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客每每睡梦之中惊坐起,一声虚汗,就这样被折磨了好几天。原客的精神才缓过来,昨天晚上的梦里,他记得老相国叫他的时候,他还应了一声。
“哎……”习惯果然很可怕。得出此结论后,相国大人也淡然了。可是他忽略了事物的连续性,所以,在未来的某天,当原客在村里闲逛的时候,村里老老少少通声叫他“小原子”的时候,他还是没出息的落荒而逃。
坐在床上反映了半天,原客才想起来,这几天怎么都没见杨白,他不会又走了吧!本来这个破院子就没什么可守得。
穿好衣服,原客下地开了门,入目的景象让原客惊叹了。
这还是杨白家吗?
平整的院子不见一根杂草。西北角的坍塌墙角,虽然还没补好,可是废墟已经被妥善的收拾了,用一些藤条编的栅栏稍做了阻挡。重新回到屋子,桌子和椅子被仔细地搽拭得干干净净。房梁上的蜘蛛网也被扫除干净。墙壁虽然依旧斑驳,可是明显是被整过的迹象,旧而不破。纸窗户也重新贴好了。在来到厨房,相比于第一次进来的残破,现在锅碗瓢盆明显多了,灶台案板也被收拾的干净整洁。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可是现在的感觉完全变了,像是让人居住的一个家,有人气,有生活气息,有温暖。
看来在自己睡觉的间隙,杨白做了很多事啊,还是挺能过日子的嘛。这是原客的最终评价,而他自己,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纯享受的态度。
原客从锅灶间拿出杨白温下的午饭。还是那些简单的菜色,只是味道相比昨天稍有变化,让原客不至于因为单调的味道而皱眉。
其实,原客觉得他已经尽力克制对于现在生活环境的不满。只是有时候,脸色眼神之类的细微动作还是泄露了他的真实想法,以杨白的敏感自然明白。
因此杨白每天天微亮就起床,连续收拾了好几天,才终于将院子整出个样。在原客不知道的地方,杨白做的还不止这些。
相国府给的十两遣散费,杨白在回来的路上,即使已经很节俭,可是那么远的路还是花去了四两左右。剩下的六两银子,这几天外出买家用和食材早已花完,今天原客吃的午饭,是杨白最后能做出来的菜了。即使杨白就算有千般花样,可以将同样的食材做出不同的味道,可是食材耗尽,只能坐吃山空。
原客在屋子里等了大半天,太阳都快下山了,可是杨白还没有回来,晚饭没着落,原客有种被忽视的感觉。
又等了两刻钟,杨白还是没有回来,原客没办法,试着出门,他想到那天来的张大爷,好像说他家就在隔壁。原客想着去邻居家问问吧!
说着就动身前往张大爷家,出了院门,环顾一周,没有人家,再仔细看稍远处的缓坡上有户人家,屋顶上炊烟直上。
“隔壁的邻居不会是这家吧?”原客惊异。
其实,村里本就人家少,因为田地的原因,大多院子离得较远,张大爷家算是比较近的。实在无法可想,原客只能去遥远的邻居张大爷家。
一刻钟后,他敲响了张大爷家的门。其实在屋外,原客就已经闻见了饭香,看来刚好赶上饭时。
“咦?杨白家小原子,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张大爷热情的招呼原客进屋,张大娘见有人来,又拐进厨房拿了副碗筷,摆到桌上招呼原客吃饭。
“这就是杨白的表哥啊!长得还真是俊俏,我家老头子天天夸你呢!今天可算是见着真人了。来得正好,快坐下吃点饭。”
看着满桌的美味饭菜,满头黑线的原客决定不纠结“标致”变“俊俏”这个问题了。原客谢过大爷大娘,入座开吃。
一番餐点过后,原客想起来时的初衷,问张大爷:“大爷,你知道杨白,就是我表弟他今天干嘛去了?我一整天都没见他人,有点担心。”
张大爷一愣,“小白没告诉你他去干嘛了?”
