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师道笑得眯起了眼,说:“你只要乖乖躺好就行,其它的事就等我来操心吧。”
“哦。”寇仲虽然觉得宋师道笑得有点儿……怪,不过既然宋师道都这么说了,他就真的乖乖躺好不动了。
这次轮到宋师道呆了呆,面对着这样纯情的寇仲……唉,在心里叹了一声,宋师道翻身侧躺,搂着寇仲,柔声说:“时间已经不早,还是等以后我再慢慢教你吧,先饱饱地睡一觉,明天还要去对付任少名呢。”他挑起寇仲半干的头发,运起内力烘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宋师道见寇仲仍旧睁大双眼望着他,便伸出另一只手轻捂上对方的眼,轻声说:“睡吧。”
寇仲含糊地应了一声,眼前一片黑,头上又暖暖的,他很快就混混沌沌地睡了过去。倒是宋师道,他基本上是睡不着了,静静地打量着寇仲还带着点儿纯真气的睡颜,和白天那个横刀杀人、威风凛凛的家伙简直判若两人……按着胸口,感受着那越跳越快的节奏,少阀主知道,他的心门已经向他怀里的这个人敞开了。
之前宋师道本来是可以把毫无防备的寇仲拆吃入肚的,不过寇仲的表现却让他忽然明白到:他对寇仲尚且是欲大于爱,可寇仲对他却是爱大于欲了,在这样不公平的情况下,宋师道只能停手――因为他不愿意辜负寇仲,更不希望在将来后悔,徒逞此一时之快,实在毫无意义。
月落日升,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一大早,宋师道和寇仲没有惊动任何人,就悄悄地离开了竹花帮驻地,赶往临镇铁骑会的地盘――该说的话他们早就说清楚了,更有宋玉致居中坐镇,竹花帮的残兵弱将们是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再接下来,一切的事情就看一个“杀”字了。
不过说到那个整日被寇仲挂在嘴边当筹码的任少名,若只将他当作一个炮灰般的小角色,那可就真的大错特错了。
南方的高手不多,“天刀”宋缺自然是稳居第一,而宋缺之下,就是任少名了――否则他又怎敢凭着区区铁骑会就去和庞大的宋阀互别苗头呢?无非是仗着在这南边的地界里――“宋缺不下磨刀堂,无人可杀任少名”罢了。
说实在的,就算宋师道邀请宋鲁和他一起去杀任少名,宋鲁都只会当他这个侄儿是脑袋发热了――也只有寇仲,一来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二来他很信任宋师道,所以才会这么不把任少名当盘菜……至于竹花帮里,等着看宋阀三小姐笑话的人更是不计其数,在他们看来,寇仲的死讯大约很快就会传回去了。
但是宋师道又怎会去做送死的事?任少名本来就会成为双龙的踏脚石,如今换了他和寇仲一起来,该死的人还是会死的……就算真的刺杀失败,少阀主也留好了退路的。
“所以说,你早就派人偷偷地在花楼外的树枝上挂了很多钓鱼丝咯?”寇仲大感兴趣地问道。
“不错,任少名爱去的那间花楼临近湖边,简直是老天都在帮我们。你身上不是还带着鲁老头的‘飞天神遁’吗?如果事情有变,我们及时退走就是了,只要跃进湖里,就能经过一条暗渠直通河道,顺流而下就是无边的芦苇浅滩,想必以你我的水性,要逃命都不成问题。”
寇仲皱了皱眉,有些不大相信地说:“难道我和你联手还不能稳杀那个任少名吗?”
“小仲你可不要小看了天下英雄,”宋师道淡笑着说:“如果不提北方高手,任少名曾放言除了我爹之外谁都动不了他,必然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不过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你和我都需要多加磨炼、在生死之间不断提高……任少名就是一块摆在眼前的磨刀石了,仲少爷怕不怕呢?”
“怕?!”寇仲舔了舔嘴角,有点儿阴森地笑了,说:“我什么时候怕过?走,我们去宰了那老家伙,也让天下人知道什么叫做青出于蓝!”
“哼,名声我从不在意,”宋师道眸光一厉,应道:“我只是想证明,想取任少名的性命,还用不着宋缺下磨刀堂!”
