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练也该我亲自教,他这种容易醉的体质不能乱喝,醉了还不是自己辛苦?”韩封无奈地道。
“那你刚才凶他什么了?让他说不到两句就从实招来。我拜托你,别老是开口闭口就骂他。”路卡边说边走远,并压低了声量。和韩封的争执,他觉得还是尽可能不让炎育陵听见的好,省得给他造成无谓的困扰。
韩封叹了口气,委屈地道:“冤枉啊,我劈头第一句就问他身体要不要紧,根本没开骂好不好?”
“谁信你?”
“这世上最信任我的人不就是你了吗?”
“油嘴滑舌。”
“只对你啊。”
“我跟你说正经事。”
“我和你的正经事不就是那回事吗?”
“姓韩的,你……”
看着路卡越走越远,最后走到了阳台外,和韩封的交谈声已经完全听不到,炎育陵便心里有数,知道这不是自己可以打扰的时候。电子时钟显示的时间是十二点,昨晚就算是喝到了半夜三四点,这时候也该睡够了。他爬下床,走进浴室简单地梳洗一遍,觉得头还是疼得厉害,便干脆洗个热水澡。
洗过澡总算比较精神了些,裸身裹着毛巾走出浴室,见路卡坐在电视前的沙发,轻声对着话筒说了句话便把手机递过来。炎育陵接过电话,往路卡身旁坐下,深吸了口气才毕恭毕敬地道:“封哥,对不起。”
“为什么喝酒?”韩封沉稳地问,不愠不怒。
韩封没有开口就骂,而是关心自己喝酒的原因,炎育陵便松了口气,却也更为自己的放纵感内疚,嘟哝着道:“不知道……”
“不是不让你喝,是不许你还不清楚自己的限度就乱喝。”韩封的语气这回满是关怀之意,听得炎育陵缩起了脖子,暗骂自己的任性。
“明白吗?”韩封接着问。
“明白……”
“既然明白,那我换个问题,你为什么想醉?”
炎育陵一时语塞,不安地将腿盘起,低着头皱眉深思,路卡的手轻轻地搭在了自己肩上,低调地给予了鼓励,让他提起勇气把心里话倾吐出来。
“我想知道醉了是不是就会做出不该做的事。”顿了顿,炎育陵不经意握紧了拳头,“我想知道酒醒后,会不会为自己一时冲动作的事而后悔。”
见炎育陵绷紧了脸孔,显是在压抑激动的情绪,路卡便把手放到他头上,疼惜地搓揉。
韩封也听出炎育陵颤抖的话音,轻柔地说道:“那你知道了吗?”
感受到来自两个人的温柔和关怀,炎育陵鼻头一酸,眼角就滑下了热泪,哽咽着道:“我完全不知道喝醉时做过什么……怎么回房间的我也记不起来……然后……我现在很后悔……嗓子一哑就很怕,怕会影响工作……怕封哥会担心……早知道就不要喝了……”胡乱地把眼泪擦掉,炎育陵喘了几口气,觉得可以暂时止住哭音了,才直说自己的心意:“封哥,我想见我爸……”
“你想原谅他?”韩封平静地道。
“我想知道他会不会后悔……”
“他会。”韩封斩钉截铁,“但是后悔的原因或许和你所想的不一样,知道得太清楚,未必是好事。”
“封哥……”炎育陵无意识地揉着自己的膝盖,乞求援助的叫唤表达了心底的烦乱与无助,“你教我怎么做好不好?”
