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黎被他推进楼上一个密闭的包厢,邹哲这才回身,将门轻轻带上,落锁,然后对着他笑道:“看来你这几日艳福不浅,嗯?”
严黎只觉后背上湿漉漉的全是冷汗,邹哲今日只做平常打扮,那天夜里妖异入骨的样子却还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身体里,让他浑身一阵一阵的发颤,呼吸都要窒住。
邹哲知道自己是气疯了,他觉得每个人都在看严黎,用那种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的露骨眼神。最可恶的是,严黎竟然还在那里跟公司的小明星纠缠不清,说句话都要贴得那么近,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关系一样。
他虽然笑着,却给人种烈火焚城般的灼烧感,身边的空气都变得无比干燥,稍微一点摩擦碰撞,就能将他点燃。
严黎看着从未如此张扬、怒气勃发的年轻人,记忆里那一晚邹哲焰火焚天的红瞳跟眼前人漆黑如墨的双眸重合到一起,隐藏在华服之下的所有伤口都开始骚动发热,诉说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欲望。
他猛然踏前一步,迎接着邹哲迫人的眼神,冲动的捧住他的头,凶狠的将嘴唇印上去,摩擦片刻就离开。
“什么艳福不浅?”把体内的邪火压下,严黎笑着问。
邹哲还没回神,浑身的嚣张气焰瞬间土崩瓦解,一抹嫣红浮上脸颊,然后整张脸慢慢红透。
“刚才胆子不是很大吗?”严黎笑意更深,将他推开三步远,好整以暇的找了个沙发坐下,双腿都翘到茶几上,单手解开束缚住颈部的领结,大力扯开之后舒爽的舒出一口气来,“谢谢你给我解围,这些人越来越没规矩,简直忘恩负义,也不想想被谁捧红的。”
他自顾自的抱怨,看到邹哲还站在原地,就好心招了招手:“你站着不累吗,我都累了。”
邹哲呆呆的转过身,走到他身边坐下。
“邹哲。”严黎轻声喊他的名字。
邹哲闻声转头,一副无辜表情,本来狭长的眼睛张得很大,莫名显得十分单纯。
严黎的笑容就淡了下去,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你原来在我面前演戏,是不是很得意?”
他看见邹哲的瞳孔猫科动物似的一下子缩紧,针尖一样朝自己锋利的刺过来,这是一种毫不遮掩的防备和攻击姿态。然而这状态只维持了片刻,邹哲很快垂下了眼睛,再抬起头时整个人都显出几分可怜巴巴的样子:“我不是故意的……”
严黎就冷冷道:“把这张脸收起来,我不想看。”
邹哲果然立即换了个表情,微微鼓起双颊道:“当初我不这样,你恐怕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严黎便附和道:“你说得没错,我的影帝。”他停了一下,又接着道,“你的演技,可谓出神入化。”
“承蒙夸奖!”邹哲气得笑起来,随后有忐忑不安的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严黎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想了一会儿才道:“我不想听。”
邹哲本来嫣红的脸色一点一点白下去,过了许久勉强挤出个难看的笑来:“你都知道了?”
严黎转过头,双目直视着他,静默了片刻道:“既然你一定要说,那就说吧。”
邹哲面色更白,咬了咬牙,还是开了口:“我当初,不是有意瞒着你……”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冰雪般的脸上又浮出一点红来,“谁让你给我下药,还对我做那种事……”
严黎低声笑起来:“若我知道你是赌城M莫家的少爷,绝不动你一个手指头。”他想到什么,又追问道,“何姑奶奶说你是最小的,你怎么不姓莫?”