不过任少名确实不仅仅是“有几分本事”而已,无论是宋师道还是寇仲,其实都小看了他……
溶溶月下,两个头颅般大小的流星锤旋起了呼呼风声,将这花楼砸得七零八落,花娘们惊叫着四散奔逃――面对着任少名铜铃一般、冒着狠光的两只大眼,身穿夜行服的宋师道和寇仲此时要做的,就是在铁骑会的人马赶到之前,把他们的老大给宰了。
任少名根本想不到这两人竟胆大到敢闯入热闹非凡的花楼来杀他,且不说他自恃武功高强,再加上铁骑会的驻地离此不远,一旦事发,这两人该是逃都没处逃。
但其实似乎也用不着逃了,任少名往前跨出第一步时,四周的气氛立时变得肃杀而沉重,随着他跨出第二步,一股庞大无匹的凛冽气势直朝着宋师道和寇仲狂涌过来,此时若换了一般庸手,早就弃刀跪地了。
虽然宋师道和寇仲还能硬顶着一口气与之对峙,但膝弯都不自禁地有些隐隐发抖。寇仲尚且比任少名和宋师道差了一个大境界,被这气势压迫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任少名当然看得出来敌之中谁强谁弱,蓦地便有一团芒影挟着劲厉的风声猛撞往寇仲左肩处。
所幸寇仲反应不慢,他大喝了一声,艰难地挥刀挡格。只听“铛”的一声大响,寇仲跄踉着侧撞到旁边的宋师道身上。
宋师道脸色微变,将寇仲往身后一推,链刃从袖中疾射而出,轨迹杂乱地朝任少名绞击而去。然而又是“铛、铛”几声巨响,直震得宋师道手腕发酸,漫天的芒影散去,露出状似魔神的任少名,挥舞着左右两个流星锤,分别朝宋师道和寇仲砸去。
狂猛的气流扑面而来,每一个流星锤上都挟了千钧之势,面对着这样可怕的武器,大多数人都会有躲开的想法――而这一躲,就完了,任少名的杀招,显然紧随其后。
是以宋师道根本就不躲!非但不躲,他还甩出链刃将砸往寇仲的那个流星锤也拉向他自己这边,同时弹腰后折,硬拼着受内伤也要接下这两个大锤――就算是面对着宋缺的刀,宋师道都不会躲,更何况只是任少名的流星锤?!
而寇仲亦与宋师道默契十足,趁着任少名大感愕然、且左右两个锤子都给宋师道钳制住的时候,寇仲对准任少名露出的那一丝空隙就挥刀劈入,身形快得好似奔雷一般。
还是任少名丰富的对敌经验救了这位铁骑会会主:他蓦地疾退半步,随即闷哼一声――就因为这半步,致使寇仲的刀虽然砍中了他,却只是划破了任少名胸前的厚壮肌肉,根本没有伤及要害。
忽地松开左手,任少名不再去管他的那只已经被链刃缠住的成名兵器流星锤,挥起沙包一样大的拳头直往寇仲的头脸击去!
此时寇仲离任少名实在太近,即使他断然提刀后退,也躲不开当头罩来的拳头了。就在寇仲暗叫完蛋的时候,宋师道的链刃竟从他的胁下荡起穿出,刀锋直戳重拳,任少名立即化拳为掌,铁钳一般地夹住了链子顶端的刀刃。
宋师道也立时松开了这一条被任少名钳住的链刃,以另一手的链子缠住寇仲的腰将他甩往大树那边,并在两人交错的刹那轻吐了一个“走”字――他已经确定之前低估了任少名,今日的刺杀看来难竟全功,还是保住他们二人的性命最为要紧。
就在寇仲飞往后方的同时,任少名右手的流星锤再次呼啸着朝宋师道砸来――之前这个锤子被链刃缠住,而宋师道自行解开后用链子去缠寇仲的腰,任少名自然就又使出了他的绝技飞锤。
宋师道此时已没了可用的武器,又不能侧身躲避,否则流星锤就会砸中他身后不远处身在半空的寇仲,是以宋师道只能以肉掌再度硬接,“砰”的一声,他顿觉内息激荡,吐血倒飞了三丈有余――可在他脚步尚未站稳时,突然借着链子那边传来的拉力冲天而起,追上寇仲犹在空中的身体,猛地运劲将其往上托,而寇仲也立即甩出飞天神遁,长度刚刚够到树枝上透明的钓鱼丝,随即他反手扯着往下坠落的宋师道,两人一起往外弹去。
任少名一声长笑,也飞身追来,后发先至,眨眼间就追到了两人身后丈许处,右手的流星锤又砸了过来。
孰料就在此时,寇仲忽然将宋师道往旁边一推,他自己反倒折了回去,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寇仲居然在虚空中停顿了刹那的光景――任少名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因为正常人都不可能在半空停留和发力:这根本已经超出了普通武学的范畴!
