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师道怔了怔,瞅着寇仲红红的耳尖,恍然一笑,说:“真是个贪心不足的臭小子,那我们就……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噢,”寇仲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看你还算有诚意,我就勉强答应你啦,不过我们还要更勤力练功才行,三妹曾经说过,我至少都要接得住你爹的极怒一刀,否则就会变成死鬼一只,万事休提了。”
“是死鬼两只,”宋师道轻笑了起来,说:“要么就做两只神仙,要么就做两只鬼,我爹的极怒一刀……哈,我会和你一起见识的,还真是有点期待呢。”他轻轻地啄着寇仲的唇角,心中涌上了一股浓浓的满足感――能够在合适的时间遇上一个合适的人,而且对方也倾心于他,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人满足呢?而且宋师道和寇仲还有同样的理想追求,无论是天下还是武道都可以携手与共,真是……以宋师道的淡定都快幸福得冒泡了。
寇仲也觉得他现在已经快活得像神仙一样了,心中被幸福充满,含含糊糊地说:“神仙也可以用‘只’来形容的吗?”
“……”宋师道干脆就把寇仲的无聊问题给统统吞了进去,两个人一起滚进了芦苇丛中。
别误会,他们只是抱在一起亲一亲滚一滚而已,在这种时候打野战……实在不是有情趣的人该做的事。不过这里有轻轻拍岸的浪花,还有摇头摆腰的芦苇,宋师道和寇仲嬉闹了一会儿,然后并排平躺着晒太阳,都觉得心里无比宁静。
“有船来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寇仲忽然翻身而起,向远方凝目眺去,随即喜道:“船上插着宋阀的旗帜呢。”
“那你就大喊一声让他们过来接应,玉致那丫头鬼机灵,带过来找我们的人肯定都是心腹,不必担心会泄露我的行踪。”宋师道一直懒洋洋地躺着,一直等寇仲把船招呼过来,又回头扶他,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寇仲搀着宋师道一起到了甲板上,果然见到宋玉致俏生生地立在船头。宋玉致一见两人那狼狈样,顿时脸色大变,紧张道:“哥你受伤啦?”
“小意思,养个几天就好了。”宋师道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但宋玉致显然不信,皱眉道:“你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不过这一招对付我还可以,想瞒过智叔?哥你先学会改变脉象再说吧。”
宋师道神情微变,说:“智叔在船上?”宋玉致耸了耸肩,答道:“这本来就是智叔的船,他说要跟我一起搜寻‘击杀了任少名的年轻英雄’,我可没出卖你哟。”
“……”宋师道无奈之极,只能指了指船舱,准备先和寇仲进去打理一下仪容。孰料他们才刚走了几步,一个文士装束的男子就走出了船舱,边走边说:“早就听闻了寇仲寇英雄的大名,今日一见……”
此人当然是宋智,然而当他看清了甲板上的两个人之后,脸色顿时黑如锅底,还未出口的诸如“果然名不虚传”之类客气话立时转变成了一声怒吼:“师道?!”
“咳,智叔,你不要这么激动。”宋师道笑得有些讪然,寇仲则是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宋智,一边暗暗地向宋玉致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宋玉致淡定地瞥开眼,权当没看到。
但宋智显然一点儿也不淡定,他几乎有些气急败坏地跳脚道:“你居然亲自跑去刺杀任少名?你是什么身份,若是有个万一,一万个任少名也赔不起啊!”对于一心想要宋阀成为天下第一大世家的宋智来说,宋师道几乎就是他的精神寄托,所以他现在的心情……大概是想把任少名挖出来鞭尸一万次。
宋师道显然很了解宋智,他蓦地咳喘了几下,萎靡不振地靠在寇仲身上,虚弱地说:“能否等我歇息片刻再来聆听智叔的教诲呢?我这次实在是伤得不轻……”在宋智看不到的角度,宋玉致毫不顾忌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果不其然,宋智一听这话,马上心急火燎地把宋师道迎到房间里躺下,亲自给他把了脉之后,又煞神一般地冲出去煎药了――在整个过程中,宋智完全把宋师道身边的寇仲给忽略了个彻底,莫说一个眼神了、就连一片余光也没分过去。当然,宋玉致也是一样的。
寇仲的神情有些纠结:“那个……二哥啊,你的这个叔叔,该不会也倾心于你吧。”
“噗!”在宋师道笑喷之前,宋玉致先笑喷了,“哈哈,大嫂你不要想太多了,智叔只是把我哥当成宝贝疙瘩而已,不会跟你抢人的。不过如果你……咳,如果你欺负我哥的话,智叔肯定会和你拼命的!”