他眼神一厉,目光如刀锋一般射向心情极为忐忑的年轻人。
“不不,我的名字是真的,我跟我母亲姓!”邹哲忙摆摆手,着急的解释。
严黎面色稍缓,侧了头瞟了他一眼。
“我就知道!”邹哲大大吁出一口气,心下稍定,又忽然咬牙朝他逼近,上半身几乎贴到严黎身上,“若你知道我是谁,一定立即对我彬彬有礼,客气万分,每天见面都要挂上你那一脸假笑,实则恨不得看见我就绕道走。”
严黎被他咄咄逼人的视线看得忍不住偏了偏头,却无法开口反驳。邹哲说的很对,严黎说不定还会摆上一桌,敬他两杯请罪酒,承诺从此再不行那等浑事。
他想象着那种情形,便低着头笑起来,邹哲在旁看着他笑得开怀,无可奈何的伸手捧住他的脸,把人拉到自己面前,然后轻声道:“因为我喜欢你,我不能给你一个借口就此疏远我,况且……”他稍作停顿,还是义无反顾的说下去,“你那时候心有所属,我虽不知道是谁,却能感觉得到的。”
严黎心里的歉疚就又浮了上来,邹哲最会寻他的弱点,每每找到一处就用尽办法令他心软。于是他有点烦躁,把自己眼前的年轻人推离三尺远;“我只问你一件事情,电影节开幕那天晚上,你将我带走,是你的意思,还是与人说好的?”
邹哲虽会演戏,没人配合却也骗不到他,卫红菲也就罢了,难的是连何寄安、何寄祥也同他一起,何家姑奶奶虽然金贵,却也没到那个地步,远远地传句话,就让他们二人照做。因此严黎心里已经认定这三个人达成了某种共识,虽不一定与他有关,但其中邹哲必有所求。
“是我骗了他们,他们要诳何寄凡入局,我怕你出事,我也怕……”邹哲紧紧抿着唇,闭着眼睛小声道,“我先将你带走,然后跟何寄安说那批军火A 国要分杯羹,他自然不允。那是他早已设好的局,要置何寄凡于死地!我再故意你放走,因为我有私心,我想让你看透何寄安,因为你值得更好的!”
“更好的?谁?你?”严黎冷笑出声。
邹哲的嘴唇抿的那样紧,一点血色也无,接近绝望的张眼看着严黎冰冷的脸:“他若真的爱你,就不会哄你杀了周金然,又拿你的命引周平海回H城,设局陷害何寄凡。他这么多年苦心筹谋,只是为了一己私欲,可曾为你想一想?你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执迷不悟?”
严黎笑起来:“何寄安要借A国的势力设局,你便是从中使了点阴谋诡计,他只做错一件事,就是信了你,倘若我一早知道你是莫家小少爷,绝不会有后面那些事。周平海是他找回来的没错,但他不可能拿我的命跟他交换,他敢让他回H城,就早已想好万全之策,绝不会让我知道事情真相。你与何寄凡联手,放周平海上横昆的货轮。我们都被你骗了,你的演技无人可敌,我佩服至极。”
“没错,当初我求了外婆,她允我回H城拍戏,红姐与她相熟,一手带我入行,我的身份,自然不能对外透露半个字,赌城那些帮派,也不是好惹的。后来……那也是何寄安太过自信,以为你离了他就找不到别人,竟与我赌起气来。”邹哲忽的哼了一声,嘲讽的勾起嘴角:“我跟他说绑架了你,他其实是不信的,他知我不会伤害你分毫,那批军火,我们要来又有何用?我只是要他知道,有你在一日,他便有了软肋在身。在他心里,权势比你更重要,否则怎会在我将你带走后不管不顾,他明知我喜欢你,一定会同你上床;他明明已经计划周全,为什么我一放你出来就让你知道何寄凡和那批货被横昆劫走,让你落到横昆的手上?我就是要让你看到,是他亲手推开你,他配不上你!”
