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居所有一道边门,”格兰妮答,“可由此取道出城。””
“绝不,”迪卢木多找到借口急忙拒绝,“我的禁制之一:绝不自边门进出王者的府宅。”
“我听闻真正的勇士都有此能,所有的战士都会此等技艺:他们飞越城塞最高的壁垒,只需踏一记自己的枪柄。我知道,知道你正是费奥纳勇士中的首席。现在我去了,去走过那一道边门,即使你不会跟随,我也要自塔拉离去,哪怕是独自一人。”
格兰妮径直离开了宴会厅。
莪相在一旁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直到格兰妮公主离开之后才回过神,他敲了敲迪卢木多的胸口,道:“你怎么还不去追?”
迪卢木多正烦恼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听见好友的询问,反问道:“难道我应该娶她,带着她远离费奥纳?”
“誓约之下你无可指责。”莪相说,“是否娶她暂且不论,我劝你先追她回来,毕竟女孩子一人这样离开很危险。芬恩或许会很恼火,但是我们会劝阻他停歇怒气,相信你们很快就会回来。”
就在此时,隔壁桌的卡尔特与奥斯卡首先从昏睡中醒了过来。迪卢木多急忙询问他们的意见。
在了解事情的大致经过后,芬恩之孙奥斯卡显得兴致勃勃,对没有亲临事发现场表示十分遗憾,他的意见是:“你当然应该追上去,我眼前的勇士害怕守约,这真让人同情。”
他心里在想:哦,这太有趣了。这位公主真勇敢。
“你给我的建言是什么?”迪卢木多询问着费奥纳骑士团的智者,卡尔特。
卡尔特正在挣扎于一个十分具有冒险性的赌注,一旦赢了,那么费奥纳骑士团将获得更大的利益,一旦输了,那就是费奥纳骑士团分崩离析的开始。
他在赌芬恩的包容心。如果芬恩可以容忍这一背叛并且成全他们的婚姻,那么王族必然要将第二公主爱尔蓓嫁于芬恩,作为对颜面的弥补,他们不仅能获得两位公主理所当然的陪嫁领地,还可以要求更多利益上的补偿。如果芬恩无法容忍这一颜面上的羞辱,不计一切代价的疯狂报复,那么一切都将妄谈。
卡尔特自年少起便追随芬恩,至今已有几十年,他亲眼见证了费奥纳骑士团的发展与强大,正是芬恩的包容力和阔达的气度,才使原本是敌人的勇者对骑士团誓死效忠,费奥纳才有了今日的荣耀。如果放在五年前,卡尔特一定毫不犹豫做出判断,但是现在……
“卡尔特?你的建言是什么?”迪卢木多再次询问。
“要我说,”卡尔特答:“我乐意将全世界的财宝奉上,用来换取公主的爱情。你去追她吧。”卡尔特做出了判断,他选择相信那位他更加熟悉的芬恩。阔达得拥有能化解杀父之仇气度的团长芬恩。
一时的颜面受损比不上长久的巨大的利益,身为团长,更应该把全团的发展置于个人情感之上。卡尔特相信着芬恩具有如此的判断力。况且,卡尔特看着莪相与奥斯卡,芬恩的儿孙都在怂恿去做的一件事,作为父亲与爷爷的立场,也不会生气太久吧……
迪卢木多依然满心疑虑,他最后问了一次:“就是这样吗,我的朋友们,你们都建议我这么做吗?”
他们异口同声予以回应:“是的!”
于是迪卢木多站起身,“我听从你们的建议去追公主,但是我仍然不认为公主的爱情属于我。芬恩醒后,请转告,我不会背叛,等我带公主回来。”
卡尔特忽然发现自己弄错了重点,他急忙拉住迪卢木多的手臂,制住他飞奔的脚步:“等等,你说你不爱公主?你会带她回来?”
