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芍大人关切,在下惶恐。”拱手礼过,芍孑离了开,而刘安又望了眼那被光色遗忘在阴暗中的汐臣,无奈的叹了口气,守在门前低了头去,不知不觉,就站在那里,失去了意识……
便是梨香和枣翠从一边角落走出来,两人相视一眼,都没了平日的笑容。枣翠郁郁的抚摸着寸儿,连寸儿也受到感染一般,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梨香,我们该怎么办的好……”枣翠远远看着汐臣,满面忧心,似乎就要委怜的哭出来一般,“夫人都那样坐了一夜了,这样下去,夫人身子会垮的……”
梨香扶住枣翠,头侧相抵,也是忧愁,“可现在情形……你我实在无法插手……”
“王爷真是,昨天不见,今天也不见。”枣翠埋怨起来,却是抽咽着揉了眼,肩头微微颤抖,又隐着声音,怕扰到刘安与汐臣,“王爷难道不该在这时候陪着夫人么?王爷竟然逃走了……呜,王爷是胆小鬼,王爷怎么可以丢下夫人一人这般伤心……”
“枣翠,莫要这么说。”梨香拍拍她,让她拥靠在自己身上,抚着她脑袋,“王爷不也是因为自己让夫人伤了心才逃走的么。王爷和夫人都不好做……于你我来说,也只能在这时替着王爷陪同夫人。只希望,不管怎样,王爷能快些回来。夫人也只是希望王爷能陪在身边罢了……吧。”
那较起往日有些黯淡的阳光,不知只是因沉郁的心情而感觉如此,还是本就那般,与一角几处的心伤,一同静寂……
“……夫人,您稍歇歇吧。您至少喝些什么啊,这样下去,夫人您……”
又等了多久,枣翠终于是哭得体肤发凉昏睡了过去,梨香也忍不住关切,一遍一遍的换着点心和茶水。
那放落的声音极其轻微,只因那坐在桌旁之人,似乎只消一点振动,便会倒了去。
依旧不见回应,梨香哽了呼吸,许久,垂眸呼出沉沉,侧眼看了眼,心里却是一惊,眯了眼去俯身探看。
只见那本是目光空洞的汐臣,眼中似乎回了光色,比起之前正常了些,虽仍是低垂着头,满眸晕染着忧伤。
“……夫人——”
心中一动,梨香又试探着轻唤道,看见汐臣眼动了动,起了一点欣喜,取来了铺垫坐在地上守在他身边,候他从情殇的梦魇中回过魂来。
时间,以一如既往的速度一点点的流走。却是在今日,显得额外漫长。
轻声的摇晃,又是一壶新茶由梨香拿着木托呈进堂中。小心的取了壶放在桌上,梨香净了玲珑的杯子,斟了一杯,置在汐臣身边,浅浅微笑着看着汐臣。
“夫人,您若还不想吃食,就闻闻这茶香吧。这是王爷之前从宫里特意要来的花茶,单是香气便能养清心魂。喏,梨香可还泡出了那香味么?”
还是没有回应,梨香抿了唇,几乎也要不争气的落下眼泪。吸了吸鼻子忍了住,梨香还是含着那笑,坐下身,等候又一轮茶凉。
而视线中有什么动了动,梨香愣了下,抬头看去,映入眼中的那景,叫她惊喜的睁大了眼。
汐臣微的向后靠着抬起头看向她,温柔而虚弱的艰难微笑,虽是眼中还是伤凉的光色,却多少有了些正常的颜度。他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那一直静静叠于膝上的手颤了颤,微的抬起,僵硬的伸出指去,指向桌上的茶水。
“啊,夫人可要喝水么?梨香给您倒!”
她忙起了身,那激动的手忙脚乱,弄得她不像是平日镇定的梨香一般。另取了个杯,少倒了些茶水,又小心的吹了温和,梨香欲要将那茶水递给汐臣,却是汐臣只是笑着并不接过,她疑了下,看见汐臣那显出苍白的肤色,忽的明白过来,抚上汐臣的手,果是一片冰凉。
“夫人,夫人您等下,我去取些热水来——”
“……梨……”
弱不可闻的那唤仿佛直接传在脑海中,梨香停了下来,回头看向汐臣,见他笑着将手做了环形,明白过来,将装了温热茶水的杯子放在汐臣手中,借那温度,还着冰冷。
许久,汐臣动作生硬的托起茶杯,合了眸抿下一口茶水,含在口中渐渐的润了干涸的喉咙,他轻的哈气,仰靠了头。
“……夫人?”
“嗯。”汐臣合眸笑着,唇微启微合,吐着虚渺,“我没事。劳你们担心了。”
“唔——”梨香欢喜的捂住了嘴,眼中还是忍不住起了水色,“只要夫人没事就好。夫人无事比什么都好。”
“枣翠呢?她没和你在一起么?”
