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她带小华去城隍庙了。”宝泉不想让老爷子跟着操心,就搪塞了过去。
刘妈也回到厨房准备午饭去了,她觉得先生真是个有涵养,有素质,心胸宽阔的好男人,好父亲。怪不得徐老板总爱和先生在一起,有这么个兄弟真是福气哦。
傍晚,徐广磬驱车来公寓接小瘸子去医院探望浅野。
开打门,李秘书正坐在床头给宗次郎喂饭,见二人来了立刻露出了笑颜。
“汶浚,你真像个贤妻良母。”广磬打趣的说道。
李秘书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徐老板,您就喜欢损人。”
宝泉把给浅野买的水果和吃的放到桌上,柔声问:“好点儿了么?”
浅野点头:“好多了,只是胳膊还抬不起来,会扯到肚子上的伤口。”这次捡回一条命算他幸运,那个日本军官可是挨了四刀当场毙命。
“好好休息,养好了身子为我干活儿。”徐广磬搬了把椅子坐下,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份打出来的剧本,和几本杂志。
“《良友》,我最喜欢的,这是朋友公司的剧本吧,林先生您可真快,十万字这么快就完成了。”宗次郎赞叹,这还是对方有别的工作的情况下,如果一心一意的写,恐怕能缩短到半月内完稿。
小兔子用温和的口吻说:“我得按照计划完成剧本才行,准备工作我和汶浚来做就可以,你好好养伤。”
“我巴不得现在就起来开工!”他也知道勉强不得,不过要是在工作现场晕倒,会给大家带来更多困扰的。
“不急于一时,只是你没机会参加曼丽的葬礼了,明天她出殡。”他曾听浅野说过,要去祭拜这个只见过一面的苦命“美女”。
浅野皱皱眉:“不能送她最后一程,实在可惜,等我出院会去给她扫墓的。”他最近只能躺在床上看报纸杂志,四处都是关于陈曼丽死因的各种传闻,个个号称独家,这些谣言稍有脑子的人都会看出破绽。人都已经没了,街头的小报却为了一时的利益炒作“泯灭良知”的话题,是对死者最大的不尊重。
徐广磬说道:“我会代你向她告别的。”
李汶浚放下饭盒,对宝泉和徐老板说:“明天我也参加出殡,听说陈小姐生前是个爱热闹的人,多几个人给她送行,她会很开心的。”
林宝泉还未开口,忽然感到眼前发黑,天旋地转的,他立马扶住了身后的窗台,这才稍微清醒了几分。
“你哪儿不舒服?”广磬连忙扶住他,最近这小子的脸色很差,肯定又是为了赶稿子累的。
“没事,睡眠不足而已。”宝泉憨厚的笑着。
浅野也关切的说:“林先生千万别累垮了,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
林宝泉直起身,挥手道:“我真的没事,别担心,作家哪儿有不熬夜的?”
“你这是谬论,一会儿回家就给我老老实实的睡觉,听见没?”他打算这几天住在宝泉家,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如果工作时间过长就严重警告对方,直接拖这小子上床休息。
小瘸子拧着眉,不知如何是好,为啥这家伙就是不能给自己留点面子呢?