是他被二哥欺负还差不多――寇仲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宋师道赶紧说:“好了好了,都别争了,趁着智叔去煎药了我要沐浴更衣,阿妹你先去帮我拖住智叔吧。”他把宋玉致推出房间,就拉着寇仲一起沐浴去了,宋玉致嘿笑了一声,在门外细声细气地说:“别玩得太过火,智叔随时会出现的……”
终于就连宋师道也有翻白眼的冲动了――臭丫头,他是那么饥渴的人吗?!不过上回他们就已经给宋玉致打断过一次了,这回如果再被宋智“捉奸在床”,只怕距离宋缺的极怒一刀就真的不远了……还是不要这么猖狂吧,是以这次共浴宋师道只小小地吃了几块嫩豆腐就作罢了,主要还是为了尽快恢复他和寇仲的英明形象,灰头土脸的实在是太没范儿了:怎么说,他们也是击杀了南方第二号人物任少名的“青年英雄”嘛。
沐浴之后,宋师道亲自为寇仲穿好衣服,一边打理好各种细节,一边嘱咐道:“智叔是我们宋阀的军师,扶持双龙帮的这件事之前我并没和他通气,所以待会儿他肯定是要考察你的能力的……再加上我受伤的这件事,他的言辞也许会比较激烈,你不要太往心里去。”
双龙帮这才成立多久啊,之前宋师道就算想和宋智通气也是做不到的……再说了,宋智又不是先知,怎么可能只凭宋师道的几句话就舍弃与鼎鼎大名的李密合作、而选择支持毛头小子寇仲呢?所以就算早通了气那也是没用的。但谁叫宋阀派去和李密联系的使者是宋玉致呢?即使宋师道暂时说服不了宋智,但他摆平宋玉致那还是轻而易举的,所以李密那边就变成了表面融洽背后捅刀,而寇仲这边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寇仲本来是毫不紧张的,在外人面前侃侃而谈、甚至于空手套白狼根本就是他的特长,但此时听宋师道这么一说,他莫名地生出了几分“见家长”的局促感,迟疑道:“以我现在的家底,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智叔他满意的吧?”还处在创业阶段的仲少爷郁闷了。
宋师道顿了顿,低声说:“如果实在不行,你就告诉智叔,你知道杨公宝库在哪里。”
“可是我不知道啊,”寇仲瞪大了双眼,“说这样的谎话迟早会被拆穿的!”
宋师道哼笑道:“你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啊――”他凑近寇仲的耳边,“杨公宝库的线索就在京都跃马桥,入口也在那附近。”而后宋师道趁机亲了亲寇仲的脸颊,微笑道:“不过你用不着说得这么详细,只要让智叔知道你有这个筹码就够了。”
“那个宝库……”寇仲真心觉得宋师道真是厉害得逆天了,这种大秘密都能张口就说?!
“那个宝库就当是我的聘礼好了。”宋师道理所当然地说。寇仲顿时跳脚道:“我又不是女人,要什么聘礼?!”
“就因为你不是女人,所以这份聘礼比较特殊,需要你自己去取出来……当然,我会陪你一起的。”——
第四十章:夜宴
当宋师道僵硬着笑脸喝光了那碗苦得无法形容的药之后,宋智的脸色终于是稍微变好了一点点,而晚宴也终于可以开场了。
直到这时,宋智才给了寇仲一个正眼,语气淡淡地说:“仅仅是大半年的光景,寇徐两位少侠就横空出世,做了一件又一件轰动八方的大事,果然是江湖辈有才人出……”不过他话锋一转,又道:“之前听闻‘青蛟’任少名死于两位青年英雄之手,我马上就想到了你们两位,又从侄女玉致处得知这件大事确是寇爷的手笔,实教我心折万分,特地赶来相见,只不知徐爷如今身在何方,我又是否有缘能与之一见呢?”