“呵,枣翠她正抱着寸儿睡着呢。”梨香说着,宽慰的笑起,“夫人在这儿静坐的许久,枣翠也担切的很。知道夫人无事,她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是呢。”汐臣略点了点头,声音弱了下去,“枣翠她……笑的样子,很可爱……”
“……夫人?夫人!”忽的觉到有些不对,梨香重看向汐臣,却见他侧倾了头,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红,登时慌了起,上了前去看了番,撩袖手抚在汐臣额上,竟是一阵灼热,惊的她退一步,转头就要喊出声去,又被汐臣拉住。
“莫喊,莫喊,我没事。”
“可夫人您在发烧啊,夫人您——”
“不行,宫里不行……”汐臣摇着头,欲要起身,而身形晃动,叫梨香扶了住,这才站了起,“你记得我桌上有个海棠花样的小瓶么?那里有些药,你可能帮我拿了来?”
“是。夫人您稍等下,梨香马上就回来。”
然,当梨香翻箱倒柜寻出那玲珑小瓶回来堂中时,却已不见那人身影。
她跑出在庭中四望,焦急的寻找着,可哪里都不见。梨香终是无力的瘫坐在地上,看着手中小瓶,微微颤抖着,咬了唇,殷出红色,不知该如何是好。而一旁传来些细微的声音,梨香一惊抬头看去,那叫覃子的宫侍正趴在园门那处探出头来。
“梨香姐姐,您是怎么了?”
“覃子?”
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梨香匆惶爬起冲过去,吓得覃子退了几步,险些跌倒在地上。
“你可看见夫人么?”
“王妃大人么?啊,是那极美的女子吧,方才她往那边去了。”覃子指了个方向说道,有些怯怯不解的问道,“梨香姐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么?昨天我看见好多人来了这处,怪怕人的……”
“啊,那都无所谓了。”梨香顾不上他,便微提了衣衫往那方向追去,而跑了几步,她又回过头,向覃子一笑,转眸看去园中,“我要去追夫人,能麻烦你暂为照看这里么?刘大人和枣翠都睡在外面了,待他两人转醒,劳烦你捎个口信,说我与夫人去找王爷!”
“诶?啊是,覃子晓得了。梨香姐姐慢走!”
覃子摇着手,有些仰慕的望着梨香。而小心翼翼的往园里探看,果是那两人一站一卧睡着,那奇怪的模样让他不禁失声笑了下,而转瞬发觉两人那疲惫的容颜,他静了下来,看着两人,忧怜了眼,垂落了双手,恭敬而礼,肃寂而待。
那是他不曾感受和体会到的,全尽了心力的神圣。他不知是王爷和王妃太过泛发令人朝往的光芒,还是在这园中进出的寥寥几人太过尽心,只是,不觉的由心中生了敬意。
他忽然想要知道那方才拖着蹒跚步子独自离开的王妃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若是在她身边,自己又会不会,也让别人有这样的感觉呢?他很好奇,却又觉得,遥不可及。那是他仰望不起的高度。是他不敢想象的诚挚。他终究卑微,顶多,也只能用自己卑微的生命,去成全那些人一瞬。这也就叫他知足了。
他忽然,有了这样的一个,小小的,可爱的,微渺无力的,不知何时便会实现的,脆弱念想。似乎有什么,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注定了未来,悄无声息的,改变着……
31.楼娟
出来时只他一人,又实在疲惫没有力气,汐臣勉强走出宫门,便叫了马车,吩咐了车夫往素姬楼去,就靠在车板虚弱的合了双眼。
而恰是那车夫昨日在一众人群中,见到了丢了面纱的王妃容颜。那般如自天来的容貌自是见过不能轻易忘记的,这时应上这乘车的女子,那车夫受宠若惊般的郑重行了车子,行的稳当,生怕一点颠簸,惊扰那般柔弱、声音温柔的王妃。
只是,他却也奇怪,为何王妃所要去的地方,是那花月之地,莫非……车夫摇了头。那是富贵之人的家事,他哪里管的着,眼下,他只要侍好这夫人就是了。
于是马车不久就停在了素姬楼前,车夫抬头望了望那辉煌的门面牌匾,满是羡慕之意。
“王……夫人,素姬楼到了。”
车夫唤道,可车厢里却没有丝毫动静。有些奇怪,他又喊了声,片刻才觉得车微的动了动,那帘叫只纤美细柔的手挑了起,汐臣艰难的撑起眼帘看向他浅笑着点头表示谢意,取了银钱给他,便下了车去,却是刚走几步就脚下一歪倒了下去。
“王妃大人——”
那一声惊呼,吸引了在此的众人,无数目光或惊或奇的看来,只见得个粗布衣衫的人看着那倒在地上的玉衫之人,伸了手又碰也不是,放也不是,犹豫了半天,还是那跌倒之人自己撑起身来,虚弱的喘息着。
便是绯红之色漫在白皙若雪的柔美面容上,长睫微颤,而轻轻翕动的略失血色的唇,轻吐出气息,叫人觉其冰清美丽之时,也似乎能感觉那灼热的温度。
“那是王妃大人么?慕青王爷的……”
“好像是呢,昨日在市集见到来着,怎的又独自出来……”
“喂,好像有些不对——王妃她是不是,身体不适?”