原客也是一愣,他最近几天晚上睡不好,白天自然是晚起很多,都没怎么见杨白。“大爷,那个……我的风寒还没好利索,所以最近卧床较多,倒是没在意表弟的动向,你知道是吗?”
“哦,这样啊!”张大爷看了原客一眼。继续说:“小白这两天一直在村长家帮工,村长是个木匠师傅,有人托他打一套家具,小白刚巧会一些木匠活,帮村长打打下手,一天也就挣二十个铜板。过日子可是要花钱的。”
原客总觉得张大爷刚才看他那一眼,意犹未尽,可是却捉摸不出具体意思。不过听见二十个铜板,原客还是愣了一下。他从没见过铜板,二十个铜板是多少银子?
“那大爷知道我表弟平时几点下工吗?昨天他酉时就回来了,可现在都已经快戌时了还没见他回来。”
“好像就是酉时前后放工,小白应该不会乱跑,他是个恬静的孩子,想来是村长留他吃饭了吧!”
原客听张大爷这么说,心下松了口气,看来是自己多虑了。想了一下,原客打算起身告辞,也许杨白已经回去了,他还是回家看看。
有时候,你知道那个人在时,总会经常忽略他;若是一想到他会不在,心里却又是另一番滋味,总觉得有所缺失。原客还不懂这个浅显的道理,所以他忽视了自己的急切,也忽视了心底微小的不同寻常的触动。
“小原子,陪大爷唠一会儿嗑,再回去也不迟。”张大爷看出原客的走神,便招呼他聊天。
“听村长说,你是小白姨丈家的孩子,家里落魄了,来清河镇投亲?”
“嗯,家里被陷害遭了官司。”原客心不在焉的回着话。
“你和小白的境遇倒是挺像的,哎……都是为个财字,害了多少孩子啊!”张大爷似有所感,眼神恍惚很多。
“表弟家的事,我倒是没怎么仔细听过,来到清河镇之后才听到这个消息的。大爷,能给我讲讲吗?”正晃神的原客听见张大爷提到杨白,突然来了兴致,他想知道杨白的事多一点,毕竟不知道要住到什么时候,了解一下还是有好处的。
“哎……”张大爷长叹一声,语调里道不尽的沧桑。和原客初见他时截然相反的感觉,像个久经生活的老人。原客不禁端坐身子,聚精会神起来。
“这个事的来来去去,我也不太清楚,都是听那些镇里的人议论的,不过也八九不离十。
三年前,小白十八岁,他爹是个地主,在清河镇还是有点家财脸面的人。我们这杨家村以前有他家二十亩的地产,杨家对佃户还是比较仁慈的。
只是后来好像是杨白他爹和一个大人物搭上了线,要合并田产做生意,说是做什么一夜百万的大买卖。
于是杨家老爷就强行收回了村子里佃户手里的地,现在村里还有人对那件事不满。
杨老爷收了地之后,大半年都没动静,可是突然有一天官差来,把杨老爷给捕了,也没说是什么罪名,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抄家获罪。最后,杨老爷死在了牢里,说是染病。
杨家就这么没了。田产祖屋都被官府卖给了另一个朱姓地主。那时的小白啊……”
“那是杨白怎么了?”原客急切的询问。
“那时的小白,被欺负惨了。官府还了他爹的尸首,可是小白身无分文,他爹都下不了葬,那些以前巴结杨老爷的人,当时又跑出来在小白面前耀武扬威。也不知道那孩子是怎么忍得了的。
后来,好像是小白遇见一个好心人,帮了他。再后来,小白就突然消失了,有人说他是被那个人带到了京城。可是真是假谁又知道。
这孩子受过的苦,那是说不出的,到现在变的这么老成。
我总是想起以前的小白,那个很乖巧伶俐的孩子,虽是个少爷,可是平易近人,对我们这些佃户都很有礼貌,见面就‘叔叔’‘伯伯’的叫。不怎么舞文弄墨,倒是很喜欢跟着村长学木匠活,一点都不怕苦。可真真是个好孩子啊!”