一番夹枪带棒的客套话当头砸了下来,其实宋智只是想表达出一个意思:寇仲你不是应该和徐子陵搭档去杀任少名吗?怎么竟会拉上我宋阀的少主一起去,真是岂有此理!
寇仲正襟危坐,笑得十分得体,谦虚道:“智叔过誉了,我的那丁点声名实在不值一提,所做的大事也都是运气使然。我的好兄弟徐子陵另有要事驻留洛阳,所以任少名这颗毒瘤只能由我一人来拔除了,本来我都打定主意要舍身除害了,却是恰巧遇上了早先结识的宋公子,得他仗义相助,故联手除贼,终于不孚众望地击杀了任老贼,还能喝到智叔你的庆功酒,真是可喜可贺。”
宋师道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他知道寇仲已经是尽量谦虚了,还要努力把话说得文绉绉――这对于长在市井的寇仲殊为不易,大概寇仲是宁愿去和江湖莽汉拼酒三百杯,也不愿意和宋智在这打言语仗的吧。但是寇仲的这番话听在宋智的耳朵里恐怕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什么可喜可贺,这小子,拐带了他宋智的好侄子去干了那么危险的事,现在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
微微沉了脸,宋智又说:“前些时日东海之滨似乎凭空多出一个双龙帮来,还将海上霸主之一的海沙帮打成了半残,谁知那双龙帮却仅仅是昙花一现,很快就没了动静,不知寇爷对此有什么见解呢?”
事实上在海沙帮吃了双龙帮的大亏之后,本来也想去找茬的巨鲲帮就暂时偃旗息鼓了,巨鲲帮帮主云玉真还想出了好些阴招去试探双龙帮,结果都是石沉大海,又等了一段时间,巨鲲帮终于忍耐不住地摸进了双龙帮驻地,却原来是人走茶凉,桌椅都落满灰了……再后来,“蒲山公令”传遍天下,双龙帮是消隐无踪了,但寇仲和徐子陵这双龙却是越发出名了,这样也正好遂了宋师道和寇仲的意思,让双龙帮由明转暗,不再引人注意。
但宋智又怎么可能不去注意双龙帮呢?按照之前宋师道的布置,他们宋阀需要支持的是一方可以牵制北方诸雄的势力,至少都该是某帮某派,而不是区区两个毛头小子啊――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双龙尚且连宗师都不是,能入得了宋智的眼才奇怪了。
“我寇仲如今无根无基,与其费心费力去发展一个小小帮派,倒不如先四处走一走、多交些好朋友,譬如说这次杀掉任老贼,不就交到了竹花帮这个好朋友?如果有一日能朋友遍天下……哈,那么胸无大志的我就能到处蹭酒蹭饭,一世都不愁吃喝啦。”寇仲虽然有心想要讨好他心上人的叔叔,但以他的自尊,在听出了宋智话语中的讽刺之后,也很干脆地暴露了他既无赖又不屈的本性,说出了这番既自嘲又自傲的话来。
如此真性情的剖白,反倒令宋智对寇仲大大改观:诚然宋师道受伤的这件事令他对寇仲颇为不满,但宋智身为宋阀的军师,看人的眼光自然不差――他已经看出寇仲很有想法,更有勇气,敢于以毫无背景的草根身份去走出一条别出心裁的争霸之路:四方施恩、广结善缘,同时打出赫赫声名;若非寇仲缺钱缺人又没有家底亲信,说不定真能成为一方霸主!
不过宋阀最不缺的就是钱和人了,如果寇仲真有那个本事能将北方搅得一团乱,再加上他起步太晚,又不像李密那样家底雄厚,不至于让宋智在有心与其合作的同时还要担心他最终会成为宋阀争夺天下的敌人……对于如此人才,如果宋智还不懂得笼络的话,那他就不是在辅佐宋师道、反而是在拖后腿了!