迪卢木多点头。
卡尔特捂额叹气。“快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如果带不回来,也无需气馁,等我的消息。”
迪卢木多虽然弄不懂卡尔特的用意,但时间已经耽搁了许多,他点点头,立即去追公主。
卡尔特在迪卢木多走后,才对莪相与奥斯卡说道:“伙计们,两手准备,如果迪卢木多将公主劝回来了,那么刚才发生的一切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一切责任往王族身上推。如果迪卢木多和公主真的私奔了,那么刚才就发生了一场公主以性命威胁迪卢木多带其私奔的事件,一切责任还是往王族身上推。总而言之,迪卢木多是无辜的,是被迫的,是遵从骑士道义的。”
莪相面露难色,“这……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奥斯卡一听是为了迪卢木多,二话不说:“好,没问题,交给我们父子。”
莪相听儿子都这么说了,加上他也的确不愿迪卢木多有太多麻烦,于是也同意了。
不远处,在宴席开始后显得很低调的卡布利装睡装得很辛苦,在格兰妮走到迪卢木多那里时他就醒过来了。如果不是脸趴着桌子,他一定无法忍下去。而此时,他真想跳起来与这位卡尔特好好喝上一杯。
绝佳的对手,值得敬佩。
王宫内城的城门在婚宴开始前便已关闭。迪卢木多走到城内小丘的陡坡上,这里能俯瞰外层的墙垒。他将双枪倒插入地,以老练战士的姿态轻松地跃上枪柄。两记轻灵的腾跃就让他越过了墙垒与壕沟,落在外面平坦的绿地。
迪卢木多寻找着公主的踪影,他希望能在大家醒来之前,将公主劝说回去,尽管他知道希望渺茫。
宽阔庄肃的光辉大道通往第七环城墙,一匹白色的马小步前行,一名披着麻色斗篷带着浅黄色帽子的女子骑在马上。
只有王族才能骑马走在光辉大道上,毫无疑问,那是格兰妮公主。刚刚的短暂时间里,她就已经换了身简便的衣装,甚至收拾了一个小包裹。
白马的速度并不快,在迎宾大门的位置停了下来。迪卢木多知道,那是公主等他在那里会合。
内城王宫里的异常还未惊动外城,巡逻的侍卫兵看见骑着白马的姑娘走在迎宾大道上还以为是国王陛下哪个调皮的小公主,直至看到费奥纳的骑士迪卢木多从后追来,才察觉到有些奇怪。一列卫兵走向迎宾门,探听究竟。
格兰妮坐在白马上,帽子遮住了她大部分的容颜,她背对着迎宾大门,风从后吹来,棕褐色的长发与斗篷浮荡在空中。格兰妮忧虑惊疑的眼睛望着王宫方向,直至看见心仪骑士的身影,才安定下来。
迪卢木多赶到距离白马十余步的位置停了下来,他的语气依然冷漠又严厉:
“回头吧,公主,现在就回去,穿过那道偏门。沉睡的人们尚未警醒,芬恩绝不会知晓发生过的一切。”
格兰妮虽然态度温和却意志坚定,“不,我绝不回头。我绝不嫁给芬恩,除非死亡将我带走。”
迪卢木多停下劝阻的话语,他看见格兰妮的手里拿着一枚匕首,正对着自己的咽喉。
格兰妮另一只手拿着一个魔法卷轴,她望了望正向他们走来的巡逻兵,神情焦虑:“这是传送阵的卷轴。带上我,一起逃走吧,我从此不再爱上其他男人。当那些士兵抓住我时,我的生命将结束于此。迪卢木多,你的回答是?”她将手里的匕首往喉咙处送了送。
不可拒绝身处困境的女子的请求。
迪卢木多无法抗拒,他不再挣扎,他舍弃了言辞中的严厉,准备回应——
正在此时,巨大的风从天际直降而落。
风大得让人不由眯起眼睛,白马惊惧的立起前蹄,将格兰妮掀翻。迪卢木多快去冲上抱起格兰妮滚到一旁,免于落地被马踩踏的危险。
白马逃走了。周围所有的动物都没有了声息。
如同暴风圈中的宁静,在最初巨大的狂风过后,是诡异一般的片刻安静。
乌黑的影子压了下来,一阵响动后,一股让人寒毛直竖的气息停在了上空。
所有人下意识地抬起头。他们看见在高耸厚实的迎宾门上,停着一只巨兽。
第一眼,尽管从未见过,但所有人都认出,那是龙。