“这是怎么了……呀,王妃到这里来,莫不是找王爷?好像王爷昨天晚上四处乱撞的又来这里了。”
“诶?明明有这么位夫人——”
“不是那个意思。不都说王爷是为了避开官家上门的亲事。而且王爷和这里的主人似乎也是友人……”
“嘘——那位大人要来了——”
议论纷纷的嘈杂突兀的静下,汐臣抬起头,眯了眼往上看去,而视野有些模糊不清,那无力又使得他莫说站起,连就这般支撑着身体都似乎快要做不到。
却是从楼上匆匆走出个红曳的身影,四望了圈,目光落在门口那拂在地上的一袭玉色,顿惊了神情,忙提了裙摆下了楼,直往汐臣这边来,将他小心的扶起,手抚上了他额头。
“夫人,您怎么来这里了?呀,这可是烧的厉害,夫人您不会是就这样跑了出来吧?天哪,您等下,我去叫大夫——”
“芍大人……”
“嗯?啊,夫人叫我芍孑就好。”
那人正是芍孑,她正欲起身又被拽了住,看向那虚弱却从眼中显出哀求与坚持的汐臣,她曲起的眉和提裙的手都松了开,叹了一声,关切的扶他坐起,探问着。
“夫人,您可是来找王爷的么?”
“嗯……”汐臣轻的推开她,手抚在额头上,那躯体的冰凉在这时,反而微的缓些发热的昏沉,“王爷他,在的吧。他怎么样?可还好么?”
“……您可真是……”芍孑看着他,满是心疼,却又无奈,只能叹息,而望向了楼上,“王爷他……该怎么说——他自昨夜来了这处便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喝酒,这都有五六个时辰了,叫他也不出来,又不肯应声,唯一听得见的就是灌酒与杯酒壶器乱撞的声音……唉……这可真是……”
“倾墨……”汐臣垂了头,芍孑还看着上面,忽觉得衣摆紧了些,低头看去,只见汐臣攥住她衣摆,微微颤抖,“芍孑……带我上去好么……他不能这样,让我去,我去劝他……”
“夫人,您不会是……”不忍看他那担切伤心的模样,芍孑别过眼去,终是点了头,扶着他站起,“您可还撑得住么?”
“嗯,无碍的。”
在芍孑的搀扶下,汐臣步履艰难的向上走着,那迈出的每一步都看起来那般不易,而那身姿不及弱柳,似乎时时都有坠落若叶的危险,让本在饮酒说笑的众人望着那身形,都不觉屏住了呼吸,尽是紧张。
而最后一步,汐臣停在慕倾墨所在的那门前,深吸了口气,松开芍孑帮扶的手,缓缓的起身,跪坐在了地上,抚顺衣衫,直了身体微微垂首,双手落在身前,静静落如玉色莲花,那身姿,柔弱,而又倔强坚强。
“这房间是专为王爷准备的。若是王爷不愿,从外面是怎么也打不开的,只能说服王爷自己开了门出来……夫人,也只能靠您了……”
“嗯,谢谢……”汐臣轻声说着,透过那门,隐隐感到那满是愁绪歉疚的身姿,他尽力的挺直着腰板,似乎这般便能在这种状态下,坚持的长些。
而芍孑已退到了一边,整个素姬楼前堂,半点嘈杂不有,都只仰望那抹柔弱颜色,不忍片点惊动,似乎惹了一点风来,那叶,就缥缈的消失不见。
“……倾墨,你……听得到么。”
吐息着,平缓了些,汐臣垂着眼眸,唇边染了极为浅淡的一抹笑意,他轻声说着。
却也是惊撼,不论芍孑怎样劝说怎样提高声音都没有丝毫回应依旧酒声沉郁的那房中,竟因为这轻几不闻的一句话,静了下来。
“倾墨,你是在这里喝了一夜的酒么?你前日才喝过许多,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
“倾墨,你是要借酒消愁么?你心里难受么?你若难受,向我说可好?我用我己身去换那些酒水,将你的愁怨,寄托于我,由我来代你承受,由我来替你分担,可好么?”
“倾墨,你为何要逃呢……你是怕我难过,还是因为我,让你感觉害怕伤心呢?是我不好好么,我没能顾全你,没能将你护好,是我没能在那时坚守于你,是我不好,倾墨,你不要怕好么?不要避开,不要逃走,好么?”
“倾墨,你是怕我知道那事,所以来接我,想让我避开他们,是么?你是怕我知道了,难过,气你,是么?”
“倾墨,我不怪你,也不是不信你……我相信着你的,我知道你不会做出那样的事的,我明白你对我的用心,我晓得你的委屈。可这事,也不是能轻易推脱了去的。那艰难的处境,我也是明白的,我不怪你,那不是你的错,只是有些注定的命数,迟早要降临的。”
“倾墨,你是被我吓到了么……我想了许久,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失去你,所以不会将你因为这种事情推开;可我也知道,不能囚束你,因为你是王爷,你也有身不由己的地方。我早就晓得,会有这样的一天,我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早,我只是还没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