临了又是一声叹息,张大爷断断续续的说着往事,而原客的心也在这个过程中,激荡不已。杨白这个只是救命恩人的模糊形象,瞬间清晰的展开在原客面前,了解他的前前后后,原客竟生出一种再也搁不下的牵绊似的感触。他们息息相关。
“表哥,回家了。”
张大爷和原客一起抬头,才发现杨白站在门口,不知多久。而张大娘站在厨房门口,背转过身,拉起围裙像是在擦泪。
原客反应过来起身,“大爷,那我们就先回去,你老快休息吧!我会和表弟好好过日子的。”
张大爷站在门口看着两人渐渐没入夜色的身影,唏嘘一声。“希望小原子能明白小白的不容易啊!”
“我就说老糊涂今儿个怎么成精明鬼了,惹得我还掉了几滴眼泪。哎……说来杨白这孩子的确是苦,希望以后能好点。”张大娘和上门,拉着张大爷进了屋。
一路无语,回到家。原客看见桌上摆着凉透的香菇汤,偷眼看了杨白一眼。
“你去睡吧!我拿回去收拾一下。”
杨白利索的收拾了桌上的碗筷,走出门。
原客看着他的背影,“当时你是怎么熬过来的?”话出口,原客立时后悔,可是看着杨白停在门口的脚步,话收不回来。
“反正一无所有,所幸睁着眼睛看看,下一步是路还是悬崖,是什么就走什么。最后就过来了,现在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第6章:食肉记
一夜的时间,原客辗转反侧,直到天微亮才迷迷瞪瞪的睡了一会儿,因为留了心眼,所以没有睡到日上三竿。起床时刚好看见杨白准备好早饭。
原客坐在桌边,甚至还有些迷糊,端起汤碗喝了一口,皱眉。“又是蘑菇汤?”
只是一句无心之言,却无奈被有心人听到。
“我今天去镇上买点肉,晚饭加肉。表哥要是在家里无聊,就去张大爷家串串门。”
杨白低着头喝汤,没有看原客的神色,只是闷声交代了几句话,也不管原客听没听清,收拾好碗筷,就急匆匆出门了。只是粗心的原客没有发现,杨白今天出门意外的带了一个大背篓,那是平日里极少用到的。
一直到杨白走了很久之后,原客才真正清醒过来。清醒过来的他自然忘记了先前的抱怨,正坐在桌边思忖着今后的生活该怎么过。
原客之所以打算呆在杨家村,主要是因为这里偏僻,太师的人找不到他。而皇帝,他在等着皇帝主动联系他,然后再继续之前的计划。估摸着时间怎么也得三四个月吧。
只是这生活应该怎么过呢?最近原客直觉自己的忍耐力下降不少。流放路上那半个月他干馒头都啃了,可是现在,杨白做的菜式虽说很单调,可是味道还是可以的,原客却是越来越挑剔了。
可能是因为杨白对他的态度,有点恭敬又有点说不出的意思,就好像是为了偿还什么似的,极其迁就他。原客想了半响,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他和杨白只是初次见面,杨白又怎会对他有那么复杂的心绪。
相国被杨白宠坏了……
那会儿杨白好像说要去镇上买肉,看来伙食能改善一下了。一月未食肉味的原客,顿觉初秋的叶子愈加翠绿许多。
这边杨白出了家门,直奔村长家,他今天想歇一天。
“杨白来了,进来吧!”村长老远便看见杨白向这边走来,所幸停下手中的活,等着杨白。他实在是很喜欢这个小徒弟。认真又聪慧,有耐心,还不叫苦,是个做木匠顶好的苗子。
“村长,今天我想跟您告个假。这批活儿快完了,收尾工作我能明天再做吗?今天想去山里转转。”
杨白走的着急,初秋的天还是闷出一头汗。村长思索片刻,点头答应了,“行,去吧!活儿不打紧,明儿再赶。你这上山要当心些!”
