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沙利耶直接截断他的话，明显是连礼节也懒得管了。“罗弗寇，你大概搞错了，我不是尚达奉，不记得和你这样熟。我的事，无需你多费心。”
罗弗果然先住了口，薄薄的嘴唇上翘得更明显了。稍候他叹了一口气，语气听起来更真诚了些，“沙利耶，彼列听了这种话会难过的。我和他总有一半血缘啊，就算现在是你统治着第二狱，也不能这样薄情不是……”
一时间太多的惊骇砸下来，我只觉得耳边不断嗡嗡作响。
以上，怎么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有深意啊啊啊——
照别西卜的说法，沙利耶当年所谓的堕落……根本就是被陷害！月之天使本是创世天使，那么在四战时能故意这样做的，多半……也就是那一位了……
而这位和我一起从洞穴里逃出来不久的魔族才是罗弗寇本人的话，那现在魔界活生生的蠢得让人叹为观止的大法官阁下是怎么回事！
还有尚达奉……他不是梅丹佐的孪生天使吗？？
至于，彼列？罗弗上次和我提过，我回来还特地去查了魔界历史书，他是沙利耶之前的……第二狱统治者，当前依旧失踪中啊……
可怜我从后背到脖子都僵住，心里一堆火熊熊烧起来，简直想要咆哮了。
——诸位！你们的真心话大冒险可不可以别捎带上我啊！我不想知道这些啊啊啊——！哪件陈芝麻烂谷子的恩怨情仇不比我的年纪大出十倍百倍！
“别西卜，过去的事到底如何先寄下，我现在要带吉普力爱尔和法罗尔离开。”
“离开……沙利耶殿下，请勿让我为难。这位美丽的女士你当然可以带走，可惜，这位小天使和我有约在先，而且，”别西卜听来平静语气中仿佛有些咬牙切齿的愤恨，“他令我多年来的心爱收藏蒙受了极大的损失。这一笔，我还未想好如何讨回。”
惨重损失……
我忍不住勾起嘴角。
按梅菲斯特之前所说，别西卜全部的人偶数量也只有一百左右，而这座神殿里有超过四十位人偶。净化仪式完成之后，他们很快就能脱离这种悲惨的宿命了。
“沙利耶，你该明白，就算只看在这小天使的长相的份上，我也不能坐视你带他离开的！”罗弗伸了个懒腰，一枚暗色的水晶骷髅缓缓浮现，被他握在左手掌心。“别告诉我你还没看出来！”
沙利耶弯起眼睛，微笑，面色平静得异样，根本没有看我，只是低头凝视着怀抱里的人，“看出来？罗弗，你的愚蠢令我惊讶。即使只有一分可能，我也……”吉普莉爱尔的躯体渐渐在他怀抱里化为尘土，金发散落，雪白的面颊微微泛着粉，虚幻而不真实。
甜美。安详。仿佛熟睡般的神情。
“爱尔……”
银光点点散逸开来，围绕着沙利耶的金发，他泛着寒光的轻甲，他背上的弓箭。在黑暗中，美丽的大天使身侧像是环绕着一圈淡淡的银光，连黑色六翼都是如此。
我仿佛听到有谁在轻轻叹息。
是死亡吗……
久违的慈悲，但，终究是种不得不为的残忍吧。
“沙利耶……”
“没事。法尔。”沙利耶走近一步，站在我身边，羽翼将我遮起一大半，他的声音非常轻柔，“新生的六翼……先不要用。”
“嗯。我……”
“没关系。”
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交谈的场所。我看着对面的两位撒旦，无可奈何地抿紧了嘴唇。
实际上，我还有点不能接受现实……这算是……好心有好报吗？
也太……荒谬了。
我不安地抖了抖翅膀，只是这样轻微的动作罢了，带起的锐利风刃顺便切断了对面罗弗的一缕头发。他黑色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别西卜落在了宫殿的地面上，“……沙利耶，这样的局面，你没有胜算。”
“你们，同样没有。”
“我想，或许各退一步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竖琴般优美而空灵的声音突兀在黑暗中响起。
这声音……听过一次就永远不会忘记。
惊讶。错愕。愤怒。
厌恶。憎恨。不安。
我理解与不理解的……种种。
面前的两位撒旦眼底一瞬间涌现出太多情绪，一闪即逝。眨眼已经转换为应有的完美应对。
“路西法陛下，没有请柬也没有随从，您的到来……令我意外。”
别西卜如是说。
他不动声色地收起了魔杖。
而罗弗则是仰天大笑，再低头时，他眼睛渐渐变成深红色，“太好了！路西法殿下，我刚才还在想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啧，想不到，你的品味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路西法……
公正地说，身为地狱君主、强大的黑魔法师，鬼王别西卜的穿着也是十分华丽的，但是和他比起来，顿时显得朴素（或者是寒酸？）了不止一个档次。