但寇仲显然不是普通人,他身怀长生诀真气和鸟渡术,不但可以凌空稳住身子,更可借着气流之力反弹――他劲箭般地倒射了回去!
这时任少名一口真气已尽,再也无法变招抗敌,而寇仲则是全力出手,扑向任少名,先以双腿绞住对方的脖子,然后反肘猛击任少名的天灵重穴――再然后,寇仲换气旋身,鞭腿连踢对方胸口,任少名顿时胸骨尽碎、鲜血狂喷!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眨眼之间,任少名眼见生机将绝,然而一股不甘的愤怒使他猛地扯回右手的流星锤,以人生中的最后一口气将之砸向寇仲的背脊――在这个角度,寇仲根本避无可避……
然而此时宋师道已飞到了树枝之间的钓鱼丝处,他脚尖一点其上,借着反弹之力加速倒回,一把抱住凌空的寇仲,下一刻,重锤砸在宋师道的背上,巨大的冲力带着他们两个人一起跌进了明月映照的湖水中去。
任少名的尸体从半空中落下——
第三十九章:倾心
在南方长大的宋师道水性自然是极好的,但如今他受了重伤,水性再好也施展不出来了,是以当他们两人掉进水里之后,全靠寇仲死死地拽住宋师道,还在沿途上不断给他渡气,两人才顺利地穿过了暗渠、顺流而下,又漂了不知多久,终于四肢酸软地爬上了岸,双双躺倒在芦苇丛中。
此时天方拂晓,半亮不亮的天幕下睡着两个半死不活的人。
不过片刻之后,寇仲稍稍缓过了一丝劲来,就迫不及待地扑到了宋师道身边,搭着他的肩膀轻晃了两下,担忧道:“二哥你还好吗?”
宋师道有气无力地半睁了眼,说:“你看我现在这样子,要是说好……那才有鬼!”他喘了几口气,又断断续续地说道:“臭小子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要回头把任少名干掉……难道你想一命换一命吗?宗师级高手的临死反扑有多要命……”所幸他们俩还挺有默契的,不然就真的糟糕了。
“那么好的机会怎能错过呢?那个死鬼自己飞到空中,简直就是送上门的肥羊啊……”说到这里,寇仲双眼冒光,显然对他自己当时的表现满意之极。不过再看向“奄奄一息”的宋师道,寇仲感伤地叹了一口气,面色有些复杂地低声说:“其实你不用帮我挡那一下的,难道你忘了我的长生诀吗?”他现在既为宋师道的舍身相护而感动,但更多的还是心痛――与这种难受的感觉相比,寇仲还宁愿受伤的是他自己。
宋师道瞪了寇仲一眼,怒道:“仗着长生诀就敢这样妄为?我就不信若是你的头给大锤子砸碎了,长生诀还能让你长出一个新的来!”稍一动气,立刻引动了他重及五脏六腑的伤势,宋师道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还吐了好几口血沫子,寇仲赶忙让他靠在怀里,手抵背心,一边试探性地输了点儿长生诀真气过去,一边连连认错:“二哥你别生气,是我错啦……以后一定都听你的话,你说跑路就跑路!”