49.墓祭香魂
三月的一个清晨,几十个陈曼丽的生前好友和亲属参加了她的葬礼,她的遗体被安葬在上海郊区,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徐广罄,林宝泉和李汶浚在她下葬后又为美女,焚香,上酒,献花,在坟前逗留了很久才离去。
“您是林宝泉先生吧?”一个身穿素衣的年轻女子走上前问道,对方烫着发,看做派应该是混迹夜场的舞女。
“是,您找我有事吗?”他礼貌的问。
女子神色黯淡的答道:“曼丽姐活着的时候和我提起过林先生写剧本的事,说要拍舞女的电影,她想让我和您聊聊,我也有些经历的。”
“哦,那当然好,小姐贵姓,我们可以找个清静的地方约时间面谈。”看样子,这位姑娘也是受过许多苦痛和折磨的。
“我叫何婉琳,先生要是后天有时间我们下午一点在杏花楼酒家碰面,可以吗?”她问,忍不住打量了这个男人几眼,虽然对方身有残疾,但却生得面容俊秀,俨然是个青年才俊。
“没问题,我会先去订位子的。”他温和的答道。
何婉琳欠欠身:“我还有事,先回去了,再见林先生,再见两位先生。”
“她看上你了。”徐广罄有吃味儿的说,不过这些风月场上的姑娘多少染上了些许恶习,正派人士还是不要与她们为伴才好。
宝泉瞥了他一眼:“你竟胡说,汶浚,浅野先生要有什么需要的东西给我们打个电话,你就不用跑了,专心照顾他吧。”
李秘忙点头:“下次得请二位帮忙带点水果,医生说不出意外,下个月他就可以下床活动了。”
“明天我顺路给捎过去,正好要去趟银行。”广罄想抽烟,可附近都是坟地,他认为这是对死者的大不敬,等回了市里再抽也不晚。
“好,一会儿还得烦劳徐老板把我送到医院。”汶浚很久没参加葬礼了,心情颇为压抑,最近两年好像办丧事的特别多,很多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这些平平安安活着的人也算是很幸运了,如果再不知足的怨天尤人恐怕会被老天爷诅咒的。
三人驱车离开了清清冷冷的郊外陵园,回到了繁华热闹的上海市内,立刻恢复了平日的紧张状态。
把汶浚送到医院后,徐老板载着宝泉回了公寓。
广罄索性在书房开始办公,多是文件签字和各种合同的批复,为此宝泉又去购置了一张写字台和座椅。两人俨然就像在办公室似的做着各自的工作,偶尔也会交流沟通,征求彼此的意见。
账房周大海每天都会过来给徐老板送文件,现在他是广罄的秘书,也兼管财务。
“老板,洋酒社急着结账,您看是不是该给他们支票了?”周大海低声问,生怕吵了正在写作的林宝泉。
“让他们把这些日子的退换货弄利索再给他们支票。”他答道,然后把今天已经批好的合同和文件交给了大海。
“好,今早太太过来坐了一会儿,她问我您去哪儿了,我说您到杭州出差去了。”他和老板统一了口径,生怕说漏嘴。
徐广罄叼着烟笑了:“她越来越疑神疑鬼了。”女人确实敏感,稍微有一点儿变心的迹象就开始捕风捉影,只不过宝泉并非“小老婆”,而是自己的挚友和事业搭档,兼做情人而已。
宝泉忍不住停下笔,又在思忖如何跟广罄谈“家事”了。
周大海离开后,他才说道:“前几天嫂子来我这儿了。”
“哦?”小眉肯定是向宝泉打听消息来的。
“她问我你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想和你好好过日子。”他把话往圆了说,想让两人的关系能稍微缓和一些。
广罄掐了烟,转身望着他:“她倒是找对了人。”
“你这两年和别人睡过吧?”他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难开口,可还是忍不住问了。
徐老板笑笑:“嗯,我承认。”
“哦,那就不止我一个了,只要不是长期的就好,偶尔几次也没什么。”徐广罄可是正常的男人,又是夜总会的老板,有很多机会接触美女,换做是他也没办法保持“贞操”。
广罄扶住他的肩用温柔得发麻的口吻说:“上床有过,不过没过夜的习惯,而且没有持续来往的对象,我的回答满意吗?”