我看了不请自来的魔王一眼就极快地低下头去，同时第无数次在心中黑线。
神所创造的无以伦比的美貌在这种时候体现出无懈可击的强大来——明明应该是低调的黑色法师长袍，然而哪怕认真凝视一秒都会让人觉得忍无可忍——长长袖口缀满同色蕾丝宝石流苏，方形领口绣满银色的秘纹，开襟直到下摆上面全是用小颗钻石蓝宝石绿宝石紫水晶缀出的繁复花纹。宽大的腰带全是极细的银色流苏编织而成，每一根流苏上都穿着若干细小的红宝石。平日里随意披在肩上的纯黑长发用镶满暗色水晶的发饰简单束起，连靴子上沿也缀满了大块的暗色水晶。
旁人穿成这样真的会让人恨不得瞎眼的，但路西法这样穿……只会让人闪到眼花、闪到目眩、闪到目瞪口呆，在想要昏厥的同时还不得不承认——很美很好看！
看着这样的魔王，还有各位眼角略带抽搐依旧强作镇定的撒旦们，
我有种……发自内心的深切无力感。
无论在多么危急的情况下，第一眼看到路西法仍然只有“啊——美人”的想法的我，大概也确实是有点问题的吧……
路西法怎么来了？
不对，雷城希尔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元素潮汐都引动了，在罗德欧加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两位，甚至是三位地狱君主之间的正面争斗……这几千年来也是少有的。
沙利耶客气地持弓行了半礼，“路西法陛下。”
听得出来他也不无惊讶，而这样的语气怎么听都嫌冷淡了点吧？我低着头，一边尽量理顺当前的这种混乱状况，猛然听到一句，语气一如既往地轻柔冷淡不容置疑。——
“诸位，过往之事并非仓促间可以解决。既然你们相持不下，那么，这位小天使不妨先由我带去潘地曼尼南。”
——！！
“不——”
说起来，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发觉自己陷身在天界魔界高层争斗的湍流之中，而隔上一次，也并算不上多久远。直到今日，我仍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幸运儿在上次的争斗中胜出，我只知道，不是殿下，也多半不是梅丹佐殿下；而无论“炙炎”也好，“影火”也好，当年殿下麾下震慑魔界威名赫赫的“火焰之锋”天使团，现在都已经不存在了。
而我真是……痛恨自己这般的心直口快！
到了这种时候还能如此不分场合，然后，最重要的关键词都说了！剩下的，就算打住了不说又有什么用……
诸位地狱君主明显是被我的激烈态度惊了惊。
路西法略略偏着头看我，顺滑的黑发就那么柔柔地顺着他的面颊滑落下来——若不是时刻记得这位是魔王，我真会说这表情看起来纯洁又无辜——
“是法罗尔吗？上一次见到你，是在圣弗利亚。”
一口血吐不出去又咽不下，噎得我半天开不了口。
魔王陛下你这才不是失忆是陷害吧啊！上次明明在罗德欧加正式见过的，我跪在地上行了半天礼你还戴了那全套的珠宝！我做的玛门买给你的珠宝啊啊啊啊——
圣弗利亚……
那一次根本我只见到一个背影好不好！
一片死寂中，罗弗呵呵的笑声听起来更冷，“看来我和这位小天使认识的时间太短了，不然也许有机会知道更多天界的……秘闻？或许我该说，绯闻？”
别西卜沉默半晌，转向沙利耶，“或许，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时机？对于当年的真相，没什么比询问当事人更可靠了。”
我悚然一惊，不由地悄悄地看着沙利耶。
这话里暗示的意味……不，这简直就是明示了！
路西法礼节性的淡淡微笑骤然凝住，他看着沙利耶，什么也没说。可细白的手指无意识地缠在浓密的黑发里。而沙利耶安静地凝视着他，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他的视线远远落在了魔王之外。
那双金色的眼瞳……太平静了……
没有最初的悲哀痛苦，也没有刚才的愤怒不甘……
像是在很久之前……就了解了一切……接受了一切……
像是过了很久，沙利耶才偏过头去，“别西卜，还是那句话，我要带法尔离开。”
路西法轻轻地蹙了蹙眉。纹丝不动。
罗弗双手抱在胸前，继续冷笑，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开始由白转青由青转红。
别西卜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好吧，也许我得承认这几位里最理性的是这位——他咳了咳，直接看向我，“我不可能放弃我的权利。那么，不如我们征询下本人的意见。”
“……”