邹哲说了这番话,定定的看着严黎,目光那样坚定,无惧无畏。
严黎闻言不由笑出声来:“你说得再对不过,我从你那里逃走,与他们联系上,竟无一人告诉我知婆婆病重,只说何寄凡与那批军火遭横昆劫持,我自然心急如焚。他的性格我是知道的,绝不肯受人威胁,怕是要以自身为饵,然后将他们一举全歼。何寄凡和红堂早有勾结,此事凶险万分,我只是舍不得让他受苦,若我不上那条船,他便会上。那个时候,我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他伤一肤一发。”
他的笑容发苦,润泽的唇瓣都微微颤动起来:“谁知道,船上的那批军火竟然都是假的!我以为自己在他心里能占一席之地,却不料连一批军火也比不上,他就该是天生的龙头。”
邹哲看着他减失血色的脸,嘴唇张合几次,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紧紧握住严黎的手。
“我上了横昆的船,其实心里怕得很。”严黎任他握着,看进他的眼里,“后来周平海出来,我就知道这条命恐怕将要不保,他果然没让我失望,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我,四号海洛因——白雪公主,冰雪女王,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两位美人啦。”
他的尾音轻快,似乎很是愉悦,逐渐空茫的双眼却让邹哲心痛如绞。
“也要多谢他给了我最好的毒品,不然后来横昆让我给他口交,我可忍不下来。”严黎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声音似哭似笑,“他还想上我,你说可笑不可笑,我把他那玩意儿咬了半截,后来何寄安捉到他,就把剩下的半截也碾成一团肉泥,实在痛快。”
邹哲只觉浑身冰冷,气力尽失,严黎俊朗的脸上笑容依旧,却是那么不真实,似乎虽然都会消失。他的手从严黎手臂上滑落,无力的垂到他腿上,用尽全身的力量,他还是无法支持,身体顺着沙发下滑,双膝落地,抱着严黎的腰,想要用力,却无论如何提不起力气。
“你怕什么?”严黎垂下眼睛,把邹哲的头按在怀中,一手抚着他的后背,一手插进他发间轻轻摩挲,“后面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所以,最痛苦也就那一个多钟头。”
邹哲十指抓紧严黎后背,用尽残余的力量,他想说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放你走,我不该明知你要受罪却仍让你回去,却觉再无面目与严黎相对。
“到底是个孩子。”严黎抓着他的头发将他提起来,看见邹哲眼里一片晶莹时却愣住,“你当真哭了……”
邹哲哭起来的样子亦是俊美逼人,像是在镜子前面练了无数次一样,眼泪在眼眶中转了数圈,激起一片涟漪,才一滴一滴滑落,无声的,连眼角都不曾红。
老人曾说过,这般的哭法最伤身。
严黎被他的泪颜蛊惑,着魔一样俯身,伸出舌尖接住一滴泪珠。淡淡的咸涩味道在口腔中慢慢晕开,他竟舍不得就这样咽下去,于是在邹哲脸上轻吻,将那些苦涩的液体一一吻去。
真是奇怪的感觉,他好像是,第一个为了自己而哭的人。
严黎的脸被一双颤抖的手扶住,指尖轻轻点在皮肤上,邹哲冰凉却柔软的嘴唇贴上来,温热的舌尖稍微探出轻触一下严黎的就收了回去,然后保持这种紧密相连的姿势。他一动不动,就像一尊精致的雕像,除了清浅的呼吸声和贴在脸上滚烫的掌心,严黎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我又没有怪你,你难过什么呢?”不知过了多久,严黎见邹哲还是没有放开的意思,只能将他的头拉远,依旧揽进自己怀里抱住,笑着说。
“你应该怪我,我说何寄安自私,其实我也一样自私。我想让你看清他,只是为了能够得到你,得到你的爱,我明知你会因此受伤……”邹哲的声音闷闷的,似乎还在哽咽。
严黎相信他这次没有演戏,于是笑起来:“我还没有蠢到那个地步,那个时候,就算你站在我面前,一件一件把事情和盘托出,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所以,你无须自责,你只是……”他歪着头想了一个不那么露骨的措辞,“用了一种更加具有杀伤力的办法,而我应该因此多谢你。”
邹哲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笑得十分温和的严黎。
“怎么了,难道我在你心里那么愚蠢,会因为自己的错误而迁怒他人?”严黎笑容更深,“我只是爱错一个人,信错一个人,因为欺骗而得来的感情,我不需要。”
邹哲终于能够再度发声,几不可闻的问:“我也骗了你,你还要我吗?”