跑个鬼的路啊!宋师道有些想笑,脸色也渐渐缓和了下来,颇为无奈地叹道:“还以后呢,再多玩那么几次,只怕我真是不死也残了。”他虽然也是个打起来不要命的货色,但该退的时候都是果断退走的,宋师道哪敢指望气运护体呢?可是寇仲就不同了,仗着满身都是金手指,“置之死地而后生”玩得要不要那么熟练!
“如果以后再有危险,都换我来护着你。”寇仲认真地说:“我感觉我已经突破在即,很快就会追上你哩。”
宋师道先是为寇仲的前一句话而感动,随即又因为他的后一句话而无语凝咽,面色变了几番,终于还是决定不说话了――情不自禁地扑上去保护心上人的这种事,以后还是等身为创世神亲儿子的寇仲来做吧,哼!
两人沉默下来,开始专注于疗伤,寇仲的真气好似一道沁凉的溪水流入宋师道的四肢百骸,令其蓦地发觉他体内的那一道进展缓慢的长生诀真气竟是加速运转了起来,欢呼雀跃着不断壮大。
宋师道和寇仲错愕地相视一眼,随即就开始十分默契地运转周天,两股同本同源的长生诀真气交相呼应,在两人的筋脉之中流转如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循环,令他们的功力齐齐攀升,速度比自行练功之时快了两三倍尚有余。
面对这样神奇的状况,宋师道在细细地感应体内真气运转之后,终于是有些明白了:之前他修炼长生诀的进展极其缓慢,是因为宋师道不愿废去原本的功力重修――不同源的真气相互排斥,他从小按照宋家功法修炼的真气肯定比长生诀的真气要雄厚许多,在这样的“打压”下,长生诀真气自然只能“偏安一隅”、缓慢壮大了。宋师道甚至还要担心等长生诀真气壮大之后会不会害他走火入魔,修炼之时就更为迟疑了。
那么寇仲呢?他的真气本来就是融合了宋家的功法和长生诀的其中一副图而修炼出来的,甫一灌入宋师道的体内,不但能促进两人的长生诀修炼进度,更安抚和迷惑了宋师道原本的那一股“排斥异类”的真气,这简直就让宋师道生出了“久旱逢甘霖”的畅快感觉,基本解决了他在修炼长生诀的时候所遇到的麻烦――这让宋师道彻底相信,寇仲和他根本就是天生一对了,他们连“双修”这么神奇的事都能误打误撞地捉摸出来,不在一起简直是天理不容啊。
宋师道和寇仲沉浸在功力大涨的美好境遇之中,一直练功练到日照中天。而长生诀真气的疗伤特性更让宋师道的伤势加速复原,不久之前还是个进气多出气少的重伤员呢,现在他就已行走无碍了,再像这样子在寇仲的相助下疗伤几次,宋师道就能好个七七八八了――长生诀果然无比神奇,如果让死掉的任少名知道了这件事,他恐怕都要被气活了。
寇仲也十分兴奋,道:“以后我们天天一起练功,不出几年肯定就天下无敌了,再过个几十年,说不定还可以变成神仙,哈!”
宋师道看着神采飞扬的寇仲,忽然心里一热,揽上对方的脖子,就送去了一个绵长而热烈的吻。吻过之后,看着只有一点点脸红、显然已经习以为常的寇仲,宋师道忍俊不禁地说:“瞧你,脏得像只小花猫一样,刚刚我只尝到了江水的味道。”这样一身泥泥水水的,他居然还能吻下去,再说不动心那都是自欺欺人了――连动心都说浅了,该是倾心才对。
寇仲回瞪一眼,说:“又不是我要你亲的,我还没嫌你满身都是泥呢。”他本来想把宋师道推开,但终究顾及到对方身上有伤,手上就没敢使劲。宋师道干脆得寸进尺地抱了上去,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他凑在寇仲的耳边,认真地说:“小仲,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几十年、几百年都不分开。”
阳光灿烂无比,映得满天满地都是暖烘烘的金黄色,寇仲的心情也可以用“拨云见日”来形容,长久期待的感情终于有了确切的回应,此中心境绝非“甜蜜”二字可以简单囊括的。过了好一会儿,寇仲才故作平静地反问道:“你怎不说几千几万年呢?都说了我们很可能会变成神仙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