——我收回我之前的话！
他要是还剩下一分理性就不该这样说！等等——！他为什么敢这样说？！
大约是我惊讶的眼光取悦了他，一身狼狈的地狱君主摸着自己的方下巴，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要知道，我的礼物早派梅菲斯特送出去了。算算时间，也该到了。法罗尔，他来了若找不到你，一定会很在意。”
“他？！礼物？你指什么？”
别西卜的语气太有自信了，不由得我不多想。他得意的目光落在我肩上，灵光一闪，我突然有点明白了，“你……把我的头发送到了前线？！”
雷特和沙尔……都在前线……
别西卜……送给了谁……
我觉得嘴唇都在发抖，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恐惧。
高大的撒旦点点头，笑得很从容，他看着一无所有的半空，眼神明明该说是冷酷，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狂热，“尘归尘，土归土。但，应该属于魔族的一切，谁也夺不走。格古拉诺瑞——亡灵之眼！”
“哈，”路西法袖手站着，脸上依然是完美的微笑，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动他的黑发，巨大的六翼微微张开了，伶仃宝石在他发间窸窣作响，黑色的眼睛深邃一如深渊，仿佛从来不曾改变，只是原本稳定的魔压开始趋于狂暴。“别西卜，这世间惟一不变的，只有变化本身。没有什么能永恒，何况一件——早已失去主人的魂器。”
“住口！西索不会死——即使你死了，他也不会死！”罗弗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纯粹的鲜红，可他根本没看路西法，“至于敢觊觎亡灵之眼的狂徒，哼，死亡不会是他的终结！”
“你说得没错。别西卜，我留下来等。希望那家伙不会来吧，呵呵，”我听见自己的笑声，很干涩。心里一时像是想了许多，又仿佛是空了一样，什么都没有。
“亡灵之眼……那种东西……谁喜欢谁拿走好了。”
而雷特，你不会死。不会因此而死。
绝对……不会……
指着命运与时间，我发誓。
没有人再开口，然而，也没有人离开。
散逸的魔力在空中交错碰撞，复杂的黑魔法彼
此侵蚀咬噬，留下纠缠的痕迹宛如夏日午后枝蔓盛开又垂落的藤花。
远远地，风里似乎奔涌着呼啸声，还有……铁和血的味道。
天地失色。
第四十二章
那时，芭碧萝、博利摩尔、萨拉萨蒂、苏尼恩……他们所有人都默默站在符文阵里看着我。一臂之隔触手可及。
“给我一百年的时间。我会努力寻求，能达成我愿望的力量，能保护大家，让我们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下去的力量。”
说出这句话之后，忽然觉得心里轻松许多。
这是我一直想说而未说出的话。
“无论发生何事，无论置身何地，法尔，你永远有我们的支持。”
——一生中能得到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夫复何求？承担风险付出代价又算什么？毕竟，这是我自己选的路。
也许一直以来，我走得这么远，不过是为了寻找到那个真正的自己，还有一个真正可以包容我、包容我们，可以停留可以自由生活的地方。
——若没有的话，那就由我来创造吧。
我缓缓勾起嘴角，是的，或者宿命覆灭，或者，我们覆灭于宿命，两者必居其一。
额上不知什么时候弄的伤口裂开了，温热的血从额头上滑落，眼前一片温软的红。
但，我知道自己在笑，而且越来越明显，全然不顾众人疑惑惊讶不解困惑的目光。
所谓的真相……
滑向了我最不愿意思考的那一种……
什么时候觉得你开始变得不同了呢？
得到它之后吗？
这预言者格里菲斯所命名的强大法器……
被那个双重法阵所镇压的……黑暗中的黑暗，借光明斩落光明……
引动无底深渊的中枢……
路西法说的魂器……是灵魂容器的意思吗？
骤然变得狂暴的混乱气流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旋转中似乎有什么在半空急剧形成，宛如……一只巨大的墨绿色的眼睛。
似曾相识。
“好快……”
“已经是期限的最后一天了。”
分不清是谁在说话，可能明明白白地感觉到的是……越来越逼近的熟悉气息……
如此亲切……
却是记忆中从未有过的狂暴……与强大……
周围的黑暗结界又开始莫名地震动，不同的是，这次越来越剧烈的震动……仿佛带着一丝奇妙的……欣喜？所有的元素力量都开始震荡，最明显的，是压倒一切的黑暗……
雷米尔……雷特……
真的是你吗……
被亡灵之眼承认的……新的主人？