“我说了一切都已经给你安排好,你会见到你需要见的人,但是该怎么面对他们,我不会教你,或者该说,我没有资格教你。”
“你有,封哥,你一定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你告诉我,我听你的。”
韩封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想要炎育陵照着自己的指示去做?但对他来说,最好的做法都是以利益为考量,炎育陵又不是傀儡,要这年轻的孩子为了保住事业而绝情绝义未免也太残酷,要不是那夜复一夜叫人听得心碎的梦话,韩封也不希望要他尽早尝试去做个了断。
“育陵,你很聪明,我相信你知道我希望你怎么做,你现在问的不是我的意见,你只想要一个指令,但是我不想给你,我不能剥夺你做选择的权利,我最多只可以铺个机会让你去做选择,如果你觉得还不是时候,我不会逼你,你可以一直待在酒店,哪里都不去。” 韩封语重心长。
“封哥……”
“好了,你都二十岁了,别像小孩子一样撒娇。”
韩封这么说,炎育陵马上羞红了脸,闭上嘴,不知还可以说什么。路卡把手机从炎育陵手里拿过,听韩封交待了些小事,说了句‘交给我吧’,便结束通话。
“路哥,你知道我爸在哪里吧?”炎育陵忍不住问。
路卡点头,炎育陵待要继续追问,路卡竟伸手过来捂着他嘴巴。
“别急,先吃饭吧。”看了看表,路卡松开手站起身。
炎育陵知道路卡不说,他多问也没用,只好乖乖地应了声‘哦’。
“我今天直到晚上都没什么事,可以陪你。”路卡握拳朝炎育陵头顶轻敲了下,“去换衣服,多准备一套替换,一会儿得去健身。”
“哈?”炎育陵原本就提不起劲的脸立即垮得更难看。路卡终究还是韩封手下出来的人,再怎么宠自己也不会允许自己偷懒懈怠。
“对了,封哥要我装作不认识你,免得被媒体发现……”既然要出门,炎育陵便想到了这个问题,虽然说他不觉得媒体会无所不在,但韩封的提醒他不能不放在心上。
“这几天不用担心,唱片公司公告你来的日期是五天后,媒体还不至于那么神通广大,至于其他要小心的人,大白天地也不会出来活跃,只要避开一些地方就行了,放心吧,我牵着你,就不会让你出事。”路卡扬起嘴角,歪着脖子像在跟准备要带出门散步的爱犬说话。
“嗯。”炎育陵用力点头,知道不需要和路卡装作陌生人,当即轻松了很多,脑袋随后又窜上了个疑惑,问道:“学长呢?”
路卡不客气地用手指弹了弹炎育陵额头,撇嘴笑道:“知道韩封会打电话来,我就先把他赶走,免得让他看见你刚才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再说了……”路卡修长的手指挑起了炎育陵下巴,阴阴微笑着道:“有我陪你还不够吗?那么想要你的学长跟着?”
“没有啦。”炎育陵赶紧否认,有路卡在的话,他亦不太希望谭峻跟着。路卡时不时都会摸摸他头、拍拍他脸颊,他是不会抗拒,甚至很想好好把握难得可以有人疼宠自己的时光。
见路卡似笑非笑的样子,炎育陵尴尬地摸了摸鼻头,跳起身去找自己的行李,慌张地道:“给我五分钟,很快的。”
“慢慢来。”路卡笑着踱步到阳台,准备拨打电话给季鹏,要他布好眼线,确保不会有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在他要带炎育陵去的地方。
“干脆在外面换吧,让路哥看看发育得怎么样了?”等待电话接通时,路卡故意嘲笑毛巾被衣柜门勾到,差点三点尽露而手忙脚乱的腼腆大男孩。
炎育陵脸涨得通红,捞起为了及时提起毛巾而掉落在地的衣服,冲进浴室。常常埋怨韩封不正经的人虽然是路卡,但事实上最不正经的其实是路卡本人,炎育陵早在暂住韩封家的那段日子就看清了这点。