这次严黎没有立即回答他,看着眼前既期待又惶恐不安的邹哲,思索良久才道:“你骗我是为了让我清醒,何寄安则是为了蒙蔽我的视听,让我从此活在他制造的谎言中,这两者的区别,我还分得清。况且,我差点杀了你,虽然你只是想赌一把,但毕竟因此受了伤,所以我们两清了,互不相欠。”
邹哲听到“互不相欠”那几个字时,还环在严黎腰上的手臂猛然用力,几乎要将他生生揉碎。
严黎忍住这甜蜜的疼痛,用一手抚弄着邹哲的面颊,慢慢开口道:“你最后一个问题,我可以考虑看看。”
他方一说完,就把跪在自己脚下许久的年轻人一把推开,将他蓦然睁大的、湿润而明亮的眼睛留在身后,起身推门而出。
56.
严黎出了包厢,还在回想邹哲刚才那副瞠目结舌的样子,不由有些得意。脸上笑意尚未敛下,眼角余光一闪,忽然看到一个恨之入骨的身影,那点笑容就凝在唇边,拉扯出一个十分僵硬的角度,连下颌都开始发酸。屏住呼吸,他反应极快的将身体贴在环形的走廊墙壁上,脚下铺着厚厚的地毯,背后是印着华丽图案的壁布,他的行动悄无声息,慢慢朝前方一个半敞着门的包房摸索过去。
何寄祥半个身体露在门外,背对着严黎跟房中人低声说话,离得太远,严黎听不太清楚,却明明白白看见几根细长白皙的手指伸出来,一闪而过,然后用力抓住何二少的衣领迅速往门里拉,一声闷响之后,包房门被关上。
原来如此。
严黎冷笑,那只手他记得太清楚,曾经在他的下巴上留下两道红痕,那样一双手竟落到了何寄祥的领口。
红堂郎新,将衡昆扔出来挡刀的始作俑者,要置严黎于死地的背后黑手。现在,却成了何家二公子的入幕之宾,果真世事变幻无常,让他猝不及防。
“严总,看什么呢?”熟悉的男中音在身后响起,有些戏虐。
“易警官,你竟然真的来了。”严黎收敛心神,笑着回头,“这里一大半的人都到你的警局喝过咖啡,你也不避避嫌。”
“我能理解为你在关心我吗?”易映笑笑,欺身而上,凑到严黎耳边以极小的声音道,“你刚才看到了?其实我早该告诉你,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严黎也回他以细微的气声:“与我无关,我跟何寄祥也只是偶尔上床的朋友。”
他越过易映的肩膀往后看,邹哲正站在走廊的尽头,面对着他,身姿笔挺犹如大风摧折下的一杆青竹,惶惑、委曲却勉力倨傲而立。
严黎的心情忽然好起来,一手搭上易映的肩膀,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远远看去,暧昧至极。
“严总,我还要维护警队形象。”易映迅速后退一大把,拉开两人距离,笑得十分促狭。
“那可真不好意思,顺手而已。”严黎微笑着对他眨眨眼睛,举起双手越过他朝邹哲走过去。
紧紧抿着嘴唇的年轻人愤恨的望着他,如墨双瞳里焰火焚天,毫不遮掩的彰显着他的怒气。
“你那是什么表情?”严黎略微抬了抬下巴,看着他勾唇而笑,“我们只是……”
他回头看一眼转过身笑望自己的易映,把话说完:“普通朋友。”
易映读唇语的功力极好,立即伸出两手比出个射击的姿势,对着严黎一枪爆头。
邹哲再也绷不住,压低声音咬牙道:“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