林宝泉支支吾吾的回答:“我又不是你老婆,我没发言权……再说,这也是正常的。”
“你就不想女人?”这倒是广罄担忧的事儿。
“我整天忙着写东西,没工夫想,再说杏儿才走了几个月,我要是这么短的时间都守不住,就太对不起她了。”他觉得这是身为丈夫的起码义务,不说三年,但一年总要坚持的。
徐老板却不赞同:“你等得了,孩子等不了,虽然有三爷照顾文韦,可孩子还得有个娘,你我都代替不了,如果遇到心地好品德不错的姑娘就娶了吧。”
可林宝泉却坚定的摇头:“我不会再娶妻了。”
“为什么?”广罄追问。
“我不想让杏儿的事重演,她就是因为我的过失才被杀的,要是我能好好的陪在她身边,至少她不会死掉,我怎么还有脸娶其他女人?”
“我说过多少次了,那是偶然的,不是任何人的错,我会找到你师哥的,官了也罢,私刑也好,都会给杏儿的在天之灵一个交代的。”这话也深深的触及到了他的心底的伤痕,与其说是宝泉的责任,倒不如说是他种下的恶果,可他偏偏不想,也不愿承认。
宝泉愣愣的说:“我们有责任的,逃避没用,我会自责一辈子。”
他将小兔子拥进怀中,用歉意的口吻说道:“对不起!”
他恍恍惚惚的闭上了眸子,这个怀抱很温暖,很安全,每当对方在身边支撑着他就不会焦虑,不会无助,即使有再大的苦痛也能熬过去。杏儿走了之后,他就越发依赖这个男人了。
“徐老板,林先生,吃晚饭啦。”刘妈在门外喊道。
“就来,先吃饭,再写一会儿,九点你就上床睡觉。”广罄摸摸他的耳朵,轻声说。
小兔子打开了门,帮刘妈摆桌子去了。
文韦跳着来到广罄身边,即时汇报:“徐叔叔,今天吃烧鸡。”
“来,宝贝儿,叔叔抱你。”广罄抱起文韦去了客厅,坐到了餐桌边。
陈三爷盛完饭,便对孩子说道:“这两天徐叔叔在,你都不找陈三爷爷了,小人精。”
“我也喜欢三爷爷的。”他活泼的答道,坐在广罄的膝盖上端起小碗吃饭,先把青菜吃完,然后才盯着盘里的烧鸡看。
“小华没到一周的时候,也喜欢坐我身上吃饭,后来大了就不爱这样了。”徐广罄叹了口气。
宝泉给孩子夹菜,接过了话茬:“他比文韦大,有自己的想法了。”
“他的想法就是每天给我们制造各种事端,让我们手忙脚乱的在后头收拾。”广罄很头疼,前几天小华又把老婆养的鱼给弄死了好几条。
陈三爷打趣的说:“男孩子淘气点儿好,说明身体壮,胆子大。”
“他倒是挺像我,我小时候也老挨打,不过我爹都是用皮带抽。”也正是因为受过这种“待遇”他才皮糙肉厚,不怕疼。
林宝泉很惊讶:“那你不得疼死?”