“封哥对路哥该有点威严才对啊……”炎育陵快手快脚套上衣裤,一边自言自语。
没多久,打扮休闲得来又很得体帅气的两个英俊美男不急不徐地一同步出酒店。沿路只要有女性必会稍缓脚步,被他们慑人的外形与非凡的气质给吸引。路卡虽然好一阵子没再站在镜头前,可那种模特儿特有的高傲姿态已经成为了身体本能,随随便便一个斜睨,都像是在施舍一分半秒给镜头捕捉,快门不快点按就来不及了。
炎育陵没有路卡的冷峻魅力,但他微微翘起的迷人嘴角、匀称且充满力量的体态,还有随着轻快步伐活泼跳动的柔软发丝,无不是在炫耀着青春无敌的活力。若不是戴着几乎遮盖半张脸的墨镜,他清澈有神的双眼将更能锁住旁人的视线。
路卡领着炎育陵到露天停车场,上了部很一般的轿车。炎育陵知道这不可能是路卡的专车,路卡是要避免被人认出,才不开太招摇过市的名车出来。炎育陵心里顿时觉得可惜,没有机会乘坐那辆路卡两个月前才买的新车。那时候路卡刚一买下便电邮了照片给韩封,韩封一直心痒着要试开,炎育陵还以为可以捷足先登,回去能吹嘘一番。
路卡开动车子后即冷着脸没有说话,兜了好几个刁钻的巷子,百分百确定没有可疑的人跟踪,才恢复轻松的神态,轻呼了口气道:“这车子还真开不惯,回程你来开吧。”
“嗯。”炎育陵点头,心里又叹了声若是新车就好了。
“你回台湾前我会找个机会让你试开我那部新车,回去要向韩封炫耀哦,那款车子他等很久了,哈!结果是我先买!”路卡笑着道。
“好!”炎育陵顿时喜形于色。
“怎么?是高兴能开跑车呢,还是高兴能让韩封不爽快啊?”路卡侧头欣赏炎育陵一扫阴郁的面容。
炎育陵调皮地回道:“跑车我是还好,路哥你不是知道我比较喜欢休旅车吗?”这么说的意思就表示高兴的原因是后者了。
路卡立刻抬起手使劲儿搓乱炎育陵头发,笑骂着:“你啊!果然是没有很乖!难怪那位大叔越来越老成了,该是被你气的吧?”
“哪儿有?封哥的话我都奉如圭臬,才没有故意气他,是他脾气太奇怪。”炎育陵随意用手理一理自己的头发,话匣子一开,他兴致也来了,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愉快地发问:“路哥,你那车子什么型号?性能怎么样啊?”
男人十个有九个爱谈车子,剩下一个不谈的大概只是闷骚。路卡瞧炎育陵兴奋得忘了宿醉的不适,也暂时抛开即将要面对家人而产生的不安,俊美的脸孔即漾起一抹淡淡的会心笑颜,开始向炎育陵诉说爱车的各种卓越特色。
炎育陵其实很馋嘴。平时的限制他不会违反,但一有机会可以毫无顾忌地吃,惊人的食量就会让人大开眼界。要不是因为了解到这点,韩封和路卡亦不会不约而同对他的饮食特别关注。但是今天就算了。路卡叫了一桌子炎育陵好久没尝过的家乡美食,见他大块朵颐的样子,自己心里也舒坦。这般食量可大可小的习性,是曾经挨过饿、也懂得应付饥饿的人才会养成。
路卡过去也是熬过来的,见过不少落魄与不幸的人,他自己就是从小无亲无故的孤儿,但是如果给他选择,他宁愿独自一人,也不要和抛弃自己的亲人在一起。生了孩子却不想要,那就干脆不要,丢掉、卖掉,或甚至杀掉,没有必要揽在一起受苦。眼前炎育陵就是最可悲的例子。直到被唾弃的那一刻都还抱着信念,觉得父母爱着自己。
路卡这回的想法与韩封不同,他并不同意让炎育陵回来与家人见面,可又不得不承认韩封的出发点有理——要是有一天被媒体发现炎育陵与生养自己的家人已决裂,身为年轻偶像的健康形象必会受影响。纵使现今社会的接受度不至于太狭隘,可艺人的私事一旦被揭发,在被接受之前一定会有段过渡期。韩封要炎育陵回来的目的,就是想清楚到了那一天要给媒体一则怎样的故事。
