没有，陆部长什么都没和我说。”
陆萧刚才还灿若春花的笑容立刻暂停，眉毛微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是吗？”
楚乔继续点头。
陆萧抿了下嘴唇，说道：“好，先吃饭去吧。”
这次聚餐因为正主陆萧的回归而酿造了痛并快乐着的氛围，陆二夫人一改往日挑事的本色，说两句话就哭一声，陆家几个男人面色也很阴郁，就连最没心没肺的陆蔚都没有胡吃海塞，反倒是陆萧，一直笑着给大伙布菜。
“陆萧啊，你赶紧坐下吃饭吧。”陆老爷子说，“你这十个月辛苦了，可惜爷爷都没能去看你一眼。”陆老爷子说着说着，眼中就闪动了泪光。自从陆云山上周把陆萧的事儿告诉他，他就没睡踏实过，梦里都在责怪自己怎么就老糊涂了，最疼爱的大孙子换了一个人竟然没察觉到。他一面怪自己粗心，一面又恨陆云山怎么这么大的事情就敢瞒着他，一来二去的就病了，这两天刚好些。
“爷爷，您以前不就喜欢我夹菜给您吗？”陆萧站起身，舀了一碗老鸭笋干汤给陆老爷子，狭长的丹凤眼斜着瞟了陆蔚一眼，“难道说这几年有人比我做的好，所以爷爷不喜欢我了？”
陆萧本意是想说陆苇他们一直在照顾您，可在座的人不约而同都想起了艾东，脸色都有些不自然，陆蔚更是直接地瞪大了眼睛。
“爷爷您看小山子哦，我不过随意说这么一句，他就对号入座了。”陆萧笑着说。
大家这才放下心吃饭，只是几个人总有意无意地往楚乔那边看。楚乔却没任何明显的变化，低着头吃饭。
一顿饭吃完，大家坐在客厅里聊天，陆老爷子病刚好，不能太耗费精神，没过多久就上楼休息。陆云山连忙上前扶着陆老爷子的胳膊，“爸，我扶您上去。”
陆老爷子“哼”一声，恼怒地一甩胳膊，丝毫不留情面地说：“我还没不中用到那儿地步。”
谁都听得出陆老爷子意有所指，但谁也都不敢搭话，陆云山讪讪地笑着，“爸，我知道您健康着呢，我不是想和您说说话嘛。”
“那就直说，罗里吧嗦拐弯抹角扯那些有的没的干什么？我就看不惯这样。”陆老爷子拿着拐棍杵在实木楼梯上咚咚作响，陆家几个儿子都不由自主地立正站好，小时候几个人没少挨老爷子的打，就算是早就长大成人了，对老爷子还是惧怕的。
到了房间，陆老爷子把坐在藤椅上，把拐棍放在旁边。陆云山沏了杯茶给老爷子端过来，然后坐在椅子上。
陆老爷子眉毛一挑，厉声说：“站起来，做了这样的事情还有脸坐着？我没当着你孩子们的面教训你，是给琳琳面子。你真当你干的那些缺德事我能看下去当没发生？”
陆云山起来，站军姿一样站在陆老爷子面前。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陆老爷子金刚怒目恨不得喷出火来。他当了一辈子的兵，向来以保家卫国为己任，对于老百姓是极力爱护，可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做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
“爸，我都告诉您了。”陆云山说。
“告诉？呸。”陆老爷子扬手就把茶泼到陆云山脸上，腾一下站了起来，手指着陆云山问：“那楚乔那孩子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叫艾东的，哪里去了？”
“我和艾东有约定，陆萧一醒来我就告诉了他，他也会遵守我们的约定不再出现。至于楚乔，陆萧刚醒来那会儿就认他，他一离开情绪就不稳定。我为了配合医生治疗就让他留下了，谁知陆萧恢复记忆之后，似乎喜欢上了他。”
陆老爷子被这荒谬的事情一下子打倒，他跌坐在藤椅上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陆云山看着陆老爷子发白的脸色，慌了起来，连忙去抽屉里拿来了速效救心丸给陆老爷子服下。陆老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长出一口气，瞧着陆云山担心的样子说道：“云山啊，你是我的长子，我和你妈对你寄的希望最大，可你自己说，你这办的都是什么事啊？”陆老爷子提起自己的妻子，语调里带了几分哽咽，“我死了，都没脸去见你妈了。”
“爸，我也不想这样，但是，但是琳琳她躺在床上，就想见陆萧一眼。我不能让她连死都不如愿啊。”陆云山跪在陆老爷子面前，眼泪崩落，“如果不是艾东，陆萧他怎么会成这个样子？所以代替陆萧活下去是他该做的。”
“哎，那楚乔呢？那个孩子总是无辜的吧？你让他先和艾东，再和咱们陆萧过，这叫怎么回事？他心里能没想法？能一心一意和咱们陆萧过？”
“爸，他会做到的。”陆云山瞪着眼睛，坚定地说。如果要是让他知道楚乔有对不起陆萧，对不起陆家的地方，他一定亲自解决他，不惜任何代价。他堂堂一个部长，还怕一个不值一文的楚乔。况且，楚乔那个人，弱点太多了。
“那孩子呢？”陆老爷子扭头问，他记得艾东和楚乔是有一个孩子的，现在早该出生了。
“两个孩子七个多月的时候检测出现问题，终止妊辰了。”陆云山淡淡地说。
“楚乔知道吗？”陆老爷子有些哀伤，尽管他知道那个孩子和他没有半点儿血缘关系，但到底是在他的命令下产生的，而且他也真心实意期盼过，现在说没就没了，终究有些难过。
“我告诉他孩子在孙阿姨那儿照顾着。”陆云山见陆老爷子面色好看了些，于是说，“爸，您好好休息吧。”
“我怎么睡得着，云山你告诉我实话，孩子不是你……”