空之霸主,掌管风与水的苍龙,已经消失三百余年的幻想中的神兽。
蓝色的鳞甲反射出冰冷的光,向空气中散发惊人的压强,迫使周围所有的生物俯下头颅。
比起尊敬,比起崇拜,所有人目睹如此一幕的第一反应,是震撼,是惊恐。
迪卢木多抱着格兰妮,为她挡下大部分的风压,努力望向高空。他手上已经拿起武器,准备应付随时突发的危急情况。
一团银灰色的物体从龙脊上降落在地面。圆团破开,露出里面的人影。
虽然从里面走出来的人在外表发生了变化,但是迪卢木多还是第一眼便认了出来。
“肯尼斯!”迪卢木多睁大眼睛。
脸上生出鳞片,头上张角,背后有翼的金发男人抱着一具身姿奇怪的女子,他看到迪卢木多还有怀中同样抱着一名女子时,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
“真是命运的讽刺。”肯尼斯抱着索拉,来到迪卢木多身旁。
迪卢木多注视着肯尼斯外表上的异状,满是担忧与不解:“你的样子,怎么会这样?还有那只龙……”
肯尼斯没有回答迪卢木多的问题,他看着缩在迪卢木多怀中的格兰妮,看见她眼中流露出惊惧与厌恶。
哼,这就是那位任性美丽聪明的格兰妮公主?很好。
肯尼斯放下怀中的索拉,加大了治愈的魔力,“她快要死了,她想见一见你。”
随后,肯尼斯不由分说拉开格兰妮,把索拉推了过去。
迪卢木多不明所以,接过交换过来的女子。
肯尼斯看了看周围开始大着胆子慢慢接近的巡逻兵,道:“这位公主想要逃离婚姻的愿望,就有我来满足她吧。”
不等格兰妮挣扎,水银团包裹住肯尼斯与格兰妮,带着两人升到龙脊位置。
迪卢木多连阻止还来不及说,苍龙拍拍翅膀,升向半空。
龙脊上的肯尼斯似乎在向所有人彰显他的行动,连水银团都撤开了。狂风吹落了格兰妮的帽子,吹散了她的斗篷,吹开了她的惊恐的高声尖叫。
“迪卢木多——救我!!!”格兰妮伸出手求救。
迪卢木多不由高声道:“快放下格兰妮公主,你要做什么?”
劫持者未予理会,操控着苍龙飞远了。
周围的巡逻兵都看到了这一慕。
“是公主殿下!”
“天啊,殿下被龙抓走了——”
“不,是邪恶的魔法师操控着龙劫走了公主殿下。”
“快,快禀报国王!”
士兵们纷乱惊慌的奔走着。
迪卢木多看着空中远去的一点,直觉整件事情急转直下,让他无法反应。
肯尼斯如何知道他在这里?肯尼斯怎么知道公主要逃走?肯尼斯为何要抓走公主?
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疑问压在迪卢木多的胸口,让他几乎遗忘了怀里的另一名性命垂危的女子。
在最后的治疗魔法发挥了作用之后,索拉终于有了说话的力气。刚才她一直清楚周围发生的事,但是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咒骂这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迪卢木多怀里会抱着那个女人?为什么他会对那个女人如此关心?为什么到现在他还不肯好好看看自己?
神智处于弥留之际的索拉陷入阴暗的嫉恨中,她几乎感知不到对身体的控制,但依然努力伸出手抓住迪卢木多的手臂,
“迪卢……木多,你,爱我吗?”
迪卢木多这才发觉索拉的情况十分不好,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混乱,此时听到这样的问题,连眉头都皱起来了。
“对不起。不曾。”迪卢木多努力保持着克制与冷静。同时,他终于发现索拉的身体的奇怪之处,下半身好像被什么魔法给禁锢住,形成一个十分奇怪的形状,简直不似人形。
索拉听到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她无声弯起嘴角,喘了几口气,又问道:
“那你……爱着那名,公主吗?”