是要绝情地表示已和家人断绝关系?无奈地叙述与家人存有心结而无法一起生活?还是以受害人自居,控诉家人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种种凌虐。这三种说法都是事实,但是说出来的后果难以估计。路卡知道,韩封心里那个最理想的对策,是欺骗。不需要原谅,也不需要怀恨,只要深藏自己的真实情感,演一出对任何一方都有好处的戏。
路卡早就做足了调查功课。炎允赫如今债务累累、生活邋遢、没有稳定职业,一张够他还债的支票加上一份有收入保障的工作就可以请他配合演戏。姓叶的一家更容易,为了家族光鲜的名誉,大概只需要说一声他们就会点头,搞不好,家族中还会有人迫不及待想要认回这个出了名的亲戚。
看着炎育陵津津有味地品尝饭后甜点,路卡突然很想把他拖回酒店关起来,然后寸步不离,不让他有机会去投身一个虚伪的梦。和韩封总有一天要到国外共结连理,老来如果只养条狗未免太无趣。炎育陵是不小了,但‘路哥、路哥’、‘封哥、封哥’地叫着自己和韩封真的就像个渴望人疼爱照顾的小孩,正式收他做干儿子,就算不当艺人,也可以继承自己和韩封的事业,这样有什么不好?简直是美满不是吗?
“路哥。”炎育陵发现路卡望着远方、脸色有异,面前的糖水完全没碰,便叫了他一声。
“育陵。”路卡沉着脸盯着炎育陵。
炎育陵心底打了个突,背部挺得直直的,预感路卡是要训话。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和韩封都会是你最强的后盾,你不用……不,是不可以担心麻烦我们,你不麻烦我们对我们来说才是一大麻烦,清楚吗?”路卡严肃地说道。
炎育陵对路卡郑重其事的问话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地眨了眨眼,缓缓点头,“路哥,我欠你和封哥很多,不管怎样我一定……”
“你根本没搞清楚!”路卡厉声打断炎育陵的话,伸出右手抓着炎育陵衣领往前拉,迫使炎育陵隔着桌子倾身靠向自己,“我和韩封当你是自己人,你要分清楚,是自己人,不是下属,也不是弟兄,更不是把你当摇钱树养,没有什么欠不欠的,你懂不懂?”
“我懂,可是……”炎育陵明亮的瞳孔染上了倔强之色,直视着路卡说道:“如果我只知道沉溺在你们的帮助,不学会自己独立,那根本就不值得你们这么在乎。我现在还很需要你们,但是总有一天,我要成为一个在你们有需要的时候,有能力当你们的后盾的人,在那之前,我绝不会把你和封哥给的一切视作理所当然。”
炎育陵字字铿锵的告白令路卡楞了一会儿,胸口突然涌起了一股热,那是宽慰,更多的则是骄傲。他松开炎育陵衣领,微微笑着拿起手边汤勺,一声不响地喝碗里清甜润喉的糖水,心里想着果然没有疼错人。
炎育陵不晓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还是表达得不够明确,可路卡看起来没有在生气,他也就跟着保持沉默。他当然感觉到韩封和路卡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亲,弥补了很多自小就缺乏的关爱和纵容,父母曾经对自己的好他都没办法忘记,更何况是这两个与自己相识不超过三年的人。‘你们的恩情我会用一辈子来还’——这是真心话,但要说出口又觉得有点肉麻,而且韩封和路卡没准哪一天就会携手远走高飞过平静生活,到时怎么可能还会带上自己?于是这番心思他便暂且藏在心里。
路卡碗里快见底的时候,手机传来了他正在等待的铃声。事先已知道这通电话绝不会捎来坏消息,他便好整以暇地用纸巾擦了擦手,再招手唤侍应生来把桌上碗盘清走,才把手机从裤袋掏出来接听。
“嗯。”路卡右手拿着手机,侧过身跷起左腿,左手肘靠在桌上支撑着懒洋洋斜倚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