“爸，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毕竟是两条小生命。孩子是因为检测出大脑发育不完全，所以李医生才建议终止的。”陆云山对陆老爷子的怀疑有些不可置信，他没想到自己在父亲面前竟成了一个连未出生的小孩子都不肯放过的杀人魔头，事实上，在陆萧恢复记忆，并且向他说出对楚乔的情谊后，他的确想过怎么处置那两个孩子，可他也的确没想过要杀掉他门。谁知，医生不久后就联系他，告诉他孩子在检测中发现大脑不完全。那时他想是天意的。
陆老爷子似乎是非常疲倦了，在听完陆云山的解释后，缓慢地挥挥手，“去吧，我自己待会。别为难楚乔，他很无辜。”
“是的爸爸，我会好好培养他的。”陆云山答道。
“哎……”陆老爷子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让陆云山出去了。
陆云山回到客厅，明显感到气氛不对，他看了看，问陆婷，“你大哥呢？”
陆婷小脸上都是担心，“爸爸，大嫂病了。”
陆云山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怎么回事？”
“刚才你们上去后，大嫂说不舒服就回房去休息，可还没走几步就晕倒了。大哥就和二哥送他去医院了。”
陆云山吓了一跳，他真怕楚乔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随后又想到自己真是杞人忧天，家里的隔音设施做得很好，楚乔根本听不到的。随后陆云山给陆萧打了个电话，了解到楚乔是过于劳累，他让司机带着新来的保姆李阿姨去替陆萧，然后和陆云林他们说了会儿话，便回到了房间。他拿着姚琳琳的照片躺在床上，轻声说：“琳琳，陆萧回来了，你知道吗？你一定很开心吧？”
忽然，陆云山大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想到就连陆家人都对陆萧的事情这么多疑问，那外人呢？外人会怎么看？他可以和陆家人解释这来龙去脉，但是不能对外人说。尤其是那些经常和艾东接触的人，陆萧该怎么面对他们？
陆云山翻来覆去地琢磨，觉得他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跳进去，如今，怎么都出不来了。
他编造的谎言让他难以自圆其说了。
——第二卷·微尘与花朵·完——
第三卷：咫尺天堂
31.突变
楚乔病了一个多星期，他的神智一直不太清醒，浑浑噩噩的。他知道自己生病了，也能听清楚旁人的问话，可就是醒不来。他看到一个小孩子，从一个破旧的衣柜里翻出一件毛领子的外套穿上，那件衣服很熟悉，他记得小时候哥哥也有那么一件，他一直想要，可妈妈却说哥哥穿小了才给他。最后衣服破破烂烂的，他也就不再想穿了。他看着那个小男孩，小男孩换好衣服后，回头冲他满意地笑了，他惊得一身冷汗，那个小男孩和他幼时有着同一张面孔。他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却见小男孩蹬蹬跑下楼楼，和院子里一群年纪相仿的孩子笑闹着往山上跑去。他看着他们一步步爬上山，看着他们摘一种酸酸甜甜的野果子吃。那个小男孩举着一把山花，笑得无比灿烂。
忽然，场景变了，他看到了高中时的自己，桌子上堆满厚厚的复习资料，埋头在各类考试当中，老师总是拿他给同学们做榜样，说他一定能考上重点大学。回家后，他对父母说出这番话，爸爸却根本没在意，念叨着给哥哥寄生活费的事情。他看到那时的自己，狠狠地咬着嘴唇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告诉自己一定要努力，好让父母有一天能为自己骄傲。
紧接着，他又回到刚接到部里录用通知那天，得意洋洋地给父母打电话，父母生平第一次开口夸奖他，他从来没有那么高兴过，激动得拥抱宿舍里的每一个人……他走上前去，告诉自己说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部里，因为去了，你就会没有自由、没有自尊、没有一切，但是，那个无比快乐的人却什么都听不到。他急得要哭了，颓然地站在宿舍里看着他带舍友们去庆祝，然后看到舍友们一个个在城市各个角落找工作、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谈恋爱、结婚、过着幸福的生活……而他却变成了一个灰白颓败的影子，渐渐地变小，直到消失。
楚乔是哭着醒来的，他似乎还沉浸在梦镜里，以至于当看到满目白色的时候很是惊诧，他坐起来环顾四周，直到看到一个长相甜美的小护士进来查房，才明白自己是在医院。
尽管不愿意承认，他还是确信了这个事实。
小护士很温柔地笑了，然后俯下身翻翻他的眼皮，等到确认他的确清醒过来才说：“你这一觉睡得可真香，我都羡慕了。”
楚乔张开嘴，却发现喉咙痛得厉害，眉毛几乎皱到一起。小护士看了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你先喝点儿水再说话，你身体还很虚。”
楚乔接过水，慢慢地喝完，哑着声音问：“我睡了多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