迪卢木多沉默了,刚刚被公主下了禁制,被许以婚姻,被许以爱情,虽然他还尚未正式答应,但是他不能背叛这份承诺,尽管他不愿意。
索拉见迪卢木多没有回答,将这份沉默理解为默认。她顿时愤怒了。
居然有女人可以获得迪卢木多的爱情……
居然有女人可以掠获迪卢木多的心!
不——!!!她绝不答应!!!
凭什么?难道就因为那个女人美丽,高贵,有着公主的身份?
她也很美,她也有高贵的身份,她少的不过是一个公主的头衔。
这个头衔可以带来领地和财富,难道迪卢木多看重的就是这个?就是因为这个,所以那个公主赢得了他的心?
索拉最后的生命火焰在渐渐熄灭,她的内心被黑暗情绪产生的污泥所浸染。
为什么男人会因为这些动心,为什么男人从来不去他看看身边真正爱着他关心着他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肤浅的东西可以赢过她的全部,她的一切?
她憎恨,她不甘心。她诅咒这一切,她诅咒这虚伪的爱情。
迪卢木多察觉索拉的情况越来越不好,抱起她打算去找宫中的德鲁伊想想办法。
索拉眼中闪动着如同魔鬼般的血红之色,她最后的生命在憎恨中燃烧,枯枝般的手指伸出,喉咙里吐出最后怨毒:
“迪卢木多奥迪那,我索拉·娜泽莱·索非亚莉,以灵魂作为交换的禁制,此份魔力诅咒你终生得不到婚姻,你将为所爱的女人而死,却终生得不到女人的爱情,你的爱情坎坷,却最终在欺骗中结束。当你的性命弥留之际,不要忘了你曾辜负过一个临死前女人最后的真心。”
索拉一字一语地说完最后的话后,瞳孔放大,手滑落,头无力地倒向另一方,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迪卢木多轻轻地放下索拉。
他的神情并没有因为可怕的诅咒而发生变化。在短短的时间里,加诸在他身上的禁制已经让他麻木。他现在只想去做一件事。
他抬起头,仍能在天空中看见飞旋中的龙。
塔拉城山屏的魔法攻防系统已经启动,巨大的火焰、巨石、枪雨纷纷袭向飞龙,但是攻击都赶不上龙的飞行速度。龙在空中盘旋着,一圈圈的下降,从第七环下落到第一环,几乎是在彰显着某项功绩。不出半日,所有的人都将知道格兰妮公主被龙掳走的消息。
公主的白马回来了,似乎也在为主人的不幸而悲鸣,核桃般的大眼睛不再充满对龙的恐惧,而是有着淡淡的忧伤。
迪卢木多翻身上马,拍了拍马脖子,低声道:“好伙伴,我们去找彼此的同伴。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随着话语落下,一人一马朝着龙飞去的方向追去。
肯尼斯操控着苍龙,故意盘绕在塔拉城上空飞了几圈,忍受着格兰妮的哭喊尖叫,直到飞离塔拉城升高了距离,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对格兰妮说了第一句话:
“公主殿下,以现在的高度,声音传不到下方,无需在此夸大你的危机,请剩下些力气。”
格兰妮看出这个怪人没有加害自己的意向,她停止了哭喊,顺着水银的拘束位置,好好的坐着。
水银团已经重新将两人包裹,但并不妨碍格兰妮俯视高空的景观。在知道并不会掉下去的前提下带着几分惊险在高空中飞行,感觉其实并不坏。格兰妮安静了心情,开始大着胆子观察这个劫持自己的人。
这个人有着龙族的血统,许多非人的外形都有着龙的特征。他挺直着背对着格兰妮坐着,山羊角下有一头金色的长发,黑色的翅膀收拢着,身上的衣服血迹斑斑破,但看不出有危险的气息,比起最初的凶恶,此时的他看起来似乎有些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