目送杨白出门,村长捋着山羊须,感叹:“是个孝顺孩子啊……”
原来今日是杨白他爹的忌日,他爹就葬在村子后边的山顶上,山清水秀的宝地。
告别了村长,杨白提着背篓直接上了山。先是给父亲上了坟,坐在父亲墓碑边,杨白的思绪回到了不久前。那天他也是来给父亲上坟,因为刚从京城回来。最后,他上坟回来的路上,杨白顺便去迷雾林那边采了些蘑菇,阴差阳错的遇到原客。
“爹,你说是不是老天让我换欠他的债,所以才让我又遇见他。
虽然没有刻意去想,可我总觉得是我害了他。
他今天落得如此地步,也许当初我不该帮那人传递消息,他是个好官,那人该是他的敌人吧!”
又过了好久,杨白缓过神,感受着周围围绕着的微柔秋风,杨白笑。“爹,你是在安慰我吗?我知道,犯了错就要承担后果,既然是我害了他,那在他还住在咱家的日子里,我一定好好待他,尽量让他生活的好点。就当是赎罪吧!”
话说到这儿,杨白朝他家的方向看了一眼。朝父亲的墓碑又拜了拜。“爹,过段时间再来看你。今天我想抓只兔子山鸡之类的,给他做顿肉吃。”
又回到了迷雾林,杨白穿梭在林中,来去自如。也许对于陌生人来说,迷雾林是个很恐怖的地方,进来就会出不去。其实,杨家村的百姓对迷雾林都是极熟的,很轻易就能辨别方向,杨白也不例外。
在林子里转了半个多钟头,没见到一只动物的影子,难道今天的动物都看黄历了,杨白有些恼。他今天一定要捉回一只。
“好累……”杨白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已经转悠了一个多时辰了,还是一无所获,眼看快到傍晚了,杨白有些焦急。难道今天真要空手而归。
“嘶嘶……”有蛇?蛇的吐信声,杨白最熟悉不过,因为他平生最怕的就是蛇。
杨白紧忙起身,查看了一下周围,没有蛇。杨白松了一口气,打算赶快离开这里,杨白背起背篓,加紧走了几步,“咦!”一声惊异,杨白蹲下身,原来确实有蛇,只不过这条蛇现在很忙,没空理杨白。
前方八九米处的一片小空地上,一条蛇正在和两只兔子决斗。不,应该是蛇在捕猎兔子,可是这条显然是幼年期的小蛇,那两只肥大的兔子一看就是成年兔。双方正在对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所以它指不定也咬蛇。
杨白屏息查看着战况,不管是蛇羹还是红烧兔肉都是美味,希望今天能做回渔翁。
等了半响也不见对方有什么动作,杨白忍不住丢了一块小石子,瞬间惊动了双方,蛇和兔子都以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开始战斗。
只见在石子落地的瞬间,蛇积蓄力量高高跃起,身体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而两只兔子有力的前腿一蹬地,借力飞奔,很有威势。
“喂……跑错方向了吧!!!”
杨白傻眼,眼前的一蛇两兔以最完美的姿势出发,结果,蛇滑进左边的草丛消失不见,兔子卯足劲想右边林间跑去。徒留杨白这个守了半天的渔翁。
“太过分了,耍我玩呢……我今天一定要抓住你。”杨白傻眼只是瞬息,反应过来后,权衡了一下,杨白果断决定去追兔子。他奔着兔子跑掉的方向开始几里追杀,其实也就几里的气力,杨白可跑了千里,那是千里马的工作。
“看你往哪儿跑”杨白紧跟着兔子跑到一处坑洼地,四周杂草稀疏,两只兔子在追逐中已经只剩下一只了,这只兔子现在完全暴露在杨白的视线内,周围都是有点坡度的,兔子惊恐不安,不知往哪边跑。杨白思忖,现在肯定不能取背篓,否则兔子肯定会乘着空档跑掉,只能用手抓了,杨白记得他小时成功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