“开始疼,后来习惯了,过了十二岁,我爹就没再打过我,我觉得他是怕我哪天急了给他来一顿。”他笑着说,父亲去世十年了,老头儿独自拉扯他长大怪不容易的,所以他格外理解宝泉的处境,也倍加疼惜对方。
刘妈边吃边说:“老辈人都是这么管教男孩子的,女孩子多打手板。”
刘三爷则说:“我们那时候都是家法,棍棒打屁股,下手重了能在床上躺半拉月。”
“我们从没打过文韦,他照样很乖,所以老辈的教育方法不一定都对。”他反对暴力,对孩子从小使用暴力会让幼小的心灵种下暴力的种子,以后遇到不顺心的事儿就会习惯用暴力宣泄,甚至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徐广罄叹道:“可惜,要是小华能给你教育就好了。”
“你得自己教育,这事别人代替不了。”虽然对方的事业有成,社交广泛,但家庭问题却处理不当,他真的很想帮忙,却怕只帮倒忙。
“咱们对下一辈儿的讨论就此暂停,吃饭吧,文韦,给你鸡大腿。”说完就掰一只鸡腿给孩子。
小娃娃啃着鸡腿,还停不下嘴:“徐叔叔,我以后一定能打得过小华哥哥。”
“加油,哪天你结实的揍他一顿,他就不敢欺负你了。”在这件事儿上,他不偏不向,绝对的中立,男孩子打架是种历练,大人不能插手,只要在关键时刻出来主持大局就成。
林宝泉苦着脸说:“打架不对,凡事必须讲理。”
“你这说法片面,讲不了理就得干架。”徐老板及时打断他的说法,林宝泉是个十足的和平主义者,但有时候一味的退让只会让对方越发猖狂,因此也必须有“霹雳手段”才行。
文韦看看徐叔叔,又看看父亲一时间不知道该听哪一边儿。
50.互相抚慰
两天后,林宝泉如约前往杏花楼酒家,和何婉琳碰面。二人寒暄了几句,就坐在安静的角落里边吃边聊。
婉琳身着蓝色旗袍,略施粉黛,倒也算得上俏丽,娇弱的身体略显淡薄,并不适合穿旗袍,因此她多着洋装,只是今天为了给宝泉一个好印象所以才特意换了旗袍。
“我该从哪里讲起呢?”她很踌躇。
“从你小时候说起吧,正好我要写个主角的好姐妹,何小姐是最佳人选。”他帮对方斟上茶,温和的说道。
“我老家在烟台,父亲经营杂货铺,后来日本人来了,人心惶惶的,因此我十五岁那年父亲就带着我们前来上海,原本也是做点小生意,可他身体不好没多久就病故了。母亲一个人在夜市卖炒饭养活我们,过得很辛苦,我在纺织厂做工两年,弟弟上了中学,成绩蛮不错的,后来我就横下一条心就去做了舞女,至少能供养弟弟上学,还能让母亲在家里享清福。之后,在舞厅做了一年,我认识了个军官,我们在一起差不多两年,到了要谈婚论嫁的时候,日本人就打了过来,他最后死在黄浦江边了。”说到这儿,她便忍不住落泪。
宝泉禁不住叹息,阴阳两隔的爱情最是折磨人,婉琳大概还对死去的未婚夫念念不忘,就像他对杏儿一样。
她又继续说:“后来的事情就算我咎由自取了,我当时的想法是找个踏实的男人嫁了,别是军人,平平安安就好,在舞场我又认识一个男人,家里是做皮货生意的,整天游手好闲,就喜欢跳舞赌钱喝酒,然后的事情您应该猜到了,我们相处了一年多,他总向我借钱,不给就拳打脚踢,少的时候几百,多的时候上千,最后我实在受不了和他分手了,他居然耍无赖,接二连三的骚扰我,迫不得以我只好换了舞厅搬了家,他才不来纠缠,我们这些舞场里的姐妹,男人运好像都特别差,没几个有福气的。”
宝泉只得安慰:“你们接触的男人大多是在舞厅里认识的,坏习惯多,要是能走出去认识一些有素质的男子,那就大不一样了。何小姐还年轻,未来的路很长呢,而且我个人认为受过挫折的女人反而懂得珍惜,更加成熟懂事。”
她泪眼朦胧的说:“曼丽姐说您是个温和有涵养的人,果然是这样,林先生的妻子肯定很幸福,我真羡慕!”
“我夫人今年初过世了,我现在带着儿子在上海生活。”他答道,谈到这个话题他依然很忧伤。
“哦,对不起,林先生,我乱讲话了。”她慌忙道歉。
“没关系,来,吃点东西再聊,要不然菜都凉了。”他赶忙给姑娘盛了碗蛇羹。
婉琳吃了两口,又问:“林先生的儿子多大了?”
“一岁半,还是个小娃娃。”他笑着答道。
她似乎很有兴趣谈论这个话题,托着下巴说:“这么大的孩子最可爱了,下次可以带着他一起出来么,我很喜欢小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