所以宋智立时面色回暖,微笑道:“寇小兄弟果然不凡,爱交朋友是个好习惯,如今天下大乱,相信有很多帮会势力都会愿意交上寇小兄弟这样一个年轻有本事、又讲义气的好朋友的,我宋阀自然也不例外,虽然本家远处岭南,但商会遍布天下,朋友更是不少,或许能对寇小兄弟有些帮助,我们何不趁此良机,来谈谈彼此合作的可能性呢?”
“智叔你太客气了,”寇仲欣然笑道:“我和二哥经此一番同生共死,交情更甚兄弟,宋阀有任何需要,智叔你尽管吩咐我就好了,哪里需要用上‘合作’这么严肃的说法呢?那既令我受宠若惊,也显得太过生分,小子愧不敢受哩。”他一边说着,一边去瞅宋师道的反应,见对方投来一个赞赏的表情,不禁心下大定,越说越顺,听得宋智笑容满面,连连点头。
气氛逐渐活络起来,宋智和寇仲聊得越发投契,之前“小小”的不愉快早已烟消云散,宋智如今反倒觉得他的宝贝侄儿果然是眼光独到,竟能早早掘出这么一块浑金璞玉并与之交好,用做生意的话来讲,绝对是赚大了:至于任少名?死都死了,还提他干嘛,眼光要放长远些――显而易见,宋智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
本来宋智还在考虑要不要寇仲提供一些钱粮来招兵买马,毕竟天赋再高也不能当钱花嘛,孰料寇仲竟又抛出了杨公宝库这个大筹码,终于令宋智悚然而惊:“杨公宝库?!”他沉吟了片刻后,缓缓说道:“有一个大消息,寇小兄弟或许还未听闻,就在前几天你们准备去杀任少名的时候,高丽的罗刹女终于被宇文化及设计生擒,但她很快就自尽身亡,不但使得宇文阀逼问出杨公宝库所在的意图完全落空,更引发了宇文阀高手与高丽奕剑大师门下弟子的连番冲突,就连杨广都被惊动了,还斥责宇文阀毫无用处,连些个蛮夷刺客都对付不了。”说到这里,宋智看向面露些许惊讶之色的寇仲,若有所思地笑问:“寇小兄弟关于杨公宝库的消息,难道是从罗刹女那里得知的?”
显然宋智并不怎么相信寇仲的话,那傅君婥宁愿自杀也不愿泄露杨公宝库的所在,皆因高丽人深恨汉人,她只是想借这件事搅混水而已,却不希望汉人真能得到宝库中的财富而壮大实力,所以寇仲又如何能得到杨公宝库的消息呢?事实上,宋智早就因为傅君婥的事而在心底里狠狠地嘲笑宇文阀无数次了,宇文化及满世界的追杀傅君婥,根本就是费时费力被人耍着玩而已……是故从另一方面来说,宋智对杨公宝库的消息从来都是听个热闹而已,毕竟宋阀又不差钱,没必要去那趟浑水。
寇仲暗瞥了宋师道一眼,见其微不可察地摇头,便眼睛一转,笑道:“虽然我曾经见过罗刹女,不过与她半分交情也无,她更是一口一个汉狗地喊我,又怎可能告诉我宝库在哪里呢?事实上,是鲁妙子大师在传授我和小陵建筑术及机关术的时候无意间说漏了一点点,于是我们就自行推断了一番,走大运地把宝库的所在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哩。”
宋智眉头一皱,看向他的好侄儿,宋师道微微无奈笑道:“智叔不要看我,小仲和小陵才是鲁大师的传人,我能将大师请回岭南亦是托了他们的福。”他当然要配合寇仲把话圆回来,至于以后,等他们真的打开了杨公宝库,想必宋智也不会再多计较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了。
“连鲁大师那么古怪的性子……都能看中寇徐两位小兄弟,我宋智今日真是不得不说一声佩服了。”宋智终于算是相信杨公宝库的事了,毕竟鲁妙子做事根本就不能以常理推测――思及自鲁妙子到达岭南之后,宋家山城里鸡飞狗跳的状况,宋智就打消了种种疑虑:反正寇仲若是真能打开杨公宝库,只会更加合适做宋阀的合作者,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就算寇仲得不到杨公宝库,宋阀也没什么损失,所以宋智就继续与寇仲高谈阔论了起来,越发觉得寇仲大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